第七章
19
林梳雨用了一周的時間,完成了退伍兵營地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注冊。經(jīng)營范圍除了軍訓和拓展訓練,還包括軍營文化推廣和退役軍人文化交流活動,同時也涵蓋餐飲。
注冊完畢,林梳雨和李曉飛就把入股資金打入賬戶,賈亮那邊因為女朋友冬云回老家了,五十萬資金暫緩幾天。林梳雨一天都不想耽誤了,他要在八月前建好訓練場,為濱海酒店的員工軍訓。如此著急并不是因為那十萬塊錢的合同,他就是想盡快把戰(zhàn)友們組織起來,回到軍營的訓練模式和生活狀態(tài)。他感覺自己像離開水的魚,已經(jīng)瀕臨死亡的邊緣了。
林梳雨找來建筑隊,把賬戶內(nèi)的七十萬現(xiàn)金全部用于購買建筑材料了。按照他的計劃,賈亮的五十萬資金最晚一周后到賬,可以用來支付建筑隊的工資,后面裝修和購買訓練器材的資金,有充足的時間在親朋好友中籌借。他不是生意人,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根本沒有規(guī)避風險的意識。
林梳雨要求建筑隊先把學校的圍墻和大門改造好,外側墻面噴上了三句話:紀律嚴明,能打勝仗,作風優(yōu)良。大門選用了軍綠色的電動鐵柵欄,大門右側還建了一個哨兵崗樓。吊裝“退伍兵營地”牌匾的時候,林梳雨特意邀請譚春燕副局長和葉雨含參謀來參加大門落成儀式,還有五六十名復退戰(zhàn)友現(xiàn)場見證,那場面就像鄉(xiāng)下人辦喜事,喜氣洋洋。
“退伍兵營地”五個大字用鋼架固定成一體,上面覆蓋著紅布,在眾人熱切的目光注視下,由譚春燕和葉雨含剪彩,將紅布拽下來,然后吊裝在大門的頂端。當五個氣派醒目的大字露出來時,現(xiàn)場一片掌聲和喊叫聲,很多退伍兵迫不及待地站在大門口拍照,搶在第一時間發(fā)抖音。
保安公司的幾個退伍兵也來了,大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不太相信林梳雨成立的退伍兵營地能勝過保安公司。錢鋼也來了,他是來替趙慶波拍攝視頻的。趙慶波聽到林梳雨建造訓練基地的消息,忙找王猛商量對策。王猛聽后忍不住笑了:“造一座‘兵營’?他真敢想。錢鋼不是跟他們走得近嘛,你讓錢鋼去收集一些情報,我看看他們是怎么折騰的。”
趙慶波一聽錢鋼的名字就來氣了,錢鋼跟賈亮是同年入伍的戰(zhàn)友,說不定哪天他就叛逃到賈亮和林梳雨那邊了。他找到錢鋼談話,讓錢鋼去退伍兵營地打探情況,并旁敲側擊地說:“保安公司最近要裁減人員,淘汰十幾個人,你去考察一下,如果他們那邊不錯,你可以盡早過去?!卞X鋼是個聰明人,聽出趙慶波在試探自己,于是不屑地說:“林梳雨成不了大事,他們給我雙倍的工資也不去?!?/p>
錢鋼嘴上這么說,心里卻有自己的小算盤,他在大門落成儀式現(xiàn)場追著賈亮問:“退伍兵營地建好后,招聘專職教官有沒有工資?”賈亮猜到了錢鋼的小心思,故意說:“不僅有工資,而且工資很高,每月一萬多塊錢。”錢鋼一聽慌了,忙叮囑賈亮給他留個名額。賈亮看著錢鋼請求自己的樣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那肯定,咱倆是戰(zhàn)友,還能漏了你?等我們建成后,就通知你過來?!?/p>
譚春燕為大門落成儀式剪彩后,招呼退伍兵到她身邊,一起在大門前合影。拍完照,譚春燕突然問身邊的林梳雨:“怎么沒看到吳一天?他沒來嗎?”林梳雨愣了一下,覺得蹊蹺,譚局長怎么突然問起吳一天了?他含糊地說:“可能賈亮沒通知吳一天?!弊T春燕哎喲一聲,說:“你們怎么能忘了通知他?沒有他幫忙,霞光區(qū)政府不可能把這個地方租賃給你們?!?/p>
林梳雨一頭霧水,忙把譚春燕拉到一邊了解情況,這才恍然大悟。
譚春燕去霞光區(qū)政府李區(qū)長辦公室談事的時候,吳一天就在旁邊聽,他感到很驚訝,林梳雨要建造訓練基地,這個想法太神奇了,真要搞成了,他也報名參加,把在部隊缺失的軍事訓練補上。可惜林梳雨看好的櫻桃鎮(zhèn)小學被思源貿(mào)易有限公司租下來了,霞光區(qū)政府不可能撕毀合同,讓對方把廢棄的小學樓房退回來。思源貿(mào)易有限公司的老總于德華跟吳一天的父親是同學,兩個家庭關系很好。吳一天當時沒吭聲,下班后直接去了于德華的辦公室,他撒了個小謊,說:“于叔叔,我和退伍的戰(zhàn)友想搞一個訓練基地,就覺得櫻桃鎮(zhèn)那所廢棄的小學最合適,你能不能轉租給我們?不管你同不同意,這件事不能告訴我爸爸?!?/p>
思源貿(mào)易有限公司主要做服裝和水果生意,需要一個很大的物流倉庫,租賃了廢棄的櫻桃鎮(zhèn)小學后,覺得距離公司的廠房太遠了,很不方便,又在公司附近租賃了物流倉庫,櫻桃鎮(zhèn)小學舊址就一直閑置著,每年上交租賃費。既然吳一天和戰(zhàn)友們想做點兒事情,于德華肯定支持。不過于德華不能跟吳一天談租賃轉讓費,又不想免費送他們使用,于是決定把租賃的櫻桃鎮(zhèn)小學舊址退給霞光區(qū)政府,讓吳一天去跟政府談租賃的細節(jié),不僅給了吳一天面子,也把閑置的櫻桃鎮(zhèn)小學舊址甩出去了。
當然,于德華不會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吳一天,他對吳一天說:“你和戰(zhàn)友想做點兒事情,于叔叔太高興了,我無條件轉讓給你們,不過要讓霞光區(qū)政府找我解除租賃合同才行?!眳且惶炝⒓唇o米兜兜打電話,讓她轉告譚春燕,他已經(jīng)搞定了思源貿(mào)易有限公司。
林梳雨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想到那天晚上賈亮對吳一天的嘲諷,心里懊悔又羞愧,退伍兵營地大門落成儀式結束后,他就去了霞光區(qū)政府找吳一天當面道歉。他第一次到霞光區(qū)政府,不知道區(qū)政府辦公室在哪個房間,只能在樓道里挨個門牌尋找。他正小心翼翼地走著,前面辦公室的房門突然打開,走出一個女孩,林梳雨在門口躲閃不及,跟女孩撞在一起。林梳雨忙給女孩道歉,問吳一天在哪個辦公室。女孩上下打量了林梳雨一番,正要開口,吳一天在對面的辦公室聽到了,走出來問誰找他??吹搅质嵊暾驹跇堑览?,吳一天詫異地瞪大眼睛。
林梳雨搶先說:“吳一天,我來找你說點兒事情?!?/p>
吳一天壓低聲音說:“這邊來?!?/p>
林梳雨跟在吳一天身后朝樓道深處走,吳一天走路的步子很輕,腳下似乎踩著棉花,沒有一絲聲響。林梳雨也不敢甩開胳膊走齊步了,心里提著一口氣,躡手躡腳地走路,胸口覺得憋悶。有一個什么科長跟他們在樓道擦肩而過,吳一天急忙靠墻邊站,給科長讓出路,彎腰點頭,叫了聲“科長”。林梳雨不敢想象吳一天在單位竟是這樣小心翼翼,他并沒有因為有一個當官的父親而挺直腰桿走路。這種如履薄冰的生活,不是林梳雨向往的。
吳一天走到樓道頂頭,推開旁邊的房門,這才放松了身子,說話的聲音也正常了。房間是黨建活動室,里面擺放了很多展板。吳一天說:“你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萬一我不在單位呢?”林梳雨說:“你不在單位,我就改日再來,你還不在,我就再改日來,總會遇到你。”
吳一天感覺到林梳雨說話有些較勁,就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罢椅沂裁词拢俊?/p>
“我是來給你道歉的,也替賈亮給你道個歉,謝謝你幫我們租賃了櫻桃鎮(zhèn)小學舊址。”
吳一天明白了,羞澀地一笑:“謝什么,我們自己的事,應該感謝你,給我們戰(zhàn)友搞一個訓練基地,可惜我在部隊是后勤兵,沒在訓練場摸爬滾打,退伍回來才覺得遺憾。不過就算我只當過一天兵,我們也是戰(zhàn)友,對吧?”
林梳雨把一只手搭在吳一天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說:“部隊什么崗位都要有人,后勤兵也是兵,你當然是我們的戰(zhàn)友了。”
吳一天很感激地看著林梳雨,點點頭說:“我想問一下,訓練基地搞好后,我能不能報名參加你們的特訓方隊?過去在部隊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兵,現(xiàn)在我想成為一個合格的退伍兵。”
林梳雨被吳一天的話感動了,忙說:“歡迎你參加我們的特訓方隊,現(xiàn)在我就可以答應你。”頓了頓,林梳雨覺得還沒完全表達出自己的感情,又半開玩笑地補充說:“我可以當你的教練?!?/p>
林梳雨舉起右手,吳一天也舉起右手,兩只手在半空用力擊掌。吳一天說:“我在政府機關上班,只能周末參加戰(zhàn)友們的活動,你們平時需要我做什么盡管說,我的資源就是大家的資源。”林梳雨被吳一天的話點撥醒了,說:“我還真有件事想麻煩你?!眳且惶煺f:“只要我能幫,肯定幫,違法違紀的事情我不做,你也不會找我?!绷质嵊暾f:“不違法也不違紀,你跟刑偵支隊熟悉,我想了解一個案子,就是煙威市‘5·18’女生被害案?!绷质嵊臧寻盖楹唵胃鷧且惶煺f了,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孫穎的思念。吳一天沒想到平時寡言少語的林梳雨內(nèi)心有如此細膩的情感,在這一瞬間,他跟林梳雨的心拉近了,當即許諾這個周六帶著林梳雨去刑偵支隊摸摸情況。
煙威市局刑偵支隊的李支隊長,就是當年“5·18”女生被害案偵破組的組長,對案情非常熟悉。李支隊長問林梳雨為什么要了解這個案子,林梳雨誠實地告訴李支隊長,被害人孫穎是他高中的初戀女友。李支隊長仔細打量了林梳雨,哦了一聲,想起當年他曾經(jīng)找過林梳雨了解情況。日子過得真快,當年那個青澀的小男孩,如今站在他面前,讓他心里生出許多感慨,那時候他們偵破組信心滿滿,覺得案情并不復雜,三個月內(nèi)就可以破案,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案件仍舊掛在那里。
林梳雨說:“你們警察放棄了這個案子,我不想放棄?!?/p>
李支隊長反問:“你怎么知道我們放棄了?我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命案,這個案子幾任局長都很重視。新來的張局長又把這個案子作為破命積案的重點案件?!?/p>
林梳雨不太相信李支隊長的話,說:“現(xiàn)在破命積案很容易,二十多年的‘白銀案’都破了。”李支隊長明白林梳雨想說什么,煙威市刑偵支隊也仿照“白銀案”,從“5·18”命案現(xiàn)場留下的物證中提取了兩個犯罪嫌疑人的DNA,輸入數(shù)據(jù)庫,但一直沒有比對成功。
林梳雨問李支隊長:“孫穎出事的當天,背了一個雙肩包,案卷的物證里有沒有記載這個雙肩包的情況?雙肩包在不在案發(fā)現(xiàn)場?”李支隊長說物證里有一個雙肩包。林梳雨又問:“雙肩包上有一個掛件是翡翠雕琢的彌勒佛,物證里有嗎?”李支隊長不假思索地說:“物證里肯定沒有這個東西,當時我就在現(xiàn)場清理物證?!?/p>
林梳雨本想告訴李支隊長,他看到過一個翡翠雕琢的彌勒佛,跟雙肩包上的彌勒佛掛件很相似。但轉念一想,沒太大的意義,也就不說了。不過他很想看一眼那個雙肩包,李支隊長搖搖頭,說:“這些年刑偵支隊搬了幾次家,專門用來存放物證的倉庫也倒騰了幾次,東西肯定還在,但倉庫里東西太多,不知道塞在什么地方了?!?/p>
“忙完了這陣子,我組織人把倉庫里的東西清理出來,一件件清理,找到那個雙肩包后,我聯(lián)系你?!崩钪ш犻L說著站起身來,顯然要結束跟林梳雨的談話。
林梳雨站起來跟李支隊長握手告別,手機突然響了,是賈亮打來的,他聲音焦慮:“林梳雨,你在哪兒?完蛋了完蛋了,我被那個小狐貍精坑死了,她在老家處理事情,催了幾次不回來,我今天想把她網(wǎng)上投資的五十萬提出來,發(fā)現(xiàn)網(wǎng)站打不開了,網(wǎng)站電話也注銷了,再給她打電話,這個小狐貍精也關機了,我懷疑我被騙了……”
林梳雨拿著手機愣了半天,才說:“你趕快報警,很可能是網(wǎng)絡詐騙?!辟Z亮帶著哭腔說:“如果真是網(wǎng)絡詐騙,報警也沒用,很難破案,我要想辦法找到冬云,找到她事情就水落石出了,我真是糊涂,怎么能相信她的話!”
林梳雨突然想起身邊的李支隊長,轉頭問:“網(wǎng)絡詐騙,你們管嗎?”
李支隊長說:“網(wǎng)絡詐騙屬于網(wǎng)偵支隊分管,你們在霞光區(qū)?那就去霞光區(qū)網(wǎng)偵大隊報案。”
吳一天對林梳雨說:“走吧,我送你去?!?/p>
他們在霞光區(qū)網(wǎng)偵大隊跟賈亮碰面了,接訪民警給他們做了登記,讓他們回去等消息。賈亮希望民警能找到冬云,民警說:“冬云的名字是假的,手機關機了,又沒有她的身份證,上哪兒找人?”林梳雨問民警:“大約需要多長時間破案,不會一拖十幾年吧?”民警抬頭看了林梳雨一眼,顯然對他挑釁的語氣不滿。民警說:“我沒法回答你,網(wǎng)絡詐騙案案情復雜,光靠我們網(wǎng)偵大隊的技術力量肯定不行,需要上級協(xié)助,破案沒有時間表?!?/p>
賈亮忍不住絕望地說:“完蛋了,就是說沒希望了!”
民警讓賈亮在接訪案件筆錄上簽字,賈亮草草簽了名字,把簽字筆狠狠地丟在桌上,站起來就朝外面走。
林梳雨和吳一天追出去,在停車場攔住了賈亮。林梳雨勸慰賈亮別灰心喪氣,也許案件能破,就算警察不能破案,他們自己想辦法也要把案子破了。林梳雨安慰著賈亮,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別急,慢慢來,我說過,我們退伍回來應該做些事,在煙威,有我們退伍兵在,就容不得那些烏龜王八蛋逍遙法外!”
林梳雨說著,眼前浮現(xiàn)出孫穎的笑臉,說到最后,他的語氣堅硬如鋼。
20
退伍兵營地的改造工程全面鋪開,賈亮的資金卻遲遲不能到位。林梳雨叮囑賈亮和吳一天封鎖消息,盡快暗中湊錢,如果讓建筑公司知道他們沒有后續(xù)資金,工程就會停下來。
林梳雨跟親友借款很不順利,親友使用了各種理由推辭,開始他心里疑惑,這些人怎么突然變臉了?后來才知道是父親林芳晨背后作梗。林梳雨要建造一座退伍兵營地,林芳晨覺得非常可笑,疑心兒子真的有幻想癥。再后來,他得知林梳雨跟親友借錢,就坐不住了,給親友們挨個打電話,說:“好好的工作他辭了,自己瞎折騰,你們真要借錢給他,跟我沒關系,我以后不會替他還錢。一年還錢?他十年也不會還給你們?!?/p>
林芳晨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誰也不會借錢給林梳雨。有幾個親友事先沒接到林芳晨的電話,已經(jīng)把錢借給了林梳雨,又編造了理由跟林梳雨要錢。
林梳雨心里有些慌了。
賈亮老家是農(nóng)村的,沒有富裕的親戚,只能跟熟悉的戰(zhàn)友借錢。即便是戰(zhàn)友,借多了也不行,最多也就借一兩萬。賈亮跟錢鋼借錢的時候,錢鋼覺得奇怪,說:“咱們這批回來的戰(zhàn)友中,你手里最有錢。”賈亮跟錢鋼發(fā)牢騷,無意中透露了自己被騙的信息,說:“如果借不到錢,退伍兵營地的工程就要半途而廢,錢鋼你也就別想到退伍兵營地當教官了?!卞X鋼聽了這話,更不敢借錢了,而且覺得他們的退伍兵營地開張遙遙無期,還是老老實實在保安公司干吧。
錢鋼已經(jīng)提前跟身邊幾個好友嘚瑟,說自己很快要去退伍兵營地,說得很豪邁,現(xiàn)在后悔了,如果這些話傳到趙慶波耳朵里,他不想走都不行了,趙慶波肯定開除他。想來想去,錢鋼就把賈亮被網(wǎng)絡詐騙五十萬的消息告訴了趙慶波,而且是用一種幸災樂禍的口氣,最后還特意諷刺了一句說:“我怎么覺得林梳雨像是從精神病醫(yī)院出來的,太異想天開了!”
趙慶波獲取到這么重要的信息,肯定要傳播出去,目的很簡單,就是在退伍兵中抬高保安公司特訓方隊的地位。很不幸,這個消息被建筑公司負責人知道了,為試探真假,他故意找林梳雨討要工人的工資。林梳雨采用緩兵之計,說:“開工才半個月,應該滿一個月支付工資?!苯ㄖ矩撠熑瞬皇巧底?,按照規(guī)定,林梳雨應該預付一部分工資,現(xiàn)在開工半個月了,這部分工資還沒付清,顯然林梳雨真沒有錢了,于是當天就停工,并暗中鼓動手下人找林梳雨討薪。
林梳雨還沒明白怎么回事,他在櫻桃鎮(zhèn)的小院就被討薪的工人擠滿了,不給錢就不讓他出門。這樣的事件,恰好給癡迷發(fā)抖音的人提供了素材,無論是抖音還是微信群,幾分鐘就能把消息傳遍大江南北。退伍兵營地停工不到半天,抖音上和微信群里就有消息傳開,更神奇的是,工地那邊空場的照片和林梳雨被堵在小院的視頻都有了。
葉雨含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搬家。她在金海岸小區(qū)買的房子,去年年底就裝修好了,一直沒搬進去住。她搬家很簡單,住了十幾年宿舍,沒有多余的物品,也就兩個衣服箱子,里面大都是軍裝。
金海岸是玖盛瑞府房地產(chǎn)公司開發(fā)的樓盤,米兜兜提前通知男朋友陶陽了,說今天幫葉雨含搬家。陶陽就明白了,安排了十幾個物業(yè)公司的工作人員站在大門口,米兜兜和葉雨含到達小區(qū)的時候,一個穿物業(yè)工裝的女孩把一束鮮花捧給了葉雨含,甜甜地說:“你好葉小姐,我代表金海岸物業(yè)公司,歡迎你回家?!?/p>
葉雨含接過鮮花,滿臉是溫暖的笑容。
陶陽從后面走過來,在場的物業(yè)公司工作人員忙不迭地喊“陶總”,畢恭畢敬。陶陽瞟了一眼米兜兜,走到葉雨含面前說:“歡迎葉參謀。”之后,陶陽轉身叮囑物業(yè)人員:“你們要給葉參謀服務好,如果有解決不了的事情,要盡快告訴我?!?/p>
米兜兜偷偷給陶陽拋了個媚眼,一臉微笑和驕傲。不料她的小眼神被葉雨含捕捉到了,弄得她挺尷尬。米兜兜忙說:“走啊葉上尉,上樓參觀一下你的豪宅?!比~雨含回懟:“你看我長得像是住豪宅的人嗎?我住的是單身房,哪像你,以后住豪宅開豪車?!毖壅f米兜兜朝葉雨含瞪:“你故意氣我是不是?我今天可是來給你溫居的?!?/p>
幾個人說笑著,上樓參觀葉雨含的新房。房間裝修并不豪華,卻有品位,九十平方米的房子,感覺空間挺大的。米兜兜忍不住贊嘆,說:“你可以開一家裝修設計公司了。”葉雨含頗有些得意:“嗐,螺螄殼里做道場,就這么大的空間,湊合吧。”
“一個人住真的很好啊,我都羨慕了?!泵锥刀嫡f著,看了一眼陶陽。
葉雨含搖搖頭,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我在煙威市連個朋友都沒有,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每天累得像狗,也只有周末給自己一個單獨的空間,看看書喝喝茶,放松一下?!泵锥刀倒室鈫枺骸拔也皇悄愕呐笥褑??”
葉雨含看一眼陶陽,對米兜兜說:“你自從認識了陶總,眼里哪還有朋友?”
葉雨含說到朋友,米兜兜突然想起林梳雨,盡管葉雨含否認喜歡林梳雨,但米兜兜能感覺到葉雨含對林梳雨的那份特殊關照。米兜兜哎喲一聲說:“你知道嗎?林梳雨出事了?!?/p>
葉雨含臉色頓變:“出什么事了?你別一驚一乍的?!?/p>
米兜兜從葉雨含的表情上判斷出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就把林梳雨和賈亮的事情大致講了,葉雨含沒有猶豫,對米兜兜說:“快走,我們?nèi)タ纯?。?/p>
兩人開車去了櫻桃鎮(zhèn)的退伍兵營地,大門緊閉,里面空無一人,大院里到處堆放著建筑材料。一群雀兒在大院的荒草地上放肆地撒歡兒,飛起落下,落下又飛起。已快晌午了,太陽正毒,加上心里焦急,葉雨含的上衣被汗水浸透了。她走到大鐵門前,探頭朝里面瞅,冷不丁從旁邊冒出一個人,嚇了她一跳。
“干啥呢?”一位大叔問。
葉雨含看了大叔一眼,也不廢話,轉身朝停放的車走去。
退伍兵營地距離林梳雨居住的小院不遠,步行也就十分鐘。葉雨含和米兜兜開車趕過去,看到門外仍舊站了十幾個人。葉雨含不想驚動林梳雨,怕他尷尬,就躲在門外朝院子里看了幾眼。
林梳雨站在核桃樹下,身邊圍了四五個男人。他耐心地給他們解釋:“我只是暫時遇到一些小困難,到月底肯定支付大家的工資,也就二十萬,我不至于為這點兒錢逃跑吧?你們把我堵在家里,我怎么去籌錢發(fā)給你們?”
林梳雨身邊一個男人說:“誰能保證你不跑?你跑了,我們上哪兒找你!”
林梳雨說:“你們找不到我,警察能找到吧?你們可以報警!”
旁邊一個聰明人給林梳雨出主意:“你借錢不用出門,打電話讓人送來就行了?!?/p>
林梳雨指了指手里的手機說:“我手機都打爆了,你們也聽到了,我需要找朋友當面談。”
米兜兜朝前蹭了幾步,想聽仔細,被葉雨含拽了出來。
兩個人回到城里,已過了午飯時間,米兜兜把車停在一家特色飯店門前,要請葉雨含吃膠東大包子。葉雨含急著回去給林梳雨湊錢,說自己不餓,她只請了一上午假,下午要回單位上班。米兜兜沒有強求,知道她因為林梳雨的事情沒了食欲。
林梳雨門口圍堵的人一直熬到傍晚才離開,他們?yōu)榱朔乐沽质嵊晏幼?,拿走了他的身份證,并讓他寫了承諾書,十天內(nèi)支付給建筑公司二十萬工資。
晚飯,孫娜從家里帶來了韭菜合子和咸菜,讓林梳雨湊合著吃一口。孫娜的玩具廠今年剛更新了設備,投入資金很大,手里沒有多少閑錢,她把自己的兩萬塊零花錢從卡里提出來,讓林梳雨先拿著用。孫娜說:“先吃飯,辦法總是有的,貴人自有天助?!?/p>
正說著,葉雨含風風火火進了院子。林梳雨并沒有太吃驚,事情鬧到這個地步,葉雨含肯定會知道。他看了一眼葉雨含,立即低下了頭。葉雨含裝出云淡風輕的樣子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有好吃的呀。”說著拿起一個韭菜合子咬了一口,夸贊說:“好吃啊,肯定是你拿來的吧?”孫娜點點頭,指了指碟子里的咸菜。葉雨含也不客氣,伸手捏起一根芥菜疙瘩。她是真餓了。
葉雨含吃完了一個韭菜合子后才切入主題,把一個紙袋子遞給林梳雨,說:“我去年剛買房子,還有貸款,只能把幾張銀行卡的錢摟了摟,就這五六萬,你也不用著急上火的,不就二十萬塊錢嘛,多大的事?!绷质嵊隂]有伸手去接紙袋子,葉雨含瞅著他問:“怎么?不把我當自己人?我們是不是戰(zhàn)友?如果你認我這個戰(zhàn)友,你就拿著?!?/p>
孫娜替林梳雨接過紙袋子。孫娜說:“梳雨哥,你別死要面子了,現(xiàn)在能借錢給你的,都是自己人?!?/p>
林梳雨抬起頭來,看著葉雨含,頗有感慨地說:“平時那些親友見面都挺熱情,到了借錢的時候都躲遠了?!?/p>
其實林梳雨知道湊夠二十萬的工資款并不難,李曉飛和賈亮都來過電話,他們已經(jīng)借到了十幾萬,支付工資不成問題。林梳雨擔心的是后面的資金缺口從哪里借。這個事件爆發(fā)后,誰都不敢借錢給他了。
“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沒什么真朋友,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绷质嵊甏髲卮笪虻卣f。
葉雨含雖然心里替林梳雨焦急,但表面很松弛,勸林梳雨別太在意人情冷暖,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你的氣場就回來了。她說:“誰說沒有真正的朋友?難道我不是?孫娜不是?好朋友幾個就夠了,我既然支持你搞培訓基地,就一定支持到底,你出了問題,我也有一份責任,后面的資金我會幫你籌措。”
葉雨含的幾句話,讓林梳雨差點兒流淚,那一刻他在心里告訴自己,葉雨含是值得一生珍惜的朋友。這樣想著,突然覺得羞愧,自己面對死亡都不曾眨眼,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娘兒們了?一點兒小挫折就垂頭喪氣的。林梳雨站起來,使勁兒舒展了雙臂,突然飛腿側踹樹上的沙袋,然后氣喘吁吁地說:“放心吧葉參謀,咱當兵的人,意志比鋼堅,垮不掉的!”
最終,林梳雨和葉雨含商定,先籌措一部分資金把訓練場打造好,安裝一些簡單的訓練器材,滿足濱海酒店員工的軍訓條件,等有了錢再裝修辦公樓,增加訓練器材,這樣林梳雨的壓力就減輕了很多。
葉雨含離開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問了林梳雨一句:“你為什么一定要把訓練基地建在櫻桃鎮(zhèn)?”
林梳雨看了一眼孫娜,坦誠地說:“為了她姐姐孫穎?!?/p>
林梳雨把他跟孫穎的故事講給葉雨含聽,然后說道:“孫穎在山坡上聽到我們的吶喊聲,不會孤單害怕?!?/p>
旁邊的孫娜很吃驚,第一次知道林梳雨去部隊當兵是為了姐姐孫穎。
葉雨含聽完,仰頭看著天空。天空沒有月亮,只有幾顆星星在閃爍。她想,如果真的有天堂,在天堂的孫穎一定能感受到林梳雨的這份真愛。
林梳雨送葉雨含離開小院的時候,孫娜懂事地留在小院沒出門。葉雨含跟林梳雨握手道別,她感覺林梳雨的手有些顫抖,握手的力度比平常重了很多。
送走葉雨含,林梳雨返回小院,孫娜沒頭沒腦地對他說了一句:“葉參謀這人挺好的。”
21
葉雨含從林梳雨的小院回去,一夜沒睡好。第二天她去預備役師開會迷迷糊糊的,因為怕在會場打瞌睡,她準備了一小瓶青梅膏,犯困就抿一小口,酸得齜牙咧嘴,眼淚都出來了。旁邊一位中校軍官以為她身體不舒服,一直偷偷瞟她,似乎在等待英雄救美的機遇。
傍晚散會后,葉雨含直接去了米兜兜辦公室,問米兜兜有沒有閑錢,借給她十萬塊。米兜兜一猜就知道她是給林梳雨借的,斷然拒絕:“沒有,不借?!?/p>
葉雨含說:“你到底是沒有還是不借?”
米兜兜說:“不借,我不是不借給你,是不借給他,我不相信他能還你的錢,跟你說了,離他遠點兒,這個人腦子跟我們不在一個頻道上。”
葉雨含平靜地看著米兜兜,說:“你不了解他,他沒有你想的那么不靠譜?!?/p>
“你了解他嗎?”米兜兜反問葉雨含,“你怎么了解他的?”
葉雨含不知道該怎么跟米兜兜解釋,也無法解釋,只好嘆一口氣,不說話了。
米兜兜不依不饒,繼續(xù)追問:“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喜歡上他了?為什么要幫他借錢?你說明白,你要真跟這貨好了,我都跟著你丟臉!”
葉雨含聽了米兜兜的話,心里很不舒服。她說:“米兜兜,我跟他什么關系是我的事情,你丟什么臉?我認真地告訴你,我喜歡林梳雨,但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是喜歡他身上的軍人本色,喜歡他善惡分明的本性?!?/p>
“咱倆是閨密,別人會說我們一路貨色唄,你跟我好,就要遠離他。”米兜兜不假思索地說。
葉雨含沒想到米兜兜能說出這樣垃圾的話,她想跟米兜兜爭辯,張了張嘴又打住了,感覺任何話都是多余的。葉雨含盡力壓抑自己的怒火,說:“好吧,你給了我一道選擇題,那我選擇林梳雨,道理很簡單,他比你內(nèi)心純凈,比你更重情重義!”
葉雨含還是沒藏住自己的憤怒,說完轉身離開米兜兜的辦公室。米兜兜沒想到葉雨含做出這么過激的行為,搞得她措手不及,她沖著葉雨含的背影喊:“我無情無義?好呀,等你被他坑死的時候,看誰后悔。”
喊完了,她呆坐在椅子上生悶氣。手機響了,她一看是陶陽,忙朝樓下跑,今晚他們約好了去吳一天家。吳一天的母親魯雪香自從知道米兜兜找了男朋友,就一直替米兜兜操心,每天都問她陶陽的情況,說有空的時候帶陶陽去家里吃個飯。米兜兜心里清楚,吃飯只是幌子,表姐是替她焦急,要親自考察一下陶陽。當然,到家里吃飯還有一個信號,就是告訴陶陽,他們已經(jīng)把陶陽當成自家人了。
陶陽第一次登門,魯雪香非常重視,不僅把吳一天的女朋友真真喊來,還特意叮囑吳鐵城早點兒回家。整個下午,魯雪香都在廚房忙碌,真真提前下班來幫廚。真真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不管吳一天對她冷或熱,她都跟魯雪香每天互動,兩個人相處得像姐妹。魯雪香警告兒子吳一天,別想歪歪心思,老媽是過來人,真真這樣的女孩子最適合過日子。吳一天納悶兒,問母親:“你是給我找媳婦還是給你找姐妹?”魯雪香笑說:“都是,媳婦姐妹一起找?!?/p>
說歸說,吳一天承認真真比那個小護士更懂人情世故,也更會體貼人。
外面敲門,吳一天開門看到米兜兜跟陶陽站在門外,兩個人手里都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吳一天瞅了瞅陶陽,愣了一下,這小伙子比自己都帥啊。
“真不敢相信我小姨能抓到一個這么帥的俘虜?!眳且惶炜粗贞栒f。
剛進門就來了這么一句話,差點兒把米兜兜氣昏了。米兜兜咬著牙說:“吳一天,你等著啊,陶陽如果跟我分手了,你全責?!?/p>
大家初次見面,因為這幾句無腦的對話笑成一片。
陶陽來了,也就開宴了。這種宴請,就是彼此熟悉一下,說一堆客套話,不能問得太細。吳鐵城禮節(jié)性地問了陶陽公司的發(fā)展情況,然后就跟米兜兜閑聊。然而,魯雪香卻逮住陶陽不放,問得很詳細,就差問陶陽賬戶里有多少錢了。吳鐵城表情很痛苦,幾次瞅魯雪香,卻依舊沒有讓她閉嘴。
米兜兜也有些尷尬了,為了轉移話題,就把葉雨含今晚下班前跟她借錢的事情說了,覺得葉雨含不可理喻,怎么被腦子不正常的林梳雨迷住,她的腦子也不正常了。這個話題拋出來,一下子成為焦點。吳鐵城畢竟是領導干部,站的高度不一樣,覺得林梳雨辭職創(chuàng)業(yè),很有個性,像個當過兵的人。又說,如果葉雨含欣賞林梳雨,說明林梳雨很優(yōu)秀,葉雨含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有思想有頭腦。
米兜兜不愿聽了,說:“姐夫,你的意思就是我沒思想沒頭腦?葉雨含借錢給林梳雨,那才是沒腦子!”
陶陽在一邊提醒米兜兜,葉雨含確實是個有頭腦的人,或許她真的喜歡上林梳雨了。吳一天不贊同陶陽的猜測,說葉參謀不可能喜歡林梳雨,他們年齡都不匹配,幫林梳雨借錢,主要是戰(zhàn)友情。吳一天就坐在米兜兜身邊,他用手拍拍米兜兜的肩膀說:“小姨,你沒當過兵,不懂我們當過兵的人的感情?!?/p>
陶陽笑了:“葉參謀也就比林梳雨大幾歲,不算大,再說,現(xiàn)在年齡真不是問題了。”
米兜兜遭到大家的反對,臉面掛不住了,沖著吳一天說:“你當了幾天兵?別拿當兵的身份跟我顯擺,我把林梳雨看透了,誰借錢給他,誰就是傻子。”
吳一天哼了一聲,懶得跟米兜兜爭論了:“好了小姨,那我也是傻子,我借給他三萬。在你眼里,我們當兵的都是傻子!”
吳一天說完,站起來離開飯桌,回自己的房間,氣得魯雪香大罵他不懂事。女朋友真真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米兜兜,站起來去找吳一天。這個時候,她應該站在吳一天這邊。
米兜兜愣在那里。吳一天的突然發(fā)飆讓她很意外,沒想到吳一天對軍人身份這么看重。
吳一天說的沒錯,米兜兜真的無法理解當兵人的感情。一周后,她得到一個更讓她難以理解的消息,葉雨含為了幫林梳雨籌款,竟然把新房子賣了。這個消息是陶陽告訴她的,陶陽有些奇怪地打電話問米兜兜:“葉雨含怎么突然賣了房子?我們服務不到位嗎?”米兜兜吃驚不小,沒想到葉雨含為了林梳雨不顧一切了。米兜兜對陶陽說:“別管她,她瘋了?!?/p>
陶陽問:“葉參謀怎么瘋了?”
米兜兜說:“你這都不明白?她為了給林梳雨湊錢呀!”
陶陽醒悟,驚叫了一聲:“天呀,看不出文文靜靜的葉參謀,竟然跟爺們兒一樣!”
米兜兜懟了陶陽一句:“你喜歡這樣的女人?沒腦子?!?/p>
陶陽不好接話了,不知道是說他沒腦子還是說葉雨含沒腦子,他猶豫半天,解釋說:“這跟我喜歡什么樣的人可沒關系,只是證實我的猜測沒錯,葉參謀肯定喜歡上林梳雨了,沒想到她也會為情而癡狂。”
如果說葉雨含為情而癡狂,這個情,首先是戰(zhàn)友情。葉雨含心里清楚,林梳雨的兵營情結還沒結束。其實當過兵的人,都會癡迷于這身軍裝。她也問過自己,如果現(xiàn)在讓她脫下軍裝,她會愿意嗎?會不會像林梳雨一樣失落?林梳雨打造退伍兵營地,顯然是要讓部隊的激情歲月在家鄉(xiāng)繼續(xù)燃燒,那些激情歲月已經(jīng)融入他的血液和生命。葉雨含感覺林梳雨把自己的一切都押了上去,如果失敗了,他的人生也就結束了。
葉雨含喜歡看訓練場上的林梳雨,她覺得那個狀態(tài)的林梳雨是真男人,她要讓林梳雨活成訓練場上的樣子。
退伍兵營地的一期工程至少需要一百萬,如果她跟預備役團的干部借款,湊個一百萬也不難。但現(xiàn)在跟朋友借錢,是最讓朋友難為情的事情,還是不要給別人添麻煩了。她決定把自己的新房子賣掉,反正她一個人,住部隊宿舍也行。
金海岸小區(qū)的小戶型房子很搶手,早就沒有房源了,葉雨含把房子掛到交易網(wǎng)上,只過了三天就被人買走了。葉雨含拿到房款后,跟林梳雨要了退伍兵營地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賬戶,說她幫林梳雨借了一點兒錢。林梳雨信以為真,承諾錢到賬后,讓財務給葉雨含開個收據(jù),后來得知葉雨含匯入賬戶一百二十萬,林梳雨嚇了一跳,打電話問葉雨含從哪里弄來這么多錢,葉雨含也不隱瞞,說把房子賣了。
林梳雨拿著手機說不出話,沉默了半天,才問:“你為什么……這么幫我?”
葉雨含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而且總有那么一天,我也會像你現(xiàn)在這樣留戀身上的軍裝。”說完,葉雨含就把電話掛了。
退伍兵營地的工程復工了,賈亮在單位上班,李曉飛要照看他的毛孩子和寵物用品店,只有到了周末,他們才能去工地做些事情,平時都是林梳雨守在工地。孫娜因為離得近,隔三岔五到工地轉一圈,看有什么事情可以幫忙,工地的人都熟悉她了,問這是誰,林梳雨說是自己的表妹。有人就嘿嘿笑,很有意味地瞅孫娜。林梳雨并不知道“表妹”這個稱呼已經(jīng)被過度消費了。
葉雨含因為下半年太忙,只給林梳雨打了兩次電話,問工程進展是否順利,林梳雨告訴她,比自己預想的還順利,她也就放心了。
距離濱海酒店員工軍訓還有半個多月,退伍兵營地的一期工程完工了,有標準的訓練場、宿舍和食堂,還有樓房攀登和拓展訓練的場地。恰好暑假剛開始,林梳雨想吸引學生來退伍兵營地,就在各大平臺發(fā)布了視頻廣告,他和賈亮成為小視頻里的教官,表演了樓房攀登、軍體拳和射擊訓練,視頻畫面感覺像美國大片。
譚春燕副局長聽說退伍兵營地搞得不錯,就給葉雨含打電話,問她去過沒有。葉雨含說這段時間太忙了,過些日子吧。譚春燕喊米兜兜一起去,米兜兜吭哧了半天,很不情愿的樣子。兩個人上了車,譚春燕突然問米兜兜:“葉雨含最近在忙什么,好些日子沒來我們單位了?!泵锥刀堤氯痪洌骸八麄儾筷犗掳肽旮阌柧?,可能忙?!?/p>
譚春燕瞟了米兜兜一眼,米兜兜的表情很冷淡。往常談起葉雨含,她總是滔滔不絕。退役軍人事務局跟預備役團沒有太直接的工作關系,不過米兜兜和葉雨含是多年的閨密,突然間斷了往來,肯定是兩人的關系出現(xiàn)了問題。譚春燕覺得,葉雨含今天不想跟她一起去退伍兵營地,或許也是在躲避米兜兜。
譚春燕參觀完退伍兵營地后,叮囑米兜兜回去寫個材料,把林梳雨創(chuàng)業(yè)成功的經(jīng)驗報給市政府,并且聯(lián)系媒體朋友,宣傳林梳雨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譚春燕發(fā)現(xiàn)米兜兜在參觀退伍兵營地的過程中,沒跟林梳雨說一句話,有些過分了。譚春燕提醒米兜兜:“幫助林梳雨是我們退役軍人事務局義不容辭的責任,無論你喜歡不喜歡他,都必須對他投入情感,用心去幫助他?!弊T春燕特意提到了葉雨含,說:“葉雨含做得比我們好,她對復轉軍人比我們有感情?!?/p>
米兜兜不冷不熱地說:“她不是對復轉軍人有感情,她是對林梳雨有感情?!?/p>
譚春燕愣了一下,問:“真的嗎?不會吧?”
米兜兜說:“我早感覺到了,她還在裝。”
譚春燕欣喜地說:“不好嗎?我希望是真的,他們倆還真可以。”米兜兜哼了一聲:“是,兩個人腦子都有病,好人當兵都能當傻了?!弊T春燕瞪大眼睛看著米兜兜,不相信她會說出這樣沒水平的話,生氣地說:“在你眼里當兵的都是傻子?找當兵的談感情的人也是傻子?這么說我老公和我都是傻子了?你可是退役軍人事務局的公務員,說這種話不覺得害臊嗎?!”
譚春燕說完,丟下米兜兜,氣呼呼地朝前走去。
米兜兜意識到自己說話過了線,上了車后并不立即開車,轉身對后座的譚春燕說:“譚局,對不起啊,我剛才說話太隨意了,其實我對當兵的沒偏見,最近葉參謀一直不搭理我,就因為她幫林梳雨借錢,我沒借給她,生我氣了?!?/p>
譚春燕心里全明白了,剜了米兜兜一眼說:“開車吧?!?/p>
米兜兜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熬夜加班把林梳雨創(chuàng)業(yè)的經(jīng)驗材料寫出來,報給市政府,又邀請幾家大媒體的記者過來,對林梳雨的情況做了介紹,分發(fā)了材料。很快,幾家大媒體和當?shù)鼐W(wǎng)紅大咖就圍繞“退伍兵營地”做了宣傳報道,把林梳雨塑造成退伍兵自主創(chuàng)業(yè)的典型人物。當然,林梳雨之所以取得成功,要歸功于退役軍人事務局和譚春燕副局長,在媒體的渲染下,譚春燕成了慧眼識珠的伯樂。
譚春燕看了媒體的宣傳報道有些尷尬,把米兜兜叫到辦公室,先是肯定了她在林梳雨人物挖掘和宣傳方面下了功夫,然后批評說:“你給媒體介紹情況,對我的工作夸大其詞了,我們作為退役軍人事務局的工作人員,為退伍兵做任何事情都是理所應當?shù)?,不應該當成政績?nèi)バ麄??!?/p>
此時譚春燕只是覺得她作為退役軍人事務局的副局長,突出宣傳她個人很不合適,怎么也想不到這種宣傳能給她帶來災禍。
米兜兜給譚春燕埋了個雷。
第八章
22
退伍兵營地的經(jīng)營項目對于學生和年輕人很有誘惑力,又有了媒體的推波助瀾,剛開張就火出圈了,每天接待上百人。林梳雨一個人忙不過來,就招來了幾個沒有工作的退伍兵幫忙,只管吃住,沒有工資。半個月的時間,收入七八萬,林梳雨心里有底氣了,如果整個退伍兵營地改造結束,所有項目齊全了,兩年就能收回投資。當然掙錢不是林梳雨的目的,他所有的夢想就是讓那些沒有工作的退伍戰(zhàn)友聚集在一起,一邊經(jīng)營項目一邊帶薪訓練,打造一支軍事素質過硬的退伍兵特訓方隊。他覺得自己對葉雨含最好的回報,就是特訓方隊在預備役師的秋季軍事大比武中奪得冠軍。
林梳雨要在濱海酒店員工軍訓之前成立特訓方隊,他在一些網(wǎng)絡平臺上發(fā)布了消息,全職隊員簽訂勞動合同,由退伍兵營地繳納社保,每月工資底薪四千。兼職隊員沒有工資,只有年底獎金。賈亮覺得自己不能再上班了,跟林梳雨商量,準備辭了保衛(wèi)科的工作,到退伍兵營地擔任專職教官。林梳雨確實需要賈亮的幫助,但辭職是大事,他讓賈亮自己決定。賈亮說:“我不能不出錢也不出力,什么事情都讓你一個人扛?!?/p>
賈亮正準備辦理辭職手續(xù)的時候,退伍兵營地出事了,一個中學生在樓頂做空中索降的時候,因操作不當,落地前整個人摔在地上,被救護車拉走了。這個視頻在網(wǎng)上爆開后持續(xù)發(fā)酵,驚動了煙威市領導,他們責成有關部門介入調查。雖然被拉到醫(yī)院的學生只是受了輕傷,但事件的性質很惡劣,退伍兵營地被責令關閉,公司賬戶被查封。
林梳雨剛看到了希望,兜頭就是一盆冰水,心情壞極了。這種事件發(fā)生后,通常要立即追責,誰批準建造退伍兵營地的?建成后什么部門通過了安全檢查,發(fā)放了營業(yè)執(zhí)照?不用問,退役軍人事務局成了調查的重點,林梳雨的“伯樂”譚春燕副局長負有主要責任,停職接受調查。葉雨含那里,調查組也找她談話了,她給退伍兵營地的賬戶一次性轉入一百多萬元,令人費解,這筆錢的來源和真實用途她需要解釋清楚。調查組懷疑她是合伙人,只是一時找不到證據(jù)。
預備役團內(nèi)部對葉雨含也有了非議,甚至有人建議對葉雨含進行調查。參謀長姜少華在預備役團的黨委會議上,站出來力挺葉雨含。他說:“我用自己的黨性擔保,葉雨含只是出于工作原因幫助林梳雨,跟林梳雨絕對沒有任何利益關系,如果我們連這點兒信任都沒有,那就不是真正的戰(zhàn)友。”
有人把姜少華在黨委會上的表態(tài)告訴了葉雨含,葉雨含在心里說,跟林梳雨一樣,這才是當過兵的男人。雖然心里很感動,但見了姜少華卻一句感謝的話都沒說,在她看來,任何一句感謝的話都是多余的。
網(wǎng)絡上出現(xiàn)了各種猜測和謠言,說林梳雨打著特種兵的幌子招搖撞騙,成立退伍兵營地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就是為了撈錢,甚至說譚春燕幫林梳雨拿下了櫻桃鎮(zhèn)廢棄的小學,在退伍兵營地公司也得到了股份。還有人說林梳雨就是個瘋子,是麻煩的制造者、狂妄的自戀者……林梳雨每天都會收到莫名其妙的短信和電話,他索性關了手機。
對于網(wǎng)上的謾罵和污蔑,林梳雨并不往心里去,他覺得調查結果出來后,一切猜疑都會煙消云散。讓他心里不安的是,因為這個事件給譚春燕和葉雨含造成了傷害,他不知道該怎么去向她們道歉。
等待調查的日子很煎熬,林梳雨在小院待了幾天,就意識到不能這樣耗下去了。退伍兵營地的賬戶被封,一分錢取不出來。他用手機銀行里的錢支付了受傷學生的醫(yī)療費,吃飯的錢都沒剩下。調查結果多久才能出來?三個月還是半年?林梳雨無法掌控。孫娜一如既往地關心照顧他,隔三岔五去小院送一些吃的,弄得他心里過意不去。他不想麻煩孫娜,又不肯向父親投降,就琢磨在櫻桃鎮(zhèn)找點兒事情做,至少要把吃飯錢掙出來。
櫻桃鎮(zhèn)有一家冷庫,每天要發(fā)幾車貨物,只要你有足夠的力氣,裝一天車能掙五百塊,當天干活兒當天結賬。林梳雨就去扛麻袋包了,把多余的力氣消耗掉。他怕孫娜反對,謊稱自己在小院待久了悶得慌,去冷庫打零工,活動一下身子。
林梳雨接連遭遇坎坷,葉雨含怕他心態(tài)崩了,想打電話安慰他,打了幾次沒打通,索性開車去了櫻桃鎮(zhèn),發(fā)現(xiàn)林梳雨的院門扣上了,卻沒有上鎖,猜測他走不遠。她坐在車里等了一會兒,仍不見人影,忽然想到孫娜應該知道林梳雨的行蹤,于是給孫娜打電話,得知林梳雨在冷庫打零工,冷庫距離林梳雨的小院也就四百多米,她鎖了車門,步行走過去。
剛走了一百多米,葉雨含就后悔了,她出門走得急,忘了換下軍裝,全身上下捂得嚴實,感覺上衣已經(jīng)被汗水粘在后背上。雖然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多了,陽光仍很強烈,天氣悶熱,沒有一絲風,空氣中散發(fā)著腐爛的青草氣息。
冷庫門口停放了兩輛拖掛車,十幾個男人在扛麻袋包。他們學著女人圍頭巾的模樣,每個人頭上都圍著一件衣物,用來抵擋灰塵。盡管看不清他們的真實面目,但葉雨含通過辨認體形和走路的姿態(tài),很容易就找到了林梳雨,他把兩百多斤重的麻袋包甩到車上,然后弓著腰,一溜兒小跑折返回去,忙著去扛下一個麻袋包。一瞬間,葉雨含的淚水流出來,她不想讓林梳雨看到自己,悄悄躲到一堆木箱側面,看著林梳雨走了兩個來回,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回到林梳雨住處,自己打開院門,坐在石桌前等他。
晚飯前,林梳雨回來,看到院門打開了,估計是孫娜來了,于是在門口就喊:“孫娜,這么早就來了?”進了院子,他愣住了,石桌前坐著葉雨含。他反應很快,笑著說:“你怎么來了?我以為是孫娜呢?!?/p>
葉雨含站起來,故作輕松地伸了個懶腰說:“去哪里了?也不鎖門,不怕小偷進屋里?”
林梳雨搖搖頭,苦笑道:“沒走遠,就在鎮(zhèn)上轉悠了一圈。我屋里一床軍被兩只搪瓷缸,院里兩個沙袋一對啞鈴,小偷來了要哭著走。”
葉雨含也笑了。林梳雨屋里確實沒值錢的東西,她進屋看了,跟部隊宿舍沒什么兩樣,被子整得方方正正,武裝帶、軍服、毛巾、牙刷,所有物品擺放得整齊有序,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都能發(fā)現(xiàn)部隊的元素。當然,葉雨含還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幾個溫馨的細節(jié),如窗臺上擺著一盆蘭花,開得正艷,她跟他聊天的時候,曾說過最喜歡這種小葉蘭。再比如,他床邊的木桌上有幾本書,竟然跟她辦公桌上的那幾本書一樣。還有,她在寧波天一閣買了兩枚精致的書簽,其中一枚送給了他,這枚書簽就夾在書中。木桌的醒目位置擺放著好幾張戰(zhàn)友的合影,墻上還掛著他全副武裝的“出征照”,應該是在執(zhí)行特殊任務的現(xiàn)場拍攝的。照片放大了,英氣逼人的樣子,感覺他要從相框里走出來似的。
葉雨含問:“晚飯怎么吃?我請你,鎮(zhèn)上有像樣的飯店嗎?”
林梳雨渾身臟兮兮的,本來想回來沖個涼,然后給孫娜打電話,用掙來的錢約她去吃大鍋餅子燉魚。葉雨含這么一問,他不知該怎么回答了,吭哧了半天才說:“我請你吧,你在這兒吃晚飯嗎?”
這語氣,明顯是趕人走的意思,換了別人不會留下來,但葉雨含就是想跟林梳雨一起吃晚飯,于是她不客氣地說:“對呀,我說了在這兒吃晚飯,你這話問的,好像我臉皮特厚……誰請誰都行?!?/p>
林梳雨沒辦法了,他不能一身汗臭味陪葉雨含吃飯,只好坦誠地說:“我出去走路,出了一身汗,你等我一下,我沖個涼?!?/p>
小院一側有兩間廂房,是廁所和沖涼的地方,林梳雨拎著一身干凈衣服走進去,不到十分鐘就出來了,面貌煥然一新。葉雨含偷偷瞟了他一眼,內(nèi)心突然起了漣漪。
林梳雨帶著葉雨含去吃大鍋餅子燉魚。他很小心地剔除魚刺,放在葉雨含的餐盤里,然后用眼角余光緊張地看著她吃,唯恐有遺漏的魚刺扎著她。葉雨含感覺到了,抬頭問:“你怎么不吃?盯著我干啥?”林梳雨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魚刺多,你小心點兒?!彼α耍f:“我又不是小孩子,南方人比北方人會吃魚……”正自吹自擂時,她突然哎呀一聲,真的被一根魚刺扎到了,腮幫子仿佛觸雷了,一動不動。林梳雨慌了,站在一邊手足無措,如果真是地雷,他會立即伸手排除,但面對葉雨含的腮幫子,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置。
“怎么辦?”他焦急地問。
葉雨含朝他輕輕擺手,示意他別說話,然后腮幫子和喉嚨緩慢動作,小心翼翼地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好在魚刺并沒有扎牢,隨同食物咽下去了。然而葉雨含卻動了個心眼兒,故意裝著沒有咽下去,很痛苦的樣子。林梳雨忙找來老醋,葉雨含搖頭不喝,他又掰了一塊玉米面餅子,讓葉雨含吞下去,然后問道:“怎么樣了?還在嗎?”葉雨含點點頭,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然后張開嘴讓林梳雨看。林梳雨歪著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擺出射擊瞄準的動作,朝她嘴里面瞅,眼珠子差一點兒就碰到葉雨含的嘴唇了。葉雨含看著林梳雨滿頭汗水的樣子,就不再折騰他了,使勁兒咽了一口唾液,眨巴一下眼睛說:“沒了,咽下去了?!?/p>
林梳雨長舒一口氣,自責說:“都是我不好,沒挑干凈魚刺,吃魚不能說話,知道了吧?”
林梳雨更加細致地剔除魚刺。葉雨含說:“你不要忙活了,我自己吃?!闭f著拿起兩張餐巾紙,伸手擦掉了林梳雨臉上的汗水。林梳雨慌張地躲開了,滿臉通紅。
葉雨含笑出聲來,問:“這段時間你一個人在小院待著,不悶得慌?想不想出去找點兒事情做?我認識一位部隊回來的何大哥,他跟你有相似的地方,不用政府安置工作,辦理了自主擇業(yè),注冊了一個家政服務公司,招聘的員工都是找不到工作的退伍兵?!?/p>
林梳雨眨巴了幾下眼睛問:“全招聘的退伍兵?跟我想的一樣呀,那我要去看看了?!?/p>
葉雨含松了一口氣,她留下來吃飯,就是要找到合適的機會,勸林梳雨去城里打工,她不想讓他去扛麻袋包了。
葉雨含裝出不相信的樣子問:“你真去?
你去那里可是大材小用,不過也就是去散散心,調查組很快就會拿出調查報告,肯定沒太大的事?!?/p>
林梳雨使勁兒點頭:“真對不起,聽說調查組也找你了,我總給你找麻煩,都不知道該、該說什么了,我發(fā)誓以后要報答你的支持。”
葉雨含故意問:“怎么報答呢?說說看?!?/p>
林梳雨說:“我組建特訓方隊參加秋季軍事大比武,把冠軍獎杯給你抱回來?!?/p>
葉雨含點點頭說:“除了冠軍獎杯,還有呢?”
林梳雨愣了一下,茫然搖頭。
葉雨含說:“在煙威市,我是外地人,沒有親友,就希望心情不好的時候,你能安撫我?!?/p>
林梳雨愣在那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23
葉雨含說的何大哥叫何昌貴,五十多歲,在部隊當過營長,自主擇業(yè)回老家,注冊了一個“昌貴家政服務有限公司”。他跟林梳雨有相同的情懷,招聘的全都是退伍兵,主要是幫助沒有工作的戰(zhàn)友解決生活困難,很多退伍兵身體有病,甚至身體殘疾,很難找到工作。葉雨含是參加米兜兜的一次飯局時認識的何昌貴,昌貴家政服務有限公司是退役軍人事務局重點扶持單位,也是一面旗幟,米兜兜經(jīng)常跟何昌貴聚餐。
葉雨含從櫻桃鎮(zhèn)回到宿舍,就給何昌貴打電話,詳細介紹了林梳雨的情況。何昌貴很高興地答應了,希望林梳雨盡快去上班,他急需這么個人幫他管理公司。何昌貴說的是實話,他妻子幾年前病逝,自己帶著兒子生活,兒子明年高考了,他每天做飯和接送兒子手忙腳亂的,打理公司業(yè)務有些力不從心。
林梳雨第一次去見何昌貴,按照部隊的稱呼,喊何昌貴“何營長”,何昌貴糾正他,說以后喊老班長就行。在部隊不管是將軍還是士兵,只要比你早入伍一天,喊老班長準沒錯。
何昌貴看到林梳雨第一眼,就覺得林梳雨很踏實,于是讓林梳雨出任公司副經(jīng)理,主抓公司的管理工作。林梳雨擔心自己干不好,辜負了葉雨含和何昌貴的信任,上班后就把鋪蓋搬到公司宿舍。他在公司住了兩天,就急出了一嘴泡,公司退伍兵走路松松垮垮,辦事拖拖拉拉,說話隨隨便便,完全沒有了兵的樣子。家政服務公司不僅白天忙碌,晚上也經(jīng)常接到群眾電話,緊急搶修水管、下水道之類,因此公司晚上要輪流值班。晚上值班的這些人閑著沒事,就湊在一起喝酒打牌,喝多了還經(jīng)常鬧事。林梳雨很不滿,怎么能這樣呢?不管你什么年齡,只要是退伍兵,在部隊浸染過,就要有個兵樣,別給部隊丟臉。林梳雨決定整頓紀律作風,公司的日常生活按照部隊規(guī)矩來,早出操,晚點名,平日里都忙碌,但每個周末要集中訓練一天,他親自當教官。
昌貴家政服務有限公司成立八年了,主要就是走市場謀生路,林梳雨成立退伍兵營地的目的是要展現(xiàn)兵魂,傳播兵營文化,兩個公司不是一個模式,因此他的軍事化管理引起了公司員工的強烈不滿。這天,有位女客戶找到公司,說五十多歲的老劉給她清洗抽油煙機,清洗后抽油煙效果不好,噪聲特別大,肯定是清洗的時候搞壞了。老劉說自己清洗完特意試了試效果,客戶當時沒提出異議。
這種爭執(zhí)很難爭出個結果,雙方差點兒動手打起來。林梳雨得知事情經(jīng)過,把老劉批評了一頓,說老劉的服務程序不標準,當時測試效果后,應當讓客戶簽字,老劉漏掉了這個重要環(huán)節(jié)。林梳雨親自給客戶道歉,并給客戶賠償了一個同款的新抽油煙機。
老劉心里不平衡,私下跟幾個退伍兵議論這事,大家都罵了娘。買新抽油煙機的錢誰來出?就算是公司掏錢,也是分攤在每個人頭上,林梳雨根本不懂業(yè)務,來公司就是攪和的。
對于林梳雨的軍事訓練,退伍兵更是反感,覺得他不食人間煙火。早出操,晚點名,也只有留在公司值班的十幾個人參加,喊個“一二三四”的口號都稀稀落落的。到了周日集中訓練的時候,公司所有的退伍兵都參加,隊伍才有了一些氣勢。家政服務公司沒有雙休日,都是倒班休息,平時的工作很累,有點兒空閑都想睡覺,大家礙于何昌貴的面子,才周日參加林梳雨的軍訓,不過都是出工不出力。
林梳雨當然不能容忍,在他看來,訓練場就是戰(zhàn)場,站到訓練場上就要有軍人的精氣神。這些退伍兵離開部隊后,身體大都走形了,隊列訓練的時候轉體很費勁,要先把大肚子搬過去,然后才磕腿站穩(wěn)。有個大腹便便的退伍兵,轉體的時候大肚子沒跟上,身體差點兒晃倒了,引起了大家的哄笑。林梳雨從隊列中揪出胖老兵,訓斥說:“你像個當過兵的人嗎?你這個樣子真給當兵的人丟臉!不要認為我們脫了軍裝就是普通人了,當過兵的人,不管我們現(xiàn)在從事什么工作,都要保持軍人的本色!”
被訓斥的老兵不以為然,當眾頂撞了林梳雨。他有些不耐煩地說:“你真把自己當盤菜了?我們都是來陪你演戲的,大家每天上班夠累了,是掙錢重要還是作秀重要?現(xiàn)在市場競爭激烈,我們都快沒有業(yè)務了,你讓我們餓著肚子訓練啊?”
林梳雨被老兵懟愣了,憋得臉紅脖子粗的,就是找不到反擊的言語。恰在這時候,隊列里的老兵哄笑起來,甚至有人喊好。林梳雨極度失望地說:“那好吧,不想訓練的可以離開,想訓練的留下?!?/p>
林梳雨的話剛說完,隊伍呼啦啦散開,人轉眼間走光了,只剩下林梳雨一個人尷尬地站在訓練場上。他心里明白,自己被這些戰(zhàn)友拋棄了,他必須離開這里了。周日晚上,林梳雨找到何昌貴,遞交了辭職書,明天就離開家政服務公司。何昌貴了解到事情真相,堅決支持林梳雨的做法。何昌貴真誠地說:“我多次跟他們灌輸這種思想,不要以為脫了軍裝就不是軍人了,做什么工作都需要不怕犧牲勇于奉獻的精神,你一定要留下來,幫他們找回軍人的榮耀感?!?/p>
何昌貴極力挽留,林梳雨卻鐵了心要辭職。退伍兵集體哄笑的瞬間,他的自尊心遭受到沉重的打擊,即便是自己的退伍兵營地被查封,也沒這么難過。他把辭職書放在何昌貴面前,轉身離開。
第二天早晨,林梳雨趁大家還沒有起床,拎著大黃手提包輕輕下樓。宿舍樓前是公司的大院,他出了門就加快腳步走,擔心遇見什么人,卻發(fā)現(xiàn)公司的退伍兵都身著迷彩服,列隊整齊地站在樓前。他愣怔的時候,何昌貴跑步向前,面對他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喊道:“教官同志,公司退伍兵應到早操人數(shù)六十三名,實到五十六名,早操是否開始,請指示!”
林梳雨的手提包滑落到地上,他知道自己走不成了。
公司退伍兵對老班長何昌貴非常尊敬,他們大多數(shù)人沒有工作,是何昌貴幫他們解決了生活困難,昌貴家政服務有限公司成為他們賴以生存的大家庭。何昌貴輕易不發(fā)脾氣,但這一次他真怒了,狠狠地訓斥了他們。
何昌貴帶頭參加早操和晚點名,周日的軍事訓練,他是排頭兵。這樣一來,公司退伍兵都不敢懈怠,跟著林梳雨嚴格訓練,慢慢找回了在兵營的那股激情,就連平時走路都挺直腰桿,走出軍人的步伐。
退伍兵營地停業(yè)期間,停職檢查的譚春燕副局長一直沒閑著,多次找調查組溝通。米兜兜勸她不要再管林梳雨的事情,林梳雨給退役軍人事務局帶來太多的麻煩,退役軍人事務局已經(jīng)盡力了。譚春燕知道自己跟米兜兜解釋得再多,米兜兜都不會理解。米兜兜沒去過邊疆艱苦部隊,也沒見過野戰(zhàn)軍的訓練生活,她對退役軍人沒有深厚的感情。
調查組的調查遲遲沒有結果,譚春燕為林梳雨捏著一把汗。這件事情拖久了,會把退伍兵營地的項目拖垮。譚春燕覺得不能再等了,索性直接去找分管退役軍人事務局的史副市長。她對史副市長說:“我不怕停職,撤我的職都可以,但我們應該保護像林梳雨這樣的退伍兵的激情,鼓勵他們保持軍人本色,為家鄉(xiāng)做貢獻。退伍兵營地有問題可以整改,但不能一棒子打死。”史副市長很理解譚春燕的心情,讓她放心,市政府鼓勵退伍兵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而且要為他們創(chuàng)造條件,調查組不會雞蛋里挑骨頭的。
在各方努力下,調查組拿出了調查報告。盡管這次事故造成的后果并不嚴重,但社會影響很大,退伍兵營地的一些設施簡陋,有安全隱患,管理也有疏漏,對于事故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需要按照專家提出的建議認真整改,驗收合格后才能對外營業(yè)。
這份調查報告讓林梳雨躲過了一劫,但他卻高興不起來了。按照專家對退伍兵營地提出的整改方案,他找了建筑公司商談合作,都沒談成。有的建筑公司覺得整改方案太復雜,需要大幅度提高建筑成本。還有幾家建筑公司貴賤不接這個單,說退伍兵營地已經(jīng)被各方盯上了,擔心工程驗收的時候很難過關。
林梳雨把賈亮和李曉飛找來商量對策。幾個人好久沒聚在一起了,按說林梳雨應該弄幾個小菜,兄弟幾個喝一口,可林梳雨沒有心情,他晚飯都沒吃,孫娜把一碗熗鍋面端到石桌上,他推在一邊,說商量完事情再吃。
“商量什么?”李曉飛說,“繼續(xù)做下去,就要增加投資,我已經(jīng)把全部存款都拿出來了,賈亮因為冬云的事情,也山窮水盡了,錢從哪里來?”
林梳雨疑惑地問李曉飛:“你的意思是半途而廢?退伍兵營地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如果半途而廢,欠下的債務怎么還?更重要的是,作為退伍兵,打了敗仗,甚至是主動投降,不僅辜負了葉雨含的信任,也給退伍兵抹了黑,成為別人的笑料。”
賈亮嘆一口氣,拳頭狠狠地捶在石桌上。
幾個人都不說話了。林梳雨進退兩難,他在部隊打了很多硬仗,跟恐怖分子決斗從不退縮,總能找到克敵妙計。然而現(xiàn)在,他真的有勁兒使不上,最后他無奈地搖搖頭,對賈亮和李曉飛說:“你們先回去吧,讓我再想想,總會有辦法的?!?/p>
賈亮非常愧疚,他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是他把退伍兵營地推入絕境的,離開小院的時候,他看了林梳雨一眼,說:“對不起,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要找到冬云。”賈亮還以存幻想,覺得只要找到了冬云,一切問題就都好辦了。
李曉飛和賈亮離開后,林梳雨靜靜地趴在石桌前,似乎睡著了。孫娜把熗鍋面加熱又端出來,站在旁邊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驚動他。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是母親要跟他視頻通話,他立即調整情緒,面帶微笑地看著屏幕中的母親問:“媽,忙啥呢?”
母親說:“我能忙啥,還是老一套。你好多天沒動靜,忙什么呢?”
林梳雨故弄玄虛:“我不告訴你。”
“怎么?談女朋友了?”母親期待地問。
林梳雨搖搖頭:“沒有,談了會告訴你的。媽,你手里……有錢嗎?”
母親誤解了林梳雨的意思,說:“有錢,我不缺錢,你上次給我的錢我都給你放著呢,等你結婚的時候一起給你?!?/p>
林梳雨哦了一聲,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了。
母親說:“你別整天惦記著我,趕緊找個女朋友,媽現(xiàn)在就等你結婚了,你結了婚,媽就真的無牽無掛了。前幾天我做夢,夢見你掉進一個冰窟窿里,把我嚇醒了。你呀,真要是孝順的話,就趕緊成個家。”
林梳雨結束跟母親的視頻通話后,急忙轉身走進屋里,他不想在孫娜面前流淚。
孫娜把一碗熗鍋面放在石桌上,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么,于是悄悄離開小院。回到家,想到林梳雨一臉的愁云,她怎么都無法入睡。突然間,她想到了葉雨含,或許葉雨含會有辦法,于是就試探著撥打了葉雨含的手機。葉雨含沒看來電顯示,接聽后問哪位,孫娜報了自己的名字,葉雨含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馬上意識到這個電話可能與林梳雨有關,葉雨含緊張地說:“你找我?什么事情?”
孫娜把林梳雨的困境說了,葉雨含明知故問:“你怎么給我打電話?”
孫娜說:“雨含姐,我知道在他心里,誰都不可能替代你的位置。他喜歡你?!?/p>
“你怎么知道他……”葉雨含說了一半,覺得問得太幼稚了,就打住了,說,“我知道了,謝謝你給我打電話,我把微信號發(fā)給你,以后有事情可以隨時給我發(fā)微信?!?/p>
葉雨含放下手機,心里很溫暖。不知道為什么,這一瞬間,她喜歡上了孫娜。
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了,葉雨含內(nèi)心無法平靜下來,穿著短裙下樓,穿過樓前的小花園,慢慢地走到訓練場。她心里亂糟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幫林梳雨走出困境。她繞著訓練場轉圈,猛然抬頭,發(fā)現(xiàn)面前走來一個人,是參謀長姜少華,她想躲開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姜少華問:“葉參謀,這么晚還不睡?”
葉雨含忙說:“宿舍有些悶熱,出來走走,透口氣。參謀長怎么還不睡?”
姜少華說:“我在宿舍窗口看到訓練場有人轉悠,以為是誰呢,下來看一眼。這都十一點了,你轉悠什么呢?”
“十一點了?不會吧?”葉雨含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果然十一點了,或許參謀長在窗口看了她好久,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姜少華半開玩笑地說:“你這種沒心沒肺的人,不會有什么事情想不開吧?”
“有啊,你天天給我壓力,今年預備役師秋季軍事大比武,抱不回來冠軍獎杯怎么辦???我愁得白了頭發(fā)。”
姜少華瞪了她一眼,才不相信她的話。他說:“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忙就找我,別悶在心里。”
葉雨含認真地點點頭:“放心吧參謀長,什么事情都沒有,就是突然間……想一個人走走?!?/p>
姜少華斷定葉雨含一定遇到事情了,她不是那種心事很重的人,更沒有林黛玉的憂傷和孤獨,很少看到她一個人孤獨地行走。他不便細問,猶豫片刻,甩開大步朝宿舍樓走去。
葉雨含看著姜少華走路的架勢,突然想到了何昌貴,內(nèi)心激動起來,怎么忘了何營長了?盡管時間很晚,但她顧不得那么多了,立即給何昌貴撥通了電話,也不管他高不高興,說:“抱歉何營長,這么晚打攪你了,我也是心里焦急,覺得只有你能幫林梳雨?!?/p>
她把林梳雨的情況說完,何昌貴沒絲毫停頓,爽朗地說:“你跟我客氣什么,葉參謀,林梳雨是我公司的副經(jīng)理,也是戰(zhàn)友,我就是把公司全部抵押出去也要幫他?!?/p>
葉雨含連忙說:“謝謝你何營長,我們士兵預備役特訓方隊,特別需要林梳雨這樣的退伍兵,我這么幫他,就是希望他能把退伍兵營地搞起來,為我們士兵預備役的秋季軍事大比武爭得榮譽?!?/p>
何昌貴說:“葉參謀,你不用解釋,林梳雨雖然比我年輕,兵齡也比我短,但他比我更有兵的魄力。我離開部隊十幾年了,差一點兒忘了自己曾經(jīng)當過兵,是林梳雨讓我找回了軍人的榮譽感,我現(xiàn)在感覺又歸隊了?!?/p>
這些話,在外人聽來會覺得很可笑,但在軍人之間,這些話聽起來真誠而溫暖。
24
第二天上午,何昌貴打電話約林梳雨在辦公室見面,很生氣地責怪他:“需要錢怎么不跟我說?口口聲聲叫我老班長,關鍵時刻不信任我了,我想帶五十萬資金入股你們公司,行不行?”
林梳雨愣了一下,問:“老班長,誰跟你說我需要錢?”
何昌貴不是個糊涂人,已經(jīng)感覺到葉雨含對林梳雨這份特殊的感情,于是也不隱瞞,說:“葉參謀告訴我,你們退伍兵營地改造急需資金,我聽她急得快要哭了,我跟你說好兄弟,葉參謀對你可不是一般的關心,這份情要記在心里?!?/p>
林梳雨更吃驚了,心想,葉參謀怎么知道的?自己已經(jīng)欠她太多,真不想讓她再為自己牽腸掛肚了。林梳雨對何昌貴坦誠地說:“老班長,我就是有了錢,也找不到建筑公司承接我們的整改項目,我們退伍兵營地現(xiàn)在成了輿論焦點,建筑公司不想惹這個麻煩?!?/p>
何昌貴有些不解地說:“你為什么要搞退伍兵營地?不就是要給退伍兵打造一個家嘛。既然是給退伍兵打造一個家,找什么建筑公司呀,我們退伍兵自己干就行了?!?/p>
林梳雨有些蒙:“老班長,我們家政服務公司幾十個人,也不懂建筑工程,能干起來嗎?”
何昌貴像唱戲一樣哎呀呀呀地長叫一聲,說:“你這么聰明的人,腦子怎么不拐彎了?靠我們家政服務公司的幾十個人肯定不行,可你別忘了,煙威市有成千上萬的復轉軍人,這當中什么人才沒有?工程師、設計師、建筑師、測繪師,至于鐵匠、木匠、泥瓦匠,你說有沒有?”
“有啊,肯定有,還有廚師和理發(fā)師呀!問題是……我怎么請他們來?請得動、請得起嗎?”
何昌貴笑了,說:“我有個主意,只要戰(zhàn)友們有時間,肯定都能來,而且分文不取,你信不信?”
林梳雨焦急地問:“什么主意?你是老班長,我肯定信你?!?/p>
何昌貴一字一頓地說:“緊急集合!”
“緊急集合?”林梳雨忍不住驚叫起來。
在部隊,緊急集合是應對突發(fā)險情的戰(zhàn)備狀態(tài),是軍人最高級別的緊急行動,是子彈上膛的熱血奔赴!
林梳雨一聽就茅塞頓開,這個主意跟退伍兵營地太切合了,他立即按照何昌貴的建議,以“緊急集合”的名義在抖音、微信朋友圈、退伍兵戰(zhàn)友群等網(wǎng)絡平臺上發(fā)布了視頻,并配了一段鏗鏘的文字,詳細介紹這次“緊急集合”的任務、目標和重要意義。
退伍兵營地在出事之前,就已經(jīng)引起了煙威市退伍兵的關注,很多戰(zhàn)友群都在議論,覺得林梳雨腦洞大開,不太切合實際。他們雖然對林梳雨不抱希望,但退伍兵營地出事關閉后,又都為其惋惜,現(xiàn)在突然看到林梳雨發(fā)布的“緊急集合”通告,藏在血液里的激情被喚醒了,耳邊仿佛響起高亢的軍號聲。很快,上百名退伍兵報名參加“緊急集合”,海陸空武警軍種齊全,專業(yè)也五花八門,甚至來了十幾個文工團的女退伍兵。再后來,附近城市的復轉軍人得到消息,直接打起背包趕到退伍兵營地,不為別的,就為了重溫部隊生活。
退伍兵營地的大院里扎起了帳篷,支起了爐灶,參加“緊急集合”的退伍兵,完全按照野營拉練的模式操作。退伍兵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健全各種組織,雖然他們來自不同兵種和不同地區(qū),相互間并不熟悉,卻只用了大半天時間就成立了技術研究隊、工程突擊隊、后勤保障隊、宣傳公關隊……這種快速反應能力,他們在部隊演練了無數(shù)次,甚至經(jīng)歷了戰(zhàn)火的考驗。
這次賈亮沒跟林梳雨商量就辭了工作,搬到退伍兵營地的帳篷里居住,而且加入了工程突擊隊,每天戴著安全帽在工地忙碌。他給自己斷了后路,跟林梳雨綁在了一條戰(zhàn)艦上。李曉飛帶著三個毛孩子也住進了帳篷。吳一天不想錯過退伍戰(zhàn)友的大聚會,竟然請了半個月的假,去后勤保障隊幫忙采購食品,還是干自己的老本行。
“緊急集合”一周后,王猛那邊的保安隊員竟然有十多人以“家有急事”為由請假,偷偷去了退伍兵營地,成了搬磚工。王猛心里有些不安,感覺林梳雨那邊動靜很大,也沒跟趙慶波說,自己悄悄去退伍兵營地化裝偵察,竟然被現(xiàn)場的氣氛感染了,情不自禁地混在退伍兵隊伍里,扯開嗓子唱了兩首軍歌,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王猛一回到保安公司,就把趙慶波喊到辦公室,讓趙慶波趕緊想對策,照這樣下去,退伍兵營地建成后,保安公司里的優(yōu)秀退伍兵都跑光了。趙慶波對退伍兵營地一無所知,仍舊坐井觀天地說:“他們建成了又能怎樣,不就是搞了個訓練場嘛,沒人愿意餓著肚子去訓練吧?”王猛氣得直搖頭,說趙慶波是豬腦子。“保安公司有月薪,難道林梳雨不會發(fā)工資嗎?他們退伍兵營地整改前有幾個經(jīng)營項目就火出圈了,這次整改完善后,經(jīng)營項目更多,能不火爆嗎?”王猛對趙慶波說,“你有空去看一眼,看一眼你就知道了,還真不是錢的事,講真話,我去看了,如果我沒在這個位置上,不給錢我都想去?!?/p>
趙慶波吃驚,王猛都想跑過去,也太夸張了吧?既然這樣,那就想辦法讓他們搞不成。他說:“給市政府寫一封匿名信,說他們非法集會,說他們擾民,或者干脆制造一起事故,反正我有辦法搞垮他們?!?/p>
王猛被趙慶波的話嚇了一跳,他看著趙慶波問:“你說人話好不好!這是咱當兵的人該說的話嗎?這種話都能說出來,真給當兵的人丟臉,我都替你害臊!”趙慶波挨了罵,站在那里一臉委屈。王猛意識到自己有些沖動,保安公司如何留住優(yōu)秀的隊員,跟趙慶波沒關系,是自己應該考慮的事情。于是他緩和了語氣說:“你真想打垮他們,就要在訓練上下功夫,將來在比武場上見高低!”
退伍兵營地的大院里每天軍歌嘹亮,口號震天,引來許多當?shù)厝罕妵^。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驚動櫻桃鎮(zhèn)派出所,負責退伍兵營地的社區(qū)民警徐春曉,主動上門找到林梳雨,問他需要哪些幫助。徐春曉也當過十多年兵,在連長位置上轉業(yè),被分到櫻桃鎮(zhèn)派出所當了普通的社區(qū)民警。因為有部隊帶兵的經(jīng)歷,徐春曉在社會治安綜合治理方面很有辦法,組建了二十多支群眾志愿者隊伍,按照“網(wǎng)格化”管理模式,把他分管的社區(qū)打造成了“楓橋經(jīng)驗”的樣板社區(qū),他本人被評為全省“最美基層民警”。
退伍兵營地落戶在徐春曉分管的社區(qū),他太開心了,肯定要想辦法把退伍的戰(zhàn)友納入自己的志愿者隊伍中。為了支援退伍兵營地的工程建設,徐春曉組織志愿者為工地上的退伍兵送去米面油鹽醬醋茶以及毛巾白糖綠豆水等,生活用品應有盡有,那場面很有感染力。
林梳雨很驚訝,想不到徐春曉組織的志愿者隊伍這么龐大,而且組織嚴密,很有戰(zhàn)斗力。志愿者當中有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也有花朵一樣的姑娘,有緊急救援隊,也有愛心幫扶中心,似乎生活當中需要什么,徐春曉就有什么樣的志愿者隊伍。林梳雨粗略估算了一下,徐春曉掌握的志愿者至少有上千人。他心里突然一個閃念,退伍兵營地打造好后,可以成立一支退伍兵志愿者方隊,他跟徐春曉提出自己的想法后,徐春曉笑了,說他正想跟林梳雨商量這件事,如果社區(qū)有一支退伍兵志愿者隊伍,成為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主力軍,他們派出所就可以爭創(chuàng)全國“楓橋式公安派出所”了。
在徐春曉的指導下,林梳雨利用這次“緊急集合”的機會,讓退伍老兵填寫了一張表格,留下了聯(lián)系方式、職業(yè)和特長。隨后,徐春曉請示了派出所所長和上級組織部門,成立退伍兵志愿者方隊,并設立黨支部,他擔任黨支部書記,林梳雨擔任副書記。徐春曉還請人設計了一面“退伍兵志愿者方隊”的隊旗,準備邀請上級領導到櫻桃鎮(zhèn),搞一個隆重的授旗儀式。
譚春燕已經(jīng)恢復了職務,開始正常工作,她耳邊不斷傳來退伍兵營地的消息,一直想去現(xiàn)場看看,給林梳雨鼓勁喝彩。如果是在停職前,她喊上米兜兜就走了,但現(xiàn)在她不想再給人留下話柄,于是給分管退役軍人事務局的史副市長打電話請示,希望史副市長帶隊去看望退伍老兵。史副市長爽快地答應了,并且代表市政府捐贈了一批生活用品。
史副市長去退伍兵營地慰問,是一件大新聞,電視臺派了記者跟隨采訪。櫻桃鎮(zhèn)派出所抓住機會,請史副市長為退伍兵志愿者方隊授隊旗。
林梳雨很久沒見到譚春燕了,見到她就像見到自己的親人,竟然張開雙臂擁抱了她。譚春燕告訴林梳雨,這些日子她特別忙,因為秋季老兵復退工作又開始了,她每天大會接小會,所以沒及時來退伍兵營地走走。林梳雨說:“譚局長先忙,等我們改建完成后,你周末過來住兩天,算是度假?!?/p>
說話間,林梳雨瞥見站在譚春燕身后的米兜兜,于是很客氣地跟她打招呼:“米科長好?!泵锥刀低耆珱]有心理準備,倉促地嗯了一聲,表情非常尷尬。譚春燕心里很欣慰,不失時機地悄悄問米兜兜:“你不覺得林梳雨成熟了嗎?”
米兜兜接話很快,說:“因為他身后有了一個高參。”
譚春燕笑了笑,她知道米兜兜說的高參是葉雨含參謀。
授旗儀式搞得很隆重,櫻桃鎮(zhèn)黨委書記和鎮(zhèn)長都參加了。林梳雨代表退伍老兵接過了退伍兵志愿者方隊的隊旗,他身后是上百名退伍老兵和正在改建的工地現(xiàn)場,還有徐春曉組織的五百多名群眾志愿者,場面很壯觀。
授旗儀式結束,徐春曉就組織召開了退伍兵志愿者方隊的第一次黨支部會,選舉退伍兵營地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股東賈亮、何昌貴、李曉飛三人擔任支部委員。黨支部會上,林梳雨胸前佩戴黨徽,興奮地對徐春曉說:“老班長,這是我從部隊回來后參加的第一場黨員會,就像走迷了路的孩子,終于找到家了。”
一個月后,退伍兵營地完成了全部改造工程,政府相關部門組織專家進行了驗收,專家們參觀了退伍兵營地后,都覺得不可思議,退伍兵不是在做工程,而是在打造一件藝術品,不要說宿舍、廁所和訓練場了,院內(nèi)每一棵樹盤、每一塊草坪、每一條人行道,都做得細致養(yǎng)眼。很多人以為當兵的五大三粗手腳笨拙,其實錯了,如果你到過軍營就會知道,士兵不管做什么事情都精益求精,哪怕是蓋一座豬圈,也絕對按照三星級賓館的標準去打造。你再去看部隊的菜地,橫平豎直,像一幅版畫。
驗收環(huán)節(jié)沒有絲毫波折,帶隊驗收的專家當場預言,退伍兵營地將來不但是訓練的場地,也是一座軍營展覽館,將來會成為網(wǎng)紅打卡地。
其實不用專家預言,在退伍兵營地的建設過程中,已經(jīng)有很多年輕人來參加退伍兵宣傳隊的演出,跟幾個漂亮的退伍文藝女兵合唱部隊歌曲,還去廚房幫廚,體驗了部隊的大鍋飯。這些視頻都發(fā)在網(wǎng)絡平臺上,誰都沒想到,部隊的大鍋飯竟然受到了年輕人的歡迎。吃慣了飯店大餐的年輕人,感覺部隊的大鍋飯別有風味。其實大鍋飯很簡單,白菜粉條豆腐海帶,外加幾刀豬肉豬排豬肘子,有點兒像東北亂燉。當然,吃什么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吃飯的方式很特別,一個大鐵盆裝滿菜端出來,每人一個大海碗,很有梁山好漢的氣勢。大鍋飯的蒸饅頭和蒸米飯,也是這個方式端出來。很多人都覺得奇怪,怎么饅頭到了這里吃起來特別有味道?
既然大鍋飯受歡迎,林梳雨就開設了一個“周末大鍋飯”的體驗項目,他們的廚房完全是按照部隊的廚房建造的,廚師就是曾經(jīng)在部隊的老炊事班班長,他在部隊的時候參加地方廚師證考試,獲得特級廚師資格證。這個項目的體驗時間從周六上午開始到周日早餐后結束,除了吃大鍋飯,還有隊列訓練、射擊訓練、內(nèi)務衛(wèi)生訓練、夜間緊急集合訓練。尤其是內(nèi)務訓練和夜間緊急集合訓練,特別受家長歡迎,很多家長帶孩子來體驗兵營生活,鍛煉孩子們的自理能力和吃苦耐勞的精神。最初去體驗大鍋飯的,大多是學生和青年人,隨著大鍋飯的名氣越來越大,四五十歲的人也來湊熱鬧。
這些日子,孫娜身邊的人都在議論退伍兵營地的大鍋飯,問孫娜去過沒有。退伍兵營地距離孫娜家住的小區(qū)不到兩公里,改建的時候她隔三岔五就會去一次,但改建完成后,大門口設立了崗樓,出入大院憑證件通行,她就再也沒有去過。盡管林梳雨還在櫻桃鎮(zhèn)的小院居住,但大多數(shù)時間吃住在退伍兵營地,她跟林梳雨見面的機會也少了。
孫娜很想去退伍兵營地體驗一下,按說這事很簡單,跟林梳雨說一聲,林梳雨會安排退伍兵專業(yè)教官為她服務,但她不想給林梳雨添麻煩。在跟葉雨含微信聊天的時候,她透露了自己的煩惱。葉雨含說:“這不簡單嘛,咱倆在網(wǎng)上報名,我這個訓練參謀陪你去體驗一天?!比~雨含跟米兜兜疏遠后,在煙威市無親無友的,自從那天接到孫娜的電話,被孫娜溫暖之后,兩個人就頻繁來往,每天都有微信交流,偶爾也在周末約飯。深度接觸后,葉雨含更喜歡孫娜了,自然就成了閨密。孫娜跟米兜兜最大的差別就是更平民化,很容易處成姐妹關系。其實米兜兜人并不壞,也很風趣,葉雨含跟她一起出門還是很開心的,不過米兜兜心比天高,一般人瞧不上,而且是實用主義者,價值觀跟葉雨含有很大差異。
退伍兵營地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在網(wǎng)上有了自己的宣傳平臺,所有體驗項目都要在網(wǎng)上提前預約。葉雨含幫助孫娜在網(wǎng)上報名,也沒告訴林梳雨,周六的上午她帶著孫娜去了退伍兵營地,跟隨大家一起參加隊列訓練,一起吃大鍋飯。退伍兵營地的教官是從退伍兵中挑選出來的,雖然都在預備役團見過一次葉雨含,但葉雨含脫了軍服幾乎變成另外一個人,而且還特意戴了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組織訓練的教官竟然沒有認出她。林梳雨和賈亮成了公司領導,雜事太多,平時不組織訓練,只有重要客人到來時,他們才參加退伍兵特訓方隊的訓練表演。午飯的時候,賈亮聽到有個教官跟其他幾個教官顯擺,上午他組織訓練的隊列里有個女游客,動作太標準了,人長得也好看。教官把拍攝的視頻拿出來回放給其他教官看,賈亮無意中瞅了一眼,覺得有些像葉參謀,他從教官手里抓過手機仔細看,沒錯啊,就是預備役團的參謀葉雨含。幾個教官再去看視頻,都一臉驚愕,想不到葉雨含會出現(xiàn)在游客的隊列里,這也太夢幻了吧?
賈亮拿著教官的手機去找林梳雨,把視頻給他看了,林梳雨也是一頭霧水,葉雨含和孫娜什么時候來的?如果真來了,一定正在那邊吃大鍋飯。林梳雨和賈亮急忙去大食堂尋找葉雨含和孫娜。上百人的游客在大食堂吃飯,不能隨便亂坐亂站,都是按照他們隊列訓練的班排編組,因此找起來并不困難。
林梳雨找到葉雨含和孫娜的時候,她倆已經(jīng)把大海碗里的豆角燉排骨吃完了,正抱著海碗喝菜湯,整個海碗扣在臉上,等到她們拿開海碗的時候,林梳雨已經(jīng)站在她們面前了。
孫娜最先看到林梳雨,驚叫:“哎呀,梳雨哥——”
葉雨含轉頭看到林梳雨,兩個人對視幾秒,葉雨含就忍不住嘿嘿笑起來,就像小孩子做了一件淘氣事,被家長發(fā)現(xiàn)后想要掩飾的尷尬樣子。賈亮在一邊忍不住笑了,問:“葉參謀,你們這是藏貓貓呢?我的天呀,簡直不敢相信。”
葉雨含忙擺手,制止賈亮大呼小叫。她說:“喊什么喊,我陪孫娜來湊熱鬧的,你們別吭聲,我們跟大部隊參加活動,讓別人知道就不好玩了?!?/p>
林梳雨看著孫娜說:“你想來吃大鍋飯,跟我說一聲,我讓你天天來吃。”
孫娜不好意思地說:“周六沒事做,我跟雨含姐以游客的身份來體驗一下,算是微服私訪,這樣能夠幫你們發(fā)現(xiàn)問題?!?/p>
葉雨含插話:“說好了,不許跟著我們偷看?!?/p>
林梳雨無奈地搖搖頭,他覺得眼前的葉雨含,真像一個捉迷藏的小女孩,頑皮而可愛。
第九章
25
退伍兵營地改建完成后,林梳雨組建了五十人的預備役特訓方隊,葉雨含將之命名為“藍隊”,王猛的特訓方隊成立在先,被命名為“紅隊”。按照葉雨含的訓練方案,紅、藍兩隊分別依托保安公司和退伍兵營地,各自組織訓練,兩隊每個季度在預備役團搞一次對抗賽,這樣就可以讓退伍兵骨干始終保持良好的狀態(tài),成為預備役團拉得出、打得贏的主力隊伍,在處置突發(fā)事件和預備役師的大比武中發(fā)揮作用。她在跟參謀長姜少華匯報工作的時候,自豪地說:“現(xiàn)在遇到突發(fā)事件,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可以拉出一支上百人的特戰(zhàn)隊,而且拉得出,打得贏!”
林梳雨組織的特訓方隊,有二十人帶薪訓練,實際上就是公司的員工,跟保安公司招聘的退伍兵一樣,除了集中訓練外,還要擔任退伍兵營地訓練項目的教官。其余三十名隊員是兼職,平時都有各自的工作,只是在周末參加訓練和擔任游客體驗項目的教官。二十名專職教官,都是林梳雨和賈亮一個個挑選出來的,不僅要求軍事素質過硬,還必須有責任心,有軍人的榮譽感。兼職教官要求低一些,但身體素質必須考核過關,而且要有軍事訓練的強項,無論是散打、射擊、空中索降、跨越障礙等,都能夠獨立帶隊,組織游客完成體驗項目。
按照這些標準,吳一天沒有一項是合格的,但沒有吳一天幫忙,林梳雨就租賃不到櫻桃鎮(zhèn)這所廢棄的小學,他早就iNnkkVvtHU//z2sz/aZOP5xsbhix0DSWrPagXjeH3g8=對吳一天有承諾,破例將他招入特訓方隊。退伍兵營地在雙休日最忙,隊員們需要為游客擔任體驗項目的教官,很少有時間組織訓練。周一到周五游客不多,但兼職隊員工作原因又不能參加訓練。最終,林梳雨選擇周一至周五的晚上八點至十點,作為特訓方隊集中訓練時間。雖然是晚上,但總有一些兼職隊員因為各種特殊情況而缺訓,能全員合練的時間并不多。吳一天自從加入特訓方隊,從沒缺席過晚上的訓練,而且是訓練最賣力的隊員。兩個小時的訓練結束后,兼職隊員都離開了,他還留下來讓林梳雨給自己開小灶。
一天晚上,林梳雨給吳一天加練跨越障礙物,在攀爬天梯的時候,他竟然失手掉下來,好在林梳雨反應極快,張開雙臂抱住他。天梯也就兩人多高,墜落下來的沖擊力并不大,兩個人倒地后,林梳雨快速爬起來,吳一天卻躺在地上沒動,仔細一看,他竟然暈過去了。
林梳雨急忙喊人將吳一天送醫(yī)院,到了急診室時,吳一天醒過來。醫(yī)生檢查發(fā)現(xiàn)吳一天發(fā)高燒,仔細盤問,他承認自己這兩天感冒了。林梳雨很生氣,訓斥吳一天:“感冒了你還參加訓練?不要命啦?”
吳一天說:“發(fā)燒不嚴重,我覺得沒事……”
“什么叫沒事?感冒了就老老實實在家養(yǎng)病,來添什么亂呀!今晚你要真出點兒事情,退伍兵營地就徹底關門了,多少人要跟著你倒霉!”
吳一天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可能毀了退伍兵營地,因此一臉愧疚地說:“對不起老班長,我沒想到會暈倒,給你添麻煩了。在部隊,我不是合格的兵,你破例讓我參加特訓方隊,我不能給你丟臉,我想做一名合格的特訓隊員。”
聽了吳一天的話,林梳雨立即意識到自己剛才太沖動,說話欠考慮,忙給吳一天道歉。他說:“對不起兄弟,我剛才嚇暈了,說了一堆狗屁話,你別往心里去?!?/p>
吳一天笑了,說:“我喜歡聽這種狗屁話。我們當新兵的時候,新訓班長全說的是這些狗屁話,現(xiàn)在想起來覺得特別親切?!?/p>
林梳雨在急診室陪吳一天打吊水,過去兩個人交流并不多,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聊天。他們從吳一天現(xiàn)在的女朋友真真,聊到林梳雨高中的初戀女同學孫穎。林梳雨對于感情的認真態(tài)度,讓吳一天很感動,自己對待真真有些漫不經(jīng)心了,必須認真起來。
因為兩人聊得太投入,忘了給吳一天的家人報平安。夜里十二點多,魯雪香發(fā)現(xiàn)兒子還沒回家,就給吳一天打電話。吳一天到醫(yī)院的時候,隨身物品都放在退伍兵營地,有人聽到吳一天的手機響了好幾次,就接聽了,說吳一天從天梯上摔下來,送醫(yī)院去了。魯雪香當時頭嗡了一聲,忙把已經(jīng)睡著的吳鐵城喊起來,直奔醫(yī)院。在去醫(yī)院的路上,魯雪香給真真打了電話,真真不知道那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也匆忙開車去了醫(yī)院。
盡管是虛驚一場,但魯雪香因為過度緊張,需要發(fā)泄內(nèi)心的情緒,于是在醫(yī)院沖林梳雨喊叫起來,要追究他的責任,弄得吳一天很尷尬。吳一天說:“媽,我求你啦,這事跟林梳雨沒關系,你別在這兒鬧騰好不好?!?/p>
魯雪香不理睬吳一天,仍是不依不饒纏著林梳雨,逼著林梳雨把吳一天開除出特訓方隊。林梳雨很為難,他無法答應魯雪香這個要求。吳一天干脆不打吊水了,氣呼呼走出急診室。女朋友真真慌忙追出去,喊:“一天,上我的車?!?/p>
吳鐵城實在忍不住了,強行拽著魯雪香離去,邊走邊訓斥:“你有完沒完?一點兒素質都沒有。”
吳鐵城帶著魯雪香剛走到停車場,就接到真真的電話,說她跟吳一天先走了,今晚吳一天不想回家。不等吳鐵城回話,魯雪香搶過手機說:“真真,勸勸一天,不要讓他參加特訓方隊了,你每天傍晚下班的時候,在霞光區(qū)政府大門口外守著,他出來后直接把他送回家?!?/p>
吳一天主動提出不想回家,要去真真那邊住一晚上。真真的父母在城里給她買了房子,他們卻住在下面的縣城里。有幾次真真邀請吳一天去她住處看看,吳一天都沒去,現(xiàn)在半夜提出要去家里,讓真真有些意外。真真問:“怎么想起要去我那里了?”
吳一天說:“我今晚不是病人嘛,你在身邊照顧我,我最安心?!?/p>
真真深受感動,把車停到路邊,抱住吳一天說:“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你,一輩子?!?/p>
“你也相信我,會愛你一輩子?!眳且惶煺f。今晚,他算是正式向真真表白了,他說:“有時間帶我去看看你父母。”
真真含著淚點點頭。
真真聽從了魯雪香的話,傍晚下班的時候,去霞光區(qū)政府大門外等候吳一天,她去只是給魯雪香一個交代,根本攔不住吳一天,到最后竟然陪他一起去了退伍兵營地。她跟魯雪香說:“魯阿姨,我真勸不住他,不過我跟著他呢,你放心吧,不會有什么事情?!?/p>
真真情商很高,既能讓吳一天開心,又不得罪魯雪香。
魯雪香又找米兜兜,讓米兜兜說服吳一天。米兜兜也不想讓吳一天跟林梳雨在一起,于是把陶陽拽上,請吳一天和真真吃飯。吳一天挺喜歡陶陽的,雖然他還沒跟小姨結婚,但見面總是喊他小姨父。他倆都是詹姆斯的鐵粉,見面就要聊詹姆斯又創(chuàng)造什么神跡了,正聊得熱鬧,米兜兜強行插話,對吳一天說:“我聽你媽跟我嘮叨,你每天晚上還去退伍兵營地?我可提醒你吳一天,林梳雨腦子不正常,你跟林梳雨摻和在一起,早晚有一天跟他一樣?!?/p>
吳一天愣怔一下,問:“小姨,你請我吃飯,就為說這事?如果是,我就不吃了。”
米兜兜氣得把筷子拍在桌上:“你跟小姨說話,越來越?jīng)]個規(guī)矩了,你愛吃不吃!”
吳一天站起身就走。真真看了一眼米兜兜和陶陽,抱歉地說:“我也走吧。”
米兜兜對真真擺手說:“裝什么裝?趕緊走!”
真真慌張地去追吳一天,邊追邊說:“等等我,你想吃什么?咱倆換個地方。”
米兜兜被真真氣笑了,對陶陽說:“你看見了吧?好人當兵也變傻,吳一天才當了兩年兵就這個樣子。你再看他女朋友,也變傻了?!?/p>
陶陽抬眼瞅了米兜兜好半天,突然說:“所有人都是傻子,就你一個聰明?”
米兜兜覺得陶陽的話味道不對,瞪眼質問:“你什么意思?”
陶陽懶得解釋,干脆說:“你對當兵的印象這么不好,就別在退役軍人事務局上班了,最好換個單位。”
米兜兜聽出陶陽話里有刺,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也不說話,跟自己賭氣。
要在往常,這個時候陶陽要哄米兜兜開心,但今天陶陽仿佛沒看到米兜兜的表情,依舊慢悠悠低頭吃飯,邊吃邊說:“我爸曾經(jīng)說過,當兵可能后悔三年,不當兵肯定后悔一輩子。上大學的時候我特別想當兵,第一年因為母親突然住院,我放棄了,第二年體檢的時候,趕上我做了個疝氣手術,又沒走成,之后就超齡了,留下一輩子的遺憾。我沒跟林梳雨打過交道,不好評價他,但這些日子聽很多人說他們退伍兵營地搞得很有創(chuàng)意,我還想報名去體驗一下,也算圓了我當兵的夢,你要有時間,陪我一起去?”
米兜兜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不明白這些人為什么都對軍營生活感興趣。
陶陽抬頭追問:“你去不去?你不去我一個人去了。”
米兜兜嘆了一口氣說:“過些日子再去吧,秋季老兵退伍,譚局長又讓我去高鐵站拉橫幅接站。”
陶陽點點頭:“好,我等你忙完?!?/p>
秋季老兵退伍在九月份,跟三月份春季老兵退伍一樣,很多單位和個人在高鐵站搶占有利位置,扯起了“歡迎親人光榮退伍”的橫幅。退役軍人事務局的橫幅正對著高鐵站出口,米兜兜每天站在橫幅前,為退伍兵發(fā)放宣傳頁,解答疑惑。她的左后側就是退伍兵營地的醒目廣告,林梳雨特意找廣告公司精心設計,廣告牌的樣子像船帆,上面有退伍兵營地的介紹和聯(lián)系電話,還有他們訓練的照片。廣告牌可以隨時移動,而且收放自如。林梳雨事情太多,派了退伍兵營地的兩名教官在那里值班。因為退伍兵營地已成為當?shù)氐木W(wǎng)紅,他們的廣告牌也成了很多人拍視頻的背景板。
米兜兜距離退伍兵營地的攤位不到一百米,那邊的熱鬧都看在眼里。突然間,她發(fā)現(xiàn)那邊的人群有些混亂,原來是林梳雨來了,被很多人圍著拍照。林梳雨是騎山地車來的,米兜兜看著自行車,很自然地想到了男朋友陶陽的奔馳越野,她心想,林梳雨連一輛車都買不起,整天騎著自行車嘚瑟,葉雨含怎么會看上他呢?
林梳雨也確實買不起車,他所有的錢都投在了退伍兵營地的項目上。公司開始贏利了,賈亮和李曉飛都勸他買一輛車,就算是給公司買的,但林梳雨拒絕了,說公司債務還沒還清,現(xiàn)在買車遭人罵。賈亮不以為然:“不就是葉參謀那一百多萬嘛,年底肯定還清?!绷质嵊暾f:“那就等年底還清了葉參謀的錢再買?!焙髞砣~雨含知道了這件事,勸慰林梳雨別著急還錢,她的錢不急用,還是抓緊去買一輛車。人靠衣裳馬靠鞍,現(xiàn)在林梳雨是公司董事長了,應該買輛車來襯托他,整天騎著自行車,有損退伍兵營地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聲譽。葉雨含開玩笑說:“外面?zhèn)髡f你們公司有我的股份,我的錢就在你們公司多放幾年吧,等公司掙大錢了,我要跟著你們分紅?!?/p>
林梳雨不管別人怎么勸,就是不買車。他對葉雨含說:“騎自行車丟臉嗎?我覺得騎自行車既便捷又很酷?!?/p>
林梳雨沒說錯,騎自行車比開車便捷,他騎自行車離開高鐵站的時候,高鐵站外正是車流高峰,他如魚得水般在車流中繞來轉去,很快消失了。
從市里返回櫻桃鎮(zhèn),城鄉(xiāng)接合部的彩虹橋是必經(jīng)之路,這座橋距離櫻桃鎮(zhèn)還有十幾公里。太陽快要落到山尖尖上了,白洋河的水面上鋪了一層金燦燦的夕陽,河邊一蓬蓬的蘆葦花隨著晚風輕輕搖曳。從蘆葦中突然飛起的野鴨,驚嚇到了在河邊游玩的一條黑狗,黑狗憤怒地沖著飛走的野鴨狂吠,發(fā)泄它的不滿。河兩岸是大片的果園,被陽光照射了一整天的葡萄和蘋果散發(fā)出溫熱甜潤的果香。林梳雨騎著山地車走到橋心,被這景色迷住了,忍不住停下來,一條腿支撐在橋面上,另一條腿隨意地跨在車座上,把目光從河面推遠,一直推向了遠處的山坡,愜意地欣賞遠處的秋色。
突然間,他聽到身后傳來尖厲的剎車聲,回頭一看,一輛大巴車歪斜著身子朝他沖過來,好在他身手敏捷,丟下自行車向一邊閃去,大巴車從他的自行車上碾過,撞開橋欄桿栽進河里。與此同時,迎面一輛三輪車逆行從他眼前駛過,駕駛三輪車的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顯然,大巴車為了躲避三輪車,急剎車的時候失去了控制。
林梳雨彎腰朝橋下看去,大巴車直上直下戳在河水中。大橋距離河面并不高,也就十多米,河水也不很深,最深的地方也就四五米,不過橋下的河水水流湍急,圍繞大巴車形成一個漩渦。林梳雨快速掏出手機報了警,又給賈亮打電話,命令退伍兵營地的特訓方隊隊員火速趕往彩虹橋。他邊打電話邊朝橋下跑,電話打完了,人也跑到河邊,他脫掉上衣,連同手機一起丟在岸上,縱身跳入河水中,游到了墜河的大巴車旁,砸碎了大巴車的窗玻璃,車內(nèi)的人紛紛從破碎的車窗逃出來,被湍急的河水沖到下游。
大約十五分鐘,賈亮就帶領特訓方隊的退伍兵趕到彩虹橋,受過專業(yè)訓練的退伍兵并不慌亂,他們分工迅速,上游有搜救的,下游有攔截的,一切很有章法,在警察趕到之前,已經(jīng)把大部分乘客救上岸。
此時天色已晚,警察現(xiàn)場展開調查,問被救上岸的乘客是哪家的員工,他們說是玖盛瑞府房地產(chǎn)公司的。正說著,陶陽和父親陶少勇得到消息趕過來,一些員工看到陶少勇,忍不住抱頭大哭。陶陽被現(xiàn)場哭泣的員工搞蒙了,不知道有多少員工墜入河里,心想完蛋了,公司的天要塌了,他雙腿發(fā)軟,一屁股坐在河邊。父親陶少勇盡管心里也焦急,但頭腦很清晰,問清班車上坐了二十三名員工,然后一個個清點,發(fā)現(xiàn)還有五名員工失蹤。六十多歲的陶少勇二話不說,一頭扎入河水中,跟林梳雨他們一起尋找失蹤的員工。
從附近趕來的群眾站在河邊,手持各種設備為河水中的退伍兵照明,林梳雨組織退伍兵在河水中拉網(wǎng)式排查搜救,他們有人身背救生圈,有人騎在廢舊輪胎上,兩公里長的河面上燈火閃爍,吆喝聲不斷。晚上八點鐘,失蹤的五名落水員工都找到了,二十三名員工除了幾人受傷,沒有一人死亡。
落水員工被送到醫(yī)院檢查身體,落水車輛也被打撈上來,救援行動宣告結束。特訓方隊的退伍兵在河邊集合,林梳雨走到隊列前清點完人數(shù),正要帶隊離去,陶少勇快步走上前,朝隊伍敬禮,激動地說:“老兵陶少勇給戰(zhàn)友們敬禮,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之后,他轉身握住林梳雨的雙手,又說:“你救了我,你們救了我的公司!”
陶少勇心里明白,如果這二十三名員工出了事情,有人員死亡,他的公司就完了,后果不堪設想。
林梳雨并不認識陶少勇,但從他的舉止上看,應該是在兵營熏染過的,于是試探地問:“你當過兵?”
陶少勇說:“當過五年兵,參加過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1984年退伍回來的。”
林梳雨忙給陶少勇行了個軍禮:“老班長好!”
陶陽并沒有過去跟林梳雨打招呼,他遠遠地站在父親身后,靜靜地看著林梳雨。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被米兜兜看成腦子有問題的人,成了他的恩人。一瞬間,他對林梳雨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26
當天晚上,煙威市電視臺的晚間新聞,播放了退伍兵搶救落水班車的新聞。救人的視頻也被傳到了網(wǎng)絡平臺上,林梳雨收到很多的微信,還有一些陌生來電,一直折騰到夜里十二點多才躺到床上。然而剛熄燈,手機又響了,黑暗中他瞅了一眼,立即坐起來接聽。電話是葉雨含打來的,顯然她也看到新聞或視頻了。
“葉參謀這么晚還沒睡呀?”林梳雨問。
葉雨含說:“我在網(wǎng)上搜你們救援的視頻,搜了一遍又一遍。哎,你知道玖盛瑞府房地產(chǎn)公司的老板是誰嗎?”
林梳雨說:“知道,在彩虹橋那邊見過,叫陶少勇,特別巧合,他也當過兵?!?/p>
“我不是問這個,我看到你們見面的視頻了。我是問,你知道不知道他兒子是誰的男朋友?”
“他兒子?”林梳雨有些蒙,“沒看見他兒子呀?”
“就是在陶少勇身后的大個子,長得很帥。”
林梳雨腦中閃回了一下,想起來了,陶少勇身后確實站了個帥哥。他說:“怎么?不會是你男朋友吧?”
葉雨含生氣了:“沒你這么聊天的,把天聊死了,怎么可能是我男朋友?亂說,都不想搭理你了!”
林梳雨忙說:“我瞎猜,對不起,你說是誰的男朋友?”
“米兜兜,你沒想到吧?”
林梳雨哎喲叫了一聲,他真沒想到會有這么巧合的事情,這么說陶少勇就是米兜兜未來的公爹,怪不得米兜兜牛烘烘的,看人的時候眼皮朝上翻。葉雨含忙解釋,米兜兜跟陶陽認識沒幾個月,她就這性格,一貫看人往上翻眼皮,跟陶陽和陶少勇扯不上關系。
葉雨含說:“我估計今晚米兜兜一夜睡不好?!?/p>
林梳雨不明白什么意思,問:“為什么睡不好覺?”
葉雨含解釋說:“米兜兜看到視頻,知道是你們退伍兵營地的特訓方隊幫了陶陽,會很尷尬的。”
林梳雨又問:“為什么尷尬?”
葉雨含覺得林梳雨真是太笨了,于是說:“這還不明白?她肯定沒想到未來的公爹也是當兵的?!?/p>
林梳雨還是不明白,又問:“未來的公爹是當兵的怎么啦?”
葉雨含無奈地說:“不聊了,沒法聊了,你真是個豬頭?!?/p>
林梳雨坐在床上發(fā)呆,心想,我哪里錯了?怎么喊我豬頭?他以為葉雨含生氣了,并不知道“豬頭”是女孩子對喜歡的男孩子的昵稱。
葉雨含沒猜錯,米兜兜從視頻中知道未來的公爹竟然是從部隊出來的,覺得不可思議,在她看來,擁有上億資產(chǎn)的陶少勇,說話溫文爾雅,總是面帶微笑,完全不像在部隊扯著嗓子喊口令的兵。
米兜兜平時都是去陶陽居住的別墅,還沒有跟陶陽的父母見過面,如果她去陶陽父母居住的四合院,就會看到臥室內(nèi)掛著陶少勇在部隊的照片,其中有一張胸前戴著大紅花的放大照,是陶少勇參加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榮立三等功的時候拍攝的。陶少勇當年退伍回來,就是憑著當兵的人那種無所畏懼的精神,在改革大潮中敢于拼搏,開辟出了一片天地。陶少勇經(jīng)常說:“沒有當兵打下的底子,創(chuàng)業(yè)最初那幾年還真挺不過來?!?/p>
陶少勇可是參加過戰(zhàn)爭的兵,有足夠的資本吹牛,但他退伍回來后,很少提及在部隊的光榮歷史,那些光榮屬于過去,他要去贏得新的榮譽。
當天晚上,陶陽在醫(yī)院陪護受傷的公司員工,米兜兜在家里睡不踏實,半夜跑到醫(yī)院陪陶陽。她責怪陶陽:“為什么從來不告訴我你父親當過兵?”
陶陽淡淡地說:“你沒問我呀。”
米兜兜想起自己曾在陶陽面前說了許多對軍人不恭敬的話,很尷尬,于是試探地問:“我抽個時間去看你父母吧?”
陶陽點點頭說:“好呀,隨時都可以的?!?/p>
幾天后,受輕傷的公司員工都出院了,陶陽陪父親陶少勇去退伍兵營地感謝林梳雨和特訓方隊的退伍兵,問米兜兜去不去,米兜兜硬著頭皮答應了。
米兜兜雖然答應陪陶陽去退伍兵營地,卻又擔心在陶陽和陶少勇面前林梳雨不給她面子,弄得很尷尬。她動了個心眼兒,把去退伍兵營地的事情匯報給了譚春燕副局長。譚春燕明白米兜兜就是拉她去作陪,按說林梳雨是退役軍人事務局未來重點打造的典型,是退伍兵創(chuàng)業(yè)的標桿,她帶領企業(yè)家陶少勇去慰問名正言順??上r間不合適,她要去市里參加秋季退伍兵安置會議。
譚春燕突然想到了葉雨含,米兜兜跟葉雨含冷淡很久了,她一直想找機會幫她倆消除誤會,畢竟是多年的好朋友,而且還有一些工作上的來往,總不能一直僵下去,這倒是一個彼此和解的好機會?,F(xiàn)在跟林梳雨走得最近的人就是葉雨含,讓葉雨含去陪米兜兜最合適。譚春燕就給葉雨含打了電話,把事情說了,讓葉雨含主動聯(lián)系米兜兜,給她一個臺階。葉雨含就笑了,其實她跟米兜兜沒什么大矛盾,也就是對林梳雨的看法有分歧,當時她替林梳雨找錢心里焦急,彼此說話不講究了。當然,米兜兜跟她性格上有差異,尤其是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完全不同,這也只是個人的價值觀不同而已。
葉雨含給米兜兜打電話,故作吃驚地問:“你要陪陶陽去退伍兵營地?正好我也想去參觀一下,我請你在那里吃大鍋飯。”
米兜兜一聽就知道是譚春燕做的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心里淤積了一團亂麻,瞬間暢通了。她用一貫調侃的語調說:“大鍋飯還用你請呀?退伍兵營地都是你家開的,要請就去觀瀾閣飯店。陶陽和他爸要去感謝林梳雨,這次多虧他幫忙?!?/p>
葉雨含順著米兜兜的話茬兒說:“我在網(wǎng)上看到視頻了,真沒想到陶陽的爸爸當過兵,是我的老班長了?!?/p>
米兜兜尷尬地笑笑說:“我也沒想到?!?/p>
葉雨含跟米兜兜約好了去退伍兵營地的時間,然后打電話給林梳雨,特意叮囑了一番,讓林梳雨對米兜兜熱情一點兒,并詳細告訴他應該怎么接待陶少勇和陶陽,甚至提醒他要回贈陶少勇什么禮物。葉雨含嘮叨了半天,林梳雨聽著聽著突然笑了。他一笑,葉雨含就打住了話頭,問他笑什么,他說:“你一點兒不像原來的葉參謀,嘮嘮叨叨像個老大媽?!比~雨含故作生氣地說:“你太過分了,我怎么像老大媽了?”
說完,葉雨含自己先笑了。確實,自己怎么突然變得婆婆媽媽了?這不是自己的風格呀。
陶少勇和陶陽去退伍兵營地慰問,送去了價值一百萬元的軍事訓練器材,并且跟退伍兵營地簽訂合同,每年委托林梳雨為玖盛瑞府的員工培訓一周。他們?nèi)ノ繂栕钪匾囊豁梼?nèi)容,是陶陽代表公司贈送林梳雨一套住房,在九層頂樓,復式結構,建筑面積兩百平方米,加上陽臺和戶外平臺,總面積超過三百平方米。這套住房是公司的樣板房,裝修得很講究,小區(qū)樓房清盤后,樣板房一直留著沒賣,按照前兩年的市場價格,這套房子價值四百多萬。陶陽說得很清楚,這套住房跟退伍兵營地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沒關系,是送給林梳雨個人的。
林梳雨有些意外,送給退伍兵營地的訓練器材可以要,但這套房子不能收。陶少勇問林梳雨為什么不能收,林梳雨很真誠地說:“我作為退伍兵,做了我們退伍兵應該做的事情,如果收下這套房子,事情就變味了,會讓別人產(chǎn)生誤解,損害退伍兵的聲譽?!?/p>
陶少勇有些生氣地說:“這套房子不僅僅是獎勵給你的,也是獎勵給那些見義勇為之人的,我們這個社會,不能虧待了好人。”
陶陽也插話:“這套房子你必須收下,我希望你能成為我們小區(qū)的業(yè)主,我們小區(qū)會因為有你這樣的業(yè)主而驕傲?!?/p>
陶少勇用一種不容反駁的口氣說:“這套房子就是你林梳雨的,我會一直給你留在那里!”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林梳雨一臉無奈地笑著,真是騎虎難下。這時候,米兜兜發(fā)揮她的長處了,她從陶陽手里接過房子的鑰匙,轉手交給了葉雨含說:“林梳雨還欠你一套房子呢,這套房子用來抵債了,如果林梳雨覺得吃虧了,你們倆去算賬,多退少補,這樣公平吧?”
陶陽心里佩服米兜兜的機智反應,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就算你給葉參謀準備的婚房吧。”
陶少勇糊涂了,剛才是林梳雨欠了葉雨含一套房子,這會兒怎么突然間成了婚房?陶陽貼近陶少勇耳邊嘀咕幾句,陶少勇忍不住哎呀了好幾聲,說:“這是天大的好事,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我無意中成全了一件好事,就這么決定了,房子交給葉參謀了?!?/p>
葉雨含羞澀地說:“這是哪兒跟哪兒的事呀?都是米兜兜在亂說。”
米兜兜跟葉雨含冷戰(zhàn)了兩個月,正想做點兒什么表達自己的歉意,她確信葉雨含喜歡林梳雨,索性幫她對林梳雨表白了。米兜兜對葉雨含說:“我亂說了嗎?好吧,那我今天就亂說了。林梳雨,你實話實說,我閨密對你怎么樣?”
林梳雨看了一眼葉雨含,說:“葉參謀對我的工作特別支持,還有譚局長,沒有她們,退伍兵營地就搞不成。”
米兜兜不高興了,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熬椭挥泄ぷ魃系闹С謫??你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看不出葉上尉喜歡你?”
林梳雨急忙擺手糾正:“別亂猜測,葉參謀怎么會喜歡我?”
“她如果喜歡你,你喜不喜歡她?我就想聽你……”
葉雨含實在聽不下去了,撲上去捂住米兜兜的嘴。米兜兜比葉雨含瘦弱,葉雨含使用了軍體拳的擒拿動作,一只手將米兜兜的身子箍緊在胸前,另一只手捂住了米兜兜的嘴巴。米兜兜使勁兒掙脫出來,仍舊沖著林梳雨喊:“我問你話,你說呀!哎喲媽呀,差點兒憋死我?!?/p>
陶少勇和陶陽都笑了,看著林梳雨,等他回答。林梳雨吭哧半天,才說:“不行的,肯定不行?!?/p>
米兜兜朝林梳雨瞪眼:“什么不行?你不會覺得她比你大好幾歲,配不上你吧?”
林梳雨急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嗐,我們不說這個好不好,我?guī)銈內(nèi)⒂^我們的大食堂。”
米兜兜攔住了林梳雨,窮追不舍,就是要讓他在葉雨含面前表態(tài)。葉雨含上前替林梳雨解圍,說:“誰說我喜歡他了?你假設的問題不成立?!?/p>
米兜兜急得直搖頭,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對林梳雨說:“我說你腦子有問題吧,你還不承認,葉參謀喜歡你都看不出來。如果不是這樣,那你就是不喜歡葉參謀,揣著明白裝糊涂?!?/p>
林梳雨終于憋著勁兒說了一句痛快話:“我根本就配不上葉參謀,想都不能想,想了就是對葉參謀不尊重?!?/p>
“行吧,我明白了,你是不敢想,也就是說你喜歡葉參謀對吧?喜歡是一回事,不敢想是另一回事,現(xiàn)在我問你,把房子送給葉參謀,你同意吧?”
林梳雨點點頭。
米兜兜不管葉雨含愿不愿意,把鑰匙強行塞給她,兩個人推來推去扭打在一起,看熱鬧的人笑彎了腰,那氛圍就是一家人的感覺。好在現(xiàn)場沒有媒體記者,他們可以隨便歡笑。陶少勇特意不讓媒體記者知道,也不準現(xiàn)場的人拍視頻發(fā)朋友圈,他說自己不是做給別人看的,是發(fā)自內(nèi)心要感謝林梳雨。
最后,房子鑰匙就留在葉雨含手里了。
陶少勇第一次見到米兜兜,對于米兜兜剛才的表現(xiàn)很滿意,笑呵呵地看著她。米兜兜注意到陶少勇的表情了,于是走到陶陽身邊,故意做了一個淘氣的表情。陶陽也很開心,笑著說:“我看你就當他們的紅娘好了,你要跟蹤到底,如果葉參謀反悔了,你要負責把房子要回來?!?/p>
林梳雨帶著陶少勇參觀了退伍兵營地,最后組織退伍兵特訓方隊,給陶少勇做了訓練表演。陶少勇很激動,忍不住趴在訓練場上做了匍匐前進以及快速出槍的動作,在單杠上做了引體向上,還攀爬了天梯,雖然六十好幾了,卻依舊虎虎生威,看得出當年在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中是員猛將。
陶少勇玩累了,玩開心了,就站在訓練場上跟林梳雨商量,他想成為退伍兵營地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股東。林梳雨當然很高興了,說有老班長加持,他更有信心了。陶少勇認為軍營文化是非常獨特又具有正能量的文化,退伍兵營地要盡一切努力把軍營文化推廣好。他很深情地對林梳雨說:“我給你送個新兵,請你收下?!闭f著,把陶陽拉到林梳雨眼前?!八?jīng)很想當兵,卻沒有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希望他能在退伍兵營地圓自己的夢。退伍兵營地就是要幫助那些沒有實現(xiàn)當兵夢想的人,圓自己人生的一個夢!”
葉雨含忍不住鼓起掌來,贊嘆說:“退伍兵營地———圓你一個當兵的夢!這句話是退伍兵營地最好的廣告詞!”
27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林梳雨真的把“退伍兵營地———圓你一個當兵的夢”作為廣告詞,放在了退伍兵營地的網(wǎng)站上。
“退伍兵營地”成為煙威市的文化品牌,林梳雨在煙威市也成了名人。一天他乘坐出租車,司機認出他后,死活不收他的車費,并且把自己的手機號留給林梳雨,說自己也當過兵,是戰(zhàn)友,如果林梳雨需要用車或需要別的幫助,請給他打電話。出租車司機說,前些日子在彩虹橋下救人,他知道晚了,以后遇到這種事情,希望林梳雨及時通知他。
林梳雨點頭答應了,并記下出租車司機的手機號。下車后,他心里很溫暖,并不是因為省了二十多塊錢的打車費,而是因為這份戰(zhàn)友情。感動中,他突然想,退伍兵志愿者方隊成立的時候,只有參加工程改建的一百多名退伍兵填表登記,既然是煙威市退伍兵志愿者方隊,就應該向社會公開招聘,讓更多的退伍兵加入進來。
林梳雨把自己的想法跟黨支部書記徐春曉說了,又征求了何昌貴和賈亮的意見,大家都覺得這個想法非常好,最后商定公開向社會發(fā)布招聘廣告,所有煙威市復轉軍人都可報名參加,但需要本人攜帶身份證到退伍兵營地登記拍照,在登記表上留下聯(lián)系方式、職業(yè)和特長,領走一身志愿者服裝,這身服裝是定制的,臂章上有“退伍兵志愿者方隊”的標識。
招聘廣告發(fā)布后,一周內(nèi)有兩百多人去退伍兵營地報名登記,退伍兵志愿者方隊猛增到三百多人。宏通大廈門口的那個保安,還有出租車司機都報名了。陶陽的父親陶少勇也悄悄去了退伍兵營地報名,他在登記表上填寫的職業(yè)是建筑工人。在煙威市的企業(yè)老板中,陶少勇是最低調謙遜的。
其實“退伍兵”是曾經(jīng)當過兵的代名詞,來報名的退伍兵志愿者中藏龍臥虎,有很多人曾是部隊的營團職干部,甚至煙威籍將軍許國雄也成了志愿者方隊中的普通士兵,只是他們都隱藏了自己的身份。許國雄六十七歲了,在部隊的時候,他很少回老家,退休后在北京住了幾年,因為想念老家,就在煙威市買了一套合院,回家鄉(xiāng)養(yǎng)老了。他很少參加公開活動,只跟少數(shù)親友保持來往,大多數(shù)時間,他和老伴兒開著一輛越野車去鄉(xiāng)下到處跑。老伴兒是蘭州人,畫家,喜歡在山水間打發(fā)時光。合院也在玖盛瑞府開發(fā)的金海岸小區(qū)里,卻沒人知道小區(qū)里住了一位將軍。許國雄去退伍兵營地報名登記的時候,在“職務”一欄內(nèi),只寫了“退休老兵”四個字,報名后就匆忙離開了,沒人知道他是誰。
三百多人的志愿者方隊很龐大,為了便于組織管理,林梳雨成立了十個分隊,每個分隊三十人左右,由退伍兵特訓方隊的二十名隊員擔任正副分隊長。林梳雨還建立了一個退伍兵志愿者方隊的微信群,但平時多數(shù)人都“潛水”,在群里活躍的也就四五十人。退伍兵志愿者方隊跟林梳雨組建的退伍兵特訓方隊且志愿者方隊沒有特殊要求,只要是當過兵且身體條件允許就可以加入,但特訓方隊是從退伍兵當中挑選出軍事素養(yǎng)較高的人組成隊伍進行訓練。
退伍兵志愿者方隊成立后,黨支部書記、社區(qū)民警徐春曉在櫻桃鎮(zhèn)組織了兩次志愿者活動,退伍兵志愿者方隊只有一百多人參加。徐春曉卻很滿意,說上百人參加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畢竟大多數(shù)人還要上班和做生意,無法脫身。
預備役師的秋季軍事大比武在十一月底舉行,日期確定后,預備役團參謀長姜少華心里沒底,決定在比武前組織士兵預備役集中訓練一周,并且在集中訓練的第一天,搞一次紅、藍特訓方隊對抗賽,檢驗他們平時訓練的水平,找出薄弱環(huán)節(jié),然后利用一周的時間去強化訓練。
士兵預備役的集中訓練很難搞,原因是很多退伍兵在單位上班,不管是國企還是私企,請假都挺費勁。政府單位的人還好辦,預備役團出個證明,單位領導都會顧全大局的。私企就不好辦了,全看老板的心情,高興了批假,不高興什么證明也沒用,所以預備役團不搞大規(guī)模的集中訓練,只是讓葉雨含通知王猛和林梳雨,紅、藍兩隊各選出三十名隊員參加集訓,需要單位批假的,預備役團出面協(xié)調。王猛那邊的退伍兵特訓隊員都是保安公司的保安,他說了算,很容易選出三十名隊員。林梳雨那邊就復雜些,只有二十人是公司帶薪訓練的專職教官,鐵定參加對抗賽,剩下十人的選擇權在林梳雨和賈亮那里。其實也不難選擇,平時的訓練水平擺在那里,情況大家都看在眼里。
然而消息傳出去后,吳一天竟然找到林梳雨,強烈要求參加對抗賽。按照訓練態(tài)度,吳一天是退伍兵特訓方隊中最認真最吃苦的一個,幾乎每天晚上都去退伍兵營地參加訓練,但他在部隊是后勤兵,軍事動作是最差的一個。
林梳雨舉棋不定。吳一天參加對抗賽,一定會拖累整個團隊,然而他參加對抗賽的愿望非常強烈,就是想彌補在兵營的遺憾,讓自己成為一個合格的預備役士兵。
林梳雨征求賈亮的意見,賈亮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吳一天不能參加對抗賽,連商量的余地都沒有。賈亮覺得林梳雨糾結這個問題都很可笑,甚至可以說很愚蠢。對抗賽除了隊列、軍體拳、器械使用、跨越障礙、空中索降等常規(guī)項目,還有兩個特殊項目,人質解救和單兵對決。最特殊的就是單兵對決,由裁判現(xiàn)場從紅、藍雙方隊員中各選出兩人,分成兩組進行對決,主要是越野、泅渡、射擊、散打。最后一項散打,以擊倒對方為勝,接近于實戰(zhàn)。吳一天的常規(guī)項目都是軟柿子,如果單兵對決抽到他怎么辦?林梳雨說根據(jù)他的推測,裁判現(xiàn)場從雙方隊員中抽人,都是抽出雙方最強隊員,王對王,他可能對上王猛,賈亮可能對上趙慶波,像吳一天這種情況,基本上不可能挑選他進行單兵對決。賈亮不以為然,推測有什么用?對抗賽不能有僥幸心理,拼的是硬實力。王猛保安公司的特訓方隊組建時間長,已經(jīng)磨合訓練好幾年了,而且他們在招聘退伍兵的時候就有優(yōu)勢,把軍事素質好的搶先挑走了。本來王猛和趙慶波就看不起他們退伍兵營地,如果這次對抗賽輸了,趙慶波一定會大肆宣傳,損害退伍兵營地的名聲。賈亮憋著勁兒要在這次對抗賽中打敗趙慶波,如果讓吳一天參加,不就等于鋼板里面揉進了一團棉花,不“拉胯”才怪呢。
林梳雨解釋說:“盡管對抗賽的勝負很重要,但絕不是最終目的,別說跟王猛他們的對抗賽了,即便是預備役師的秋季軍事大比武,也是為了展示退伍兵的精神風貌和永不消失的兵魂,從這方面說,就應該讓吳一天參加對抗賽?!?/p>
賈亮有些生氣地對林梳雨說:“既然勝負不重要,那干脆我不參加對抗賽了,你隨便派三十人去吧。”
林梳雨知道無法說服賈亮,建議讓退伍兵營地的所有人投票決定,如果大家都不同意,他也好對吳一天做解釋。賈亮同意了,在他看來,缺心眼兒的人才會同意吳一天參加對抗賽。
投票結果讓賈亮吃驚,二十名帶薪的退伍兵特訓隊員都贊同吳一天參加對抗賽。賈亮當場怒了,指責林梳雨背后做了小動作,私下跟大家打了招呼。林梳雨有口難辯,因為這種可能確實存在,他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一名教官大概看出林梳雨的窘態(tài),站出來對賈亮說:“我們都是戰(zhàn)友,如果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我們怎么可能凝聚力量打勝仗?”
賈亮眼珠子瞪得像牛蛋,質問道:“那你給我個解釋,你們明知道吳一天軍事訓練不達標,為什么同意他參加對抗賽?成心讓我們輸?”
教官說:“如果我們招聘世界散打冠軍去跟王猛他們對抗,贏了有什么意義?吳一天基礎差,但他很賣力地訓練,渴望成為一名合格的預備役士兵,他代表的是我們退伍兵的精氣神,我們愿意跟他一起去拼搏,即便輸了,我們也認了?!?/p>
在場的特訓隊員都跟著說:“對,輸贏我們都認了,就是要帶他去拼一次!”
賈亮無奈地搖搖頭。
林梳雨聽了很感動,在對抗賽的前幾天,帶著特訓方隊的退伍兵,輪番輔導吳一天訓練,把對抗項目都演練了一遍。
參謀長姜少華很重視這次對抗賽,專門抽調了預備役團的訓練專家,成立了一個七人裁判組,他親自擔任裁判長,訓練參謀葉雨含只是裁判組協(xié)調員,基本上沒有發(fā)言權。作為常規(guī)訓練項目,隊列、軍體拳、器械使用、跨越障礙、空中索降,都是集體操作,裁判主要看紅、藍兩隊的精氣神,以及動作是否整齊標準,其實就是打印象分。即便是集體操作,吳一天也很難濫竽充數(shù),無論是齊步還是正步,擺臂不到位或是動作慢半拍,就像一首曲子中的不和諧音符,總是那么刺耳。裁判組感覺不可思議,藍隊怎么能讓這樣的隊員參加對抗賽?
葉雨含在一邊看得明白,又不好替林梳雨團隊解釋。林梳雨確定讓吳一天參加對抗賽后,就跟葉雨含匯報了,當時她沒表態(tài),畢竟這是一個團隊的選擇。不過如果讓她講真話,她不建議吳一天參加對抗賽。
常規(guī)項目主要是檢驗預備役士兵的軍事素養(yǎng),解救人質和單兵對決才是衡量他們作戰(zhàn)能力的標尺。林梳雨最擔心吳一天在解救人質的環(huán)節(jié)出問題,只要過了這一關,后面的單兵對決就是他和賈亮的事了。所幸這個環(huán)節(jié)吳一天表現(xiàn)得非常優(yōu)秀,尤其是他出槍的速度和準度,超過了大多數(shù)隊員,因此在解救人質的對抗中,林梳雨的藍隊戰(zhàn)勝了王猛的紅隊。
最后的單兵對決,裁判組要當場從紅、藍兩隊各抽出兩人,實際上就是兩隊正副隊長之間的對決。但裁判組臨時商議,讓紅、藍兩隊自己選擇對手。經(jīng)過抽簽,藍隊率先從紅隊中挑選對手,林梳雨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紅隊隊長王猛。兩人在越野、泅渡和射擊項目上不分上下,最后的散打,林梳雨占有絕對優(yōu)勢,三個回合下來,王猛就知道自己不是林梳雨的對手,當他被林梳雨的組合拳擊倒后,按照比賽規(guī)定,他可以在十秒之內(nèi)爬起來繼續(xù)比賽,但他爬起來之后坦誠地認輸了。
輪到紅隊選擇的時候,趙慶波應該選擇藍隊的副隊長賈亮,他卻選擇了吳一天,就連王猛都驚愕了,這算什么?撿個軟柿子捏,贏了光榮嗎?趙慶波當然有自己的考慮,如果選擇賈亮,真的沒把握能贏,別看賈亮的腳有殘疾,卻曾經(jīng)在跨越障礙的比拼中贏了他。前面的常規(guī)項目,他們不敢說絕對勝過林梳雨團隊,單兵對決,王猛完敗,如果他再輸了,這場對抗賽紅隊恐怕會敗北而狼狽收場。很明顯,吳一天是藍隊最軟的一個,把吳一天摁在地上狠狠地搓揉,至少可以挽回顏面,取得絕對的勝勢。在他看來,要想取得對抗賽的勝利,就是要找準對方的軟肋攻擊。
吳一天是藍隊的軟肋,但也不是趙慶波想的那么不堪一擊,他低估了吳一天的堅韌。在越野、泅渡和射擊三項比拼中,越野他占了些優(yōu)勢,但射擊比賽卻輸了。吳一天在部隊真槍實彈只打過兩次靶子,但打靶子需要天生的感覺,靠苦練永遠成不了神槍手。吳一天在部隊兩次打靶子的成績都是優(yōu)秀,他天生具有打靶子的感覺。不過在散打對決中,吳一天跟趙慶波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什么勾拳擺拳側踹直蹬腿,他都招架不住,剛站起來就被趙慶波擊倒了。然而每次被擊倒后不到十秒,他又站起來,到最后滿臉是血,依舊迅速站起來,拉出進攻的架勢,看那樣子只要打不死,就要決斗到底。趙慶波有些心虛了,猶豫自己該不該出重拳。裁判組一看不對勁,直接叫停了比賽,判趙慶波勝出。但趙慶波一點兒勝利的喜悅都沒有,他被吳一天弄得心里很煩,被吳一天奪走了勝利的快感。
王猛心里也很別扭,他想臭罵趙慶波一頓,為什么不跟賈亮對決?但他又不知道該怎么罵趙慶波。趙慶波有錯嗎?他為團隊爭得榮譽,沒錯呀。紅、藍對抗就是要爭冠軍,別說訓練對抗賽了,在部隊的時候,哪怕一次衛(wèi)生評比,或者捉老鼠滅蟑螂,都要力爭第一,這是軍人的天性。然而對抗賽他們贏了,感覺卻像輸了,輸在哪里又不知道。
林梳雨那邊的氣氛就不一樣了,比賽結束,全體隊員沖上去,抱著鼻青臉腫的吳一天往天上拋,仿佛吳一天拿了冠軍一樣興奮。
王猛看著林梳雨他們歡慶的場面,心里突然明白,他們是輸在氣勢上,這種氣勢就是兵魂。
第十章
28
對抗賽之后,參謀長姜少華召集裁判組開了一個總結會,找出紅、藍兩隊的薄弱環(huán)節(jié)。自然,吳一天是繞不過去的話題。葉雨含忍不住介紹了吳一天的情況,裁判組確實吃驚,都不好表態(tài)了,最終姜少華把燙手山芋丟給了葉雨含,讓她根據(jù)強化訓練的效果決定吳一天是否去參加軍事比武大賽。
葉雨含制訂了一周強化訓練的詳細方案,每天在訓練場監(jiān)督兩個隊的訓練效果。其實根本不用監(jiān)督,兩個隊在同一個訓練場上,哪怕是喊個口號,也要比拼誰的聲音更洪亮。
強化訓練進行到第三天中午,煙威市的象牙山發(fā)生火災,火勢很快失去控制。象牙山是國家一級森林公園,而且山下就是煙威市的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有上百家大型企業(yè)園區(qū),還有二十多個村莊。據(jù)說,山火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上午在農(nóng)田里燒荒引發(fā)的。雖然政府每年都挨村挨戶廣泛宣傳,漫山遍野都有“見火就罰,燒荒就抓”的警示牌,但有些農(nóng)村老人覺得罰款沒有,抓去了還要管飯,罰與抓跟他們沒關系,習慣將田地里的雜草或者玉米秸就地燒掉。上午起火的時候,風力很大,到了中午火勢已經(jīng)失去控制,整個森林公園火光沖天,連政府工作人員和民兵都上山滅火了。午飯后,副省長帶領有關專家趕到煙威市,坐鎮(zhèn)指揮山林滅火作業(yè)。也就是午飯后,王猛接到保安公司通知,讓他們立即趕到火災現(xiàn)場,聽從滅火指揮部的統(tǒng)一指揮。
王猛帶領保安公司的三十名特訓隊員離開預備役團時,鄭重地給葉雨含敬禮,英雄出征一般說:“請葉參謀放心,我們哪怕只有一個活著回來,也要參加軍事大比武!”
強化訓練被迫中止。王猛他們奔赴火場,林梳雨當然不能成為旁觀者,不過在行動之前,他覺得應該給退伍兵志愿者方隊黨支部書記徐春曉打個電話匯報一下,沒想到徐春曉已經(jīng)帶領十幾個群眾志愿者上山滅火了。林梳雨立即在退伍兵志愿者方隊的微信群里下達了“緊急集合”的命令,要求退伍兵志愿者身穿統(tǒng)一的志愿者服裝,攜帶水壺、毛巾,下午四點前趕到象牙山下的三娘廟集合,滅火指揮部和前線醫(yī)院就設在三娘廟里。
林梳雨帶領參加集訓的隊員從預備役團直接去了三娘廟,離開預備役團的時候,葉雨含悄悄叮囑他,到了火災現(xiàn)場一定注意安全。林梳雨心里一暖,其實他更擔心葉雨含的安全,問她:“你們不參加滅火嗎?”
調動預備役團必須有軍方的命令,沒有重大險情一般不會動用部隊。葉雨含搖頭說:“我們還沒接到命令,估計用不到我們?!?/p>
林梳雨聽了,說了一句:“那就好?!?/p>
李曉飛和何昌貴在林梳雨他們到達之前,帶著幾十名退伍兵志愿者趕到了三娘廟,把退伍兵志愿者方隊的旗幟插在廟前。林梳雨和賈亮跟他們會合后,立即召開了一個碰頭會,象牙山距離市中心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他們擔心這么倉促的緊急集合,能趕過來的人很少。
王猛已經(jīng)接受了滅火指揮部下達的任務,帶領保安公司上百名保安奔赴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負責動員和幫助開發(fā)區(qū)幾個重要企業(yè)轉移。由于秋季天氣干燥,山風又大,火勢蔓延很快,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正處在火勢蔓延的通道上,距離火災前沿十多公里,消防隊員正在奮力阻止火勢發(fā)展。但根據(jù)氣象臺預報,傍晚風向改變,北風轉西南風,火勢很可能失去控制,突破消防隊員的控制線,上級要求幾個重點企業(yè)的員工和貴重設備盡快撤離廠區(qū)。
兩個小時后,有一百多名退伍兵志愿者趕來,按照各自的編隊站在旗幟下待命。林梳雨已與滅火指揮部取得聯(lián)系,他們的任務是動員和保護象牙山下十個村莊的群眾安全轉移。出發(fā)前,各分隊清點人數(shù),由林梳雨下達任務。突然間,何昌貴盯著后排隊列里的許國雄,吃驚地問:“你是不是許將軍?”
許國雄平靜地說:“我是許國雄,一名普通的退伍兵志愿者。”
何昌貴揮舞了一下拳頭,對著大家喊:“戰(zhàn)友們,許將軍來了!”
林梳雨不認識許國雄,但從何昌貴激動的樣子猜測,這個人不是一般人物,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五十多歲的何昌貴像孩子一般蹦跳起來。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站在后排隊列里的許國雄,瘦瘦的,很精干。林梳雨跟許國雄目光相對,許國雄微笑一下,輕輕點頭。
許國雄是正軍級少將,曾擔任某兵種政治部副主任。當年部隊確定讓何昌貴轉業(yè)時,何昌貴有些戀戀不舍,一位老鄉(xiāng)帶他去北京見過許國雄。許國雄聽了何昌貴的情況,坦誠地說:“我理解你想留隊的心情,也可以讓你留部隊再干兩年,但以你的情況不可能在部隊干一輩子,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過兩年你還要轉業(yè),況且你妻子身體不好,早點兒回去照顧家人吧。”何昌貴覺得許將軍說的有道理,于是當年辦理了自主擇業(yè)?,F(xiàn)在想來,他如果不從部隊回來,生病的妻子真的無力照顧上學的兒子。
許國雄在家鄉(xiāng)養(yǎng)老,雖然不拋頭露面,也不跟政府官員打交道,但對家鄉(xiāng)的事情非常關注,林梳雨要建造退伍兵營地的新聞爆出后,他上網(wǎng)搜索了林梳雨的一些資料,覺得林梳雨很特別,就開始關注林梳雨的行蹤。彩虹橋班車墜河事件后,他感慨地對身邊的妻子說:“我當政治部主任的時候認識他就好了。”妻子問:“怎么就好了?”他說:“我絕不會讓這么優(yōu)秀的兵離開部隊?!?/p>
說真的,沒人能想到退伍兵志愿者方隊里竟然藏著一位將軍,這對林梳雨和所有退伍兵戰(zhàn)友來說無疑是莫大鼓舞。林梳雨無法表達自己的心情,走到許國雄面前行了一個軍禮,喊道:“將軍同志,退伍兵志愿者方隊奉命前往火災一線,轉移受困群眾,請您指示!”
許國雄回禮后說:“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老兵,一切聽從你的指揮!”
林梳雨悄悄靠近賈亮和李曉飛,吩咐說:“你們兩個要照顧好許將軍,絕不能有半點兒閃失。”他又走到吳一天身邊說:“你跟緊我,我們一組?!?/p>
退伍兵志愿者方隊兵分十路,各自奔赴承包的村莊。他們高舉著“退伍兵志愿者方隊”的旗幟,胳膊上佩戴著“退伍兵志愿者”的標識,整齊劃一,紀律嚴明,吸引了很多記者跟隨采訪,甚至有一些網(wǎng)紅主持人跟隨退伍兵志愿者進行現(xiàn)場直播。
退伍兵仍保持人民子弟兵的本色,在動員群眾轉移的同時,盡量幫助他們帶走珍貴物品,牽羊、趕牛、抱雞鴨……排除他們的后顧之憂。轉移工作進展順利,兩小時的時間,十個村子的群眾全部轉移到安全區(qū)域。
林梳雨組織退伍兵志愿者返回村莊,準備挨家挨戶清查一遍,防止有年老體弱的群眾遺留在屋子里。就在這時,他們接到指揮部的命令,讓他們火速支援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林梳雨留下一小部分人完成清查工作,其余人隨他趕往開發(fā)區(qū)。
王猛那邊出了點兒事情。需要轉移的幾家企業(yè)各懷鬼胎,都在觀望,誰都不想先動。動起來確實麻煩,需要將重要的文件和機械搬遷,所有員工都要轉移,至少影響一周的生產(chǎn)。在他們看來,山火不可能燒到開發(fā)區(qū),上面的領導誰都不想擔責任,所以才小題大做。他們沒有見過真正的山火,并不知道山火借助風力可以在空中飛行,所到之處灰飛煙滅。太陽快落山了,只有三分之一的企業(yè)員工被轉移出去,大多數(shù)員工還在廠區(qū)內(nèi)上班,王猛手下的保安動員他們趕緊撤離,員工們卻說沒有老板發(fā)話,誰也不敢擅自離崗。有一家醫(yī)藥企業(yè)更過分,竟然拒絕王猛他們進大門,理由是防止醫(yī)藥品受到污染。王猛在跟他們理論的時候,個別保安隊員因為心里焦急,態(tài)度不是很好,雙方發(fā)生了肢體接觸,上百名企業(yè)員工將十幾名保安隊員圍困在大門口。
保安隊員失去耐性,說話也失了分寸,對于這場沖突確實負有責任,但更重要的是企業(yè)員工沒有把保安隊員放在眼里,王猛他們身上的保安服,對企業(yè)員工起不到震懾作用。
負責煙威市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轉移工作的區(qū)領導恰好是吳一天的父親吳鐵城,他急得嘴唇生泡,嗓子都喊啞了。林梳雨帶領退伍兵志愿者趕到后,吳鐵城終于盼到了救兵,他抓住林梳雨的手說:“天快黑了,抓緊行動,拜托了?!?/p>
正說著,林芳晨脖子上掛著照相機從后面跑上來。林梳雨愣了幾秒鐘,艱澀地喊了一聲:“爸。”
林芳晨驚喜地笑了笑,他的笑很難看。父子倆僵持了大半年,想不到在這種場合見面了。林芳晨一頭汗水,白色的襯衣臟兮兮的,完全不像他平時潔凈嚴謹?shù)臉幼?。林梳雨看著父親,鼻子有些酸,很想跟他說點兒什么。就在這時,林芳晨突然發(fā)現(xiàn)了吳一天,忙給林梳雨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躲閃一下,讓吳一天跟對面的吳鐵城父子倆構成一幅美好的畫面。林芳晨按下快門的瞬間,林梳雨內(nèi)心咯噔一下,轉身走開了。
林芳晨跟林梳雨之間的微妙瞬間,賈亮看得清清楚楚,他失望地搖搖頭。林梳雨跟林芳晨之間的冷戰(zhàn),賈亮太清楚了,他本以為這個時候父子倆肯定要有一些情感交流,哪怕不說話,彼此點點頭或者拍一下肩膀,也能消除過去的誤會,可林芳晨……
林梳雨弄明白企業(yè)轉移的癥結后,給企業(yè)負責人打電話,想跟他們溝通一下,結果不是沒人接聽就是關機。吳鐵城氣得要罵娘,告訴林梳雨,無論采取什么措施,必須在天黑前將幾家企業(yè)的員工全部轉移,廠區(qū)的重要設備都可以丟掉,但絕不能有人員傷亡。
林梳雨非常焦急,如果天黑下來,就會給轉移帶來麻煩。恰在這時候,風向已經(jīng)轉變,山火突破了控制線,情勢非常危急。
林梳雨把幾家企業(yè)的臨時負責人召集在一起,要對不肯轉移的企業(yè)員工采取措施,強行帶離工業(yè)園區(qū)。負責人都一臉為難,說采取措施強行帶離,員工鬧起來誰負責任?林梳雨正不知怎么決策的時候,許國雄趕過來,對企業(yè)負責人說:“現(xiàn)在不能再猶豫了,所有員工立即無條件服從命令,對于故意搞對抗、故意拖延時間的企業(yè)負責人,立即采取強硬措施,因此產(chǎn)生的一切后果由我負責。”
一名企業(yè)負責人狐疑地看著穿迷彩服的許國雄,問:“你是誰?員工們真鬧起來,你多大的官能負起這個責任?”
許國雄怒視企業(yè)負責人,威嚴地說:“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退役將軍許國雄,我命令你們立即行動!”
企業(yè)負責人被許國雄的氣勢鎮(zhèn)住了。
退伍兵志愿者在企業(yè)負責人的帶領下,進入廠區(qū)清點人數(shù),對一些故意抵制轉移的人員采取強硬措施,震懾了一小部分心懷鬼胎的人。在退伍兵志愿者的保護下,企業(yè)員工有序地轉移到安全區(qū)域。
王猛繃緊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他第一次面對林梳雨說了一聲:“謝謝?!?/p>
晚上九點多鐘,退伍兵志愿者方隊完成任務,返回三娘廟待命。由于天黑風大,為防止發(fā)生重大傷亡事故,指揮部要求山上滅火的機關干部和志愿者隊伍全部撤下來,只有消防隊員留守在森林公園核心防護區(qū),阻止火勢蔓延,保護生長千年的珍貴樹木和其他植物。
這時候,林梳雨聽到山上撤下來的人在議論,說預備役團下山的時候,有三人走失了。林梳雨心里一緊,怎么,預備役團也參戰(zhàn)了嗎?他急忙去指揮部打探消息,在那里遇到了預備役團參謀長姜少華,得知走失的三人中,有一名干部和兩名士官,這名干部正是葉雨含。本來姜少華是想保護葉雨含,讓她帶領兩名受傷的士官提前下山,然而在下山的路上,他們誤入了林火最嚴重的天鵝湖一帶,被圍困在里面,生死不明。天鵝湖地形復雜,溝壑交錯,那里因為生長著一種珍貴的植物“天鵝花”,被當?shù)厝朔Q為“天鵝湖”。
預備役團來了三十多人參戰(zhàn),靠他們自己的力量很難找人,姜少華請求滅火指揮部支援。指揮部跟前方的消防隊員溝通,研判當下情況,根據(jù)前方提供的情報,葉雨含迷失的天鵝湖,正前方的路已經(jīng)被明火封堵,強行沖進去,一旦風向有變,就可能全軍覆沒。這樣危險的行動,誰都不敢輕易做決定。
林梳雨離開滅火指揮部,從消防隊員那里找來了繩索、強光手電筒和醫(yī)療急救包。賈亮一看就明白了,對林梳雨說:“你是不是還需要一個助手?”
林梳雨看了賈亮一眼,沒說話。賈亮又說:“要不要多帶幾個兄弟?”
林梳雨搖搖頭。滅火指揮部有命令,任何人夜間不允許私自行動,一旦出現(xiàn)人員傷亡,林梳雨要承擔責任。
林梳雨跟賈亮悄悄離開了退伍兵志愿者方隊,沿著荊棘叢生的小路快速上山。林梳雨選擇從后山陡峭的懸崖進入天鵝湖火災區(qū),雖然道路艱險,卻是最安全的通道,因為陡峭的山崖幾乎不生長樹木,即便被山火圍困,也不會形成大面積火海。還有一個原因,葉雨含作為訓練參謀,迷路之后,在對周邊火情并不了解的情況下,絕不會盲目行動,很可能會向山頂轉移,從高處可以觀察火情分布情況,這是在實戰(zhàn)中經(jīng)常使用的策略。
參謀長姜少華并不知道林梳雨和賈亮去營救葉雨含了,在他們出發(fā)半個多小時后,他也帶領預備役團的官兵秘密行動了。姜少華對官兵們說:“在戰(zhàn)場上丟棄戰(zhàn)友是可恥的,我們一定要把葉參謀他們救回來!”
不過,姜少華跟林梳雨走的不是一條路,他是沿著葉雨含迷失的路線搜尋下去的。姜少華判斷,葉雨含三人很可能藏身在火災區(qū)域中某個安全的地方。
葉雨含被消防隊員誤導了。她帶領兩名士官朝山下沒走多遠,在岔路口正猶豫選擇哪條路時,忽然看到遠處叢林中有二十多名消防隊員朝山下走,覺得跟在他們身后不會走錯路。她并不知道這些消防隊員是奉命前往林火最嚴重的地帶,去保護森林公園核心區(qū)的珍貴樹木和其他植物。消防隊員行走的速度很快,一會兒就不見蹤影了。
葉雨含帶著兩名士官傷員走了一段路,感覺方向錯了,想退回原路,發(fā)現(xiàn)來時的路冒出一片煙火,于是決定繼續(xù)向前,準備從山頂繞路回去。她的選擇是正確的,可她是外地人,對地形并不熟悉,艱難行走了半個小時,在距離山頂也就三四公里的地方停下來,不敢再走了。她看到前方有幾條火龍已經(jīng)朝山頂撲去,山頂風大、風速快,一旦被山火圍困,根本來不及逃脫。葉雨含在對火情不熟悉的情況下,比較冷靜地做出一個決定:原地不動,等待戰(zhàn)友救援。
29
對于普通人來說,攀登后山的陡峭懸崖等同于做夢,但對于攀巖高手來說,難度系數(shù)并不大。林梳雨和賈亮大約走了一個小時趕到懸崖下,卻只用了十幾分鐘就從陡峭的山崖成功登頂。站在山頂朝遠處瞭望,林梳雨心里一沉,眼前大片的山林都有明火燃燒,照亮了黑暗的天空,不斷冒出的濃煙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看不到一片安全區(qū)域。
賈亮似乎比林梳雨還焦急,扯開嗓子跺著腳喊叫,聲音很快被風吹走了。林梳雨掏出強光手電筒,對著天空有節(jié)奏地閃爍,賈亮從手電光閃爍的頻率中,很容易就讀懂了暗號的內(nèi)容:向我靠攏。在部隊夜間執(zhí)行戰(zhàn)斗任務,遇到特殊情況無法使用通信工具聯(lián)絡的時候,小分隊之間的聯(lián)絡都是靠強光手電筒發(fā)送暗號。
林梳雨不斷變換光線方向和光柱的高度,頻繁發(fā)出暗號,卻一直沒得到回應。賈亮覺得這種辦法不行,如果葉參謀讀不懂暗號怎么辦?如果她昏迷了怎么辦?如果她根本就看不到暗號怎么辦?賈亮的幾個怎么辦,問得林梳雨心煩了,林梳雨大聲質問:“那你說怎么辦?”
賈亮說:“我們朝天鵝湖方向走,邊走邊喊不行嗎?”
林梳雨說:“你聽聽耳邊的風,你喊呀,這么大的山林,嗓子喊破了有用嗎?”
賈亮氣得不搭理林梳雨,獨自朝山下走。其實他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但覺得總比站在那里心里好受。他知道葉參謀對林梳雨那份特殊的情感,甚至想過有一天很開心地參加他們的婚禮,成為林梳雨的伴郎。他覺得林梳雨的伴郎非自己莫屬。
林梳雨見賈亮走遠了,急忙在后面追趕,這個時候,他們兩人絕不能分開。他一邊走一邊繼續(xù)朝天空發(fā)送暗號,走著走著也跟著賈亮喊叫起來:“葉參謀,葉雨含——你在哪里——”
最初,葉雨含并沒有注意到天空的手電光,是旁邊的士官傷員看到后,覺得蹊蹺,用手指點給葉雨含看。此時葉雨含正在琢磨朝哪個方向轉移,她發(fā)現(xiàn)藏身的右側山坡,已有火光閃現(xiàn),再拖延下去很可能被山火圍困。
士官疑惑地喊:“葉參謀,你看,那邊山坡叢林里有光,好像有人?!?/p>
葉雨含在參謀培訓班上學過各種方式的暗號語言,但在預備役團從來沒使用過。她雖然讀不懂光柱傳達的內(nèi)容,但知道這是一種特殊的軍事暗號,戰(zhàn)友們正在尋找他們。兩個受傷的士官聽葉參謀解讀后,瞬間有了力氣,跟著葉雨含朝光柱發(fā)出的方向靠近,光柱越來越近了,他們卻被正在燃燒的山林阻擋了去路,兩名士官傷員已經(jīng)拼盡了最后一絲力氣,根本不可能穿越眼前的火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葉雨含也氣喘吁吁地陪他們坐下,希望休息片刻,憋足勁兒沖過火場。
剛坐了十幾分鐘,葉雨含猛地站起來,抻著脖子四下聽著。她說:“你們聽到了什么沒有?”兩名士官側著耳朵細聽,有人在呼喊?!叭~參謀,喊你哩!”兩名士官掙扎著爬起來,抓住身邊的樹干,恨不得爬到樹梢上。
葉雨含不僅聽出是喊她的名字,而且聽出喊她的人是林梳雨,她堅定地對兩名士官說:“我們必須盡快沖過去,向他們靠近,能走多遠走多遠,越近越好!”
三人不約而同地手拉手,無所畏懼地沖進火場。葉雨含走在最前面,感覺渾身都是力氣,她對身后的兩人說:“聽我口令,一、二、三———四!”
這是他們走進軍營第一天就開始練習的口號,每天都喊,喊了成千上萬次,最終喊出了兵味和兵魂。兩名士官心領神會,使出了丹田氣,跟著葉雨含合力吶喊:“一、二、三———四!”
他們迎著濃煙和火光彎腰前行,像纖夫一樣有節(jié)奏地喊著口號。夜空中,他們的口號隨風飄蕩,時斷時續(xù)地從煙霧彌漫的叢林上空掠過。不遠處的林梳雨和賈亮清晰地聽到了口號聲,興奮地呼叫起來:“他們在那邊!他們聽到我們的呼喊了!”
“一、二、三———四!”林梳雨和賈亮也喊起了口號,朝著葉雨含所在的那片火場奔跑。雙方的口號聲越來越近,最終,林梳雨發(fā)現(xiàn)了火光中的葉雨含,她在叢林中趔趄著身子奔跑著。
“葉參謀———!”他大聲吶喊。
葉雨含聽到了喊聲,站住,直起腰看前方,看到林梳雨的同時,她的身子倒了下去。
葉雨含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三娘廟的大殿內(nèi),參謀長姜少華和預備役團的軍醫(yī)守在她身邊。她并無大礙,只是因為過度緊張和勞累,加上被濃煙熏嗆,大腦一時缺氧,昏迷了一個多小時。
姜少華松了一口氣,本想說“你終于醒了”,卻突然用幽默的口氣說:“睡夠了吧?睡夠了我們撤回!”
葉雨含吃力地坐起來,有些頭暈,忙用手掌捂了一下前額,轉頭四下張望,卻沒看到林梳雨。她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姜少華明白她要問什么,說林梳雨執(zhí)行新任務去了。葉雨含有些緊張地問:“什么任務?又上山了?”
姜少華搖搖頭說:“目前我也不清楚。他們是不是已經(jīng)撤走了?我接到了通知,預備役團可以撤回去了?!?/p>
葉雨含追問:“山火滅了?”
姜少華說:“沒有。指揮部從全省抽調了消防員和滅火飛機,當?shù)貦C關干部和群眾全部撤回。”
正說著,三娘廟外傳來飛機的轟鳴聲,兩架滅火專用飛機從三娘廟上空飛過。葉雨含似乎放心了,靜靜地坐著,像是在回憶什么。猛然間,她發(fā)現(xiàn)身后有一尊女子的塑像,愣了一下問:“這是哪里?”
姜少華說:“三娘廟?!?/p>
恰巧有一位當?shù)馗刹繌乃麄兣赃呑哌^,似乎為了顯示自己知識豐富,主動站住了,給葉雨含講了三娘的故事。明朝的時候,山下的村子里有一個男人做蠶絲生意,娶了媳婦后沒多久就去江南賣貨,去了就沒消息了。新媳婦等了男人三年也不見音信,有人說男人在外面得暴病死了,也有人說男人在江南看上了別的女人,在那里安家了。因為男人排行老三,大家稱呼新媳婦三娘。十里八村的一些男人看上了三娘的美貌,使用了各種伎倆,想占三娘的便宜,都沒有得逞。三娘一直堅信自己的男人還活著,一定會回來的。為了過安靜的日子,三娘毅然選擇用開水燙傷了面容,變成了一個丑八怪。然而就在她毀容不久,男人真的回來了。原來三娘的男人在南方得了一種怪病,多虧一位老中醫(yī)收留治療。三年一晃而過,男人身體恢復了元氣,老中醫(yī)覺得他很聰明,人又厚道,想把女兒許給他,男人提出要回老家看看,如果媳婦另嫁他人,他就返回老中醫(yī)家,如果媳婦還在等他,就只能謝絕老中醫(yī)的好意了。男人回家后,得知妻子為自己毀容,非常感動,決定留在媳婦身邊,一輩子給她當牛做馬。后人為了表彰三娘對愛情的忠貞,就在對面山上建了一座廟,從此這里就成了青年男女求姻緣的地方,據(jù)說很靈驗。
聽完這個美麗動人的故事,葉雨含仰頭仔細打量三娘塑像,她從來不相信佛前許愿有多么靈驗,但這一刻卻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在心里許了一個愿,希望自己能夠嫁給林梳雨。
預備役團撤回去后,葉雨含才得到消息,退伍兵志愿者奉命為來自全省PBXvPesAw+I1jLrAcrC6yw==的消防隊當向導。從全省各地抽調來的消防隊員并不熟悉象牙山的地形,需要有當?shù)厝藶樗麄儙飞仙?。同時也需要當?shù)厝俗鳛槁?lián)絡員,跟滅火指揮部以及各部門聯(lián)系。指揮部發(fā)現(xiàn)林梳雨帶領的退伍兵志愿者方隊不僅熟悉象牙山的地形地貌,而且特別能戰(zhàn)斗,于是選定他們給外來的消防隊提供服務。葉雨含心里緊張起來,說是向導,其實林梳雨他們是最危險的開路先鋒。
葉雨含很想給林梳雨打電話,叮囑他注意保護自己,卻又覺得不合適,于是就給孫娜發(fā)微信語音,希望孫娜提醒一下林梳雨。孫娜一聽就明白了,回復說這個電話應該由葉雨含親自打。
葉雨含心里忐忑不安,忍不住給林梳雨發(fā)了一條短信:預備役師秋季軍事大比武如常進行,希望保護好身體。林梳雨只回了一個字:是。
退伍兵志愿者分成二十個小組,活躍在火災現(xiàn)場最前線,自然成了各大媒體鏡頭里最閃亮的風景,他們的“退伍兵志愿者方隊”旗幟和臂上的“退伍兵志愿者”標識,成為力量和勝利的象征。他們是退伍兵,也可以說是普通的群眾,但在火災現(xiàn)場,大家把他們當成了一支正規(guī)軍,哪里危險他們就會出現(xiàn)在哪里,經(jīng)常會聽到有人興奮地喊:“退伍兵來了!”這一聲吆喝,讓林梳雨夢回軍營,感覺就像當年他在部隊聽到群眾喊“解放軍來了”一樣榮耀。
葉雨含每天上網(wǎng)搜索有關退伍兵志愿者方隊的新聞和視頻,過去她很少看電視,但這兩天晚上一直守在電視前看晚間新聞。吳一天的母親魯雪香,也是每晚靠在沙發(fā)上看煙威市電視臺的新聞以及火災現(xiàn)場的各種直播,在退伍兵志愿者方隊中尋找兒子的身影,一坐就是大半夜。吳鐵城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故意逗她說:“你不放心,明天去給他送些吃的?”
魯雪香聽出吳鐵城在諷刺她,瞪吳鐵城一眼說:“你以為我不敢去???我真想去!”
吳鐵城感慨地說:“我把他送到部隊當兵是送對了,他退伍回來,我還擔心他走歪了路,畢竟社會上的誘惑太多了,現(xiàn)在我放心了,這要感謝林梳雨?!?/p>
魯雪香沒好氣地懟了一句:“你放心了,我卻整天提心吊膽的不放心了?!?/p>
吳鐵城從內(nèi)心敬佩林梳雨,就在昨天,一些媒體刊發(fā)了他跟兒子吳一天同框的照片和視頻,他很生氣地把林芳晨喊到辦公室,嚴厲批評了他這種做法。吳鐵城說:“你的眼睛不要老盯著我盯著領導,最值得宣傳的是你兒子林梳雨和那些退伍兵志愿者,吳一天只是他們當中最普通的一個?!?/p>
林芳晨剛提升副處級干部,擔任融媒體中心副主任。吳鐵城在會上說:“林芳晨有缺點,過分謹慎,缺少開拓性。不過他的優(yōu)點很明顯,在科級干部位置上干了十多年,工作扎實,能吃苦,任勞任怨,這樣的干部應該任用?!?/p>
吳鐵城已經(jīng)聽說了林芳晨跟兒子林梳雨之間的隔閡,提醒林芳晨說:“有時間要跟林梳雨坐下來好好聊聊,不要太把自己當個爹,我跟吳一天就是朋友關系,什么話都可以聊?!?/p>
這話,退役軍人事務局的譚春燕也跟林芳晨說過,但他就是不能放下身段主動去跟林梳雨溝通。現(xiàn)在又聽吳鐵城這么說,林芳晨動了心思,琢磨怎么才能放下身段,跟兒子林梳雨做朋友。
經(jīng)過四天五夜的奮戰(zhàn),象牙山的林火被撲滅了。恰好第二天就是預備役師組織的秋季軍事大比武,林梳雨帶著退伍兵特訓方隊的三十名隊員直接趕到參賽現(xiàn)場,加入葉雨含帶領的煙威市預備役團的參賽方陣。他們當中很多人的迷彩服被樹枝刮破,被林火燒爛,臉上帶著一塊塊褐色疤痕,但他們精神抖擻,眼神中透出所向無敵的堅韌和自信。
入場式上,當煙威市預備役團參賽方陣走來的時候,播報人的聲音突然高亢起來:“現(xiàn)在走來的是煙威市預備役團退伍兵方隊,他們當中很多人參加了象牙山撲滅山火的戰(zhàn)斗,剛剛從濃煙烈火中走來,身穿煙熏火烤的迷彩服,帶著烈火灼傷的疤痕,邁著剛毅、堅定的步伐向我們走來……”
作為領隊,葉雨含走在方陣最前方,經(jīng)過觀禮臺時,她底氣十足地喊:“敬禮———!首———長———好!”
觀禮臺上的首長們立即起立,向煙威市預備役團參賽方陣舉手敬禮。
在葉雨含身后,林梳雨和退伍兵參賽隊員走出了英雄凱旋的步伐,走出了所向無敵的氣勢。
30
煙威市預備役團退伍兵方隊在預備役師秋季軍事大比武中首次奪冠,參謀長姜少華特意給了葉雨含三天的假期。葉雨含從組織退伍兵方隊特訓,到參與撲滅山火,再到軍事比武,已經(jīng)透支了身體,她完全是憑意志力堅持下來的。當然,姜少華給葉雨含三天假期,還有一層意思,就是讓她趁熱打鐵談一場戀愛。
葉雨含談戀愛了,姜少華忍不住嘿嘿笑。在這之前,姜少華并不知道葉雨含喜歡林梳雨,這次軍事比武,林梳雨散打決賽把對手打下擂臺的瞬間,葉雨含激動地跟走下擂臺的林梳雨擁抱,讓姜少華有些詫異,這不像是葉雨含的行事風格。仔細一想,覺得其中有蹊蹺,難道因為林梳雨把她從山上救下來了,就要以身相許?姜少華私下跟賈亮打探情況,才知道葉雨含喜歡林梳雨有些日子了,只是一直沒捅破那層窗戶紙。葉雨含這個歲數(shù)還單身,部隊領導都替她焦急,現(xiàn)在她終于有了喜歡的人,姜少華當然高興了。不過他也很疑惑,既然喜歡,為什么不大膽去追?男追女,累斷脊梁骨,女追男,一個眼神一頓飯,她就不能請林梳雨吃頓飯?
姜少華把葉雨含叫到辦公室,通知她放下手頭工作,休假三天,連帶雙休日就有五天假期。葉雨含有點兒不敢相信,說:“我上半年休了探親假,怎么又讓我休假?你不要總給我意外驚喜好不好?”
姜少華說:“你前些日子累慘了,應該休假調養(yǎng)。”
葉雨含說:“好呀,你給我批假,我就休。”
姜少華用指關節(jié)敲著桌子說:“你應該好好感謝一下林梳雨,哎呀,沒有他冒著生命危險去解救你們,真不好說會發(fā)生什么意外,自古就有英雄救美的感人故事,你可以利用假期,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p>
葉雨含歪頭觀察姜少華臉上的表情,覺得他的眼神和微笑不太正常,就糾正說:“參謀長,我要聲明,林梳雨是不是英雄且不論,我肯定不是美人,英雄救美用這兒不合適。再說了,三天假期我能走到哪里?去一趟煙威市郊區(qū),也能叫說走就走的旅行?”
姜少華來了一個急轉彎,說:“我覺得林梳雨挺好的,如果你真喜歡他,就別羞羞答答的,直接吹響沖鋒號。”
葉雨含有些驚訝,問:“參謀長你聽誰說的?不要亂點鴛鴦譜。我走了,我的假期從現(xiàn)在開始?!?/p>
葉雨含走出姜少華辦公室,給孫娜打電話,問孫娜忙不忙,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飯。她說:“把你梳雨哥也喊上?!?/p>
孫娜說:“你有空閑了?想見梳雨哥了?”
“我休幾天假。我還沒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呢。”
葉雨含幾天前跟孫娜微信語音聊天的時候,已經(jīng)把林梳雨舍生忘死搭救她的經(jīng)過說了,孫娜覺得一點兒都不奇怪,說葉雨含在火場迷路是命中注定的劫難,愛神派遣林梳雨去搭救她,就是要讓她明白林梳雨多么愛她多么勇敢?!澳憔筒灰倥e棋不定了,抓緊表白吧?!?/p>
葉雨含氣笑了,說:“我什么時候舉棋不定了,這種事情還用表白嗎?他要是沒這個想法,我傻乎乎表白,尷尬不尷尬?”孫娜一想也對,這種事情應該男的先表白。孫娜說:“等我找機會問問梳雨哥,他到底怎么想的,我給你搭個橋?!?/p>
孫娜心里想,葉雨含這次打電話過來是她等著過橋了,來試探自己搭橋了沒有。孫娜說:“我在退伍兵營地當臨時服務員,你要想吃大鍋飯就過來?!?/p>
葉雨含沒絲毫猶豫,對孫娜說:“我馬上過去?!?/p>
因為退伍兵志愿者方隊在撲滅象牙山林火的戰(zhàn)斗中成了英雄集體,接連兩天市領導和一些單位都去退伍兵營地慰問,孫娜被林梳雨喊去幫忙,在接待室倒水沏茶,每天還要接待很多新聞媒體的記者。退伍兵營地的大門口亂得像菜市場,很多網(wǎng)紅主持人在哨樓兩側支起了臨時帳篷做直播,二十四小時大呼小叫的。林梳雨覺得這樣下去不行,退伍兵志愿者方隊是維護基層社會治安的群眾組織,不為名不圖利,如果被過分宣傳和炒作,就會有表演和作秀的嫌疑,失去了存在的價值。他創(chuàng)建退伍兵營地的初衷是給退伍兵提供一個軍事訓練和情感交流的場所,是傳播和展示軍營文化的窗口,不能成為網(wǎng)紅打卡地和走秀場。于是林梳雨決定,退伍兵營地婉拒單位和領導的慰問,拒絕新聞媒體采訪,并派人清理了大門口的網(wǎng)絡直播攤。
葉雨含給孫娜打電話的時候,退伍兵營地剛剛清閑下來,孫娜準備收拾自己的物品離開。她想,既然葉雨含休假,正好約她過來,在這里給她搭個橋。
作為預備役團的訓練參謀,休假幾天去退伍兵營地打工,傻子也看出來了,她是奔著林梳雨去的。李曉飛找賈亮商量,這幾天晚上沒事別去打擾林梳雨,白天也盡量不讓他操心退伍兵營地的事情。盡管天氣變冷了,但到退伍兵營地體驗軍營生活的熱度有增無減,很多單位來這里搞黨員活動和國防教育,二十名教官不僅要組織游客進行軍事訓練,還要給客人表演一些訓練項目。林梳雨作為營地的負責人,肯定是最忙的,到這里來的游客都想見他一面,似乎不跟他合影就等于沒來一樣。
當然孫娜也不傻,吃飯的時候故意躲開葉雨含,去跟賈亮和李曉飛坐一起,讓葉雨含和林梳雨單獨一張餐桌。林梳雨揣著明白裝糊涂,見了葉雨含,一口一個葉參謀地叫。退伍兵特訓方隊給游客表演軍體拳,孫娜和葉雨含也想湊到游客身后觀看,被林梳雨發(fā)現(xiàn)了,他跑步到葉雨含面前敬禮:“報告葉參謀,退伍兵特訓方隊日常訓練,請您指示。值班員林梳雨?!?/p>
葉雨含氣得想轉身就走,無奈身邊有很多人,只能按照部隊的規(guī)矩,回禮說:“表演開始!”
表演結束后,葉雨含對林梳雨表達了自己的不滿:“我是來休假的,不是來檢查訓練情況的,你再給我報告,我就說隊伍解散,看你怎么下臺階。”林梳雨仍舊認真地說:“葉參謀休假也還是我們的首長呀,你能在我們退伍兵營地休假,是對我們的肯定和鼓勵,是我們退伍兵的一種榮耀……”
葉雨含生氣地說:“我剛來第一天你就這樣折騰我,不想讓我在這里休假,我明天就走。”說完,她拉著孫娜走開了。
孫娜也生氣,晚飯前找林梳雨攤牌。孫娜說:“梳雨哥,你是誠實的人吧?”林梳雨眨巴眼睛,大概明白孫娜為什么生氣,卻故意一臉不解地看著她。
孫娜說:“你如果是誠實的人,那就誠實地告訴我,你喜歡雨含姐嗎?”
林梳雨點頭,說:“誰都喜歡她,你不是也喜歡嗎?”
“少給我繞彎子,我問你愛不愛她。”
“愛?!绷质嵊暌Я艘ё齑?,又說,“可我知道,我不配跟她在一起。她如果選擇了我,別人會嘲笑她找了一個腦子不太正常的退伍兵,我不想讓她承受這些壓力和煩惱。”
“怎么不配?我覺得你們倆挺般配的,誰會嘲笑她?”
“不要說別人了,她母親就不會同意。”
孫娜愣了一下,問:“你怎么知道她母親會不同意?”
林梳雨沒說自己去過葉雨含家,拐了個彎說:“我希望她像米兜兜一樣,找一個有錢人或者成功體面的人……”
孫娜明白了,米兜兜曾經(jīng)看不起他,反對葉雨含跟他交往,他擔心以后葉雨含在米兜兜和陶陽面前矮一頭。孫娜瞪大眼睛瞅著林梳雨說:“我一直覺得你是特自信的人,怎么突然看扁了自己?你就是一個成功者,什么有錢人,啊呸!再說了,你管別人怎么看你,只要雨含姐喜歡你就行。你不會在等雨含姐向你表白吧?你是男人,應該主動跟雨含姐表白,懂了吧?她休幾天假,哪里也沒去,跑這兒來打工,你還想讓她怎么做!”孫娜越說越生氣,說到最后,握緊拳頭對準他的胸脯狠狠搗了一下說:“今晚我約雨含姐出去散步,有什么話你跟她說,如果你真不想跟她來往,就直接告訴她,別浪費她的時間和感情!”
林梳雨晚上要忙到十點熄燈后才有些空閑。來營地體驗軍營生活的游客住在戰(zhàn)斗班宿舍,半夜要體驗一次緊急集合。一般都是在凌晨一兩點鐘,值班教官在樓道吹響緊急集合的哨子,游客按照教官訓練的程序,快速起床扎腰帶、打背包,跑到操場上集合。雖然這些事情有專職教官負責,但每天晚上林梳雨都要檢查一遍,看是否有安全隱患。
當晚熄燈后,他接到孫娜的電話,說她們在大門口等他。林梳雨覺得躲不過去了,就硬著頭皮出門了,跟孫娜和葉雨含會合。孫娜對這一帶地形很熟,她跟葉雨含說:“退伍兵營地的東面有一片銀杏樹林,白天從那里路過的時候,我看到葉子落了一地,很美?!闭f著,她牽起葉雨含的手朝前走,兩人有說有笑的,沒人搭理林梳雨,他像個多余的人,跟在她們身后寂寞地走。月光很好,照出了孫娜和葉雨含纖長的身影。已經(jīng)進入十二月份了,又是夜里十點多鐘,天氣很涼,大約走了十分鐘,就看到了月光下的銀杏樹,孫娜突然說:“我穿少了,太冷,我回去拿件衣服,也給你拿一件來?!?/p>
這種低級謊言,孫娜說得一本正經(jīng),說完掉轉身子就走,把葉雨含丟在那里。葉雨含也一本正經(jīng)地喊:“你快點兒回來,我等你?!?/p>
林梳雨心里好笑,葉參謀這么聰明的人,也能有這么笨拙的表演。他上前幾步對她說:“別等了,孫娜不會回來了。”
葉雨含似乎很驚訝地問:“她不回來了?你怎么知道?”
“三歲小孩子都知道?!绷质嵊暾f著,走上了銀杏樹林的一條小路。銀杏葉子落了一地,能明顯感覺到腳下軟軟的。有風吹來,樹林沙沙響動,幾枚銀杏葉從眼前飄落。葉雨含原地站了幾秒鐘,然后快步跟上去,有些慌張地說:“這么晚,你朝林子里走,不害怕呀?”
“葉參謀怕走夜路……”
葉雨含打斷他的話:“別叫我葉參謀。”
他也覺著這時候叫她葉參謀太虛假了,但不叫葉參謀叫什么?他想不出另外的稱呼??赃炅税胩欤餍灾眮碇比チ?,說:“孫娜找我了,其實我也知道你對我好?!?/p>
葉雨含說:“哦,我以為你是木頭樁子呢?!?/p>
“我不想害了你?!?/p>
“怎么說?”
“我一個退伍兵,什么都沒有,現(xiàn)在只有這么一塊訓練場。”
葉雨含站住了,距離林梳雨很近,林梳雨本能地朝后面退了一步。葉雨含問:“你說,我想要什么?如果我跟別人一樣追求物質和虛榮,我至于這個歲數(shù)還沒把自己嫁出去?所以你不要跟我說窮富的事情,現(xiàn)在都什么時代了,我們倆在一起,會為溫飽發(fā)愁嗎?當我們大家都滿足了基本的物質需求,這時最應該考慮的是什么?我一直在乎自己內(nèi)心的感覺,尋找能跟我精神上契合的人。你的這塊訓練場,足夠裝下我全部的情感世界?!?/p>
林梳雨靜靜地聽著,極力壓抑著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平靜地說:“我就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會讓你在生活中承受很多壓力,你的親戚、朋友……”
“行了吧,孫娜跟我說了,你不用擔心我母親,她會支持我的。你更不用擔心周圍的人怎么看我,我相信自己的選擇,因為我了解你,而且可能是最了解你的人?!?/p>
林梳雨無法反駁葉雨含的話,她說的是事實,她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他慢慢轉過身子往回走,夜晚確實很冷,他看到葉雨含雙臂縮著,很想將她擁入懷里,給她抵擋一些風寒,但他的雙手卻僵硬著。
他說:“太冷了,回去吧,我說的對吧,取衣服的那個人不會回來了。”
葉雨含站著不動,腳下鋪了一層金黃的銀杏葉,月色從銀杏樹杈間漏泄下來,一地的碎銀。這情景,宛如夢境。她輕輕地說:“我想知道,你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我,你心里有沒有我?!?/p>
林梳雨又掉頭,走到葉雨含面前,語氣誠懇地說:“喜歡,你一直在我心里,而且是那種愿意用生命去換取的喜歡,只是……我無法對你說我愛你……”
“為什么?給我個理由?!?/p>
林梳雨低下頭,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我曾經(jīng)對她說,這一生我決不會再愛別人,我要愛她一生一世……”
葉雨含明白了,她很理解地點點頭:“嗯。我會等你,也是一生一世。”
第十一章
31
吳鐵城一直想去退伍兵營地看看,兒子吳一天幾乎把那里當成家了,而且在那里完成了蛻變,那里似乎有一股魔力。正好在火災救援中,林梳雨帶領退伍兵志愿者方隊給了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強力支援,作為負責這項工作的副主任,吳鐵城應該去退伍兵營地感謝林梳雨和退伍兵們。吳鐵城安排林芳晨定做一面錦旗,并讓他跟林梳雨聯(lián)系,確定哪一天去合適。林芳晨很久沒給林梳雨打電話了,正好讓他借此機會“破冰”。
林芳晨琢磨了半天才給林梳雨打電話,本來想跟兒子像朋友一樣聊幾句,但電話打通后,他情不自禁地拿出了當?shù)目跉猓瑳]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說:“明天上午八點半,吳鐵城副主任要去你們那里送一面錦旗,對你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榮譽,你要安排周到?!?/p>
林梳雨皺了皺眉頭,不客氣地說:“你跟吳主任說,謝謝他,但我們不接受任何單位的錦旗和慰問,也不需要什么榮譽?!?/p>
父子的對話又僵在那里。林芳晨的火氣噌地上來了,罵道:“你擺什么臭架子?現(xiàn)在了不起了是吧?沒有這些領導的支持,你們的狗屁營地一天也辦不下去……”
不等林芳晨說完,林梳雨掛斷了手機。
林芳晨氣得原地轉了幾圈。氣歸氣,吳鐵城交代的事情還要辦。他嘆了幾口氣,一尋思,想起了退役軍人事務局的譚春燕副局長,于是給譚春燕打電話,滿肚子的苦水不吐不快:“譚局長,又要麻煩你了,吳鐵城主任要去退伍兵營地送錦旗,倔驢似的林梳雨竟然不接待,你說怎么辦?我總不能跟吳主任說他們不接待吧?他聽你的話,你批評他幾句好不好?”
譚春燕忙說:“這事交給我,我正好有事找他?!?/p>
掛了手機,譚春燕心里自責,早該把林梳雨跟林芳晨的關系協(xié)調好,事情一多就擱下了。雖然他們父子當初是因為林梳雨辭職的事鬧別扭,其實癥結不在這里,而是家庭原因,他們長期沒有情感交流,父子彼此冷漠。
譚春燕沒給林梳雨打電話,喊上了米兜兜直接去了退伍兵營地。譚春燕和米兜兜沒想到葉雨含和孫娜都在那里,意外相遇后,幾個人異口同聲地笑著說:“巧了吧,巧了吧?!?/p>
林梳雨在幾個女人熱鬧的時候,站在一邊朝譚春燕咧嘴笑。每次見到譚春燕,他都很開心,他已經(jīng)把譚春燕當成自己的老大姐了。也確實,自從林梳雨從部隊回來,譚春燕為他操了很多心,她無論說話做事,都是一個大姐姐的模樣。
幾個女人說笑半天,才想起身邊的林梳雨,齊刷刷轉頭看他,看了幾眼突然爆笑起來。林梳雨不好意思地問:“譚局怎么突然來了?”
譚春燕說市政府要把退伍兵營地作為國防教育基地,需要林梳雨上報一些材料?!拔易屆锥刀祹湍阏聿牧希枰裁此龝阋??!绷质嵊甏饝欢ê煤门浜厦锥刀担研枰蠄蟮牟牧蠝蕚浜?,別的榮譽可以推辭,但國防教育基地必須爭取過來。他客氣地說:“辛苦米科長了。”
米兜兜笑了,說:“學乖巧了,還是葉參謀訓練得好?!?/p>
葉雨含哭笑不得,說:“什么事都扯上我???”
說完工作的事,譚春燕話鋒一轉,拿出老大姐的口氣說:“林梳雨,有件事情我可要批評你,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要過來送錦旗,你爸上午跟你聯(lián)系,你為什么拒絕?話沒說完就掛斷了手機,有這事吧?”
林梳雨語塞,吭哧了一下才說:“很煩他跟我打官腔,官不大官腔不小。另外,我們退伍兵營地還是要扎扎實實做些事情,不能剛起步就被鮮花和掌聲淹沒了?!?/p>
譚春燕說:“聽了你的話,我真的很高興,退伍兵營地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而你卻依舊保持清醒的頭腦,這非常難得,只有這樣才會走得更遠。不過你想過沒有,你爸爸給你打電話,不是代表他自己,你一口回絕了,讓他怎么跟吳主任交代,吳主任如果知道你回絕了,又會怎么想?現(xiàn)在退伍兵營地不僅僅是你的公司,也是煙威市的一張名片,你考慮事情要站位高一些,而且隨著你們退伍兵營地的發(fā)展壯大和你的不斷成長進步,你將來無疑要承擔更多的社會義務和社會職務,你跟自己父親這種關系,如果傳出去,對你的形象損害很大?!?/p>
林梳雨低著頭,一聲不吭。
譚春燕又說:“我接觸過林主任,他性格有些問題,更重要的是根本不了解你,所以替你做主替你焦急,恨鐵不成鋼的心態(tài)。那你的問題呢?你坐下來耐心跟他解釋過你的想法沒有?咱們先不說林主任的問題,你是兒子,又是從部隊這所大學校培養(yǎng)出來的,用你的話說,退伍兵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軍營文化,你就這樣處理跟父親的關系嗎?你們退伍兵營地向社會宣傳軍營文化,我想問你一句,軍營文化不包含孝道文化嗎?軍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難道沒有父母的一半嗎?那首《老父親》你會唱吧?我知道因為他跟你母親離婚的事情,你心里一直有疙瘩,但我要告訴你,父母的事情真的說不清誰對誰錯,你是母親的兒子,也是父親的兒子,對他們二老都要尊敬,我說的對不對?”
林梳雨已經(jīng)眼含淚花,頻頻點頭。他說:“對不起譚局長,我知道自己錯了,謝謝你能這么真心地批評我?!?/p>
米兜兜在一邊看了,心里暗暗佩服譚春燕,這些話句句入心,字字真情,自己還真要好好跟她學習。
譚春燕輕輕喘了一口氣,伸手握住林梳雨的手。“別叫我譚局長,我是你的老大姐?!绷质嵊暝僖踩滩蛔×?,眼窩里的淚水流出來。譚春燕又說:“現(xiàn)在就給你爸爸打電話,跟他道個歉,然后確定吳主任來的時間,而且一定要在吳主任面前給足你爸爸面子。你爸這人啊,就是死要面子?!?/p>
林梳雨拿著手機猶豫著,很為難的樣子。葉雨含輕輕捅了他一把,微笑地看著他。林梳雨不再猶豫,撥通了父親的手機,里面沒有聲音,身邊的幾個人都有些緊張地看著林梳雨的表情。
“爸……對不起啊,我不該掛了你的電話。明天上午八點半,我等你和吳主任來。”林梳雨吃力地說。
林芳晨那邊一定驚呆了,不知道該怎么應答,哎哎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話:“有空就回家?!?/p>
林梳雨點頭嗯了一聲,滿臉淚水。
米兜兜來了個大喘氣:“哎呀,緊張死我了,你這個電話打得我渾身冒汗。”
幾個人都松了一口氣,笑了,沉悶的氣氛瞬間活躍起來。米兜兜機靈又聰明,有她在就不缺少輕松幽默。
譚春燕叮囑林梳雨一句:“后天周末,你抓緊回家一趟?!?/p>
孫娜突然有了靈感,說:“梳雨哥,你如果一個人回家怕尷尬,讓雨含姐陪你,好不好?”
米兜兜夸張地瞪大眼睛說:“要是帶著葉參謀回去,你爸會不會高興瘋了?”
林梳雨瞟了葉雨含一眼,心里竟然也想,他如果把葉雨含帶回家,會是什么樣的情景?
譚春燕離開退伍兵營地后,在車上就給林芳晨打了個電話,把跟林梳雨聊天的情況大致告訴了他,如果不告訴他,他心里會一直納悶兒,怎么林梳雨突然懂事了?譚春燕打電話并不是為了讓林芳晨感謝她,而是提醒林芳晨,明天去退伍兵營地見到林梳雨時,要主動跟林梳雨約定回家的時間,最好就是后天周末。譚春燕還特意透露了林梳雨跟葉雨含的關系,讓他明天也邀請葉雨含一起去家里。林芳晨懷疑地問:“真的?葉參謀會看上他?我覺得不可能。”
譚春燕又好氣又好笑,這當?shù)穆牭竭@么好的消息不但不激動,反而懷疑這是假消息,還是對自己的兒子沒信心。
盡管譚春燕提前打了招呼,但第二天林芳晨見到林梳雨時,依舊是過去那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沒有跟林梳雨私聊,說的全是場面話,只是在林梳雨不注意的時候,經(jīng)常偷偷打量他,仿佛不認識自己的兒子了。
活動結束的時候,林芳晨突然對葉雨含說:“葉參謀,這個周末有空去我家坐坐,我給你做小龍蝦,比飯店賣的好吃?!?/p>
林芳晨冷不丁冒出這么一句話,前無鋪墊后無解釋,搞得周圍人莫名其妙。還好,葉雨含反應比較快,接住了他的話,說:“好呀林主任,有機會我們都去,我和孫娜都特別愛吃小龍蝦,你可要多買一些。”
孫娜實在憋不住,捂嘴笑了,心里贊嘆:這個葉雨含,嘴巴也會哄人。
周末林梳雨沒有回家,退伍兵營地每個周末客人都爆滿,不僅需要退伍兵教官,也需要很多做服務工作的,而且是一些特殊的服務。到退伍兵營地體驗軍營生活的游客大都是本市人,有的游客把自家狗狗也帶來了。照看狗狗的事情就交給了葉雨含和孫娜,雖然只有五只狗狗,卻把她倆累壞了,忙得連午飯都沒吃。
偶然間,葉雨含看到李曉飛從面前走過,突然有了靈感,李曉飛的專業(yè)就是訓練狗狗的,他的三個毛孩子也都在這里,應該讓他辦個狗狗訓練館,不僅能幫游客照顧狗狗,還可以給游客表演警犬訓練。
葉雨含立即把林梳雨和李曉飛喊到一起,問他們這個想法是否可行,兩個人喜出望外,說這個項目肯定能吸引孩子們觀看,怎么早沒想到呀,看來退伍兵營地能夠開發(fā)的項目還有很多。當天下午,他們就給游客臨時增加了寵物狗訓練表演,測試一下游客的反應。李曉飛帶著自家三個毛孩子,把平時訓練的內(nèi)容都展示了一遍,不僅小學生們喜歡,家長們也都興奮不已,很多游客當場表示要把自家的狗狗送來“上學”。
不經(jīng)意間,“狗狗訓練館”就開張了,而且開張就大火。訓練館掛了很多李曉飛在部隊訓練軍犬的照片,作為優(yōu)秀的軍犬訓導員,李曉飛的專業(yè)能力毋庸置疑,訓練館不僅承接狗狗訓練業(yè)務,還開了抖音直播,介紹狗狗一年四季的飲食習慣和規(guī)律,每天漲粉上千人。
周末,葉雨含就成了狗狗訓練館的???,且不管她是否真的喜歡觀看狗狗的訓練表演,至少她找到了一個可以經(jīng)常來退伍兵營地的理由。
32
狗狗訓練館爆火后,給了何昌貴一個啟發(fā),退伍兵營地這塊招牌含金量十足,他的昌貴家政服務有限公司這些年經(jīng)營艱難,處于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可以更名為“退伍兵家政服務有限公司”,搬遷到退伍兵營地的大院,統(tǒng)一歸林梳雨負責,主打退伍兵的品牌。
何昌貴找林梳雨商量,說兒子明年高考,也就剩下半年的時間,他要把精力主要用在兒子身上,家政服務公司交給林梳雨打理。林梳雨無法拒絕老班長的要求,況且家政服務公司幾十名退伍兵都加入了退伍兵志愿者方隊,他們需要掙錢養(yǎng)家,才能更好地參加志愿者活動。
林梳雨把昌貴家政服務公司改成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作為退伍兵營地的一個項目用心經(jīng)營。林梳雨想,既然是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就要圍繞退伍兵的特色開展項目,別的家政公司有月嫂,我們可以有“月哥”,但“月哥”不是去客戶家里陪伴那些剛出生的嬰兒,而是陪伴那些正在成長的少年,利用退伍兵營地的優(yōu)勢,為他們講傳統(tǒng)、講軍史,為他們進行簡單的軍事訓練,培養(yǎng)他們堅定的意志力。而且應該增加“家庭保潔”的業(yè)務,肯定比那些大媽大嫂做得好,單論搞衛(wèi)生,有誰能比部隊戰(zhàn)士搞衛(wèi)生更專業(yè)?
林梳雨新上的這兩個服務項目,確實很受客戶歡迎,很多客戶把業(yè)務轉移到了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家政市場就這么大的蛋糕,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紅火了,必然搶了別人的蛋糕,招致別的家政服務公司的不滿,尤其是和順家政服務公司,他們這段時間的業(yè)務量直線下降,他們的客戶大都跑到了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公司經(jīng)理孫樹茂很惱火,吩咐手下的小兄弟,讓他們想辦法整垮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他說:“我不管是誰,只要撞在我槍口上,都得死?!?/p>
煙威市東山菜市場經(jīng)營規(guī)模很大,每天凌晨有上百輛外地運菜車進來,需要很多人卸車。林梳雨跟菜市場經(jīng)理協(xié)商,希望把卸車的差事交給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菜市場經(jīng)理當場答應了,退伍兵的聲譽很好,他當然愿意跟林梳雨合作。
這天,孫樹茂得知菜市場凌晨要來二十多輛運菜車,就告訴菜市場經(jīng)理,卸車的活兒他們攬下了。菜市場經(jīng)理不想給他們公司,他們的員工干活兒太粗了,而且要價比較高,不過他也不想得罪孫樹茂,就含糊地推辭說,這個單已經(jīng)被別人訂走。之后,菜市場經(jīng)理給林梳雨打電話,約定了明天一大早卸車的事。
孫樹茂驕橫慣了,得知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攬下這個單,忍不下這口氣,直接給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值班室打電話,說這個單他們接定了,誰敢摻和,就拼個你死我活。其實這筆單子很辛苦,也掙不了幾個錢,有人給林梳雨建議放棄這個單子,據(jù)說和順家政服務公司那邊準備了器械,明天凌晨要強行去接單。
林梳雨搖頭,說這不是錢的事,就是一分錢不掙也要干,正氣必須壓倒邪氣。他通知退伍兵特訓方隊的五十名隊員,支援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明天凌晨他親自帶隊去菜市場卸車。有人問準備什么器械,林梳雨笑了,說:“我們不是去打架的,我們是去為客戶服務的?!?/p>
之后,林梳雨給退伍兵志愿者方隊的黨支部書記、社區(qū)民警徐春曉打電話,匯報了明天凌晨去菜市場的事情,得到了徐春曉的支持,這件事如果退伍兵忍讓了,就會助長孫樹茂他們的囂張氣焰。徐春曉叮囑林梳雨說:“我今晚值班,有事情及時報警,要沉著冷靜,注意控制局勢?!?/p>
第二天凌晨,林梳雨和賈亮帶領五十名特訓方隊的退伍兵,還有二十名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的戰(zhàn)友,他們的打扮與在部隊參加勞動時一樣,統(tǒng)一穿迷彩服,胳膊上纏一條白毛巾,林梳雨喊著“一二一”的口令,齊步走進菜市場。和順家政服務公司來了二十多人,手里拿著卸車的工具作為打架器械,很早就在菜市場占領了有利位置,拉出拼命的架勢。然而,當林梳雨帶領退伍兵走過來的時候,攔在道路中間的人紛紛退避,閃出一條通道,林梳雨目不斜視帶隊進入指定地點,隊伍報數(shù)、分組、散開,等待運菜車的到來。和順家政服務公司的二十多人一聲不吭,灰溜溜地離去了。
徐春曉擔心發(fā)生意外,凌晨帶著兩名輔警守候在菜市場外,觀察里面的動靜,看到和順家政服務公司的人走后,才松了一口氣,帶著輔警悄悄地撤離了。
和順家政服務公司的人吃了敗仗,就像小孩子在外面被欺負了,回家給爹媽告狀,樣子委屈得不行了,而且故意添油加醋地跟孫樹茂說,那些退伍兵都會武功,根本不把和順公司放在眼里。孫樹茂恨得咬牙切齒地說:“走著瞧,日子長著呢,會讓他們死得很難看?!?/p>
孫樹茂十七歲就跟在蔡桂森后面混,后來給蔡桂森開車,心狠手辣,在煙威市名聲不好。蔡桂森發(fā)家后,把自己成功打扮成企業(yè)家,說話辦事文質彬彬,一副儒商的樣子。他覺得孫樹茂不適合待在自己身邊了,便單獨給他成立了家政服務有限公司。前兩年,蔡桂森跟海外的網(wǎng)絡金融詐騙團伙勾搭上了,專門注冊了“林杉金融投資有限公司”,為掩人耳目,讓孫樹茂出任公司總經(jīng)理,實際操控人還是蔡桂森。這些年掃黑除惡的力度很大,蔡桂森經(jīng)常敲打孫樹茂,讓他夾緊了尾巴,少惹事。蔡桂森擔心孫樹茂出事后,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把自己牽扯進去。
菜市場事件,孫樹茂覺得自己丟了臉面,憤恨之下忘了蔡桂森的叮囑,又使出了當年那些下三爛的招數(shù),要把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搞垮。
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的張力,在部隊是炊事員,二級士官,退伍回來跟妻子韓淑娟開了一個羊肉館,一年掙幾萬塊錢,天天陪客人喝酒,把胃喝壞了。羊肉館停業(yè)后,到了何昌貴的公司。這天,他上門給雇主家里做保潔,女主人跟他年齡相仿,看上去性格開朗,嘴皮子很能說,跟張力聊得挺熱乎。張力清理客廳的茶幾時,發(fā)現(xiàn)茶幾上有個小垃圾盒,里面丟了一個小擺件,核桃大的一頭牛。他問女主人怎么丟在垃圾盒里,女主人說不要了。張力說:“挺好看的,丟了太可惜,看著像金的。”
女主人說:“是銅的,你喜歡就拿走,放在家里占地方。”
張力很高興,他恰好屬牛,這個小擺件算是跟自己有緣。做完了屋里的保潔,臨走的時候,女主人在廚房,他走到客廳隨手把茶幾上的小擺件裝進兜里。然而他剛到公司,警察就追來了,從他身上搜出了那頭銅牛。張力很納悶兒,問警察:“你們要干啥?這是雇主送給我的呀!”
警察不跟張力廢話,帶回派出所審問。
在派出所,張力遇到了那個女主人,忙上前說:“老妹,你跟警察說說,是不是你送給我的……”
女主人氣憤地說:“我送你的?憑什么呀?我喜歡你???這么貴重的黃金怎么可能送你!”
張力感覺不對勁兒,這女人怎么突然變臉了?原來她笑起來挺好看的,這會兒一臉橫肉,就像一個瘋婆。張力很懇切地說:“哎哎老妹,你怎么這樣?。磕阏f的這是銅做的……”
張力后面的話沒底氣了,也懶得說了,心里咯噔一下,壞了,可能被這個女人設套了。她給我設套什么意思?難道她是單身,看上我了?張力腦子亂糟糟的,開始胡思亂想。
警察為了確認這頭牛到底是金做的還是銅做的,帶著張力和女主人去了金店檢測,確實是純金的,價值十多萬。這么貴重的物品,女人不可能隨隨便便送給張力,然而張力對天發(fā)誓是女人送給他的。警察決定立案調查,然而案子還沒任何進展,網(wǎng)上就爆出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的人上門保潔,偷走了客戶十幾萬的金牛的事。很快就有人扒出了張力開羊肉館時候的事情,說他家羊肉館過去賣的全是假肉,他妻子韓淑娟結婚前跟村里一個四十多歲的光棍兒跑上海待了兩個月。
林梳雨覺得很蹊蹺,他不相信張力會偷客戶的物品,退伍兵這點兒素質還是有的,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張力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隔了兩天,又出事了。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的小呂在部隊是一級士官,三年前退伍回來,小伙子年輕又有熱情,到雇主家清潔衛(wèi)生,雇主特意交代,茶室的博古架不用清理了,但小呂覺得挺臟的,還是小心地去清理,結果有一個紫砂壺的壺把掉下來了。雇主大驚失色,說是小呂不小心搞壞的,小呂說自己輕輕拿起來就掉了,肯定原來就是壞的。兩個人爭論半天,最終雇主報警了,去瓷器店驗證,斷痕確實是新的。雇主說這把紫砂壺原價一萬多,讓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賠償,而且又是處理結果還沒出來,網(wǎng)上就出現(xiàn)了一堆謠言。
最離奇的是第三件事,一個年輕女人去退伍兵營地找何昌貴談業(yè)務,進辦公室不到十分鐘就喊叫著跑出來,上衣都被撕開了。何昌貴從后面追,喊她:“你喊什么喊?想干啥?”
“我就要報警!就要報警!你禽獸不如!”女人尖叫著,撥打手機報警。
在退伍兵營地體驗軍營生活的一些游客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都跑過去圍觀。女人在電話里跟警察哭訴,說自己遭到了性侵。何昌貴很快意識到這個女人是故意來鬧事的,這兩天他跟林梳雨幾個人正商量對策,要求公司所有人員有所警惕,沒想到事情竟然搞到他頭上了。
彼時林梳雨不在退伍兵營地,接到何昌貴的電話急忙趕回來,櫻桃鎮(zhèn)派出所所長和社區(qū)民警徐春曉已經(jīng)把何昌貴和女人帶回派出所做筆錄。林梳雨又去了派出所,跟徐春曉了解情況。他說:“老班長,我敢保證何營長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你一定要徹底查清楚。”徐春曉點點頭,他也知道這件事是故意抹黑何昌貴,但要查出事情的真相卻很不容易,何昌貴辦公室沒有監(jiān)控,只有他跟這個女人在里面,無法證實他是清白的,當然也不能證實他非禮了女人。
林梳雨有些焦急地問:“那最后怎么處理?”
徐春曉說:“很難有結果?!?/p>
“沒有結果不行啊,何營長不能背著一個壞名聲?!?/p>
徐春曉苦笑:“那女人還說壞了她的名聲呢,讓我們一定懲罰何昌貴。”
林梳雨很氣憤,說:“老班長,你不覺得最近幾件事情很蹊蹺嗎?我懷疑有人故意抹黑我們退伍兵?!?/p>
徐春曉若有所思,半天才說:“你多注意和順家政服務公司,他們的老板孫樹茂很狡詐,想抓他的尾巴挺難的?!?/p>
林梳雨說:“我也想到他們了,上次他們在菜市場吃了癟,很可能暗地搞小動作??礃幼?,這三件事都是孫樹茂精心設計的。老班長,你給我點兒時間,我一定查個水落石出?!?/p>
徐春曉說:“你放心,這邊我也會繼續(xù)審查這女人,挖出她背后的推手。你小心點兒,這個孫樹茂不是省油的燈?!?/p>
林梳雨心想,和順家政服務公司的老板孫樹茂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竟然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林梳雨并不知道他要尋找的翡翠彌勒佛,就在孫樹茂的車鑰匙上。
“老班長,孫樹茂這人長什么樣子?”林梳雨問。
徐春曉說:“我見過幾次,長得膀大腰圓的,像摔跤運動員。我可以調出他的身份證照片,但跟他本人長得不太一樣,有機會我讓你認識他本人?!?/p>
當天晚上,網(wǎng)上就有了何昌貴的視頻。女人跑出何昌貴辦公室的瞬間,竟然有人抓拍到了,這顯然不是巧合,而是精心設計的。很快,不明真相的網(wǎng)民被煽動起來,打開本地資訊的網(wǎng)頁,幾乎都是對退伍兵營地的謾罵和攻擊,兩三天的時間,退伍兵營地就冷落下來,幾乎沒有人去體驗軍營生活了,顯然退伍兵營地的聲譽遭受了極大損害。
林梳雨沒想到,這么落后而拙劣的伎倆,竟然迷惑了廣大網(wǎng)民,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更沒有公關團隊。不過他并沒有慌張,甚至帶有一些小興奮,就像在部隊每次處置突發(fā)事件前的心境一樣,盡管不知道即將發(fā)生什么,但知道又一次全新的挑戰(zhàn)來臨了。軍人,從來不畏懼挑戰(zhàn)。林梳雨突然覺得,他其實從退伍回來就一直在等待這種挑戰(zhàn)的到來。
“好吧,來得太好了!”他在心里說。
林梳雨立即向退役軍人事務局報告,請求他們的法律援助,同時召集退伍兵幾個核心人員開了一個商討會,研究下一步怎么行動。吳一天主動請纓,去摸清孫樹茂的底細,看他到底是哪方來的妖精。賈亮提出要去監(jiān)視孫樹茂的活動,從中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何昌貴叮囑賈亮行事要謹慎,不能小看了這些人。米兜兜想起陶陽的父親陶少勇,他是煙威市改革開放第一批弄潮兒,跟大多數(shù)老板都有過交往,或許他能了解孫樹茂的歷史。葉雨含是現(xiàn)役軍人,不能參與任何行動,不過她給林梳雨出了個好主意,建議林梳雨去保安公司跟王猛聯(lián)系,很多寫字樓和企事業(yè)單位的保安都是王猛的手下,可以幫忙掌握孫樹茂的行蹤。葉雨含說:“如果你不方便說,我找王猛,捍衛(wèi)退伍兵的榮譽,他責無旁貸?!?/p>
林梳雨問:“我一直不知道這個人長什么樣子,我在網(wǎng)上搜過,沒有找到他的照片?!?/p>
米兜兜不相信,公司的老板網(wǎng)上都會有資料。她當場上網(wǎng)搜,搜了半天確實沒找到一張照片?!斑??不可能吧,怎么會沒有一張照片?”米兜兜不甘心,換了一個搜索方式,終于找到一段小視頻,不過視頻中有五六個人,無法確定哪個人是孫樹茂。林梳雨想起徐春曉說過,孫樹茂的樣子很像摔跤運動員,就對米兜兜說:“我看一下?!?/p>
林梳雨看了一遍視頻,突然睜大眼睛,重新看第二遍,鎖定了視頻的一個畫面,對葉雨含說:“葉參謀你來看,你看這個人,還記不記得?”
葉雨含湊到林梳雨身邊,探頭瞅了半天視頻,又疑惑地看林梳雨?!跋癫幌窀阕曹嚨哪莻€人?”林梳雨提醒了一句,葉雨含恍然大悟,忙再看視頻畫面,肯定地說:“是這個人,嗨,真是巧了呀。”
林梳雨像是自言自語:“還有更巧的……”
說了半截子話,林梳雨打住了,他覺得彌勒佛的秘密太重要了,輕易不能泄露出來,他不能確定孫樹茂手里的彌勒佛就是他送給孫穎的,如果是,泄露消息會讓孫樹茂有所防范。
葉雨含看出林梳雨欲言又止,就說:“你別操心了,這件事情交給王猛,王猛有辦法找到他。”
商討會剛開完,何昌貴接到一個電話,張力跳樓自殺了。眾人愣了片刻,林梳雨醒悟過來,說:“走,去他家里看看。”
33
這些天張力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他特別悔恨,覺得自己太傻了,就算是小銅牛,也不應該占小便宜。按照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的規(guī)定,到客戶家里任何物品都不能要,哪怕是一杯茶水都不能喝,他卻嚴重違反了公司的規(guī)定,導致網(wǎng)上很多人攻擊退伍兵營地,不但給自己招惹來麻煩,還給退伍兵抹了黑。
張力私下問了律師,他這種情況該怎么辦,律師說這種案例很多,如果沒有足夠的證據(jù),張力可能會被判刑。一個退伍兵如果被判刑,有人就會說,怎么當?shù)谋坎筷犜趺磁囵B(yǎng)的?毫無疑問,部隊的聲譽會受到損害。按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有人的地方就有好人和壞人,但黑你的人不會從這角度想問題。張力無法接受這個結局,干脆不上班了,躺在家里不愿出門。妻子韓淑娟得知張力的處境,心里很生氣,她沒有工作,平時出去打零工,家里全靠張力支撐著,如果張力獲刑入獄,日子更加艱難了。韓淑娟忍不住責備他幾句,說他平時看著很精明,其實沒腦子,還不如個三歲的孩子。
張力性格剛烈,一氣之下留下封遺書,說他愿意用死證明自己的清白。其實他跳樓自殺,反而給了對方抹黑的理由,你要真沒偷,有理講理,你自殺干啥?自殺就是逃避責任,等于承認了自己偷走了雇主的金牛。
林梳雨帶著十幾名退伍兵趕到張力家,幫忙料理完后事,準備離開的時候,看了張力的妻子韓淑娟一眼,突然覺得這母女倆太可憐了。張力住在城鄉(xiāng)接合部,家里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馬上就要過元旦了,又近黃昏,天氣很冷,韓淑娟懷抱著五歲的女兒,站在院子門口,有禮節(jié)地送別一個個前來幫忙的客人。她機械地對客人點頭,目光空洞無物,頭上的白孝帽在夜色里格外扎眼。懷里的孩子已經(jīng)睡著了,或許她已經(jīng)筋疲力盡,抱著孩子的雙臂低垂著,孩子的雙腳快要觸到地面了。
這個夜晚,她們母女怎么過?把母女倆丟給黑夜,顯然太凄冷。突然間,林梳雨腦子閃過一個好主意,他決定把母女倆接到退伍兵營地,讓韓淑娟去食堂上班,她跟張力開過飯店,去給食堂的退伍兵老班長打雜沒問題。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工作,就是照顧何昌貴的兒子。何昌貴的兒子高三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自從家政服務公司更名搬遷到退伍兵營地,生意紅火起來,何昌貴周末都把兒子接到退伍兵營地,跟他一起吃住,基本上在公司安家了。如果韓淑娟去公司,何昌貴周末就可以把兒子交給她照顧,這對兒子高考太有利了。
林梳雨當即幫助韓淑娟收拾了生活用品,把她們母女接到了公司。韓淑娟非常懊悔,說她不該責備張力,當時應該安慰他。她說:“張力愛貪小便宜,但絕不會偷雇主的東西,他死得太冤枉了。”林梳雨勸韓淑娟別多想,張力自殺的責任不在她?!吧┳?,你要好好照顧女兒,張力的事情別再想了,我們知道他是清白的,警察已經(jīng)立案調查,一定要為他討回個公道。”
韓淑娟到退伍兵營地的大食堂幫工,何昌貴很贊成,但反對周末幫他照顧兒子,說不能讓公司替他請保姆。林梳雨皺了皺眉頭,說:“你這個老同志腦子不拐彎啊,讓她幫你照顧孩子只是一個手段,轉移她的注意力,不能讓她整天沉浸在張力去世的悲痛中,她跟孩子們在一起,會激發(fā)她的母愛,讓她忙碌起來,心情也就會慢慢好起來?!焙尾F想了想,也對,就讓韓淑娟住在自己的隔壁。
張力跳樓的第四天,王猛那邊傳來了好消息,虹山小區(qū)的保安發(fā)現(xiàn)孫樹茂經(jīng)常跟一個女孩結伴出入這里,并拍下了出入大門的視頻,跟物業(yè)查證得知,這個女孩在小區(qū)租賃了房子。王猛擔心視頻泄露出去,親自去了退伍兵營地,把視頻送給林梳雨,其實也是想借這個機會跟林梳雨建立起聯(lián)系。
林梳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陪伴在孫樹茂身邊的女孩居然是冬云。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消失的冬云怎么會住在虹山小區(qū)?這里面埋藏著多大的秘密?他立即喊賈亮過來,把視頻截圖給賈亮看了,賈亮有些沖動,起身就要去虹山小區(qū)找冬云,被林梳雨拽住了,他說:“徐春曉一再叮囑我,遇到事情不要沖動,我們先要摸清他們的關系,搞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p>
賈亮恨死冬云了,他掙脫了林梳雨,吼道:“我要去抓了那妖精,暴打一頓,什么事情都能搞明白?!?/p>
林梳雨實在攔不住賈亮,就發(fā)脾氣了,訓斥他:“你這個熊兵怎么一點兒腦子都沒有?你知道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誰嗎?知道他們在搞什么陰謀嗎?”
“不就是和順家政服務公司的經(jīng)理孫樹茂嗎?他們在一起能搞什么?就是那些狗男女的齷齪事!”
林梳雨一聲不吭地盯著賈亮,眼神很犀利,把賈亮看蒙了。林梳雨說:“好吧,我覺得可以告訴你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這么簡單?!?/p>
林梳雨把彌勒佛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賈亮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從驚詫中緩過神來,說:“趕緊報警啊,我的頭都大了,感覺里面的水太深了?!?/p>
“我也在想是現(xiàn)在報警還是等我們查清了孫樹茂和冬云的底細再去?!?/p>
賈亮肯定地說:“現(xiàn)在報警,萬一他們有所警覺,逃跑了怎么辦?”
正猶豫時,米兜兜打來電話,她從陶少勇那里得知,孫樹茂是依靠蔡桂森發(fā)家的,二十多年前蔡桂森是煙威市第一批暴發(fā)戶,主要經(jīng)營金礦和建筑材料,后來他把金礦賣了,改做房地產(chǎn),開發(fā)了一個樓盤,賣得并不好,最近幾年又搞了一個金融投資公司,據(jù)說私下在做非法融資。陶少勇告訴米兜兜:“蔡桂森無論做什么生意,都不會規(guī)規(guī)矩矩的,他就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p>
陶少勇提供的信息很重要,林梳雨分析,孫樹茂和蔡桂森很可能打著融資的幌子進行網(wǎng)絡詐騙,如果真是這樣,就必須盡快報警,不要讓他們坑害更多的人。林梳雨打電話約吳一天去煙威市刑偵支隊,當面給李支隊長匯報了情況。李支隊長感謝吳一天和林梳雨提供的線索,不過網(wǎng)絡詐騙是網(wǎng)偵支隊負責,據(jù)他了解,網(wǎng)偵支隊正在跟蹤一個網(wǎng)絡詐騙團伙,這個團伙跟國外網(wǎng)絡詐騙集團勾結在一起,誘惑中國人在網(wǎng)上投資所謂高利息和高回報的項目。李支隊長很嚴肅地告訴林梳雨說:“冬云和孫樹茂的事情你不要管了,市局有統(tǒng)一安排,千萬不要打草驚蛇。”
林梳雨心有不甘,就把彌勒佛的事情說了,這個案子可屬于刑偵支隊負責。他說:“我現(xiàn)在越來越覺得就是他殺害了孫穎,能不能盡快對他采取措施?”
李支隊長愣住了,想了一會兒,問道:“你能肯定那個彌勒佛就是你送給孫穎的那個?”
林梳雨猶豫了一下,說:“我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車鑰匙環(huán),覺得很像?!?/p>
刑偵支隊已經(jīng)從當年的物證中提取了兩個犯罪嫌疑人的DNA并輸入數(shù)據(jù)庫,但這么多年一直沒有比對成功。如果孫樹茂是嫌疑人之一,就有了明確的偵查對象,從孫樹茂那里提取DNA并不是難事。
李支隊長內(nèi)心很激動,但表情平靜如水,這就是刑警的特點?!斑@件事,你不能再跟任何人說。沒有證據(jù),現(xiàn)在不能驚動他,需要你配合的時候,我會通知你。”李支隊長很嚴肅地看著林梳雨。
林梳雨有些失望,輕輕嘆了一口氣。
李支隊長似乎是為了安慰林梳雨,告訴他已經(jīng)從庫房找到了孫穎的雙肩包,上面確實沒有那個彌勒佛,不過物證檢測中心正在用先進的科技手段檢測雙肩包,希望能有新的發(fā)現(xiàn)。
吳一天忙說:“謝謝李叔叔,那我們等消息了?!?/p>
林梳雨心里焦急,他甚至覺得警察的辦案效率太差了,眼看就要過春節(jié)了,不知道又要等到何時才有消息。其實很多人不了解警察的辦案程序,對警察有誤解。按照林梳雨的想法,警察應該立即審問孫樹茂,查問彌勒佛的來歷,并對他進行DNA檢測,一切就真相大白了。警察不是這么想,如果直接審問孫樹茂沒有收獲怎么辦?后面破案就麻煩了。警察的策略總是從外圍開始,就像挖一棵樹,先把周邊土層去掉,露出一些毛細根,然后梳理這些繁雜的根系,一步步接近根系中心,最后致命一擊,樹木就完整地倒下,萬無一失。
春節(jié)前,林梳雨特別忙碌,很多單位和個人去退伍兵營地慰問,送去各種年貨,需要林梳雨迎來送往,還要參加志愿者活動,去養(yǎng)老院和一些貧困家庭送溫暖。當然最重要的一項活動,就是組織召開盛大的茶話會。前一階段接連發(fā)生的事件,損害了退伍兵營地的聲譽,林梳雨希望通過春節(jié)茶話會提升退伍兵營地的士氣,為新一年紅紅火火的生活奠定基調。茶話會本來是讓譚春燕邀請分管退役軍人事務局的史副市長參加,但史副市長告訴譚春燕,煙威市的市長要親自參加退伍兵營地的茶話會,這樣一來,活動規(guī)格就提高了,各種準備工作更加煩瑣。
林梳雨對這些迎來送往的接待工作很不熟練,譚春燕讓米兜兜協(xié)助林梳雨安排茶話會相關事宜,林梳雨又把孫娜請來幫工,總算把茶話會安排妥當。孫娜幾乎成了退伍兵營地的專用服務員,有事情就把她招呼來了,沒有任何報酬。時間久了,她跟退伍兵營地的人都熟悉了,尤其是她性格溫順,人又善良,大家都很喜歡她。林梳雨敏銳地發(fā)現(xiàn),賈亮很喜歡跟孫娜聊天,而且對她很照顧,林梳雨就動了心思,側面問賈亮對孫娜感覺如何,賈亮明白了林梳雨的意思,坦率地說:“我很喜歡她,愿意為她付出一切。”
林梳雨毫不懷疑賈亮的人品,把孫娜托付給他絕對放心,只是不知道孫娜是否愿意。林梳雨覺得春節(jié)期間是他們接觸的好機會,于是當天晚上就找孫娜,把賈亮的情況介紹了半天,然后問孫娜對賈亮印象如何。孫娜羞澀地笑了,說:“梳雨哥想吃豬頭啊?行啊,我?guī)湍銙陚€豬頭?!彼麄儺?shù)氐娘L俗,成親后的男方,答謝紅娘需要送一個豬頭。
其實這些日子林梳雨一直在琢磨何昌貴跟韓淑娟兩人的事情,韓淑娟每天特別忙碌,做完了大食堂的事情,還要給一兒一女做飯洗衣服,接送他們上下學。她似乎很輕松地贏得了何昌貴兒子何淼的喜歡,經(jīng)常可以看到何淼跟她在一起說笑。當然,照顧何淼的同時,她也順帶著照顧了何昌貴,弄得何昌貴很不好意思,幾次在林梳雨面前夸贊韓淑娟賢惠能干,顯然對韓淑娟印象很好。韓淑娟比何昌貴年輕八歲,長得端莊文靜,面容喜慶,真是個好妻子。何昌貴一個人過了幾年了,沒再婚主要是考慮到兒子的感受,想等到兒子高考后再考慮自己的婚事。韓淑娟這邊,張力去世不久,也不適合提這件事。林梳雨心里盤算,等半年后找個適當?shù)臋C會給兩個人撮合一下。
促成了賈亮和孫娜牽手,純屬意外之喜,而且得來全不費功夫,林梳雨心里自然高興。按照家鄉(xiāng)的說法,這預示著退伍兵營地“家業(yè)興旺”了。
林梳雨心里很高興,真的有一種要過年的感覺了。
然而,就在春節(jié)茶話會舉行的前兩天,米兜兜給林梳雨透露,譚春燕副局長可能無法參加茶話會了。林梳雨慌了,譚春燕如果不參加茶話會,誰負責跟市政府領導對接?他可什么都不懂,全靠譚春燕上下串聯(lián)。林梳雨問米兜兜:“譚局長為什么不能參加?市長來參加,她不來怎么行呢?”米兜兜最初支支吾吾不肯說,最終在林梳雨的苦苦追問下說了實話,譚春燕的女兒賭氣離家出走了,沒幾天就要過年了,這事太鬧心。
問題出在譚春燕身上。今年秋季的退役士官中,有一位二級女士官,名叫王靜怡,是從青海艱苦的高原地區(qū)回來的,身體不太好,不太好找工作。按說像王靜怡這樣的二級士官,沒有義務必須給她安排工作,政府只能盡力而為。但譚春燕覺得,王靜怡在青海高原地區(qū)服役九年,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很不容易,應該給她安排工作。譚春燕跟各單位聯(lián)系推薦,最終沒有找到合適的崗位,她就回家跟老公商量,要把女兒的那個崗位讓給王靜怡。女兒趙洋今年大學畢業(yè)后,找工作也很費勁,后來譚春燕的老公通過老戰(zhàn)友的關系,在國企找到了一個工作崗位,而且挺不錯,在辦公室做文秘,原計劃春節(jié)后去上班。
譚春燕的老公也是從邊疆部隊轉業(yè)的,也覺得王靜怡能在青海高原服役九年不容易,特別理解譚春燕的心情和她工作的難處,竟然答應把這個崗位讓給王靜怡。然而夫妻倆在跟女兒趙洋商量的時候,趙洋不能理解父母的做法,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了,譚春燕和老公正在四處尋找女兒,估計沒有心思參加茶話會。
林梳雨得知內(nèi)情,又一次被譚春燕的真情感動了,她對退伍兵比對自己的女兒還用心。感動之余,林梳雨又一陣心酸,覺得譚春燕太不容易了。他找到何昌貴和賈亮等人,開了一個小會,大家達成了一致意見,然后在退伍兵志愿者方隊的微信群里下了一道“密令”,要撒開大網(wǎng),盡一切努力,務必在年三十前,把譚局長的女兒趙洋找回來。
退伍兵都被譚春燕的愛心感動了,大家放下手頭的事情,把尋找趙洋作為頭等大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開始了一場用愛換愛的行動。
第十二章
34
退伍兵營地的春節(jié)茶話會根據(jù)市政府領導的時間,安排在臘月二十八,隔一天就是除夕了。譚春燕副局長并沒有缺席,她滿面笑容地陪著市長和史副市長走進食堂大廳。退伍兵營地的大食堂可以容納兩百多人,已經(jīng)座無虛席。參加茶話會的有退伍兵代表、當?shù)匾恍┤罕娊M織的負責人、支持和幫助退伍兵營地的企業(yè)代表。林梳雨特別邀請了許國雄將軍、玖盛瑞府的董事長陶少勇、思源貿(mào)易有限公司董事長于德華、保安公司副總經(jīng)理王猛、櫻桃鎮(zhèn)社區(qū)民警徐春曉,當然還有葉雨含和孫娜。
市長首先致辭,高度贊揚了林梳雨等退伍兵們?yōu)楫數(shù)厣鐣伟卜€(wěn)定做出的突出貢獻,肯定了退伍兵營地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成立以來取得的成績,尤其是在國防教育中的率先垂范作用。
輪到林梳雨致答謝詞,他掃視著全場,十幾秒鐘沒說話,全場靜無聲息,真是一根針掉到地上都會發(fā)出嘭的響聲。他沒有客套話,開口直奔主題:“各位領導、朋友和我的戰(zhàn)友們,感謝你們對我以及退伍兵營地的大力支持,退伍兵營地能取得成功,當然離不開市政府領導的厚愛,就不多說了。今天我要重點感謝兩個人,退役軍人事務局的副局長譚春燕大姐和預備役團葉雨含參謀,她們是我今天還能夠站在這里的原因。”
林梳雨停下來,從前臺走到第一排的譚春燕身邊,張開雙臂擁抱了她,博得了一陣掌聲。葉雨含就坐在譚春燕身邊,關于他跟葉雨含的故事,內(nèi)部人心知肚明了,都等待他跟葉雨含的擁抱,然而沒有,他只是對葉雨含微笑著點點頭,突施冷箭,說道:“我真的沒想到今天譚春燕副局長能來參加茶話會,因為她的女兒離家出走,生死未卜?!?/p>
所有人都驚訝地瞪大眼睛去看譚春燕,而譚春燕瞪大眼睛在看林梳雨。市長忍不住側過身子跟史副市長交流幾句,史副市長搖頭表示一無所知。然后,大家又把目光齊刷刷投向林梳雨,催他說下去。
“我想告訴大家,她女兒趙洋離家出走,都是因為譚局長,或者說因為我們退伍兵。”林梳雨轉身走回臺上,突然提高了聲音說,“她竟然把女兒的就業(yè)崗位,讓給了今年秋季退伍的女兵王靜怡,原因只有一個,因為王靜怡在青海高原服役九年。換作任何一個女兒,都不可能理解母親的做法,于是女兒趙洋離家出走了,再過一天就是大年三十,而她今天卻談笑風生地參加了我們退伍兵的茶話會,這簡直就是扯淡!”
林梳雨突然停住,把聲音放慢、放輕,深情地說:“但是,我們退伍兵理解她的做法,我們知道此時此刻她內(nèi)心所受的折磨和痛苦,她已經(jīng)把退伍兵當成了她的孩子、她的兄弟姊妹……”
林梳雨垂下頭,再抬起頭的時候,已經(jīng)滿臉淚水。靜靜地,所有人都看著譚春燕,看著看著,寂靜中突然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掌聲。
林梳雨平息了自己的情緒,帶著淚花微笑著說:“過年了,我們退伍兵想送給譚局長、送給我親愛的譚大姐一份禮物,致敬她對我們的厚愛?!?/p>
林梳雨看向身后,他身后的房門打開,孫娜和賈亮陪著趙洋走出來,走出來的趙洋已經(jīng)滿面淚水。大家都一臉驚訝,還沒反應過來,就聽林梳雨說:“我們退伍兵志愿者方隊盡最大努力,找回了譚局長的女兒,我現(xiàn)在把趙洋送回到她身邊?!?/p>
趙洋走向譚春燕,擁抱她說:“對不起媽,對不起譚大姐……”
趙洋的一聲“譚大姐”,讓所有人哭著笑了??偸遣懖惑@的譚春燕,此刻也已經(jīng)淚崩,對女兒說:“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站在臺上的賈亮掏出一張A4紙,大聲說:“各位領導和朋友,我受公司委托,在此宣布,聘請趙洋同志擔任退伍兵營地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辦公室主任?!?/p>
林梳雨走到趙洋面前,跟趙洋握手,彼此相視一笑,顯然他們已經(jīng)有過深入交流,成了朋友。林梳雨對趙洋說:“讓我們一起放飛夢想,去拼搏未來,去贏得勝利!”
驚喜一個接著一個,在雷鳴般的掌聲中,市長和副市長忍不住站起來,所有人都站起來,向譚春燕和林梳雨送上最真誠的祝福。
退伍兵營地也確實需要一個懂文秘工作的辦公室主任,總不能遇到活動就臨時招呼孫娜幫忙。林梳雨曾想過從退伍女兵中招聘,還沒開始招聘,趙洋就撞上門來。趙洋大學所學恰好是文秘專業(yè),她也想不依靠父母,渴望獨自闖蕩,因此林梳雨找到她后,沒費多少口舌,趙洋就決定加入林梳雨的團隊,成為退伍兵營地唯一的文職人員。
茶話會結束,譚春燕握著林梳雨的手說:“謝謝你幫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靠我說服她,幾乎不可能。感謝的話不說了,我想給你提個要求……”
不等譚春燕說完,林梳雨就說:“我知道,就是嚴格要求趙洋是吧?”
譚春燕搖頭:“趙洋的事情跟我無關了,好壞都是你的員工,你看著辦。我聽米兜兜說,今年春節(jié)葉參謀不回老家,就是為了留在這里陪你,我想提個要求,希望你帶她回家陪你爸爸過個年?!?/p>
林梳雨鄭重地點頭說:“我記住了?!?/p>
年三十,林梳雨沒有帶著葉雨含回家陪林芳晨過年,他讓所有退伍兵教官都回家,自己留下值班。不過他和葉雨含把林芳晨接到了退伍兵營地,跟何昌貴、韓淑娟一起守歲。得知葉雨含在退伍兵營地過年,孫娜也跟著跑過去,賈亮也就很自然地留下來。讓他們意外的是,陶少勇拉著一車年貨,帶著老婆和兒子陶陽,在大年三十的上午來到退伍兵營地,要跟林梳雨他們一起熱鬧熱鬧。葉雨含有些納悶兒,問陶陽:“米兜兜呢?她怎么不來?”
陶陽說:“她留在父母身邊守歲,初一過來。”
這么多人湊在一起過大年,忙壞了韓淑娟,盡管有孫娜和葉雨含打下手,但里里外外都是韓淑娟在張羅,到最后何昌貴都心疼她了,也跑到食堂幫忙。然而他去了食堂,葉雨含和孫娜卻悄悄溜掉,故意剩下他跟韓淑娟搭檔。
孫娜心細,總覺得林梳雨跟葉雨含哪兒不太對勁兒,林梳雨仍舊叫葉雨含葉參謀,葉雨含叫林梳雨林教官,而且兩個人即便是坐在一起,也保持著距離,根本不像戀愛中的男女,沒有一點兒親昵舉動。她跟賈亮雖然最近才確定戀愛關系,但已經(jīng)牽手走路了。
孫娜直接問葉雨含:“你跟我梳雨哥關系怎么樣?”
葉雨含說:“挺好的呀?!?/p>
“好到什么程度?”孫娜看著葉雨含,發(fā)現(xiàn)她有些茫然,于是進一步挑明,“你跟他擁抱、接吻,還是那個了?”
葉雨含明白了,瞪了孫娜一眼:“什么這個那個的,你跟賈亮那個了?”
孫娜點點頭:“我把一切都交給了他,因為我們彼此信任。”
“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事,我們彼此尊重對方?!?/p>
“我覺得你們之間有問題,根本不像戀愛,梳雨哥不喜歡你嗎?我覺得他很喜歡你,可能他還是太老實了,在你面前有些不好意思,你主動一些好不好?”
葉雨含嘆了一口氣說:“跟你說實話吧,他心里還裝著你姐姐,無法投身到另一場戀愛中。”
孫娜明白了,氣憤地說:“他簡直就是個傻子,這么愚蠢,我找他!”
葉雨含忙說:“別,給他時間,我等他?!?/p>
對于林芳晨來說,這是他離婚后過得最快樂的年,他的目光幾乎沒離開過葉雨含,怎么看都看不夠,有時候甚至覺得是在做夢。年三十晚上,林梳雨跟母親視頻的時候,竟然沒提到葉雨含,他在一邊很焦急,恨不得把葉雨含拉到林梳雨身邊,讓他母親看一眼自己未來的兒媳婦。
除夕夜,大家湊在一起顧不上看“春晚”,因為他們自己的“春晚”更精彩。大家輪番上場展示自己的才藝,各種滑稽出丑,讓眾人笑翻了。陶少勇喝了一些酒,上場給大家唱了好幾首軍歌。何昌貴跟林梳雨合唱一首《十五的月亮》之后,發(fā)現(xiàn)韓淑娟帶著女兒悄悄離去了,他愣了一下,也跟出去。
韓淑娟回到屋里,女兒已經(jīng)在她懷里睡著了,她把女兒安頓好,從皮箱內(nèi)拿出了一個相框,放在桌子上,是張力的照片。她按照家鄉(xiāng)風俗,在桌子上擺了祭品,上三炷香,對著相框默默地閉上眼睛。
看到這一情景,一瞬間,何昌貴百感交集,眼淚情不自禁地流出來。遠處的食堂傳來歌聲:
戰(zhàn)友戰(zhàn)友親如兄弟,革命把我們召喚在一起。
你來自邊疆他來自內(nèi)地,我們都是人民的子弟。
戰(zhàn)友,戰(zhàn)友!這親切的稱呼,這崇高的友誼,
把我們結成一個鋼鐵集體,
…………
何昌貴默默轉身離開窗前,在心里說:張力兄弟,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她們母女的。
大食堂那邊曲終人散,已經(jīng)半夜一點了,大家都很疲憊,各自回去休息,初一還有更熱鬧的場面等著他們?nèi)ブ?。林梳雨從食堂出來沒有回房間,一個人走向大院訓練場那邊,坐在木馬上看著天空。遠處的爆竹聲稀落下來,這個躁動的夜晚有了短暫的安靜。天空沒有星星,灰蒙蒙的像要落雪,他不知道天堂里的孫穎是否在看著自己。身后,有腳步聲傳來,他在想自己到底該不該回頭,不回頭也知道是葉雨含。他感覺到她慢慢靠近身后,靜止片刻,兩只胳膊從身后繞過來,攬住了他的腰。他的目光落在胸前兩只白凈的手上。
他猶豫了一下,把自己的兩只手放上去,捂住了白凈的手。
他不動,她也不動。他們似乎害怕輕輕地一動,便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初一上午,退伍兵營地來了很多退伍的戰(zhàn)友,攜兒帶女到操場上放鞭炮。城里屬于禁放區(qū),櫻桃鎮(zhèn)沒有限制,可以找到一些年味兒。
米兜兜也早早跑來了,有了米兜兜,退伍兵營地就更熱鬧了,她總是能冒出很多金句,逗大家開心。昨晚雖然按當?shù)仫L俗留在父母身邊,但她的心思卻飛到陶陽這里,不斷跟他視頻,幾乎全程參與了陶陽他們的活動。米兜兜來了,陶少勇就帶著老伴兒離開,說自己留在這里會讓年輕人別扭,其實他還要去拜訪一些老戰(zhàn)友和好朋友。
林梳雨邀請王猛參加了茶話會,禮尚往來,王猛初一跑來給林梳雨拜年,也是來跟林梳雨商量,節(jié)后想把保安公司的骨干送到退伍兵營地強化訓練十天。林梳雨疑惑,保安公司有訓練場地也有教官,何必花錢到這里來脫產(chǎn)訓練。王猛說:“保安公司缺少兵魂,不如這里有氛圍,我們需要向你們學習團隊精神,學習如何保持軍人的榮耀,做一個永不褪色的退伍兵?!?/p>
林梳雨明白了王猛的意思,半開玩笑地說:“我們一定會讓你覺得這筆錢花得值得?!?/p>
送走王猛,林梳雨突然接到市局刑偵支隊李支隊長的電話,讓他立即去刑偵隊一趟。林梳雨心里一緊,怎么?孫穎的案子有進展了?此時快吃午飯了,他沒告訴賈亮和葉雨含他們實情,只說自己有點兒事情出去一趟。葉雨含和孫娜都看出了林梳雨的慌張,覺得奇怪,初一會有什么事情,急著午飯前去處理?
林梳雨到了刑偵支隊,才知道刑偵支隊幾個辦案人員這幾天沒有休息,利用過年的有利時機,圍繞孫樹茂展開偵查。平時孫樹茂很少參加公開活動,更不要說喝醉酒了,年三十晚上,林杉金融投資有限公司搞了一次盛宴,邀請了很多客人,蔡桂森和孫樹茂都出場了,偵查員化裝成賓客,不僅提取了孫樹茂的嘔吐物,還趁他喝醉酒取走了他鑰匙環(huán)上的翡翠彌勒佛。
李支隊長的眼珠子紅紅的,看得出來熬夜了,林梳雨突然覺得這些警察很不容易,別人過年他們破案,其中甘苦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李支隊長把彌勒佛放在林梳雨面前,讓他辨認,說:“你仔細看,是不是你送給孫穎的?”
林梳雨反復看了好幾遍,畢竟過去十幾年了,而且彌勒佛掛在孫樹茂的鑰匙環(huán)上,光潔度發(fā)生了變化,掛件的繩子也換了,上面還加了一個綠松石的圓珠。彌勒佛的翡翠屬于花青種,他突然想起彌勒佛的右耳朵后面,有一塊綠豆大的綠斑點,晶瑩透亮,忙仔細尋找,果然找到了。他指著綠斑點,對李支隊長肯定地說:“就是這塊,這個斑點我記得清楚?!?/p>
李支隊長盯著林梳雨指點的地方看了半天,然后又看看林梳雨,覺得林梳雨說的話可信。李支隊長內(nèi)心挺激動,外表卻不動聲色,因為檢測中心針對嘔吐物的檢測還沒有出結果。李支隊長說:“你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我們隨時聯(lián)系你。還是那句話,不能跟任何人透露這件事?!?/p>
林梳雨試探地問:“是不是……你們很快會對孫樹茂采取行動?”
李支隊長說:“彌勒佛掛件在孫樹茂手里,并不能證明他就是犯罪嫌疑人,有可能是別人送他的。”
林梳雨驚訝地瞪大眼睛,想解釋什么,被李支隊長制止了。
回到退伍兵營地,大家都吃過午飯了,有六個人坐在大食堂的圓桌上打“夠級”撲克,其余人在旁邊圍著看,吆喝聲和笑聲不絕于耳。林梳雨走進食堂,韓淑娟忙站起來給他去準備飯,都是現(xiàn)成的,幾分鐘就端出來了。細心的葉雨含發(fā)現(xiàn),林梳雨臉色不好,而且吃了幾口飯又去了櫻桃鎮(zhèn)派出所,說去給徐春曉拜個年。林梳雨去櫻桃鎮(zhèn)派出所的時候,跟賈亮對了一個眼神,賈亮似乎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所有人都覺得林梳雨心里有事,但賈亮卻安慰大家說:“別瞎猜測,林梳雨什么事也沒有?!?/p>
葉雨含悄悄對孫娜說:“我敢肯定林梳雨心里有事,很大的事?!?/p>
葉雨含頓了一下又說:“我敢肯定賈亮知道這件事,但不會跟你說?!?/p>
孫娜眨巴幾下眼說:“我去套套話。”
孫娜走到賈亮身邊,輕輕捅了一下他的腰,使了個眼色,賈亮忙從人堆后面溜走,到了無人處,伸手去攬孫娜的腰肢,被孫娜推開了。孫娜責備地說:“你不怕被人瞧見!”
賈亮蒙了,心想你喊我悄悄出來,卻又不讓我挨近你,怎么個意思?孫娜盯著賈亮的眼睛,問:“你怎么知道梳雨哥沒事?我覺得他臉色不好?!?/p>
賈亮明白了,原來拉他出來是問這事。賈亮說:“我說沒事就沒事,你不用問?!?/p>
孫娜說:“你跟我藏心眼兒是不是?對我不信任是不是?”
賈亮慌忙辯解:“我咋對你不信任啦?”“那你告訴我,梳雨哥遇到什么事了?”孫娜說著,用手捏了捏賈亮的肩膀,很溫存地靠在他身邊。
賈亮說:“確實有事,不過我向你保證是那種無關緊要的事?!?/p>
“無關緊要的事你都不告訴我?”
“保守秘密是軍人的職責。”
孫娜氣得轉身就走,說:“行,以后有事我也不跟你說?!?/p>
孫娜去跟葉雨含匯報,說怎么問賈亮都不肯說,葉雨含點點頭:“他不會說的,保守秘密是軍人的職責?!睂O娜驚訝,葉雨含竟然跟賈亮說一樣的話。
孫娜有些不甘心,接連幾天變著法兒地從賈亮嘴里套話,直到春節(jié)假期即將結束,也沒問出個子丑寅卯。她跟葉雨含說:“你們當兵的人嘴是鐵打的,我都使出美人計了,也沒撬開他的嘴?!?/p>
葉雨含一次也沒問過林梳雨,她知道問也白問。不過這幾天悄悄觀察林梳雨的情緒,倒也沒什么大起大落,她也就放心了。春節(jié)假期還有三天結束,她因為要值班,提前返回了預備役團。
35
一年之計在于春。春節(jié)過后預備役團開始忙起來,葉雨含去預備役師學習半個月,主要是研討今年的士兵預備役訓練方案。臨走前沒來得及跟林梳雨見面,只是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
林梳雨這邊上班后也特別忙碌,退伍兵志愿者方隊參加了煙威市春季馬拉松環(huán)城賽的服務工作,還在黨支部書記徐春曉的帶領下去社區(qū)宣傳春季防火知識,一晃半個月就過去了。
三月初,王猛親自把三十名保安公司的骨干送到退伍兵營地,接受為期十天的軍事訓練。他作為保安公司副總經(jīng)理,沒時間全程陪同,把三十名保安骨干交給林梳雨后,他說:“我這三十人可都是公司的種子,你們一定要嚴格管理,傳授真經(jīng),讓他們訓練結束后,將這里的軍人作風帶回去?!?/p>
恰好這天米兜兜陪著譚春燕送女兒趙洋報到,聽說王猛把三十名保安送來接受軍事訓練,譚春燕就跟林梳雨提出要求,希望女兒趙洋跟著保安隊員一起軍訓。林梳雨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問趙洋愿不愿意。趙洋說:“上了你們的船,就要按你們的規(guī)矩走,我就是一塊面團,你們看著揉搓吧?!?/p>
眾人都笑了。米兜兜突然想起陶陽一直想來體驗軍營生活,如果現(xiàn)在能跟來,那就太好了。米兜兜就給陶陽打電話,說了這邊的情況,陶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林梳雨安排賈亮帶領幾名專職教官,承擔這次軍事訓練任務。趙慶波也在這三十名保安骨干里,他第一次到退伍兵營地,覺得這里的氛圍確實比保安公司好很多。但他自尊心很強,覺得讓賈亮來訓練他是一種恥辱。他私下跟幾個保安隊員說:“讓我跟一個瘸子學,學跛腳走路???我學個鳥!”
按照退伍兵營地的軍訓規(guī)定,隊員們不能私下飲酒,更不能私自走出大門。一些隊員還停留在春節(jié)假期散漫的節(jié)奏里,對于退伍兵營地的紀律滿不在乎。開訓的第三天晚上,趙慶波帶著五個隊員出去喝酒,回來的時候在大門口被賈亮遇見了,賈亮生氣地喊:“你們幾個站??!把帽子戴好!”
趙慶波喝得微醉,回頭瞪眼看著賈亮,哼唧一聲說:“你算老幾?滾一邊去!”趙慶波帶著五名隊員大搖大擺地走了,根本不理睬賈亮,他們當中不知道哪一個還得意地吹了幾聲口哨。
賈亮真想當場收拾他們一頓,不過轉念一想,這件事還是交給林梳雨處理更好。林梳雨開訓前就叮囑他了,跟趙慶波要心平氣和地相處,嚴格訓練,充分展示退伍兵營地的精神風貌,但不能發(fā)生任何沖突。
賈亮將情況上報給林梳雨,說趙慶波跟他較勁兒,根本不服從管理,晚上帶著好幾個隊員出去喝酒,在大門口被攔住了還罵罵咧咧的。林梳雨二話沒說,當即給王猛打了電話說明情況。
王猛接到林梳雨的電話,又羞又惱,立即開車去退伍兵營地,來了個緊急集合,把保安公司的隊員都拉到了訓練場上。出門喝酒的幾個人感覺不妙,酒醒了大半,站在隊列里不敢看王猛。
王猛盯著趙慶波看了半天,突然大聲喊:“私自出去喝酒的,給我站出來!”
趙慶波和五名隊員低頭走出隊列,他聲音虛虛地對王猛說:“對不起王總,我知道錯了……”
王猛懶得搭理他,注視著隊列說:“你們都看見了,我們保安公司的臉面都被他們丟光了!怎么處理,我把權力交給大家,如果多數(shù)人贊成開除他們,現(xiàn)在就讓他們滾蛋!如果大家選擇留下他們,你們這個月的工資減半,并且要陪他們接受處罰,今晚通宵訓練?!?/p>
王猛停頓一下,說:“同意開除他們的舉手?!?/p>
沒有人舉手,都安靜地站著,目光落在喝酒的幾個人身上。
“贊成留下他們的人舉手。”所有人齊刷刷地舉起手來。
陶陽跟趙洋站在隊列末端,按說他倆是局外人,不參與表態(tài),但他們被眼前的氣氛弄得很緊張,真擔心把趙慶波幾個人開除了,于是也跟著舉起手。
看著面前一雙雙渴望的眼睛,王猛心里一熱,這才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兄弟。
“行呀,你們愿意扣工資愿意陪他們受罰,我就暫時留下他們?!蓖趺蛯w慶波幾個人說,“你們幾個歸隊!”
五名隊員歸隊了,趙慶波卻站在那里沒動。王猛正要訓斥他,發(fā)現(xiàn)他臉上掛著淚水,他對著隊列鞠了一躬,說:“謝謝戰(zhàn)友們,謝謝兄弟們,我對不起大家,拖累你們了?!钡狼负?,趙慶波才回到隊列里自己的位置上。
王猛對站在隊尾的陶陽和趙洋說:“你們兩個回去休息?!?/p>
陶陽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趙洋,兩人都站著沒動。
王猛補充說:“這件事跟你們沒關系,你們不用跟著受罰?!?/p>
陶陽說:“王總,我們現(xiàn)在是一個集體,我和趙洋也是隊員,愿意陪著他們一起受罰!”
王猛命令全體隊員繞訓練場跑十圈,跑完了接著是正步訓練,踢腿擺臂,一步一動,每一動都要單腿站上十幾分鐘,很多人身子擰成了麻花,依舊咬牙堅持著。正步訓練結束,又是軍體拳和散打訓練,一個晚上不停地折騰他們。
林梳雨和賈亮就站在對面的樓房窗戶前,看王猛怎么處理趙慶波??吹桨胍梗Z亮忍不住對林梳雨說:“王猛真×蛋,比我都狠呀?!?/p>
林梳雨贊嘆地說:“王猛不愧是空軍特戰(zhàn)隊出來的,硬氣!”
天微亮,王猛結束訓練。他站在隊列前問:“累嗎?”
所有人底氣十足地回答:“不累!”
“行,是我王猛的兄弟!”王猛有些動情地做訓練總結,“首先我要感謝大家,選擇了讓趙慶波他們留下來,跟他們一起承擔責任,尤其是編外的陶陽和趙洋,從今天開始,他們是我們團隊不可分離的一部分,是我們的好兄弟好姊妹,你們用行動證明了,我們是一個團結的集體,一個很有戰(zhàn)斗力的集體。希望你們珍惜在退伍兵營地的短暫時光,好好向林梳雨的團隊學習,學習他們身上保持的那種軍人的榮譽感和永不磨滅的兵魂。”
王猛說完,鄭重地給大家行了一個軍禮。
趙慶波被王猛收拾了一頓后,從此變得低調了,保安公司的隊員們也都非常謙虛謹慎,他們每天早晨提前起床打掃環(huán)境衛(wèi)生,完全像是在新兵連一樣對待訓練和日常生活的點滴。
終于等來了周末,這也是他們十天軍事訓練中唯一的周末,賈亮周六下午破例給保安隊員們放了半天假,讓他們換洗一下衣服,當然也是給譚春燕和米兜兜她們提供探視機會。
天下母親都一樣,譚春燕也未能免俗,雖然她讓女兒參加保安公司隊員的軍事訓練,但每天都在擔心女兒,有幾次忍不住想去看看。得知女兒休息半天,她就毫不猶豫地喊上米兜兜,帶了很多女兒喜歡吃的食品去了退伍兵營地。米兜兜聽說葉雨含從預備役師學習回來了,又喊上了葉雨含,周末的退伍兵營地成了戰(zhàn)友們聚會的場所,也成了歡樂的海洋。
無論大人小孩,最喜歡的項目就是李曉飛的狗狗表演,作為警犬訓導員,李曉飛把狗狗表演搞得可以跟一些電視臺的娛樂節(jié)目相媲美,訓練有素的各品種寵物狗,賣萌耍寶,爭相獻藝,怎么能逗游客開心怎么玩,竟然成為游客的必看節(jié)目,有些喧賓奪主了。
李曉飛雖然是退伍兵營地的股東,但很“佛系”,只管狗狗訓練館的事情。他的世界里除了狗狗,什么都沒有了,也不談女朋友,有好幾位喜歡養(yǎng)狗狗的單身美女,覺得跟李曉飛有共同語言,想跟他在一起湊成狗爸狗媽,都被他委婉拒絕了,看這樣子他是要一輩子守著這些毛孩子。
葉雨含被米兜兜喊去退伍兵營地,肯定要去看望林梳雨,然而林梳雨卻不在,賈亮說林梳雨跟吳一天辦事去了。林梳雨最近總是跟吳一天還有賈亮聚一起嘀嘀咕咕的,弄得很神秘,葉雨含猜測跟冬云的案子有關系。自從拍到孫樹茂跟冬云在一起的視頻,這件事再也沒消息了,這顯然不是林梳雨和賈亮的做事風格,所以只有一種可能,他們在不動聲色地暗自行動。她雖然替林梳雨擔心,卻從來不問,女人不要多問男人的事情,男人也不要試圖去搞懂女人的內(nèi)心世界。
林梳雨不在退伍兵營地,葉雨含就覺得很無趣,但又不能馬上就走,保安公司的隊員在這里訓練,她作為預備役團訓練參謀,必須要去看望一下隊員。
隊員們都在營房門口曬太陽,從田野處吹來的風帶來春的氣息。短短四五天,陶陽就被曬成了“黑種人”,腦門兒上面還脫皮了,米兜兜心疼地抱著他的頭,往腦門兒上擦一種藥膏,邊擦邊問:“你這樣玩命有意思嗎?實在不行就回去吧?!?/p>
趙洋的頭發(fā)亂蓬蓬的,像個小瘋子,腳底起了很多水皰,譚春燕正小心翼翼地給她處理血泡,也問她:“行嗎?還能堅持嗎?”
趙洋說:“我現(xiàn)在想不堅持都不行了,當了逃兵,這輩子我都抬不起頭來,死也要死在訓練場上?!?/p>
譚春燕說:“你是來上班的,不是來拼命的?!?/p>
趙洋說:“人生就是要拼命,不管做什么,沒有拼命精神,就沒有精彩的人生。你不是天天都在拼命嗎?”
譚春燕看著女兒頗為吃驚,大呼小叫地對葉雨含說:“聽聽,聽聽我女兒的經(jīng)典語錄,這才訓練幾天,就悟到人生真諦了,懂得拼搏了?!?/p>
葉雨含并不停留,笑一笑走過去,把更多的時間留給她們母女。
趙慶波在外面的大水池子洗衣服,面前擺了三個洗衣盆。水還很涼,他的衣袖高高挽起,雙手凍得紫紅。葉雨含納悶兒,問他怎么換下這么多衣服,他說是幫賈亮和幾個教官洗的。葉雨含更納悶兒了:“怎么?賈亮讓你幫他洗衣服?太過分了吧?”
趙慶波說:“是我搶來的,搶晚了搶不到,都想幫教官洗衣服?!?/p>
葉雨含忍不住笑了:“又當新兵了?”在新兵連,新兵為了搶洗老兵的襪子和短褲,能吵起來。趙慶波不好意思地笑:“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現(xiàn)在就是當新兵,你不積極點兒,賈亮教官就變著法兒地折騰我們?!?/p>
“這不行,我要批評他們?!比~雨含嘴上這么說,心里挺高興,林梳雨跟王猛能夠團結起來,足以支撐起士兵預備役團的大梁,實現(xiàn)參謀長姜少華構建的藍圖。煙威市預備役團現(xiàn)在兵精糧足,可以應對任何突發(fā)事件。
看完了保安隊員,葉雨含沒跟米兜兜和譚春燕打招呼就先走了。她們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葉雨含卻覺得無事可做,并且突然有了一種孤獨感。
葉雨含跟林梳雨也就二十多天沒見面,卻感覺時間過去了很久。她開車返回途中,有幾次想把車停在路邊,給林梳雨打個電話。正猶豫著,收到一條微信,打開一看,是林梳雨發(fā)來的?!奥犝f你從學習班回來,去了營地,很抱歉我跟吳一天出門辦事。忙過這陣子,我請你吃飯,還去櫻桃鎮(zhèn)吃大鍋餅子燉魚吧?!弊x完,葉雨含竟然流淚了。她自己也很生氣,怎么,快三十六歲的人了,跟個小女孩一樣不成熟,這么多年在訓練場上摸爬滾打,也從來沒掉過淚,怎么現(xiàn)在變成了林黛玉了?她狠狠地擦了一下淚水,在微信里給林梳雨回了一個字:嗯。
36
林梳雨上午在吳一天的陪伴下,去拜訪了刑偵支隊李支隊長。春節(jié)過去快一個月了,孫穎的案子一直沒消息,他實在沉不住氣了。
李支隊長難得清閑一天,他穿了一身睡衣,坐在自家陽臺上,面前放著一杯剛沖好的熱奶,滿陽臺都是奶香。吳一天和林梳雨走進來的時候,他只是禮節(jié)性地抬了一下屁股。
吳一天問:“李叔叔,睡夠了吧?”
“你們走了我還要睡,睡幾天也睡不夠。”李支隊長明白,他們來是要打聽孫穎案子的事。他看了林梳雨一眼,突然問:“你在高中時,很喜歡孫穎是吧?”
林梳雨點點頭說:“她那時候幫助了我。”
李支隊長眉毛一挑,問:“幫你什么啦?”
林梳雨猶豫一下說:“那時候我媽媽跟爸爸離婚,去了寧波我舅舅那里,我突然變得不想說話,也不想跟人交流,她發(fā)現(xiàn)后就想辦法……”
李支隊長擺手不讓他說了,把一瓶飲料遞給林梳雨說:“我懶得燒水了,你喝這個?!?/p>
即便在家里,李支隊長也還是那副四平八穩(wěn)的樣子,說話的腔調和溫度沒有什么起伏變化。他告訴林梳雨,網(wǎng)絡金融詐騙案快收網(wǎng)了,境外詐騙團伙主要負責人已被抓獲,從中掌握了煙威市詐騙團伙的一些信息。孫穎的案件還沒有進展,刑偵支隊又成立了專案組,爭取盡快鎖定犯罪嫌疑人。
林梳雨忙說:“我昨晚做夢了,夢見孫樹茂就是兇手?!?/p>
李支隊長瞅著林梳雨說:“如果做夢好用,我們就不用天天受累了,躺在床上做夢就行了。”
林梳雨尷尬地笑笑,不等他再問什么,李支隊長已經(jīng)轉移了話題,問吳一天:“你爸爸過年很忙吧?我也沒時間去看他?!?/p>
吳一天說:“你去也見不到他,他幾乎不在家里。”
“行,你代我問他好,我有空去看他?!崩钪ш犻L喝完了最后一口熱奶說,“我還想睡一會兒?!?/p>
林梳雨就明白了,站起來跟李支隊長道別。他去家里拜訪李支隊長,就是想獲得孫穎案的進展情況,但從李支隊長的表情判斷,案件偵破仍然遙遙無期。
其實沉寂了十幾年的案件即將告破,這些天李支隊長跟專案組的民警一直壓抑著內(nèi)心的激動。檢測中心從孫樹茂的嘔吐物中提取出的DNA,跟當年現(xiàn)場留存的物證DNA進行比對,結果一致,孫樹茂就是犯罪嫌疑人之一。刑偵支隊嚴密監(jiān)視孫樹茂的行蹤,發(fā)現(xiàn)他跟蔡桂森關系不同尋常,于是偵查員搞到了蔡桂森抽過的一個煙蒂,通過Y染色體比對成功,確定另一個犯罪嫌疑人就是蔡桂森。不過由于蔡桂森牽扯到境外網(wǎng)絡金融詐騙案,暫時不宜驚動他,刑偵支隊一直在等待收網(wǎng)的機會。
孫樹茂最初發(fā)現(xiàn)車鑰匙環(huán)上的彌勒佛丟失,沒當回事,以為喝多了酒,在什么地方蹭掉了。畢竟孫穎案過去十幾年了,公安局局長換了好幾任,當年參與破案的專案組民警也大多退休了,他覺得警察早就放棄了對這個案子的追蹤。
不過陰險狡詐的蔡桂森卻很謹慎,境外網(wǎng)絡金融詐騙團伙被抓,讓他預感到情況不妙,后來又聽到了一些風聲,刑偵支隊重新成立專案組,偵破十三年前的“5·18”女生被害案,更讓他覺得不同尋常。恰好這時候,手下一個人給蔡桂森透露,孫樹茂采取手段收拾了退伍兵家政服務公司,甚至把他跟冬云的事情也抖摟出來,蔡桂森勃然大怒,罵了孫樹茂祖宗八代。
孫樹茂這才知道刑偵支隊還沒放棄孫穎的命案,十三年前的那個秋天,又回到了孫樹茂的眼前。那時候他還在給蔡桂森開車,中午陪蔡桂森出去吃飯,酒后又在朋友那里喝茶,下午拉著蔡桂森回公司,在大街上遇到了背著雙肩包的孫穎,他停下車跟她說話。之前,孫穎的父親在孫樹茂的建筑工地干了半年,因為都姓孫,跟孫樹茂攀了個七拐八繞的親戚,得到了孫樹茂的關照。暑假期間,孫穎去過建筑工地兩次,孫樹茂請她和她父親吃過飯,對她印象很深。孫樹茂在大街上見到孫穎,只是覺得挺巧合,停下車問她去哪里,孫穎說要去坐公交車回家。
打了個招呼后,孫樹茂剛啟動車,車后座的蔡桂森突然問:“誰家的女孩這么好看,怎么認識的?”孫樹茂說:“她爸爸去年在我們建筑工地干活兒,她去過工地。”蔡桂森不陰不陽地說:“現(xiàn)在也就見了這么嫩的妞還有些興趣?!?/p>
孫樹茂想討好蔡桂森,說:“那好呀,送到嘴邊的肉,不吃白不吃?!?/p>
孫樹茂開車追上孫穎,說他們要去櫻桃鎮(zhèn),順路帶上她一起走。孫穎涉世未深,上車跟蔡桂森坐在后面。孫樹茂選擇走小路,行至偏僻處,孫樹茂給了蔡桂森一個暗示,蔡桂森突然轉身,用早已準備好的毛巾捂住了孫穎的嘴,孫穎掙扎的時候,孫樹茂停下車,回身幫忙摁住孫穎的胳膊,孫穎很快就沒力氣了,蔡桂森將毛巾使勁兒塞進她嘴里。孫樹茂下車打開車門,蔡桂森將孫穎拖到路邊玉米地里,孫樹茂就在路邊放風。蔡桂森施暴后,孫樹茂去打掃戰(zhàn)場,孫穎已經(jīng)昏迷,他用孫穎的衣服捂住了她的嘴和鼻子,將她悶死,然后處理了現(xiàn)場,離開時發(fā)現(xiàn)她雙肩包上的翡翠彌勒佛挺好看,順手拽下來。孫樹茂開車都是戴著白線手套,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并沒有留下指紋,給后來警察破案提高了難度,物證檢測中心通過孫樹茂滴落在雙肩包上的兩滴汗水測出了DNA,并最終比對成功。
蔡桂森當時借著酒勁兒獸性大發(fā),酒醒后自己也怕了,聽說刑偵支隊成立了專案組,擔心孫樹茂惹是生非,就讓孫樹茂去做外地的工程項目,三年后風平浪靜了,才讓孫樹茂回到煙威市,也不用他開車了,讓他去負責和順家政服務公司,實際上就是疏遠了他。孫樹茂拿走的彌勒佛,也是幾年后才掛在車鑰匙上的。
孫樹茂突然意識到自己車鑰匙環(huán)上的彌勒佛丟失,絕不是偶然,他心慌了,如果蔡桂森知道了這件事,能把他剁了。當初他從孫穎雙肩包上拽下了這個彌勒佛,蔡桂森并不知道。孫樹茂越想越害怕,開始做最壞的打算了。他給了冬云幾萬塊錢,謊稱警察已經(jīng)盯上冬云了,讓她趕緊離開煙威市,并叮囑她到家后給他發(fā)個短信,短信只寫“平安”兩字。如果出事了,就不要發(fā)短信了。孫樹茂真的不知道,他跟冬云早就被警察盯緊了,冬云慌慌張張坐上了回老家的高鐵,出高鐵站的時候就被兩名警察帶走了。
孫樹茂沒有等到冬云的短信,預感到末日已至,他攜帶了私藏的兩顆手榴彈和一把自制短槍,逃進了象牙山。出門時,他給蔡桂森打了個電話,把實情告訴了蔡桂森。蔡桂森匆忙奔往機場,他早有準備,已經(jīng)辦理好了護照和簽證,但在機場候機室準備登機的時候被警察抓獲。他沒有任何反抗,很淡定地問警察:“你們搞錯了吧?憑什么抓我?”
警察說:“別演了,脫了你的人皮吧?!?/p>
圍捕孫樹茂,動用了幾百名警察和輔警,還有上千名志愿者。警察和輔警上山搜索,志愿者在山下封堵各個路口。春天樹木剛冒嫩芽,象牙山的一些山林比較稀疏,能看到人影在叢林中移動。遠遠看去,漫山遍野都是圍捕的警察。
圍捕了兩天后,包圍圈逐漸縮小,集中在方圓五公里的一片密林中。這片密林以松木為主,溝壑縱橫,地形非常復雜,警察開始搜索這片區(qū)域的時候,孫樹茂甩出一顆手榴彈,兩名警察受傷,圍捕指揮部立即下達停止搜索的命令,研究對策。雖然孫樹茂活動的大概方位已經(jīng)清楚,但他身邊帶了多少槍支彈藥,誰都說不清,盲目搜索可能會造成傷亡,最糟糕的是象牙山防火站的一名機關干部被孫樹茂劫為人質,當時這位干部在臨時搭建的防火站值班,孫樹茂不僅劫持了機關干部,還把木屋里的一些食物帶走了。圍捕指揮部決定,所有圍山人員按兵不動,將特警支隊調到最前線,在無人機的引領下搜索密林區(qū)域。然而速度太慢了,按照這種方式搜索需要耗時十幾天。
林梳雨和退伍兵志愿者都在外圍封堵路口,這時候他忍不住找到黨支部書記、社區(qū)民警徐春曉,請求批準他、賈亮和李曉飛三人組成特戰(zhàn)小組,作為尖兵進入密林搜索,特警支隊跟在他們身后收縮包圍圈。徐春曉聽了林梳雨的詳細方案后覺得可行,出面跟圍捕指揮部溝通,經(jīng)過反復協(xié)商,最終同意了林梳雨的行動方案。
林梳雨三人從警戒線出發(fā),進入孫樹茂可能藏身的區(qū)域。李曉飛帶著他的金毛、邊牧和拉布拉多三個毛孩子在前面搜索,林梳雨和賈亮在李曉飛兩翼,三人呈三角陣形行進,特警支隊在他們身后兩百多米的地方,形成了一個包圍圈。林梳雨希望三個毛孩子在前面發(fā)現(xiàn)孫樹茂蹤跡,逼迫他現(xiàn)身,他跟賈亮從兩翼包抄,抓獲孫樹茂。他小時候帶著狗狗上山抓兔子,就是用這種圍捕方式。
三個毛孩子根據(jù)李曉飛的手勢時而前進時而臥倒,機敏地搜索前行。突然間,邊牧叼著一個食品包裝袋興奮地跑到李曉飛面前,李曉飛判斷,孫樹茂很可能就在這一帶藏身。他回身給了林梳雨和賈亮一個手勢,讓他們做好準備,然后命令三個毛孩子沖刺。三個毛孩子丟下了李曉飛,朝一條深溝里奔跑,幾分鐘后,茂密的溝壑里傳來三個毛孩子的狂吠,林梳雨三人迅速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移動,很快就看到孫樹茂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地在樹林縫隙間奔跑。
林梳雨三人完成使命,特警舉槍,隨著砰砰幾聲槍響,孫樹茂應聲倒地。
三個毛孩子箭一般沖上去了,特警支隊的警察也從林梳雨他們面前跑過,林梳雨卻轉身朝山下走去,他不想看到孫樹茂丑惡的嘴臉。
事后聽特警隊員議論,孫樹茂被兩顆子彈擊中,一顆子彈擊中頭部,一顆子彈擊中胸部。特警隊員跑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
圍捕行動已過一周,恰逢清明節(jié),賈亮和孫娜陪著林梳雨和葉雨含去了孫穎的墳地,將兩束鮮花放在墳前,并按照當?shù)氐娘L俗撒了一些紙錢。
孫娜對著墳頭說:“姐,你終于可以安息了?!?/p>
孫娜又轉身對林梳雨說:“梳雨哥,你跟我姐這一頁翻過去了,好好去愛雨含姐吧?!睂O娜說完,看了賈亮一眼,兩個人站起來朝山下走,把葉雨含和林梳雨留在山上。
林梳雨和葉雨含站在原地默默看著,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點兒什么,于是很默契地轉身,也朝山下走去。田野已經(jīng)從寒冬中蘇醒過來,有一些野花零星地開放了,葉雨含順手采摘了一些,問林梳雨:“好看嗎?”
林梳雨點點頭,深情地看著葉雨含說:“我會愛你一輩子?!?/p>
葉雨含說:“我信。”
兩個人很自然地擁抱在一起,葉雨含手中的野花滑落到地上。
(全文完)
責任編輯 張爍 饒霽琳
【作者簡介】衣向東,著名作家、編劇。1991年畢業(yè)于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曾任武警總部文學刊物主編,在部隊服役24年,轉業(yè)后在大學任教。小說曾獲魯迅文學獎、老舍文學獎、北京市文學藝術獎、《小說月報》百花獎、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藝獎等幾十個獎項。著有長篇小說《牟氏莊園》《站起來說話》《無處藏心》《樂道院》等二十多部。根據(jù)其作品改編或編劇的影視作品有《牟氏莊園》《我們的連隊》《護衛(wèi)者》《好人大馮》《將軍日記》《像兄妹一樣手拉手》等二十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