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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些姓熊的樹

2024-08-11 00:00:00熊西平
延安文學 2024年4期

在徐家崗,熊姓是大姓。其次是徐姓。

老家徐家崗有兩片惹眼的柏樹林子。一片柏樹林子蔚然在村西頭,一片柏樹林子赫然在村東頭。雖然同是柏樹林子,卻姓氏不同,西頭的林子姓徐,栽在徐家的祖墳地里,東頭的林子姓熊,長在熊家的祖墳四周。

徐家崗是個大村莊,兩百多口人,東頭住著熊家大姓,西頭住著徐姓家族,一刀切地分明。兩個戶族通婚頻頻,卻始終沒有交錯雜居。徐家片就是徐家片,熊家片就是熊家片。

人死了要選擇埋在家族的勢力范圍之內(nèi)。徐家人死了會選擇就近埋在西邊看落日,熊家人死了選擇就近埋在東邊迎日升,各自受著陰陽兩界力量的保護。當然,這樣做還有一個陽界的因素起關(guān)鍵作用:埋墳需要土地,墳塋只能堆在屬于自己的土地上。墳是一個一個埋下去的,積久而成片。成片了就有了名:徐家墳,熊家墳,成了地標。

徐家墳彎在鯉魚塘的懷里,兩邊各有一道并不寬闊的月牙形深溝環(huán)著,顯得平穩(wěn)安全。徐家墳是徐姓的祖墳地,地勢高敞,向西可以瞭望廣闊的白露河灣。

墳地挺立著幾十棵柏樹,占著兩畝地光景。柏樹粗細不一,差距并不很大,內(nèi)里的有兩三把粗,外緣的有三四把粗,大體四五米高,枝繁葉茂,空中密密交融,遠望去像大團黑云,風吹過,嗚嗚作響,帶著哨子聲。它們自己或許會制造風聲,沒風的時候也會有響動。

徐家崗人趕集回來,翻過溫家湖嶺子就舒口氣,望見徐家墳柏樹林子說,快到家了。溫家湖嶺子離徐家崗十里路,隔著白露河,隔著白露河漫漫草灘。

林子里戀著兩種鳥,一黑一白,黑的是烏鴉,白的是白鷺,像這世界的晝與夜。

一群烏鴉世代把柏樹林子據(jù)為己有,日日固守著自己的家園。它們很少遠離,精神振奮的時候就嘎嘎嘎嘎荒腔走板地亂唱半天,白天聽起來也有些瘆人,叫累了就瞇著眼睛打盹,偶爾空中舞臺上集體起舞盤旋一番,轉(zhuǎn)眼就返回了。它們把家園看得很緊,很牢,無半點疏忽。烏鴉雜食,不擇葷素,日子安逸,不缺吃喝,周邊溝渠、刺蓬、莊稼地等處各種被人忽視的自然死亡的微禽小獸,附近住戶扔掉的腐爛肉食,都讓它們不會有饑餓之虞。但僅僅如此留不住群鴉。

在這里,“黑”對“白”有著強烈依賴。這群烏鴉日子能過得安逸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它們選對了鄰居,與白鷺為伴。

白鷺是勤奮的鳥,黎明即起,成群結(jié)隊,呼朋引伴,遠遠地奔赴它們的食源地——白露河及其水洼、溝邊,近處的西大湖、南大湖,遠處的溫家wDXjJ6ESUWIqMQvQRtA2zA==湖、兔子湖。白鷺貪食,暮色蒼茫返家還不忘捎上一只小魚小蝦。事實上,它們已經(jīng)吃飽喝足,剛一落上枝頭就急于咕咕嘎嘎興奮地交流一天的見聞和收獲,才一張嘴,那條被擒來備受折磨的魚蝦毫無懸念地逃離了掌控。有些白鷺累一天疲倦了,偷偷地將小魚蝦擱在枝丫間用爪子壓住,沉沉睡去,睡夢中一個撲翅飛翔的動作,那條小魚蝦趁勢溜之大吉。白鷺忘性大,它們轉(zhuǎn)身就忘記了自己的戰(zhàn)利品已意外丟失,只顧夢中去尋找自己的橄欖樹。烏鴉在黑暗中目光炯炯,聽到這些大大小小的魚蝦噗噗落地的聲響,喜歡壞了,悄悄地定位目標,等到天明分頭收集這些天賜美食。

烏鴉擔心睡過了頭,有個影子一樣的老人常常讓它們忌憚。老天一睜眼,我姥爺會背著背箕、提把鐮刀來了,刀尖對準大個的魚兒一旋,魚兒就跳進了背箕里。姥爺拾起一兩斤并不逗留,背起就走,中午姥爺和姥娘一起享用“面炕魚”,香氣能漫出院外去。鄰居說,那些白鷺就是姥爺家的魚鷹。姥爺會翹翹眉毛說,食余,食余。他的意思是,那些魚是先人享用之余的。

地上更多剩下的魚留給了烏鴉當美食,烏鴉嘎嘎叫著收拾殘局,即使腐爛了它們也不嫌棄。

夏日,天亮得早,有時姥爺會帶上我去墳地拾魚,魚躺在地上僵硬,眼珠無光,黑鳥白鳥見了人,都款款地迎著曙光在樹巔游蕩。

我覺得這些烏鴉白鷺都是先人們放牧的家禽,它們善跑能飛,塵世的人無法看管住它們,但能夠自由飛翔的先人靈魂是完全能夠把它們管理得順順溜溜,紋絲不亂。

姥爺姓徐,是這片墳地和柏樹的最后守護人。墳里長眠著他認識和不認識的一群先人。至于那些柏樹是什么時候栽下的,他也說不清,只說是他爺爺?shù)臓敔數(shù)臓敔旈_始栽下的,大約一百幾十年了。他記憶中小時候這些柏樹就這樣粗,常拍著樹干感嘆:簡直就是鐵打銅鑄的,好性子,熬死多少人還是不見長成一抱粗啊。

徐家崗原是白露河邊的一片崗坡,徐家插樁拓荒,立足繁衍,成了徐姓的福地。到姥爺時代,一百多年過去,徐家開始衰落。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徐家墳突然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全部改姓了公的土地保護不了陰宅,“以糧為綱”的旗幟下,犁鏵兇猛地向著墳地每年大口大口地咬噬,墳盤日益變小,遠祖的墳化為耕地,墳塋只剩下摸清根脈受到保護的七八座,最后也被一口吞下了。

姥爺作為守墳人有幸在告別人世時“登”了一口柏木棺材,那是用鋼筋穿起來的圓木,一共用了十幾根。很多人都羨慕他,他卻流了淚。父親安慰他,墳塋都平了,樹還能保?。恐竽瞧肿邮O碌陌貥湟豢靡豢玫瓜?,有的做了磙秸,有的做了耙條,那片墳地最終長滿了小麥棉花。

那些烏鴉和白鷺移民了。

它們?nèi)チ四睦锬兀?/p>

熊家墳的柏樹林子樹多勢大,很威武。

熊家大墳的柏樹個個都很挺拔,一派努力向上的樣子。熊家柏樹林子大,有兩畝地,生著上百棵樹。過去歲月時間模糊,計時單位大約一代人為一段,如我爹的時候,我爺?shù)臅r候。這柏樹林子大約要往上推五六段才能確定它栽種的時間。對于柏樹來說,這“前人”“后人”就不是兩代人三代人的概念。一棵沒有成材的柏樹動輒就超過了百歲。

熊家的北斗七星狀的十來座墳落座在一把圈椅狀的地塊里,坐西北,面東南。從南邊望去,遠遠地就見到巍然的柏樹林子,緊緊抱在一起,像一座聳立的青綠山峰。柏樹枝子細瘦,勁直,烏鴉白鷺棲息不便,只有大群麻雀轟然起落,盤旋其間。這柏樹林子常年自帶聲響,日夜嗚嗚鳴叫,像一架不息彈奏的琴。

四棵梓樹依著柏樹林子東邊生長。梓樹皮膚粗糙,葉子寬大,白花如雪,豪放不羈,恣肆生長,每年夏季樹皮爆裂一次,像個健美男,總喜歡秀秀塊塊飽綻的肌肉。在徐家崗,梓樹不是生在宅邊,而是長在墳地才吉祥。四棵梓樹和一大群柏樹對比著長,梓樹總想帶著壓倒性的勢頭占柏樹林子上風,柏樹不急不躁,鎮(zhèn)定自若,令人肅然起敬。

不遠的熊家小墳地原有十來棵柏樹,可能因為品種的原因,樹干不高,枝葉稀疏,一年一年總不見變化,后來慢慢地就消失了??赡苁呛笕藢λ鼈儎虞m以百年為單位的超慢生長速度失去了耐心吧,換上了速生的楝樹,每年春末開滿樹紫郁的碎花,蹙眉傷心的樣子,感覺楝樹很適合種在墳地里。

今年清明節(jié)回家上墳,路過熊家大老墳,特地給那片柏樹林行注目禮。那些柏樹在2018年冬季罕見的暴風雪里折斷了不少枝丫,林子變得透亮不少。

柏樹百年仍年紀輕輕,把它種在墳地陪伴先人,應(yīng)該有更多的寓意吧。

徐家也好,熊家也好,都沒有記住最初種樹的人,種樹人也早已成了先人。我想,種樹的先人最有資格像仙人一樣,會時常蹲在樹枝上抽著煙袋,瞇眼瞭望這個不斷快速變化的世界。

三十三年前父親去世,我大哥做主把父親安葬在他家菜園的西端。那是一塊微微傾斜的坡地,父親就長眠在坡上。第二年春天,大哥在墳盤上栽了十幾棵落羽杉。落羽杉速生,加上菜園土壤肥沃,十來年間,杉樹比賽一般都長到三四丈高,蔚然成林,把父親的墳堆嚴嚴實實地圍住。

每年回老家上兩次墳,對落羽杉都有不同的美好感受。清明上墳,落羽杉剛吐出米粒大的芽兒,密密的,嫩嫩的,不勝嬌柔,像嬰兒的笑靨眉眼??吭跇渖?,瞇上眼睛,放松身心,似有竊竊私語可聞。春節(jié)回去上墳,落羽杉全都落下華麗的羽毛,樹下像鋪了一張寬大的毯子,柔軟滑膩。先盤腿坐下來,緬懷一下父親的音容笑貌,再點上紙錢,火焰不經(jīng)意引燃了杉樹葉,一圈一圈向外擴散,火苗閃著褐色光焰,最后隨著風的方向朝一邊滾動而去,一直把圓圓的氈子燒出一個或大或小的豁口。眼睛盯著火苗走,火苗仿佛一個靈魂在移動,順著破防的豁口飄進風里。我會覺得那是父親的靈魂一覺醒來,在那個日子帶上我們剛剛匯給他的一筆款項出門周游一番去了。

這一林子杉樹二十年后都長到合抱粗,成了材,大哥把它伐倒賣掉,第二年春季在父親墳前栽上了四棵柏樹。柏樹很別致,樹干都是擰著長,螺旋一般,這種樹多年以后我在孔廟、孔府和孔林里見過,我叫它螺旋柏。螺旋柏的長勢很喜人,枝葉繁茂,不像徐家墳地和熊家大墳地的柏樹那樣有耐心,如世外高士,十多年間都長到兩三把粗細。我想除了土質(zhì)好,給了足夠的天地讓它們能在風中自由擺動起來生長是關(guān)鍵。父親墳前不遠處有一道后來筑起的防洪大堤,沿著堤上走,四棵柏樹遠遠地觸目入懷了。每次我都會想,種一株樹在墳地,比立一塊石碑要重要得多。

石碑年年漫滅,而樹越來越清晰。

大哥大嫂漸漸老去,很快過了古稀之年。兩個侄兒全家都在城里生活,無人打理的菜園子日益空疏起來,長滿了高高低低密密實實的雜草,父親的墳上長了很多小鳥播種的皮樹,顯得雜亂無章。大哥的菜園子大約有半畝多地,荒蕪了實在可惜。那年春節(jié)回去上墳,我提議把這塊地都栽上常青樹,由我出錢出工去實現(xiàn),大哥同意了。

大約六年前吧,清明前夕,一個春日,我委托一個做園藝的朋友購買了十六棵香樟樹、十六棵銀杏樹和三棵合歡樹,分兩行間隔著栽在大哥的菜園子里,三棵合歡樹都近距離地栽上了父親的墳盤。樹都一把半粗,截頂兩米高。我和四弟拉一根繩子,等距離丈量好樹距,規(guī)范樹坑大小,挑出些微差別的粗細,從東向西分兩行栽下。侄孫幫忙,從不遠處扯上管道,把每個樹坑澆足水,扶正樹,填好土,踩實在。最后瞇上眼睛,確認大致在一條準線上,才洗手擦鞋離去。

那時正春氣萌動,陽光和煦,春雨如油,僅半月時間,樹木萌芽分葉,全部成活了。

父親去世前我剛工作不久,微薄的工資僅能糊口。他生病期間我只能給他買些簡單的藥品之類,實在無力在他面前盡孝。他養(yǎng)我這個兒子,只在我考上大學時給他添了一點短暫而虛浮的榮耀。于我而言,幾十年里心中始終有愧?,F(xiàn)在,給他栽一林子樹,算是為父親辦了一件頗為自我安慰靈魂的事兒。

我囑咐四弟每隔段時間就把這些樹的生長情況給我電話告知一聲,并叮囑他旱天注意澆水,多雨時別忘了排澇。從此,我心里多了一層牽掛,有閑的時候總會牽掛那些從異鄉(xiāng)遷移過來的移民們,有時也會主動打電話問問。

第一個夏季對新栽的樹而言是個嚴峻的考驗期,干旱,水?,土壤,氣候,任何一個因素都是致命的。這一年雨水多,可能因為排水不暢造成土壤濕度過大,銀杏樹不多的葉子到了三伏天里飄落了一半。四弟電話里很焦急,但也無可奈何。不過,另一個消息值得高興,所有的香樟樹和合歡樹都成活了,頂上長出了蓬勃的枝葉,絲毫沒有樹挪死的癥候。春節(jié)回去上墳,見到香樟樹抽出紛亂的一條條一米多長的新枝,心里有說不出的寬慰。我熟練地操持樹剪清理著樹身低處冒出的逸枝斜芽,撫摸著光滑的樹皮,身心汩汩涌動著不可遏制的暖流。

合歡樹性子慢,感春遲,清明時節(jié)似乎還在沉睡狀態(tài),連芽兒都沒有鼓。到了初夏,四弟給我電話,說合歡花開了,好看得很,并拍了幾張照片傳給我。這是徐家崗第一次開了合歡花,沒有人見過,沒有人認識,很多人都跑到父親的墳地去觀賞絨絨的小花朵。有人問合歡樹栽在墳地里是不是有點不協(xié)調(diào),我說至少適合父親的個性,他一生喜歡新鮮,喜歡熱鬧,走南闖北,見過世面,他的墳地僅有柏樹和香樟是不夠的。合歡樹速生,三四年間已是成樹,每棵樹枝葉覆蓋著二十來個平米,花開時節(jié),一片錦繡。

銀杏竟然活了兩棵,在半腰里發(fā)了微弱的芽,似乎只是為了給我一個證明、一絲慰藉。但我知道,這兩棵銀杏會熬倒很多樹,熬倒很多人,熬舊很多時光。倘如此,也就夠了。

母親墳地只有一棵棠棣樹,一把多粗,近兩米高,碎花米色,葉子銀灰,樸樸實實的。棠棣樹在母親“進棺”之前就存在,是天賜的。換句話說,母親是借了它的地盤。

母親和父親同年去世,她是個一生沉默的人,孤獨陪伴了她一輩子。她在人生的最后時刻叮囑我們兄弟,百年之后將她葬在徐家崗前面較遠的背褳山前面,讓她一個人好好靜靜、歇歇。莊子周圍太吵,太聒耳。母親去世后,我們按照她的遺囑讓她在自己指定的地方“歇歇”,享受安靜去了。

這似乎是母親一輩子為自己做主的唯一的事。

那個地方是黃土,長滿茅草。黃土結(jié)實,干了鐵硬。母親的“金坑”是一鋤一鋤刨出來的,每一鋤只能刨饅頭大一塊土,每塊土都是黃銅色。七八個人輪流著刨一早上,母親的“金坑”才完成。有人說,這是名副其實的“金坑”啊。

因為土硬勝鐵,它的缺點很快就顯現(xiàn)出來了。第二年清明節(jié)前后,四弟去母親墳前栽樹,栽的是楊樹。下勁兒挖坑澆水,好不容易把樹栽上,過一個夏天全死了,成了一件悲傷的事情。于是,第二年,第三年,若干年過去了,母親的墳地除了年年長滿密密實實的茅草,還只有那一棵棠棣樹。棠棣樹年年清明開花,有悲傷之色。

綠化父親墳地的時候,也給母親的墳地準備了四棵銀杏、四棵香樟,第二天雇了人力,挖大坑,格外精心地給栽上。我叮囑四弟,那棵棠棣樹一定不能砍掉,要保留好。它是自然生長的,那地方是它的福地。

給母親墳地栽樹是件揪心的事兒,它們能不能成活每天都讓人牽念。還好,過了一段時間,兩種樹都發(fā)芽了。我告訴四弟,不過伏天不能算,現(xiàn)在發(fā)芽靠的是樹干本身的營養(yǎng),黃土里營養(yǎng)少,土結(jié)實,雨水很難滲透。正如所料的那樣,剛到二伏天,那些嫩葉開始卷縮,青枝長斑,漸漸變?yōu)楹稚?。我知道,它們適應(yīng)不了極艱苦的生存環(huán)境,不幸應(yīng)了那句殘酷的老話:樹挪死了。

春節(jié)給母親上墳,用指甲掐掐毫無活力的樹干,有四棵——兩棵銀杏,兩棵香樟,皮下青綠,有水色,覺得這就有希望。第二年清明節(jié)回去上墳,見那四棵樹果真都生了新芽,不過都在樹根部或是腰部,上部都干柴一樣枯了。我把徹底死去的樹樁掰斷,讓它們消失,不讓生者天天回望死者,讓生者有生的快樂。

轉(zhuǎn)眼就是五年,當父親墳地綠樹成林、蓊蓊郁郁的時候,檢索一下母親墳地的樹木,雖然成績少得可憐,但也勉強令人欣慰。兩株在同一根部新生的香樟樹已長到我的腰部高,一株單苗的香樟樹長到膝蓋高,都青枝綠葉的。銀杏樹呢?去年年初安葬大嫂的時候移栽了一棵,目前處于休眠狀態(tài),只有稀疏的嫩芽如豆。另一棵在半腰里用幾年時間長出幾根一筷子長的細枝,表明著它不屈不撓的奮斗業(yè)績。

這點成績費了二哥和四弟不少心血。鄉(xiāng)村的冬季常有燒荒人,他們沒什么目的,就是圖個刺激。路過深草之處,信手點燃。過火之處很可怕,火苗噼噼啪啪打著旋兒一路狂奔,胳膊粗的樹都能被燒死。母親墳地的茅草能長到一米深,厚得像干草堆,只要引燃,風借火勢,瞬間黑煙升騰,卷地而過,一人多高的樹,皮都被燒焦,來年春天樹準死。為了避免這種無妄之災(zāi),每年秋后二哥和四弟都要為母親墳地磨鐮割草,然后再一抱一抱地把茅草轉(zhuǎn)運到遠處去,這樣小樹小苗才可以安然無虞地過冬。

該說說奶奶墳地的幾棵樹了。

奶奶和爺爺合葬成一座大墳。奶奶很疼我,手把手地把我?guī)У搅鶜q。爺爺在我出生前五年就在那場所謂的“信陽事件”中逝去。那個特殊的時間里,全生產(chǎn)隊青壯勞力死的死,“病”的“病”,竟找不夠一班抬棺的人,最后只能勉強把爺爺?shù)墓讟√У角f子邊緣的祖墳地。十年后,奶奶去世,與爺爺合葬。

奶奶活著的時候常對我說,我死了別忘了給我“爬墳頭”啊。所謂“爬墳頭”就是清明節(jié)給她包墳燒紙,讓她“房屋”常新,不缺“錢”花。奶奶叮囑我的時候神情莊重,滿臉期待,我總是很認真地點頭答應(yīng)。那情形我至今仍清晰記得。我兌現(xiàn)了自己的諾言,以后的幾十年里,我只有一年的清明節(jié)遠在他鄉(xiāng)沒能趕回去上墳。

但是,為奶奶墳地種樹的事兒,我一直沒有很好地完成。

先是奶奶的墳地總是自然生成許多椿樹楝樹,這是兩種幼年時期光滑脆弱的樹,自我保護能力差,很容易被牲口糟蹋,僥幸生存下來的,多會因為野生而被拾柴的人砍回去燒鍋烤火。很多年過去了,奶奶的墳地年年生野草,歲歲不長樹。這是一件很遺憾的事兒,這種遺憾終止在十年前的一個春天。

那年春天,二哥從學校栽剩下的綠化樹中帶回幾棵,三棵刺柏,一棵側(cè)柏,栽在奶奶墳前、兩邊。好像緣分很深,這幾棵樹栽上后沒有發(fā)蔫,都成活了。一晃多年過去,刺柏高過三米,側(cè)柏已躥過四米,互相蓬著架著,儼然有了可觀的景象。這幾年清明節(jié)回去上墳,四弟都要帶上樹剪,把它們精心修剪得有模有型,十分招人眼目。

前年初春,我買了十幾棵香樟樹回去,想把祖墳地好好綠化一下,重點是把處在南部邊緣的奶奶墳地提高一下綠化層次。

祖墳地綿綿延延向北,波浪一樣,每年都長很多洋槐樹刺蓬,旺的一年躥兩三米飚枝,第二年開出串串片片雪白的花朵,還有兩株開出了嘟嘟嚕嚕的紫穗。大家總認為那是野生樹刺蓬子,年年都會被砍個精光,留下滿地白森森的匕首一樣的茬口陣。

站在奶奶墳前四下望望,能見到遠遠近近、疏疏密密、大大小小幾十座墳,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荒墳,禿墳,幾乎沒有樹木陪伴,最多一抱刺蓬或一叢灌木。這對地下的先人而言,無疑是一件大不敬的事兒。對大地上的綠化而言,無疑是一件遺憾至極的事兒。近幾年,發(fā)生了幾起關(guān)于平墳改葬方面沸沸揚揚的事件,說是改革,實際沒改到點子上,改錯了地方,百姓自然不服氣。改革的目的是為了土地利用,把土地從先人那里爭過來,如果把墳地合理地種上樹,不改變其格局,不也是一種很好的改革?大地上的事情很多,如何做好,則考驗人的智慧。

奶奶的墳地不大,已經(jīng)有四棵柏樹了,只在他的墳邊上栽了四棵香樟。其他的香樟樹都栽到祖墳地上去了。祖墳后代有幾個分支,和我家最靠近的一支三家四代幾十口子人。我利用喝喜酒的機會跟那支長輩老大談了自己的想法,并且表明樹長大了屬于公產(chǎn),任何人不得隨意處置,得到了他的首肯。但樹栽上后還是引起了麻煩,二代中的老大不贊同,憤怒地拔掉了那些新栽的樹扔掉,幾天就曬成了干柴。

今年清明節(jié)給奶奶上墳,發(fā)現(xiàn)奶奶墳地的四棵香樟樹又死了一棵,只剩下了兩棵。栽樹三年定根期,不過三年都不算活棵。我撫摸著兩棵青枝綠葉的年輕香樟,看看那端大片空蕩蕩的祖墳地,心里感慨不已。在任性的時代,家族的公益也不好做。

去年初大嫂去世后,安葬在母親身邊。清明節(jié)回去上墳,大侄子買了十幾棵半米高的石楠栽在他奶奶和母親的墳地里。一般來說,苗小,成活率高些。但是,苗小很容易受欺負,還不到夏天,茅草就嚴嚴實實地把它們淹住了。為了把它們撈出來,整個夏季四弟每隔一段時間就去割一次茅草,好讓石楠暢暢快快地舒展呼吸。

我不知道,在這塊堅硬如鐵的土地上,石楠要幾年才能夠壓倒茅草,不為茅草所欺負。我不知道,它們需要多少年才能巍峨挺拔,為我的母親和大嫂擋擋烈日避避風雨。我不知道,我們的子孫以后上墳的時候會不會盤桓樹下追思先輩平凡的人生,懷想自己的來處。但我知道,如果不出現(xiàn)大的自然災(zāi)害,這些石楠將和那幾棵艱難生長的香樟、銀杏一起,長成一道風景。

我們需要等待。

我常感念那些被我移栽到先人墳地的各種各樣的樹。這些樹比我更有孝心,它們更忠實地日日夜夜陪伴著我的先人。有一天我死了,它們還會給我盡孝。等我死后,還會成為我的伙伴,和我一起天天陪伴著我的先人。

如果我能確定將來有一座墳塋的話,我想生前先在那里栽下幾株我喜歡的樹。等到那一日即將來臨,我掂個小凳,坐在樹下乘涼,翻一卷經(jīng)書,回顧一下曾經(jīng)的歲月。

責任編輯:張?zhí)祆?/p>

熊西平,河南固始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中國作家》《天津文學》《散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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