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河千里,一夢千年,笙歌雅音,流韻不絕。
縱觀歷史,不難發(fā)現(xiàn),大運河奔流千里的水路,也是傳唱千年的戲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大運河是中國戲曲的母親河。
明清時期是中國戲曲的繁榮時期,京杭大運河沿岸及鄰近地區(qū)的城市與市鎮(zhèn)是中國戲曲各種劇種聲腔最主要的吸納與聚集之地,同時也是中國戲曲各種劇種聲腔最重要的傳播通道。
中國戲曲發(fā)展史上有這樣一個規(guī)律,即當某一地區(qū)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戲曲聲腔,并經(jīng)過無數(shù)藝人不斷演出與改進獲得成功后,一般都要試圖走出本地,只有這樣才有可能獲得更大的發(fā)展空間與機會,甚至可能成為具有全國影響力的劇種聲腔。而大運河的存在,成為地方戲曲生發(fā)、繁榮、傳播最有效的途徑。
典型的例子就是元代末年興起的海鹽腔,首先以運河岸邊的嘉興為中心,在附近區(qū)域傳播,明朝嘉靖年間,開始走出這個區(qū)域,沿京杭大運河一線向外傳播。向西到了湖州;向北沿運河到了蘇州。也正是在這一時期,海鹽腔開始溯京杭大運河北上,先到揚州,接著又繼續(xù)向北傳播,至少在明嘉靖后期,就已傳到北方運河城市——今山東臨清。
清代后期,戲曲史上最重要的事件是京劇的興起。說到京劇,不能不提徽班進京?;瞻嗍且匝莩岸S腔”為主的戲班,興起于安徽南部。在當?shù)禺a(chǎn)生較大影響后,和很多地域性劇種聲腔一樣,徽班走出安徽南部,到達的第一個重要去處便是揚州?!稉P州畫舫錄》提到,“安慶有以二簧調(diào)來者”。在揚州,徽班的演唱很快就以特色獨具、技藝高超勝過其他劇種聲腔,也自然引起上層社會的注意。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乾隆帝八十大壽,朝廷命浙江鹽務承辦皇會。閩浙總督伍拉納便派遣在揚州影響較大的徽班“三慶班”從京杭大運河順河而上,進京為皇帝賀壽。
進京后,三慶班很快便以陣容強大、演技出色贏得北京觀眾的普遍贊譽。此后,又有眾多徽班沿京杭大運河進入北京。于是,徽班在北京站穩(wěn)了腳跟,二黃腔成為京城最盛的聲腔,并逐漸演變成今天人們所熟知的京劇。
京杭大運河之所以能夠成為各種劇種聲腔傳播的重要通道,最根本原因是京杭大運河沿線為當時中國交通最發(fā)達、商業(yè)活動最活躍、人口也相對集中的地區(qū),對戲曲的需求最大、最強烈。除此之外,明清時期,各地商人紛紛向京杭大運河沿線及沿岸城市與市鎮(zhèn)集中,這對各地劇種聲腔向其聚集、傳播具有促進、帶動作用。
舟楫往來,槳聲欸乃,水動波亦動,琴奏簫亦鳴……古戲臺上,水樂纏綿,樂如水,水如樂,聽得人深深地醉了。
運河上的古戲臺,無疑是見證我國戲曲藝術(shù)產(chǎn)生、發(fā)展和走向輝煌的寶貴實物。
毋庸置疑,大運河畔的古戲臺是源遠流長的中國戲劇舞臺的活標本,它是研究中國戲劇史、劇場史的活標本,是“固態(tài)的戲劇文化”。魯迅先生的《社戲》中有如下一段描寫:“最惹眼的是屹立在莊外臨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戲臺,模糊在遠處的月夜中,和空間幾乎分不出界線,我疑心畫上見過的仙境,就在這里出現(xiàn)了。”這種臨河空地上“仙境”般的演藝夜景,或許每一個紹興人都不陌生。
越劇始于清同治年間,嵊縣農(nóng)村出現(xiàn)落地唱書,以四工合調(diào)說唱短篇農(nóng)村故事為主,很快流行當?shù)夭⒅饾u傳至杭嘉湖一帶形成長于敘事的新調(diào)(吟哦調(diào)),開始說唱長本書。
男班文戲進入全盛時期,之后又出現(xiàn)了文戲女子科班。此后,女子戲班林立,稱為紹興女子戲,簡稱女子文戲。在謝晉導演的電影《舞臺姐妹》中,有一個極為經(jīng)典的鏡頭——長長的運河,蜿蜒的板橋,越劇戲班沿著大運河一帶辛苦地賣唱,耳邊久久地回蕩著歌聲:“年年難唱年年唱,處處無家處處家……愿將清泉洗雙目,遠望前途花似錦。莫道烏篷破浪過,前面尚有萬里行?!闭琼樦筮\河的水,女子越劇走出曹娥江,融入黃浦江,并在今后的歲月中,擁抱時代,成就了“中國第二大劇種”——越劇。
作為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第一批“人類口述及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榜首的昆曲,享有“百戲之祖”美譽,產(chǎn)生在運河岸邊的昆山、蘇州一帶。
據(jù)考證,昆山腔出現(xiàn)并逐漸演變成著名聲腔,除了自宋元以來江南一帶有較好的戲曲傳統(tǒng)這個因素外,還有兩個至關重要的因素:一是運河的因素,因臨近運河,蘇州成為南北戲曲、音樂的交匯點;二是欣賞與創(chuàng)作群體的因素。
以此為基礎,魏良輔等人才走上了改革昆山腔的道路,使得昆山腔由“率平直無意致”的“訛陋”聲腔,變成“清柔而婉折”的藝術(shù)。
正是由于這種改革,才使得昆山腔由一種只限于吳中一隅的聲腔,迅速擴大影響,最終成為“四方歌者皆宗吳門”的居諸腔之冠的劇種。
當大運河躍出江蘇駱馬湖水域后,就開始轉(zhuǎn)入山東地界。泰山、黃河、孔子,山東分布著華夏五千年文明的標志。剛走出江蘇的柔美,運河文化到此為之一變。不再聞江南才子的吟風弄月,只見山東大漢的鐵骨錚錚。
《史記》中有這樣一段話:“蚩尤氏頭有角,與黃帝斗,以角抵人,今冀州為蚩尤戲。”這個“蚩尤戲”,也稱“角抵”,既是戲曲藝術(shù)的雛形,也是雜技、武術(shù)的雛形,產(chǎn)生在大運河沿岸的河北一帶。
大運河過山東德州,向北的第一站就是著名的“雜技之鄉(xiāng)”——河北吳橋。
至今,在吳橋的技藝中,還依稀可以看到早期“絕技”和“故事”雜糅共生的痕跡?!氨鈸鷳颉敝芯蜌埩糁@樣一種古樸的風格——一代代藝人把很多簡單的事物變成絕技,而這絕技后面是一種挑戰(zhàn)常規(guī),苦中作樂的性格??梢哉f,所有的雜技人在向極限沖刺的過程中,共同演繹了一臺大戲,創(chuàng)造了一個角色——一個智勇雙全豁達樂觀、歷經(jīng)苦難笑看人生的挑戰(zhàn)者的角色。
大運河出山東,經(jīng)河北,過天津,就到了北京城,這曾經(jīng)是過去南北漕運的主要渠道。而天津是這條水道上一個極為重要的碼頭。
天津城的一邊是首都北京,另一邊則是通往世界的大海,于是,古今中外,各色的風情熔鑄成了這座城市。
自古以來,天津就被稱為“戲碼頭”,多如牛毛的戲班穿梭往復在三江五湖、九行八座之間。過去梨園行有句老話:“北京學戲,天津唱紅,上海掙錢。”
據(jù)說,舊時京城出去的演員才被認為正宗,而這正宗的京角只有到上海演出,才有可能在個把月里,掙出一套天子腳下的體面宅院。而這條名利雙收的路上,天津是最難的一道關。大大小小的戲班幾乎都有一個共識——天津的戲最難唱,因為天津的觀眾最懂戲,要求也最高。值得注意的是,歷史上大小幾百個劇種,幾乎沒有一個出在天津,可就是在這里,卻成了梨園戲能否“成角兒”最重要的地方。
究其原因,最主要是天津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它是南北運河交會之所,自明清以來,這里漕運發(fā)達,千帆云集,南北兩地最好的戲班,無論北上還是南下,天津是必經(jīng)之地,好角兒看多了,眼光自然就高了。
而在北京,被稱為“海子”的什剎海、積水潭是京杭運河的終點。
歷史資料顯示,在什剎海北岸的會賢堂對面,每年都照例要搭起可容三四百人的雜耍棚子。前場吹拉彈唱,后場大鑼大鼓地上演京劇。名演員如梅蘭芳、程硯秋、譚小培、筱翠花等,每于演戲之余,信步游賞。
由南至北,河邊弦歌不輟。在古老的中華文化歷史長河之中,大運河無疑是中國戲曲“水路傳播”的活化石,它促進了古代戲曲的南北交融,提供了戲曲繁榮的物質(zhì)基礎,奠定了運河沿岸“百花齊放”的戲曲面貌,無愧于“一條中國藝術(shù)發(fā)展的重要文化血脈”。
(摘自《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