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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你的

2024-08-19 00:00:00唐棣
花城 2024年3期

……時間再也插不進來了,只好在周圍轉(zhuǎn)悠,這就等于持續(xù)不斷沐浴其中,比起你可以不看的鬧鐘指針來,更有存在感,更加纏人,但是有點變形,有點扭曲,頗為可疑 :時光流逝,你卻始終說不準(zhǔn)時間……

——喬治 · 佩雷克《沉睡的人》

沒有什么能像我們的秘密一樣使我們孤獨。

——保羅 · 圖尼爾

一、黃雨

20世紀(jì) 30 年代初期,一個和我年紀(jì)相當(dāng)?shù)娜私?jīng)過這里時,這條便宜街上的繁華景象——當(dāng)時它與北京天橋、天津勸業(yè)場、南京夫子廟齊名——幾乎驚呆了他。不知道他從哪來,要去哪里,也許他和我一樣,也只是一個散步者,一個過路人。他站在午后明媚的陽光下,一動不動,手搭涼棚的同時,很自然地,瞇起眼睛。

緊接著發(fā)生的一切,都圍繞著一個聲音 :“你關(guān)注的不是瞬間,而是過去和未來。你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假如過去和未來都停止會發(fā)生什么?這是否會改變當(dāng)下?假如會,那將是怎樣的?”評論家約翰·伯格描述的似乎正好是我此刻的窘態(tài),對方望向現(xiàn)在的我。我有點不知所措,生怕與想象中的他,發(fā)生目光交會。沒錯,我曾在同樣的位置停留,也許他并沒有留意到我。他也不知道我從哪里來,要去哪里。

我們對彼此來說,穿衣打扮、神情狀態(tài)都超出了特定時代人的理解范疇——即使我們都從孔子那兒知道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也改變不了現(xiàn)狀 :便宜街的牌子不知被春日的大風(fēng)吹到哪里去了,只留下街邊各種古老的店鋪,戲服店、樂器行、制帽店這些都是現(xiàn)在不常見到的。近幾年,我一直租住在這片區(qū)域。小山周邊已經(jīng)沒什么年輕人了,很多東西都被城市化、現(xiàn)代化無情地拋棄了,建筑物到底還是死的,但它們組成了一段不會死去的記憶。這些記憶隨著一代一代人的離開,也保留不了多久了。

我來這里住,說是寫作,其實也沒寫出什么 ;說是生活,也有點說不過去——你在哪兒可以不生活呢?過去,準(zhǔn)確地說在 20 世紀(jì) 90 年代初,我跟大人們來這里的機會少得可憐,那時小山是一個市場繁榮的地方,與我的鄉(xiāng)村生活完全在兩個極端?,F(xiàn)在,

我每天能從牌樓以西,這段凸起的龜背形地段散步、騎車,或者偶爾去牌樓外坐 6 路公交車,去母親那里吃飯。昔日的熙來攘往,只存在于越來越少的一部分人的想象中。

說起來,我好像很熟悉周邊一切似的,事實上也沒有。好多東西從外面看,隨意掃一眼更有意思,人不需要知道所有的秘密。我走著走著,就經(jīng)常被連牌子都沒有的店鋪,或是某個不起眼的胡同吸引,而后停下腳步——未必就會走進去觀察一番,但我知道,自己會不由自主地在那兒站上一會兒。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次同一條路,在這條路上花了多少時間。如果不著急的話,我會散步走過小山牌樓,沿勝利路往東多走一段兒,在 6 路車站牌旁的餐館吃上一碗餛飩,那個時間,復(fù)興路上車輛稀少,陽光明媚。這是我熟悉的、舒服的狀態(tài)。

我平時著急的事不多,大部分時間就一個人在勝利路西段附近閑逛,走累了,就折返回到租的地方看看書,寫點東西,然后睡覺。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持續(xù)有段時間了。我不知道,還會持續(xù)多久。

這里的房子一般都有一股無法去除的霉味。我倒可以接受這點,并且以此為由,還可以壓低租金——人通過討價還價了解彼此的秉性,未來生活中溝通的風(fēng)險,也無形中減少了。不壓價會招惹懷疑,甚至在這里住時財產(chǎn)安全也不能保障,壓過價反而可以把自己放入一個更真實也更世俗的人物關(guān)系中。我寫的東西有的和這些有關(guān),大部分看不出直接關(guān)聯(lián),我在這里就寫過不少現(xiàn)代城市的寓言,疏離愛情、冷漠親情這些主題,和眼前這個破敗的老城區(qū),顯得很不搭界。

剛來這里住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我那小地方也不打算開火,每天外出吃飯、散步,經(jīng)過附近的店鋪時就跟坐在門口的人打個招呼,一次、兩次不明顯,第三次回話就多了起來,我也逐漸認(rèn)識這些做窗簾、服裝、內(nèi)衣、襪子生意的人。他們有的不住在這里,住在城里,每天開車來去。有的人住在這里,這樣就省去了租庫房的錢。他們租的門面后通常有兩間房,一屋放貨,一屋住人。經(jīng)過幾次聊天,我就都認(rèn)識了,尤其在這里住的,晚上 6 點以后,他們做飯時從門縫看見我經(jīng)過,就會喊一聲,沒吃的話,來吃??!

我一般沒吃飯的話,真的就會進去吃。這和租房時討價還價有相近之處,吃飯是人交流最舒適的方式了。當(dāng)然,我不會白吃,偶爾會送些散步時在路邊買的瓜果,也是經(jīng)過他們門口時喊一聲,放門口了,來拿啊!

他們不會拒絕。后來,我?guī)缀蹙筒辉谛偵铣粤耍呃哿?,隨便在哪一家都餓不著肚子。

為了說明這里的有趣,我想起散步時遇到過一個人,他走在我前面,拿著電話說什么東西三百左右。他說話的 聲 音 很大,電話里的聲音也很大,我在后面聽得真真的,里面說,三百五六?這個人說,不是,是三百左右。對方又在電話里說,哦,三百九十六?我走在他后面,暗暗地笑了,然后聽他說,唉,行了,我這就到家了,回去再說。說完有點氣惱地,掛了電話,忽然扭頭看到了我。

我不認(rèn)識這個人,看他板著臉,也趕緊閉嘴,不敢笑了。他往兜里裝好手機,向前走了幾步,然后也笑了。我聽到他的笑聲,猜他可能正在扭頭,而我已經(jīng)拐彎進了一個新胡同。順著胡同進去,走到底,往大路上一拐,就闖入了一處庭院。門口的野草,遮住了大部分的牌子——不用看,我就知道這里是開灤老報社舊址,如今已經(jīng)人去樓空。我沒想到這地方和小山這么近,拐來拐去,竟然站在了這里。在剛開始寫作的那些年,就經(jīng)常騎自行車,沿 6 路公交車現(xiàn)在的路線來這里,拜訪一個 80 年代本地有名的詩人醉舟。

當(dāng)時,這里只留下了少量的人,醉舟老師就是其中之一。

我拿著文章去找醉舟老師時,他已經(jīng)快退休了,他說不愿麻煩,就和守門人一起留了下來,他對我說,有意思吧,這一屋子的書搬起來多累,再說過兩年,就不用來了。

說實在的,我一直不知道他在報社的工作是什么,我和他在那間堆滿書籍的辦公室,聊了很多,他說過光寫下來是不夠的,應(yīng)該像卡夫卡說的那樣,一篇文章、一本書像一把錘子一樣,有破壞力。我們分別后,在回家路上,我從小山經(jīng)過,隨手就把給他看的文章扔進了垃圾箱,然后整個人輕松地騎著車,吹著口哨,騎上了勝利路。

從那時起到他退休,我經(jīng)常去找他,都是在下午兩點后。他從沒和我提過寫詩的經(jīng)歷,和留在這里的原因。離他的辦公室不遠處是門衛(wèi)室,那兒有一個守門人,負(fù)責(zé)收收信件、包裹什么的。不過上班的人越來越少后,那人就沒什么正經(jīng)事了。

那幾年,我有時會跟他在下班后,到小山附近拿手機拍照片,他是一個散步愛好者,每天都會穿越小山老城走路回新城區(qū)的家,路很遠,他說,累了就在路邊等公交車,大部分時候越走越精神。印象很深的是一次我和他聊完,一起下班,穿過友誼橋地下通道,剛出來,就趕上一場小雨。我的意思是先避避雨,他特別高興地說,人總是頂著明媚的陽光生活嗎?難道不是光與影,賦予生命以意義嗎?隨后,我就跟他走入了雨中。好在那天的雨很快就停了。

后來,我還是會經(jīng)常想到瑞士作家羅伯特·瓦爾澤 1940 年 9 月 10 日說過的話 :“人不能總是在陽光下行走。”(《與瓦爾澤一起散步》)或者還有 20 歲的卡夫卡在一封信里寫過的 :“一本書必須是一把冰鎬,砍碎我們內(nèi)心的冰?!?/p>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說說現(xiàn)在吧,我在庭院前站了一會兒,然后從門衛(wèi)室走出來一個人。我跟他擺手,他像沒看見一樣。我很高興再見他。守門人有點不認(rèn)識我了。我上前說,以前總來這里找醉舟老師,然后把自行車,停在你門口。他“啊啊”兩聲,好像忽然接收到了某種信號,你原來沒這么高??!說話之間,朝我走近了。我心說,原來我站在門衛(wèi)室門口和他聊天時,他好像比現(xiàn)在高一些。守門人又問我,來這邊干啥?我說,沒事走一走!

以前,跟他三言兩語,說話也不多,這一次我們借著故地相逢說了很多。他說過去以為我是報社記者,不過后來知道不是了。

他說,醉舟老師人是個不錯的人。我點點頭,看他還有話說,也就不打擾,我好奇他想說什么。他說,醉舟老師愛看書,總在這里看書看到很晚,他來這里守門那年,就這樣,有時候一看一整宿。說著,看了看對面的空樓,他問我,知道那里原來是干什么的嗎?

按我的想象,地處小山附近,那個三層建筑物有些像過去的營業(yè)場所,最初應(yīng)該是劇院、電影院、禮堂這種地方,要不然就是飯店。守門人被我的回答搞得有點不知所措,他說,沒那么遠,我是說十年前的事,再遠咱就不知道了。

十年前正好是我偶爾來找醉舟老師聊天的那段時間。從那時起,那個院子始終大門緊鎖,像荒很久很久了,每次騎車經(jīng)過都會感到里面涌出一陣一陣的涼氣——或許只是我想象出來的,也就沒有在意。他一說,我反而感興趣起來。他在到報社大院看門前,在對面那個院上班,也是看門。他說,那是個燒傷醫(yī)院,附近鋼鐵廠有人受傷都送那里。大部分是燒傷病人。燒傷嚴(yán)重的人,半夜疼得大喊,守門人說,特別瘆人!有時候聲音大,有時候很小,反正沒完沒了。他懷疑自己落下了疑心病,有幻聽,可能根本就沒有什么聲音。他親眼見過一個頭上裹著紗布的女人從樓上跳下來,沒死。據(jù)說那曾是個年輕漂亮的鋼廠女工,臉全燒壞了,只能滿臉裹著紗布,她住在——守門人給我指了指——三層最西邊,那個房間和別的房間不太一樣,窗戶上有鐵欄,很顯眼。女人自殺過一次后,就被關(guān)了起來,不知為什么沒有轉(zhuǎn)院,她總是在半夜一下一下敲窗口的鐵欄。

守門人說,開始不知道哪兒來的聲音,有點害怕,看到她敲了,就不怕了,反而心里有點酸。好好一個姑娘,大好的未來就沒了。女人的精神被關(guān)得越來越不正常,也不管時間,一有剩余的力氣,就敲窗口的鐵欄,直到醫(yī)生拿著針管,拽過她的胳膊,在她胳膊打上一針,她才安靜下來。醫(yī)生下班后,她再敲,就沒人管了。這個聲音有時持續(xù)到深夜。

守門人說,聽煩了,就拿棉花球堵上耳朵。有天早晨,她還是從二樓跳下來,這回砸在一塊石頭上,磕爛后腦殼兒,死了。警察來調(diào)查時,說懷疑有人夜里給她打開了門。我當(dāng)然不知道,警察問我有沒有聽到什么,我就聽到鐺鐺鐺的敲鐵聲,我這不把耳朵堵起來了嗎!什么也沒聽見。

據(jù)他回憶,這個女人出事沒過多久,具體也記不清時間了,醫(yī)院就搬走了,他沒有跟著離開,因為新地址離家太遠,跑不上,在哪兒都是看門,于是就到對面報社繼續(xù)干老本行。關(guān)于跳樓的女人,守門人說他跟醉舟老師聊過,醉舟老師也聽到過鐺鐺鐺的聲音,一直不知道是從哪里傳來的,又忽然沒了。他還去醫(yī)院找過——這個事情守門人倒是沒印象了。醉舟老師對醫(yī)生說,不是來看病,來反映個事,你們這兒總有人鐺鐺鐺地用錘子敲鐵!

按說附近人應(yīng)該都聽到過聲音。接待醉舟老師的中年女醫(yī)生,眼皮耷拉著,看了他一眼,你哪個單位的?她以為對方是來找麻煩的。醉舟老師說,對面報社的……沒等他說完,醫(yī)生起身,把他往外推,不承認(rèn)有聲音,我們在這兒都沒人聽到,還吵到對面了?

醉舟老師經(jīng)常半夜留在報社看書,夜深人靜,聲音顯得特別大。倒不是什么別的原因。他去找時,聲音就停止了,所以也沒有效果。回報社的路上,雖然還是覺得奇怪,不過他也不想找事,于是以后再聽到聲音就不太在意了。

年輕女人出事后,警察排查周邊,也去報社問過醉舟老師一些問題,雖然他沒跟警察說什么,但是他跟守門人聊到這段他們共同的記憶時說,那天晚上,聽到過一個沉重的腳步聲,然后錘子敲東西的聲音就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他很清楚,自己以前聽到過那個腳步聲。也就是說,那個人曾經(jīng)在人很少的時候來過這家醫(yī)院——人多的話,聲音就沒那么明顯了,醉舟老師也不可能聽到。

守門人到報社看門后,醉舟老師和他在這段記憶中算找到了某種默契——他們都聽到過那個聲音,守門人甚至在細(xì)節(jié)上比他知道得更具體 :那是用鋼筆敲鐵的聲音!房間是過去留下來的,最靠里的一間,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反正別的窗戶都沒有加上鐵欄桿。每天上下午都有人過去給女人打針,那個針的藥效很大,要到半夜才會消除,然后她就趴在窗戶上,沒完沒了地敲。女人臉上裹著紗布,不知道燒成什么樣子了,她那么年輕,可能很想死吧!醉舟老師說,那她也算遂了心愿了。最后,警察也沒有調(diào)查出什么。案件隨著燒傷醫(yī)院搬走,也一了百了了。

那天,我在老報社門口,和守門人聊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從胡同出來時,我又看了一眼對面那個荒蕪的燒傷醫(yī)院,然后就走回了熟悉的路上,沿路也沒碰上什么人,倒是天說陰很快就陰起來了。路邊店鋪都關(guān)門了,等我走到勝利路西段,遠處的小山牌樓,甚至都在風(fēng)中有些模糊了,看樣子是沙塵暴。我趕緊加快步伐,往租住的地方跑。

我跑得很快,黃色雨珠落在胳膊上,干了之后是一片有點硬的沙片,把它從胳膊上擦去時,有種奇怪的,把什么東西撕掉的感覺。我回房間擦了半天后,雨嗒嗒嗒地下了起來。同時,屋檐上的鐵板傳來有節(jié)奏的聲音。有必要說一下,我租的這個房子原是一個制帽廠的倉庫,在小山最高坡上,是附近的最高點,后來制帽廠黃了,這里的守門人承包了一層,開了一間臺球廳,客人主要是附近衛(wèi)校的學(xué)生,還有一些做買賣的中年人。這里的建筑比較有特色,一個 U 形中間是正常三層樓,兩頭各有一個高高的塔一樣的東西伸出來。我住的地方在西側(cè)高出來的一個房間里,房間很小,但可以俯瞰四周,當(dāng)然也沒什么景觀可言。選到這里是因為有次路過被鴿子的咕嚕聲吸引了。守門人在自制的鐵籠里養(yǎng)了 47 只鴿子,每天下午 5 點 10 分準(zhǔn)時用木棍敲籠邊,鴿子就呼呼地擠到他跟前吃食。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問他,這鴿子每天啥時候飛一飛???他說,不飛。問他原因,他跟我聊了半天別的,熟悉了一點后才說,這地方兩頭高,中間低,不好落。后來我決定住在這里,也是因為愛聽咕嚕咕嚕的聲音。守門人笑了,也和氣多了,他說,有的人聽這聲音睡不著覺,他年輕時就養(yǎng)鴿子,不聽睡不著。這樣的人看著嚴(yán)肅,性格有點怪,但相處下來很痛快。話不多,但說到做到,哪天燉魚叫我一聲,我不吃,第二天準(zhǔn)看都不看我一眼。然后哪天煮蝦了還叫,我當(dāng)然趕緊下去,一邊吃一邊聊,配合著咕嚕咕嚕的聲音。

我在屋里坐下來時,差不多把和報社守門人聊過的事忘了大半,這樣的故事,雖然有可能是真的,但聽起來卻很假。每個地方稍有掌故的人,都能講出無數(shù)類似的故事。不是相信和懷疑的問題,在我這里,兩者都談不上。臨睡前,我把窗戶關(guān)上,躺著翻開了隨身帶的一本書?!耙恍┟匀说?、憂傷的、無關(guān)緊要的愛情故事已不能再在我們的時代里湊合下去了?!彼_特這句話也提醒我,什么是我們這個時代該有的故事呢?或者說一切故事都是愛情故事,至少被我這樣的作者包裝成愛情。薩特那個年代需要新的表達,就像剛從二戰(zhàn)戰(zhàn)爭陰霾中醒來的男人女人需要新的愛情。愛情是他們續(xù)命的東西,所以他們抓得格外緊,誰都怕一旦松手,他們的故事就被后人想歪了?,F(xiàn)在“續(xù)命”的故事又是什么呢?我就是這么一個工作,所以請原諒我會想這些有的沒的,我靠想法賺錢生活。

這一夜應(yīng)該像其他任何一個春夜一樣,留不下任何痕跡——如果不是我被噩夢驚醒的話。我坐起來,開燈,耳邊回蕩著一陣鐺鐺鐺的聲音,隨后我看了一會兒屋頂上的光暈,一道光是從窗外照進來的。此時,肯定不是天亮了,不過那道光很刺眼,我趴在窗戶上,去看就看見一個模糊ZvHlRm1/DBUvka9Olv33aA==的小公園。夢里的事就是這樣,好像是在我小學(xué)畢業(yè)那年,環(huán)境似曾相識,出現(xiàn)的人物比真實的樣子矮小,非常袖珍,看樣子是夏天,馬上要放暑假的日子,我和女同學(xué) S 一起走在路上。她家在學(xué)校不遠處的一個三層樓里。我總是從那里路過,從來沒有上去過。這天放學(xué)比平時早,她父母都沒下班,她小聲問我,要不要上去坐一會兒?我跟著她從樓后面一個小胡同走進去(不是正門),彎彎轉(zhuǎn)轉(zhuǎn),又走了好一會兒,才來到二層。我一般都從后門上來,我家在三樓最西邊,走廊盡頭,她一邊走一邊說,我家有一扇窗正對著公園的門——每次我都在那里等她。所以她都是看我來了,才下樓。接著我們繼續(xù)上樓,彎彎轉(zhuǎn)轉(zhuǎn),走了一會兒,穿越了好幾個小鐵門,有的門上掛著鏈鎖,有的鎖被卸掉了,鎖孔是空的。

我們在她家待了一會兒,聽了聽音樂,當(dāng)時流行老鷹樂隊的《加州旅館》,雖然聽不懂唱什么,但跟環(huán)境很搭。后來我想跟她說些別的,但她趴在窗口出神,我也就沒說。窗外好像有一些鐵欄桿的影子,不是十分開闊——我猜可能是什么牌子破爛了,留下的鐵柱。她忽然轉(zhuǎn)頭問我,中學(xué)準(zhǔn)備去哪里?我媽想讓我回老家上中學(xué),這里借讀費太高了,我成績一般,沒什么必要。她說,那我們還能見面嗎?我說,我可以騎車來找你啊。她指著窗外一個賣氣球的人說,要不你送我個氣球吧,算是留念。我說,你等著。然后她為我開了門,我不記得是不是從這個門進來的,反正想也沒想,就跑了下去。一層樓梯,接一層樓梯,在黑暗中,我跑下三層樓梯,穿過了幾扇小鐵門,路過幾家?guī)¤F欄桿的窗口,走出來時沒有直接到外面,而是來到一個很多人吃飯的大堂。從大堂走到這棟樓正門口,就是那條我熟悉的街了,我站在那里,回頭看了看樓上的招牌,明媚餐廳。果然“媚”字的地方,漏了一塊,里面是幾根交錯的鐵柱。然后,就去買氣球,想著原路返回,在餐廳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上去的樓梯。餐廳只有一層,上去的樓梯,被從根上堵住,砌上磚,成了屋頂。我發(fā)現(xiàn)其他幾處屋頂,也有方方正正的修補痕跡——印象中自己就是從那里下來的,可是問了一些吃飯的人,大家都說沒有什么樓梯可以上去。后來我拿著氣球,越來越著急,去了樓后面的胡同,也沒找到上樓的入口?;貥堑恼T,也就是飯店門口時起了風(fēng),對面街邊賣氣球的人收拾一下,著急地騎車,離開了。公園里的人也一瞬間都跑光了。我坐在臺階上,急哭了,身邊陸續(xù)有人走過,其中有剛才吃飯的顧客見我哭,小聲議論說,上面是羅蒙戲院吧?早關(guān)門了,這孩子非說是從上面下來的。好多聲音從耳邊飄過,就是,就是,過去好像是家戲院。餐廳老板走過來,指著屋頂幾個凹凸不平的痕跡說,這兒原來可能是有樓梯。不過,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自打我接手就是現(xiàn)在這樣,你別哭了,快回家吧,這天兒不好,一會兒說不定雨來了,就把你堵路上了。

噩夢到這里就完了?;貞浺苍S不算太完整,但不乏有趣的細(xì)節(jié),比如鐵門、鏈鎖、樓梯等,我懷疑,“日子就是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了。有時我會問自己,我們是不是被生活迷住了……如果這就是生活?它是這樣靈動,閃著光,令人激動不已”(弗吉尼亞·伍爾芙日記,1928 年 11 月 25 日)。

在我看來,雨不過是一個紐帶,小山不過是一個背景。窗玻璃上,黃沙的痕跡,作為一個細(xì)節(jié),無異于印證了故事和生活的天壤之別。

二、殺貓

我租住的這個地方,不僅養(yǎng)著 47 只鴿子,還住著一只全身黑色,嘴巴和下頜卻長著白毛的貓——這個奇怪的拼色像它的表情一樣,每當(dāng)你們對視時,它都像在嘲笑你。雖然,你們無冤無仇。房主養(yǎng)貓是為了防止老鼠來傷害鴿子。事實上,每天晚上,我都能透過窗戶,看見它坐在鴿子頂上。到了第二天早上,它就不知去向了。周而復(fù)始,每天晚上貓都出現(xiàn)在同一個位置,而我也出現(xiàn)在窗戶的同一個角度。

下面這個故事是房東給我講的。那天下午,他一邊喂鴿子,一邊講給我聽。最初,我也以為自己寫的是一個愛情故事。

有一年春天,附近衛(wèi)校的兩個學(xué)生看對了眼。女孩喜歡男孩,所以她覺得,對方也應(yīng)該喜歡自己。自己多喜歡他,對方就應(yīng)該多喜歡自己。有段時間,男孩耳邊總有個聲音嗡嗡響,說這些干嗎?這個聲音配的畫面是,女孩把腦袋搭在男孩肩上,這樣的話,我們就應(yīng)該待在一起的啊。她說。

在一起,在一起,猶如那段糾纏不清,本來應(yīng)該不再如此溽熱的,令人對時間產(chǎn)生不少恍惚感的日子的一個回聲。為了落實在一起的想法,他們在學(xué)校附近,小山老居民區(qū)租了一間帶院的房子。他們放學(xué)——或者其他任何可以離開學(xué)校的時間,便會出現(xiàn)在幽深的不寬敞也不狹窄的巷子里。他們時而擁抱親吻,他們時而撒歡追打,他們并排從那里經(jīng)過時,就看到女房東抱著貓——這個女人似乎一直保持同一個動作,至少在他們見面的有限的幾次——站在巷口不知在等什么人。

女房東第一次見他們,便知道他們來干什么,沒多問,她便放下懷里的貓,繞過大柳樹,帶他們走進小巷。樹后才是小巷的入口,我們老家特有的小巷比南方的筆直,通常會寬一些,地面上就是麻麻扎扎的石子路,連著兩側(cè)磚墻。老房子在小巷深處,即使著急,走到小巷盡頭也需要不短時間——這樣更好,他們這么想。實際上越朝深處走,周圍越彌漫著一種特別的濕潮和石灰——又有些像日久268a9587e17fcd85bb4fe44397055f32bc091549d37b93a6fe48b36f5327486a暴曬在陽光下的榆木——交雜在一起的味道。后面還將多次出現(xiàn)這個味道。不斷地描述,可能只是為了讓它更真切。記得女房東先一步開門走進小院,然后在他們面前,繼續(xù)打開了房間門。一眼望去,一張床幾乎占去房子三分之二空間,正常身高的人,可以并排躺至少十個人。巨大老舊的床邊是一個衣柜,然后是視覺上顯得有些奇怪的幾塊地面,泛著淡淡的綠光裸露在外。采光通過床邊的一扇窗戶,玻璃有些臟,站在女房東旁邊的男孩努力半天,才放棄了透過玻璃看內(nèi)景的想法。女房東讓開了一下說,我不愿意再租給亂七八糟的人了,我回去喂貓了,剩下的……沒走出小院多久,他們又聽到女房東說,行的話,就交錢!不行,就拉倒。走了一會兒,又說,哦,對了,你們喜歡小動物嗎?

他們喜歡那個老房子,收拾房間的那次,女房東就站在院里,她懷里那只貓,警覺地,看著房間里。女孩說,它比昨天漂亮,洗澡了?女房東回答說,這不是昨天那只!男孩說,貓都長得一樣啊。沉默一會兒,反而是女房東想起什么似的——像剛才什么也沒發(fā)生——眉飛色舞地講起了那張床的故事。她說,那是祖上傳下來的古董床,你們小心點,自從有了那間房,它便在那里了……

他們在女房東面前始終沒有停下手里的活兒,默默地,一邊聽一邊擦床頭的雕刻??磁繓|晃著身子從玻璃外面的院子里穿過,走了,他們停下來,看了看對方,約定一般,看了看床。女孩從來也沒見過這么大的床。不知是不是真的紅木——那不重要,巨大的床頭是龍鳳的浮雕,四個床角雕著恣意開放的不知名的花朵——那也不重要。你看你看,她說,這東西也許真的有故事。他們擦完整張床時,已經(jīng)從上午到了黃昏,外面的天,黑透了。

除此以外,老房子一無是處。年代久遠造成的高低不平的水泥地面,咧開了嘴,總覺得像在恥笑著他們——或者以前在這里住過的人。石灰粉刷的墻斑斑點點,灰色中有些淡灰綠,給人的感覺更臟了。男孩一邊往墻上糊白紙一邊向她描述那種顏色,他指著一個細(xì)看下來四邊帶有絨毛般顏色的臟塊兒說,估計是上個夏季蚊子尸體的化身。他用的是“尸體”這個詞語??赡苁鞘裁礀|西發(fā)霉了!她的脾氣來得很突然,別瞎說!男孩又說,什么東西會飛到墻上發(fā)霉?她氣得推了他一把,他如一塊石頭從梯子滾落在大床上,而后一把抱住旁邊的她——回憶對那個夏天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判斷,也許這便是過去的本質(zhì),不能用現(xiàn)在的方法去分析。要命的是不管如何收拾和開窗通風(fēng),房間都無法去除那股味,那股味從衣柜、床下、抽屜里不斷翻涌出來。

他們決定來我們這片租房前,想過很多方法讓未來租到的地方煥然一新——這么少的錢租到這樣的房間,還有一張這么好的床已經(jīng)很不錯了。她在校門口的超市,買了三瓶茉莉花香型的空氣清新劑,一到那兒,推開門之后的第一個動作便是在窗臺上摸到清新劑,對著床上和柜子噴幾下,離開時也是一樣。慢慢地,老房子的味道既不是茉莉花香也不是發(fā)霉的那種類似香水的味道。男孩每次一進門,便捏著鼻子說,這味是原來的發(fā)霉的味道摻和上了人工茉莉花的味道。開始時在房間里待時間久了,才能從這種混合味道里分解出來。

她一到房間里便有些不自在??赡苁菑男〉酱蟮谝淮卧趧e人的視線以外生活的原因。她不覺得自己恐懼什么,她意識不到。不信你照照鏡子!男孩停下來,把手從女孩的頭發(fā)上松開了。也是后來過了一段時間,她回憶起來,才覺得男孩說得貼切,當(dāng)時便是那種淡淡的恐懼讓她變得有些莫名其妙,總是出現(xiàn)幻覺。他們 20 歲那年在校外的小房間,度過了無數(shù)個午后和周末,和大部分本來應(yīng)該放假回家的日子。

為什么這么說?因為這個故事的轉(zhuǎn)折在一個本應(yīng)放假回家的夏夜。女孩跟男孩,躺在老房子里很開心。如果是她自己的話,住在那兒還是有些不習(xí)慣。這個院子在小巷深處,格外安靜。每個夜晚,她都側(cè)身問他,萬一哪天只剩下我自己怎么辦?她想到附近有好多野貓,就說,這里空蕩蕩的,不如咱們養(yǎng)一只貓?貓和空蕩蕩有什么關(guān)系?他看著她。沒幾天,大床上出現(xiàn)了一只貓。是一個月左右大的小貓。雖然瘦得蔫蔫的,但也算是給房子增加了些許生命游動的味道。它走路的聲音很小,不過她總是可以聽見。每次一進小巷,她便聽到貓——也許并不是同一只貓,走動的聲音。每次,小貓都會從骯臟的角落躥出來,賴在大床上不肯下去,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他們的親熱動作。貓只是看著。她總覺得,太奇怪了。開始的對策是先停下來,一次次把它趕到院里去,給它一些吃的。后來實在不奏效,干脆任它瞪著發(fā)亮的眼睛旁觀。男孩沒覺得怎樣,一只貓而已。大部分時候來這里,如果男孩來晚的話,都是小貓陪著她。其實,她并不喜歡貓,也不討厭,只是沒什么感覺。傳說里貓是見利忘義的典型,狗是忠心耿耿的伙伴。對于他們來說,養(yǎng)一只狗不太可能。當(dāng)她認(rèn)為房間里需要一點生機時,貓成了第一選擇。按說在外面是更自由了,心情好了,可以隨意安排放學(xué)后的時間了,可是一整夜一整夜卻忽然睡不著了。她睡不著之后,便是滿腦子幻象。她媽媽便是神經(jīng)衰弱,生了她之后,天天吃藥掉頭發(fā),最后得了癌癥去世了。她還記得去醫(yī)院看媽媽時,病房里的女人似乎都是同一種精神狀態(tài),她們看上去都很瘦弱,臉色蒼白,眼神充滿恐懼。她們把自己整天關(guān)在病房里,很少走動。只有她媽媽半夜時提著一袋貓糧,走到病房窗外的那片空地邊上,用一種小時候呼喚她的特殊聲音,嘖——嘖——嘖——這時三樓重癥病房里便有人拉開窗戶,隔著窗口的樹木問她,喂!你怎么又沒睡?聽著黑暗中小貓吃東西嚓嚓的聲音和病房里幾個人的竊竊聲,她媽媽跟她說,原來這世上還有那么多人沒睡,大家都一樣。她不太理解她媽媽為什么跟她說這個,現(xiàn)在她長大了,在外面租房,養(yǎng)了一只貓,開始失眠,才想起那個場景 :那片病房外的草地上有不少野貓。那些中年女人中有的人很喜歡貓,每次她去醫(yī)院,便會看到她們對著窗外的貓投出喜歡的眼神。經(jīng)常有人喂這些野貓,漸漸地四面八方的貓都聚集到醫(yī)院里。白天野貓為病人們帶來一些歡樂,她媽媽偷偷跟她說,一到夜晚這些野貓叫起來,特別煩。沒辦法,為了那一點觀看的樂趣,晚上的事情便算了,反正總有一些人睡不著。咚——突然跳上來一只貓,貓在大床上走來走去,不時地看她一眼。假如她如媽媽病房里的那些女人一般開始帶著某種快樂的神情去看它的話,自己可能真的神經(jīng)衰弱了。她沒有去管那只貓,只是平時一個人在這個房子里時喂它點吃的。或者她沒來得及去注意它,它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路邊撿來的小可憐了。它從床上跳到了窗臺上,對著窗外掃視一圈,又把小腦袋轉(zhuǎn)回來,仿佛它才是房子原本的主人。貓看見了什么?在某個特殊的時刻,房子里隱隱之中,揮散不去的味道來源,那些腐敗的源頭化成了某種有形體的東西,只有這只貓知道。爾后,這只貓跟它們同流合污,千方百計讓他們在夏夜做出點出格的事。

某天,男孩忽然把手搭到了她胸上,她隨之哇的一聲大叫。在她大叫的瞬間,男孩垂頭喪氣地躲開了。這時,兩人已分處那張大床的對角。后來她沿對角線爬過去抱住男孩,安慰他,剛才我還以為是貓呢!男孩一邊趴著一邊半閉著眼睛。貓從窗臺跳到大床上,大搖大擺地從他們的身上踏過。她覺得他似乎又什么都沒想,在貓?zhí)麓矔r他的眼神如此迅速地追下去。然后,他站起來,赤裸身體,瞪圓眼睛,怒氣沖沖,大叫,貓跑哪兒去了!他在房間所剩無幾的空間里走了一會兒,從衣柜到門口,從門口到床頭,從床頭到衣柜——理由是自己可能習(xí)慣了貓在旁邊看著他們!沉默過后,貓那種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在小院的墻頭上響起來,然后它看也沒看他們,嗒嗒嗒地,跑遠了。你再這樣,我可走了!她開始穿衣服。這個月放假本該回家的,好久沒回家。她說完,才發(fā)現(xiàn)面前的男孩的眼里有一絲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神態(tài)。貓神出鬼沒——也許并不是同一只貓,從門外跑了進來,跳上大床,這次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更大的尖叫。它卻一縱身叼著那只老鼠站到了窗臺上。男孩比起她來更在意那只貓。她拿著枕頭去打那只貓時,他先一步擋住她。難怪貓胖了許多,渾身皮毛比以前烏黑發(fā)亮。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她幾次發(fā)出尖叫,最后還沖過去抓住男孩的肩膀。最后她以為貓早逃走了,漸漸松手。當(dāng)她在男孩的后面清清楚楚,看到貓咧著三瓣嘴笑時,男孩還沒意識到她腦子里想什么。她想,殺貓,便能恢復(fù)從前的樣子。小巷深處永遠散發(fā)著霉味和茉莉花香味混合氣味的老房子的神秘、幽暗的感覺,符合他們在夏夜的真切狀況。她想過很多,罪魁禍?zhǔn)撞卦诜块g看不見的地方,只是借助了一雙貓眼,津津有味地,欣賞著接下來的好戲。這里吸引著她。那是一種深深的吸引。

那次提出要回家,男孩并未阻攔,倒是她從小院子出來,還沒走出小巷已經(jīng)渾身大汗,到街上時她還聽到貓的腳步聲,回頭卻什么也看不見。天還沒黑,她在外面繞了一圈便去學(xué)校外面的商店買了很多零食回去。那段日子他們經(jīng)常買一堆零食放在床角,只要不上課,他們便跑到這里來。滿地已經(jīng)都是餅干的碎屑,他們才不會很快清理,等到了清理時,地上已經(jīng)留下擦不掉的灰白相間的油漬。那些食品以可怕的速度腐蝕,幾天后油漬上便長出了藍褐色帶有絨毛的霉點兒。那段日子她跟男孩的關(guān)系也以可怕的速度發(fā)生著變化。大多數(shù)時間,在學(xué)校上完課,他們各自來到小巷深處。那只貓似乎又找到了新主人,很少回來,每次回來給它吃的東西,它也并不看一眼,只是在大床上坐一會兒。她一看到貓坐在那兒瞪著她,便產(chǎn)生一種氣急敗壞的感覺,想撲過去殺死貓。每次在她發(fā)作前,男孩都把小貓轟出房間??茨侵回?,她對他說,可不像咱們那只!男孩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從自己那次想回家想離開這里之后,男孩便對那只貓格外保護。似乎受傷害的,只可能是那只貓。

夏末持續(xù)了也許只有一周,或半個月?她一個人走在通往房間的小巷,努力思考,自從搬進老房子,兩個人如同掉進了一個“洞”——兩只小白鼠暴露在冰涼的大床上,任憑一種強大的東西秘密地觀察著。就這樣,一直到了八月末的一個清晨,野貓在小巷深處散發(fā)著霉味的小院里傳出那幾聲異常凄厲的尖叫聲后,她掀開夏涼被,匆匆跑出了房間。院子不大,聲音傳來的方向,站著一個人。男孩兩肋不太均勻地起伏,然后那張臉是看著屋里什么地方。她叫了他幾聲,沒反應(yīng)。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現(xiàn)在想來,現(xiàn)場像發(fā)生了一場對峙一般。從傷口流出的血,在胳膊上慢慢形成了一個網(wǎng)狀的圖案,沿著手肘凸起的骨頭彎曲、折疊,消失了一會兒,又在地面上延伸那張已經(jīng)不再那么鮮紅的網(wǎng)了。在與那張網(wǎng)隱約相連的小院一角,一只貓正躺在一片發(fā)黑的鮮血里,像窩在一個結(jié)痂的洞里,睡著了。

男孩愣著,一動不動。反而是她,跨過那個血流成的圖案,平靜地,邁了一步,又邁了一小步,彎下腰,在那兒,輕輕地拎起貓蜷曲的尸體。往墻角走去時,貓的頭也輕微動了動,她把那時,以及后來的一切都劃入幻覺的層面。來到貓經(jīng)常上墻的位置,她迅速地挖了一個坑埋了它,而后又出門買回了些紫藥水。那個夏夜,男孩躺在冰涼的大床上似乎也睡著了。

她發(fā)現(xiàn)床在輕微地抖動時,看見男孩的眼睛發(fā)射出綠光,那太嚇人了。他看著她,她覺得,自己像是透明的。那里有什么?她不敢回頭,不知道身后有什么。后來男孩眼中的事物漸漸散開,恐懼也隨之變?nèi)趿?。她抱住他,感覺到他身體發(fā)燙,他躺下來,向她的方向伸出的手晃動著,胳膊上偶爾閃過發(fā)紫變黑的傷口,傷口肉邊兒上也漸漸長出了藍綠色的類似于霉點兒般的東西,膿水把它們包裹著,像涂上了一層明亮眼淚般的油漆。她抹了一把眼睛,讓眼前,再次變得清晰。

他們朝醫(yī)院而去。一輛出租車都沒有,只能步行。在前進中,他的身體那么輕。等到了診室,醫(yī)生看見男孩傷得這么重,便走過來問她。她氣喘吁吁地說,是野貓抓的。本來想抹點藥水,沒想傷會這么嚴(yán)重。一個男醫(yī)生從她肩膀上,把男孩接過來,扶到床上。一個護士推門而入——她想起那里的門!

也許是天氣的原因,他一路上都有些暈,一推開門,便有一股濃烈的像他們第一次來時的味道一樣甚至更重的霉味撲來。她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透過房間窗戶的玻璃看見一個抱著貓的女人的影子緊緊地貼在床角的那片斑駁的灰白色墻面上。

門里沒人,我就在這里等你!女房東緊張地說,怎么回事?她懷里的貓,看了她一眼。女房東每次懷里都抱著一只貓。這次貓在她走進房間時“嗖”的一下,跳到地上。女房東追著貓,跑出房間。小院子安靜了下來之后,她才從床上,坐起來看了一眼窗戶,視線經(jīng)過空無一物的窗臺。那段日子茉莉味的空氣清新劑也已經(jīng)不再用了。那種混合氣味已經(jīng)變成了熟悉的味道,甚至不太容易察覺。她無意中伸手向旁邊摸索著床上的那張?zhí)鹤?,突然碰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一只貓神氣活現(xiàn)地活著,胡須上沾著幾粒新鮮的泥土,她不懷疑它死過。滾開,她說。只見它再次向墻上撞過去,發(fā)生了一件奇妙的事,“咚”的一聲之后它不見了。而后她等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探過身去,上手摸著它消失的那面床角挨著的墻壁,毫不費力,手指一戳,神奇地,融了進去。手指到手掌,手掌到手腕,手腕到手臂,朝里深入,半個身體都向前探了進去。最早指尖在那些柔嫩細(xì)膩略有一些棉絮般感覺的物質(zhì)里滑行,再多的感覺,也是難以名狀。

好在女房東沒找到貓,沿著小巷又回到小院里。當(dāng)時她大半個身體都在前傾,幾乎要把小半個身體探進墻壁里。她聽到一陣離得很遠的聲音,那種感覺特別遠,其實她意識很清楚,那幾聲咚咚咚響就是窗戶的聲音。院里的女房東對著玻璃什么也看不見。女房東并沒有離開的意思。所以看著她后來用手比畫那只貓,然后還在胸前做出了一個抱的動作,那個動作有些奇怪,因為她的懷里什么也沒有,她才決定振作一下精神去開門。可是現(xiàn)在也無法搞清楚,女房東在房門被敞開以后,到底看見了什么。她慢慢地走了出去。你,看見,我的貓了嗎?她也想問同樣的話,你,看見,我的貓了嗎?

本來,故事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再多說幾句,貓是一種可愛的小動物。當(dāng)然得是在,像我媽那樣喜歡它們的人——包括上面提到的女房東,這樣的女人眼中,它們扭動著小巧玲瓏的身影,保持著神秘又優(yōu)雅的慵懶步伐。我覺得,貓有一個神奇的特性,好像什么都攔不住它們,它們甚至可以去到一個不屬于人類的空間。

三、鷹犬

壞事一件接著一件。疫情沒過去,我的朋友錢德洛就自殺了。這個人是我在小山租住這段時間,經(jīng)常想起的一個人。他是我老鄉(xiāng),比我更像避世的寫作者……他的故事只能從他自殺前開始講,外人對搞影視的人自殺,接受度一直很高。浮華世界,精神空虛,久而久之,你懂的,有的人還會舉起食指,彎曲關(guān)節(jié),比畫一個從上到下墜落的手勢,嘴里發(fā)出“咻”的一聲,難免,難免。死被描述得如此生動。人固有一死,跳樓這種死法,無疑比其他方法更有畫面感。

錢德洛出事后有段時間,大家時不時說起他。有趣的是,人人好像都挺熟悉的樣子。而我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大家混一個圈子,平時也很少見面,這群人很快就會把他跳樓的事忘記,而轉(zhuǎn)向更有懸疑色彩的畫面。說好聽點兒,錢德洛保持著偵探小說家的神秘感,直到現(xiàn)在——從三層樓窗口一躍而下前,他腦子里想些什么,也沒人知道。我跟他喝過幾次酒,一塊去影視公司聊劇本、談創(chuàng)意(當(dāng)然都沒有后續(xù)合作)也不能說出什么。疫情前半年,老錢結(jié)到了一筆巨額版權(quán)費,然后果斷放棄了寫嚴(yán)肅小說的執(zhí)念,理由是生活比小說嚴(yán)肅,我忘記他是用的哪個詞了,或者,他說的是,嚴(yán)峻。總之,他拉上箱子在電話里和我告了個別就回老家了。我知道他不會回父母那兒住,在電話里問他,回去住哪兒?他說,肯定不住高樓大廈,城市太可怕了。后來我知道,他特意在老城區(qū)租了一個房子。他賣小說版權(quán)時,好像簽了附加合同?;厝フ覀€便宜地方寫劇本,不需要付高額的房租也不錯。他在老家時曾打來電話,抱怨哪里的制片人都一樣事兒多,不過住的地方很舒服。

編劇是合作,不是創(chuàng)作,我放下電話就在想,看來只要是生活,就是嚴(yán)峻的。在老城區(qū)和新城區(qū)的影視公司之間往來三個多月后,他疲憊不堪地想要放棄。他說,他意識到這里面一定有問題,卻不知道問題在哪里,更不知道這個問題會持續(xù)多久。

有一天,我聽他說的,他終于在影視公司聽到了負(fù)責(zé)人真正的想法,他說的是真正 :錢老師,我一直想問您知不知道這個小說有個天然的 bug(錯誤)?

老錢是開心的,(在他的認(rèn)識里)任何故事都不是天衣無縫的?;刈√幍穆飞希业呐笥彦X德洛從一群身穿防護服、竊竊私語的人旁邊經(jīng)過。他心想,來了,還是來了。到家后,他假裝像以往一樣做事。以往他都是在路上閑逛,盡量把工作的事忘光,再回家。這次他散步的時間,比過去每一次都長。一天即將過去,他躺下來,在睡前無意間翻到偶像毛姆寫的《偵探小說的衰亡》:“可供偵探小說家們利用的最合理的殺人動機無非是金錢、恐懼還有復(fù)仇……擺在謀殺犯面前的賭注必須非常高昂。作者的任務(wù)就是讓你相信為了這些賭注而殺人是值得的?!?/p>

以前,他不會妥協(xié),現(xiàn)在他想,寫作這件事,不過是一個賭注,值不值另說。他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回不到以前在外面飄著時。以前,他不會特別敏感和沖動?,F(xiàn)在他一寫,就寫到無理由犯罪的框框里去。在毛姆的那篇文章里,“沖動犯罪”很少發(fā)生,不足以構(gòu)成張力。這就解釋了別人對老錢筆下故事的疑惑 :這個心理轉(zhuǎn)折太硬了吧?前面的情緒鋪墊不足吧?幾個人沒發(fā)生什么事就互相理解了?

他辯解,你們對生活有一種刻板印象,生活是你們設(shè)計好的嗎?

對方說,你寫的是生活嗎?而后又說,錢老師你寫的這些事,哪一件是你走出去會遇上的?

這里面有幾個問題,誰的生活是生活?誰活著,卻已經(jīng)死了?誰死了卻永遠活著?我猜錢德洛的寫作很可能不是從思考里來的。他制造一些怪異、隨機的動機和男女之間奇情、變態(tài)的東西。生活里不會發(fā)生?他覺得,生活里什么都可能發(fā)生。其實也對。

在老小區(qū)封閉前 4 天,錢德洛和女友搬了出去。他有個不錯的女朋友——我見過幾面,是一個文靜的女孩。兩人相處 4 年多,老錢不提結(jié)婚,就這么混著。他說他有個生活習(xí)慣是從北京回去后養(yǎng)成的——每隔一段時間就換個地方居住,然后每次和他一起換地方的都是這個女孩。雖然生活沒什么大變化,但新環(huán)境的確能給人新感覺。

回到老家后,他隔段時間就搬一次家,并且每次搬家距離都不遠,基本上都是在小山老城區(qū)內(nèi)。從一個震后老小區(qū)的一樓搬到另一個機車車輛廠家屬樓的三樓,看來是個明智之舉。時代淘汰了燒煤的內(nèi)燃機車,剩下了淳樸的工人和家屬。這個家屬樓離市區(qū)繁華地帶很遠,任何消息都沒有那么快傳達到這里,所以其他小區(qū)封閉時,它沒有封閉。

每次搬家,他在新房子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窗前站上一會兒。最初選這個地方,也是因為它有個大窗戶,窗外是一個小運動場,里面有四張乒乓球臺子,還有一對籃球架。

看什么呢?不過來幫忙。女友放下箱子,有些不高興。

你看,下面好多狗啊!他低頭一看表,午后 1 點多鐘,你說他們是約好的嗎?

大概是怕小狗掐架,一只遛完,另一只入場,井井有條。以后每天午后,我的朋友錢德洛都會準(zhǔn)時站在窗口。

作為一個寫偵探小說的,他看什么都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只有在窗前,看樓下遛狗的人時才能放松。搬家一周后,北京陷入了新一波疫情。疫情正厲害時,那天錢德洛坐在書桌前沒什么想寫的,又不能出門。所有戴口罩的人,他都敏感地以為,危險無處不在,每個人都是蒙面人。他只能對著窗戶站著。忽然,女友走過來,對他說,不行,我家有事,你自己先在家,好好待著吧。女友外婆病重,她不得不冒著肆虐的疫情回去看一看。女友一走,小區(qū)門衛(wèi)似乎才接到上面的消息,開始嚴(yán)陣以待。

我的朋友錢德洛一個人,不出門,除了自己做點飯,就回到書桌前讀書,他一邊念著毛姆的話 :“當(dāng)你了解另一個人的周遭環(huán)境時,你就已經(jīng)對他本人有了一定的了解?!币贿吙聪虼巴狻?/p>

遛大狗的人,羽絨服是灰色的,長度到膝蓋以下,以至于在空曠的運動場里給狗扔彈球,幾次差點摔倒。同時他還戴著口罩、圍巾、大帽子。幾天后,我的朋友錢德洛就為那條嘴上叼著彈球的大狗,取了一個名叫“鷹犬”。偵探小說的愛好者們一定知道,“私人鷹犬”是個既浪漫又陰險的角色。毛姆還寫道 :“愛也許能讓地球轉(zhuǎn)動,可那不是在偵探小說的世界里,在這里愛會讓一切都亂了套。”

我的朋友錢德洛覺得,愛情故事是生活里必不可少的。讀到這里時,他心里發(fā)出一聲不屑的噓聲。而后扭過頭,撥開右臂邊的窗簾。

每天午后,“鷹犬主人”都一個人來,一個人離開。他慢慢覺得,他們有些像。不過,就在“鷹犬主人”后面幾天出現(xiàn)時,猜測隨著一只小泰迪的闖入起了變化。小泰迪跑到乒乓球臺下,蹺起了后腿。兩只狗似乎認(rèn)識,它們都沒有叫,很快湊到一塊,互相聞起來?!苞椚魅恕边€是原來的打扮,他彎下腰,艱難地拾起彈球,轉(zhuǎn)向鐵絲網(wǎng)做的運動場大門。從大門口追進來的人是個女孩。她穿著紅色羽絨服,羽絨服帽子邊沿有一圈白毛。女孩看到“鷹犬主人”后,把帽子掀到身后。最早,兩只狗在他們腳下,后來慢慢走開了?!苞椚魅恕比映銮?,鷹犬追出去時,小泰迪跟著跑出了一段距離。不過小泰迪始終沒有離主人太遠,總是走一段,扭頭看一下。

錢德洛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穿紅羽絨服的女孩。女孩似乎和“鷹犬主人”不是第一次見面。他們熱絡(luò)地聊天,甚至女孩還坐到乒乓球臺上,雙腿自然地擺動起來?!苞椚魅恕焙髞碓谒麄円娒鏁r,還從身上拿出一瓶可樂,擺在乒乓球臺上,給女孩喝。還有一個發(fā)現(xiàn),就是“鷹犬主人”吸煙。女孩喝可樂時,他在邊上,站著吸煙。

從此,每天午后一點半左右,錢德洛都會坐在窗邊的書桌前。連續(xù)幾天同樣時間和同樣地點,出現(xiàn)了同樣的人物。其他遛狗人總是在他們之前,或之后遛狗,然后很快就離開了。這幾天的天氣不好,經(jīng)常刮風(fēng),特別冷,唯獨他們倆準(zhǔn)時在運動場見面。他們的見面時間將近 45 分鐘。這有些不可思議,在大風(fēng)中,他們的狗,甚至?xí)谶\動場門口,可憐兮兮地等他們。

“偵探小說用盡了所有的背景——蘇塞克斯的鄉(xiāng)村別墅里的聚會,長島或是佛羅里達,自從滑鐵盧戰(zhàn)役后就默默無聞的寂靜村莊,被困在暴風(fēng)雪中的赫布里底群島上的城堡……”

一個特殊時期,狂風(fēng)中空曠無人的運動場,和毛姆所提到的這些地方相差無幾。我的朋友錢德洛無意間寫下了這些話。生活里到底會不會發(fā)生故事?他帶著這個疑問,在窗戶里觀察著。他想驗證一下毛姆的話 :“硬漢小說并不強調(diào)探案。它關(guān)注的是人物……小說中有故事,但故事的精彩來源于它們所涉及的人物。如果他們只是些假人,你就不會在乎他們的行為和他們的遭遇了?!?/p>

這樣下去,他可能真要寫出一篇硬漢派小說了。因為,他似乎對電腦上進行中的那本小說里的破案證據(jù),毫無頭緒。他此刻關(guān)心的是,窗外那個,每天準(zhǔn)時在午后 1 點 43分來運動場的“鷹犬主人”。

這天午后,到了時間,他卻沒有出現(xiàn)!按理說,“他不是在小說開場以前就是在故事剛剛展開之時便死于非命,你因而對他知之甚少,自然不會對他本人產(chǎn)生多少興趣”。毛姆說的是一般偵探小說的方式。錢德洛不想對這個人的失蹤一筆帶過,于是穿上羽絨服,圍上圍巾,戴上口罩,一口氣跑下三樓。他第一次走進運動場,鐵網(wǎng)大門半關(guān)著,隨手一拉就可以拉開。

這個鐘點,這里本應(yīng)該是“鷹犬主人”與那個女孩的二人世界。我的朋友錢德洛,以他們昔日的步伐,在他們走過的地方,聊天的地方,扔彈球的地方,撿彈球的地方,逐一尋找。

那一刻,身穿灰色羽絨服的老錢,下意識地,朝三樓的那個窗口,望了望。

《偵探小說的衰亡》里寫到過“指紋,腳印,煙蒂,香水,脂粉。還有被偵探破解的不在場證據(jù),無聲的狗……”。

“鷹犬主人”沒有出現(xiàn),穿紅色羽絨服的女孩也沒有。

他去看表,18 分鐘后,眼前這個小運動場上,還沒有別人來遛狗,電話卻在這時響起。電話里傳來聲音,你干嗎呢?他從樓下運動場跑回來,回到書桌前坐下,正想說話,女友在電話里忽然扯到了窗外的狗。她說,肯定又站在那兒吧!

我早知道,他會聽到這樣的話,也知道他女友其實發(fā)現(xiàn)他這個舉動時,也意識過點什么,但一直沒有阻止這個行為??淳涂窗?,女友說自己小時候也喜歡在陽臺上待著,還在陽臺上用晾衣架和毛毯搭過一個類似洞的地方,有時也會睡在里面。后來,母親不知為什么忽然把那個洞給拆掉了,然后大罵她一頓。她被逼回床上睡覺,可是很長一段時間根本睡不著。錢德洛跟她說,小孩子都喜歡住在洞里,那里和外面的世界是不同空間,我要是你媽的話,就不會拆了那個洞。說不定,也有我這么個怪人站在對面某個陽臺上每天非要看到這個洞,才能正常生活呢!

她在電話里問,今天看到什么了嗎?

我的朋友錢德洛平復(fù)了一下剛才跑上樓的喘息聲,頂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悲傷,站起來,瘋狂地喊 :

一條狗也沒有了!一條也沒有了!

按時間推算,他在這之后不久就出事了。然后,北方大地下了一場雪。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很快融化了。接下來,那個小運動場上無論發(fā)生什么,也不會再有人關(guān)心,就像陽臺上的洞——我同意錢德洛的做法,他曾跟我講過這個故事。我說,換成我,也不會破壞那個洞。雖然,我不太相信平行世界這種事,但我還是認(rèn)為,有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洞讓一些人(無論大人,還是孩子)獲得了夢寐以求的某種東西。抱歉,目前為止我還說不清,那是什么。

危險的感覺并未消失不見 :

路程確實很短且又陡峭,

盡管從這里望去很是平緩 ;

想看就看,但你得縱身一跳。

——W.H. 奧登《縱身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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