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劉咸炘;阮元;康有為;《弄翰余沈》
引言
《弄翰余沈》是匯集劉咸炘的論書語錄而成的書學理論著作。諸多國內外學者已對劉咸炘的書學思想進行了總結,已發(fā)表的論文有吳國良《劉咸炘書法思想探微》,雷雨《劉咸炘書學思想二論》《劉咸炘之書法源流觀》,楊代欣、侯忠明《劉咸炘的書學理論》,方林《劉咸炘和〈弄翰余沈〉》,楊代欣、王玨《劉咸炘〈弄翰余沈〉及其書學實踐》,俞超《劉咸炘〈弄翰余沈〉的整理與研究》等。
巴蜀書社1991年出版了楊代欣評注版本《弄翰余沈——書學縱橫談》,楊先生做了句讀的工作,但沒有按照《弄翰余沈》原書的順序和版式進行編排,“為了便于讀者閱讀,則將內容相近的段落歸為一節(jié),并加上標題”[1]2。
1992年出版的中田勇次郎主編的《中國書論大系第十八卷 8》收錄了《弄翰余沈》,并簡要介紹了劉咸炘生平,還概括了《弄翰余沈》中的學書觀點。
本文從《弄翰余沈》中提取劉咸炘對阮元、康有為書論的駁議進行討論,共分為四章。首先概述劉咸炘其人與《弄翰余沈》中的觀點,其次討論劉咸炘對阮元書論的駁議,然后討論劉咸炘對康有為書論的駁議,最后對劉咸炘所述的習碑方法及認同書分南北的觀點進行討論。
一、劉咸炘與《弄翰余沈》
(一)劉咸炘和他所處的時代
劉咸炘(1896—1932),字鑒泉,別號宥齋,晚清民國時人,中國現代著名歷史學家、目錄學家、書法家和書學理論家。其祖父劉沅、父劉梖文皆為當時四川著名學者,志于講學,門徒遍布。在家學影響之下,劉咸炘早慧,有“神童”美譽。他學識廣涉經、史、子、集,乃至西學,且見地精妙,影響頗深。
劉咸炘亦善書,真、草、隸、篆皆有涉獵,因他文史著作聲名甚盛,傳世書法作品亦少,故不以書法著名。對于劉咸炘的書法學習經歷、取法對象,并無明晰的記錄,然而他在《弄翰余沈》中對于書法入門主張“篆、隸、真并學”[1]2,以求筆筆堅實。從傳世少量的劉咸炘書作中看,他的篆、隸厚重沉著,行、草恣意瀟灑,有明顯的學碑意趣。
劉咸炘的書法理論和他所處的時代密切相關。他所面對的,一是碑學的傳統(tǒng),一是新材料的出土。
自宋代以來,學書者大多學習《淳化閣帖》,然而帖被輾轉摹勒、一翻再翻,學書者難辨真相,只能模影度形。在清代,金石考據之學的興起帶動一批書法家潛心于對金石文字的研究,這些直接推動了碑學的發(fā)展。清代中期,阮元所著《北碑南帖論》和《南北書派論》成為清代碑學理論確立的標志,之后包世臣在《藝舟雙楫》中大力崇尚碑學,康有為所著《廣藝舟雙楫》又進一步繼承、發(fā)展了阮元、包世臣的碑學理論,自此碑學大興。
20世紀初期,大量埋藏地下的古代簡牘、紙本墨跡出土,這些新材料的出現帶給世人一個前所未見的世界,對書法學、文字學、考古學等學科帶來巨大的影響,對研究書法史論、進行書法創(chuàng)作產生啟發(fā)與促進作用。一些學者和書家開始冷靜反思清代中后期大興碑學過程中的激進思想,對康有為、包世臣、阮元、楊守敬等人的觀點提出疑問,辯證看待碑與帖之間的關系,如沙孟海、劉咸炘、朱大可等。
(二)《弄翰余沈》概述
劉咸炘的論書著作《弄翰余沈》成于民國十八年至十九年(1929—1930),記錄作者任教以來的談書之語,內容豐富,頗有見地,但是由于發(fā)行量較少,當時鮮為人知。
日本學者中田勇次郎在他的著作《中國書法理論史》中指出:“進入民國,出現了批評北碑派書法理論的著作,劉咸炘所撰《弄翰余沈》即其中之一……其中觀點是多舉北碑派書法理論的阮元、包世臣、康有為三家之說,詳細指出了三家之說的疑難之點,頗值得參考?!盵2]
《弄翰余沈》全書所述書學內容涵蓋面甚廣,對篆、分、真等書體的發(fā)展迭更,對歷代書家如虞世南、歐陽詢、褚遂良、張旭、顏真卿、蘇軾、黃庭堅、米芾、趙孟、董其昌、劉墉、包世臣、伊秉綬等人的學書經歷、書風特點進行論述。在論書過程中,多摻雜對阮元《南北書派論》、包世臣《藝舟雙楫》和康有為《廣藝舟雙楫》的辨析,也提出自己關于書法源流、學書方法、刀筆之辨等觀點,并時常以詩文類比,如“漢賦、唐詩、宋詞、元曲,固無由比較高下。即同一詩也必謂六朝詩勝唐,唐詩勝宋,亦已非通確之論。即使通確,六朝亦自有惡詩,舉六朝惡詩以加諸唐佳作之上豈為通耶?論詩文者多蔽于是,論書亦然”[1]19,“論文必先知體勢詞氣之分別,論書亦必先知體勢筆墨之分別,此固鑒賞之基礎”[1]108。
二、劉咸炘對阮元書論之駁議
劉咸炘在《弄翰余沈》中對阮元《南北書派論》中的部分觀點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肯定了阮元南北分派的觀點,而對他疏于考據的現象也進行了辯駁。
(一)劉咸炘對阮元“書分南北”的看法
南宋趙孟堅在《論書》云:“晉、宋而下,分而南北……北方多樸,有隸體,無晉逸雅?!盵1]108清代,阮元著《南北書派論》重新提出書分南北之說,并詳盡地闡述了書法演變的源流,認為:“正書、行草之分為南北兩派者,則東晉,宋、齊、梁、陳為南派,趙、燕、魏、齊、周、隋為北派也?!盵3]1而此觀點亦不乏學者表示反對,如康有為認為:“故書可分派,南北不能分派,阮文達之為是論,蓋見南碑猶少,未能竟其源流,故妄以碑帖為界,強分南北也?!盵4]130
劉咸炘是支持“書分南北”之說的。不少書家對此觀點表示質疑或提出相反意見,劉咸炘給予反駁,他說:“即使南碑尚可多得方者,亦不能證南北之不可分”[1]114,“北碑南帖自是確論,豈可舉一二例外而迫之乎?”[1]115但是,劉咸炘對于阮元所述乙字鉤轉為南法,以隸法作乙為北法不予認同,因江左地區(qū)所傳章草即為隸法,阮元認作北派書家的褚遂良作乙字即用鉤轉法。對于阮元所說《蘭亭集序》《淳化閣帖》中王羲之書跡并非其本貌,劉咸炘亦表示認同。
劉咸炘認為,阮元在《南北書派論》中亦有言論失于考證,如稱歐陽詢、褚遂良成長于齊、隋時期,接近魏、周時期。實則虞世南、歐陽詢、褚遂良都是由南朝入隋,與北齊無關,為何只言歐陽詢、褚遂良近于齊、隋時期。又曰“《唐書》稱詢始習王羲之書,后險勁過之,因自名其體;嘗見索靖所書碑,宿三日乃去。夫《唐書》稱初學羲之者,從帝所好,權詞也;悅《索靖碑》者,體歸北派,微詞也”[3]12。然而歐陽詢入唐已老,學王羲之書正值年少,何來學王羲之書風為隨從皇帝的喜好?
由此可見,劉咸炘對待阮元《南北書派論》的觀點并非全盤否定,也不是全部肯定,而是舉出史實給予盡可能客觀的考辨。
(二)劉咸炘《弄翰余沈》中的南北書派觀
阮元在《復程竹盦編修邦憲書》以唐代民間磚石書跡與北派相似,不似《淳化閣帖》與王羲之、王獻之之書,而下結論“蓋民間實未能沿習南派也”[5]。阮元此論也對王羲之、王獻之書作真?zhèn)翁岢鲆蓡?。后魏錫曾以《司馬景和妻墓志》證《玉版十三行》為偽作,以《鄧州舍利塔記》證《黃庭經》為偽作。更有人以西晉碑刻證“二王”書作皆為偽作。
至于南北之分,楊守敬說:“阮文達有南帖北碑之論,以今所傳鐘、王法帖較北碑無一合者,故也。余謂《瘞鶴銘》與《鄭道昭論經書》相似;《蕭憺碑》與《根法師碑》相似;《刁遵》一志后來顏魯公、徐季海皆從此脫胎;安在南碑不同北碑?今之鐘、王書皆轉經模刻,最高唐人臨寫耳,豈復當日手筆?”[1]113
劉咸炘認為,唐初虞世南、歐陽詢等人承效南法,唐朝滅亡后,文人學士分散在吳國、蜀國,至于北宋又匯集在一起,論書之語皆在,王著所摹《淳化閣帖》雖然有所失真,但其風韻仍存,如果說《淳化閣帖》并無南法則過于夸張,只不過《淳化閣帖》并不能全然表現南派書風法度。
劉咸炘認為書法同經學一樣,至隋唐時期混合,即便混合,南北書風亦有其偏重之處。以歐陽詢、褚遂良、虞世南為例,若想分辨三家書風的不同,須明辨南北書勢的大概特點。南派書風出于“二王”,筆畫圓裹遒直,字勢出于篆書,內斂而狹長;北魏書風,筆畫方正,字勢出于隸書,向橫向分散。至于北齊,變字形更為瘦削;至隋,與南派書風相融合,終呈現短筆狹長之勢。他從筆和勢兩方面論證了南北書風的差別,并指出南北書勢的不同是因為承啟源頭不同,南派出于篆,而北派出于隸。虞世南師法智永,書風為“二王”一派,屬于南派,其字形圓直狹長,與歐陽詢、褚遂良有明顯差異。歐陽詢書短狹,與北齊、隋時書風相近。褚遂良年少時曾求教于歐陽詢,后又受學于虞世南,不囿于歐、虞,而能采兩家之長,混南北書風自出新貌。后來學書者大多崇尚褚書,不拘泥于南派。因此劉咸炘謂:“凡今日言唐人不同于晉,一見可知者,皆此狀也。深刻論之,謂之北法暗流,陰兼并南法,無不可也?!盵1]140
三、劉咸炘對康有為書論之駁議
劉咸炘《弄翰余沈》中對康有為《廣藝舟雙楫》的駁議占據了很大篇幅,《廣藝舟雙楫》是清代碑學理論的集大成之作,其中所“廣”為包世臣《藝舟雙楫》論書部分。然而《廣藝舟雙楫》中不乏激越之詞,許多觀點有失偏激。劉咸炘對《廣藝舟雙楫》中的觀點,肯定其中合理的部分,也對不合理的觀點直接指出,其中駁議之處大致可分為三個部分:對康有為“尊碑抑帖”的駁議、對康有為“尊南北朝而卑唐”的駁議、對康有為書法源流觀的駁議。
(一)劉咸炘對康有為“尊碑抑帖”的駁議
康有為的《廣藝舟雙楫》將碑學推至高峰,他在文中對魏碑給予非常高的褒贊,稱:“魏碑無不佳者,雖窮鄉(xiāng)兒女造像,而骨肉峻宕,拙厚中皆有異態(tài)?!盵4]172對此,劉咸炘稱他為“濫頌”,并表示不予認同。劉咸炘對于前人稱贊的《爨龍顏碑》《靈廟碑》《李仲璇碑》等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爨龍顏碑》因其所處時期為由隸變楷之時,再加上刻工刻石多方折,故成此面貌;《靈廟碑》粗糙低劣,只有少數字可謂精美;《李仲璇碑》隨意加入篆書字形,并且字過于纖細。由劉氏對此三碑的點評,可見他對于魏碑并非全都贊譽,也并非一概否定。
另外,劉氏認為碑與帖是有所聯系的,不能截然分離。如王羲之所作的《快雪時晴帖》,用筆圓渾有外拓之意,這與《刁遵墓志銘》《齊太公呂望表碑》有相同之處。
(二)劉咸炘對康有為“尊南北朝而卑唐”的駁議
劉咸炘對于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尊南北朝而卑唐”的觀點不予認同,直言:“康氏尊南北朝而卑唐,其言往往太過?!盵1]48而康有為尊六朝碑版原因“不過兩端,曰多變,曰近古”[1]48??凳险J為六朝碑版體態(tài)多變、筆勢動蕩;至于唐代,結構過于齊整且局促褊狹。對此觀點,劉咸炘反問道:“唐以后人豈盡無宕往者耶?”[1]48要論書法體勢的多變動蕩,唐代歐陽詢、張旭,五代楊凝式,宋代蘇東坡、米芾、黃庭堅等亦可贊譽。而康氏又稱可采擇小唐碑中沿用六朝體而未變者,既主張“變”而又推崇“未變”,為沖突言論。且康有為贊六朝碑版古意未變,即“近古”,劉咸炘也直接指出他稱贊六朝碑版“多變”又“近古”,實則自相矛盾。
康有為盛稱魏碑,對于魏碑中丑劣的作品也予以稱贊,而對于唐碑則認為其體格卑下,劉咸炘直言“淵勇渾厚”“拙”并非美之標準,并批康有為“不知藝術論美丑不論古遠”[1]12。如漢賦、唐詩、宋詞、元曲無法比較高下,借此也提出自己論書的標準:變化而統(tǒng)一,勻稱為美。
康有為以唐碑因拓刻磨損或原石已佚、翻刻失真為由,尊南北朝碑而卑唐碑。劉咸炘則以其由反質:南北朝碑易臨摹乎?凡墓志一經出土,無一免于時人椎拓,久之定會對碑文筆畫造成蝕損而失真;且碑碣受風雨侵蝕,失其原貌,與唐碑無異。
康有為認為:“良以世所盛行歐、虞、顏、柳諸家碑,磨翻已壞,名雖尊唐,實則尊翻變之棗木耳。若欲得舊拓,動需露臺數倍之金,此是藏家之珍玩,豈學子人人可得而臨摹哉!”[4]151因此而卑唐碑。至于劉咸炘所處時期,“唐碑佳本今已多影印行世,買之易耳。六朝碑價,今已漸貴,買六朝碑與買唐碑影本價,未相懸也”[1]57。影印技術的出現使得卑唐之論不再有說服力,故劉咸炘認為康有為之詞經不住推敲??涤袨橛种^師唐碑者無名家,但劉咸炘認為這是因趙孟、董其昌書名過盛而無人真正習練唐碑。并且康有為所推崇的伊秉綬,在馬宗霍《霋岳樓筆談》中有記載他“以隸筆作行書,遂入魯公之室”[6]。
(三)劉咸炘對康有為書法源流觀的駁議
劉咸炘肯定了自清末以來書法家更加注重書法溯源的現象,但那些對書法源流的闡述往往只是為了攀附源流,只根據僅有的線索、痕跡作牽強附會的語言。劉咸炘認為,論書法源流承啟,不應同詩文一樣以體勢接近、相似而判定,今日所見書法真跡僅占據整個書法史中極其微小的一部分,若僅據所見書作而判定書法承啟源頭,實不妥當,他說:“近人論書者,蛛絲馬跡以征源流,與論詩文同,自是進步,為昔人所不及,而欺人之語亦于是特多?!盵1]25
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常對一些書作源流肆意下結論,如“《枳陽府君》茂重,為元常正脈,亦體出《谷朗》者,誠非常之瑰寶也”[4]131,“《枳陽府君》體出《谷朗》,豐茂渾厚,與今存鐘元常諸帖體意絕似”[4]156,對此劉咸炘指出,此二碑所處時期皆為由隸書向楷書初變之時,當時書作體勢多方厚樸茂,多近楷書而有隸味,所以此二碑風格相近,何來《枳陽府君》一定出自《谷朗》一說??凳险摗啊稐钫鸨房~緲游絲,古質如蟲蝕,尤似楷隸,為登善之先驅”[4]112,“《美人董氏》《開皇八年造像》,絹絹靜好,則文衡山之遠祖也”[4]164。劉咸炘認為他錯誤地以為“瘦勁”的書風即歸于褚遂良、“清秀”的書風即歸于文徵明,如此推論,并不慎重。劉咸炘還以史實證明了康有為觀點的錯誤:《張黑女墓志》原石已佚,唯清代何紹基于1825年得其剪裱孤本,時年清代書法家吳榮光52歲,書風早已形成且書名遠揚。而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卻道:“吾粵吳荷屋中丞,帖學名家,其書為吾粵冠。然窺其筆法,亦似得自《張黑女碑》?!盵4]36
四、對劉咸炘書學觀點的辨析
(一)新材料出土背景下對刀痕與蝕痕的分辨
劉咸炘所處的20世紀初期,大量文物出土,不少簡牘、紙本墨跡公之于世,這些墨跡與同時期碑刻的對比讓劉咸hxjMEB4uVmFL/VOm36K9SRec2ZkJ+9YAYCXMd9XAWVU=炘對刀痕與蝕痕較前人有更客觀深入的見解,也對習碑之法有了令人信服的觀點。劉咸炘正是在此背景下提出:“欲詳筆墨,則惟墨跡可據,而石刻則難言?!盵1]67
論書者常以“雄渾高古”稱頌《石峪金剛經》,而劉咸炘較以敦煌石室發(fā)現的六朝人寫經,二者結構大多相同,《石峪金剛經》實為當時常見筆體,不過因為刻于天然石壁,飽經風雨,筆畫邊緣被蝕毀,才呈現出如此渾然不可分辨之態(tài)。劉咸炘贊同汪士對《瘞鶴銘》的品評:“其鋒頹穎禿,因是水汩石泐使然,未可以是為古人秘妙也?!盵7]他在《弄翰余沈》中提出相近觀點:“夫古人風氣本樸,分隸之體本密,剝落斑爛自足使人有深厚之感,此豈為精工之證?!盵1]13
對于習碑者,劉咸炘提出“刀筆之辨”。他認為無論書丹上石還是鉤摹上石,經刻工雕刻,其形態(tài)韻味必會失真,一來筆畫細節(jié)處無法準確表現,再來墨色濃淡無從體現。石刻中一般方筆見多,且多呈現嶄截整齊之狀,而后人常以此為用筆之妙,臨摹時對此形態(tài)刻意而為之,終入歧途。實則方折的筆畫形態(tài)是由刀刻而自然形成的,并非毛筆書寫時所呈現出的形態(tài)。
劉咸炘對20世紀初期出土的敦煌寫經等墨跡與同時期的碑刻進行比較,對刀痕與蝕痕提出自己獨到的見解,且對于習碑方法也提到分辨刀筆,不可貿然效仿碑中字的筆畫形態(tài),這些觀點較前人可謂進步。不過,今日所見古代名碑書跡,或為樸拙,或為奇趣,或為險絕……而成就其審美趣味的原因除了書丹本身,風雨日曬等自然原因、反復錘拓等人為原因亦不可忽視。歲月帶給石碑的斑駁、刀刻帶給筆畫的方硬帶來書丹者意料之外的效果,故臨摹碑刻書作時,不妨汲取碑石上的刀痕與泐痕。
(二)不宜以南北劃分書派
劉咸炘對于阮元所提出的書分南北、北碑南帖表示贊同,而不認同阮元所謂乙字鉤轉為南法,以隸法作乙為北法。劉咸炘雖處于大量墨跡寫經出土的時期,但對資料的掌握有限,所以贊同阮元南北之分的觀點。
根據今日所見的書跡材料,南北朝時期的書作實不可分為南北兩派,無論以碑帖劃分還是以地理位置劃分均有局限性。南朝不乏碑刻,如《瘞鶴銘》《爨龍顏碑》《爨寶子碑》《劉懷民墓志》等,北朝亦不乏寫經墨跡,如《戒緣下卷》(圖1)、《道行品法句經》(圖2)、《大般涅槃經卷十四》(圖3)等。
清代楊守敬認為南朝名碑《瘞鶴銘》與北魏《鄭道昭論經書詩》體勢相似,南朝《蕭憺碑》與北魏《馬鳴寺根法師碑》體態(tài)相似。當代啟功先生在《論書絕句》自注中談及《瘞鶴銘》與《張猛龍碑》:“自書體結構觀之,兩刻相重之字若鶴字、禽字、浮字、天字等等,即或偏旁微有不同,而體勢毫無差異。”[8]由此可見,南朝、北朝的碑刻相似之處甚多。墨跡亦是如此,如北朝時期寫經墨跡本《佛說佛名經卷第二》(圖4)與南朝釋慧湛所書的《佛說生經卷手稿》(圖5)相比,可見二者書法風格非常接近。提取其中相同之字“菩”(圖6)、“提”對比(圖7)可見,此二作筆法接近,用筆渾圓,折筆處圓勁,筆畫右端更為厚重,且字之體態(tài)相類似。
由此可知,南北書風并無明顯差異,實則南北不可分派。正如啟功先生所說:“乃知阮元作‘南北書派論’,多見其辭費耳?!盵8]而劉咸炘雖然對阮元的南北分派之說有所辨正,但畢竟是不徹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