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永剛
冬季里,一大愿望,莫過于一場大雪的降臨。
真好,牛年的雪倒突然慷慨大方起來。隆冬時節(jié),數(shù)九寒天,昨日晴空今晨陰,不必北風吹前哨,雪說來就來,霎時便普天而降,排山倒海之勢,似要橫掃大河上下,仿佛一曲樂章,沒有前奏,直入主歌?!?,是隆冬廣而告之的標簽,更是風雨雷電氣象家族里的丹青高手。
是雪,讓冬季成為冬季。白雪舞動,就像畫家揮毫潑墨,行處恣肆灑脫,無拘無束,該止時戛然而止,絕不越軌逾矩。草地枝杈、山川原野,黑白相間,疏密有致,自自然然,極具美感。下著下著,雪就把自己變成了大地的調(diào)色板,將奇崛俊美的北方風物調(diào)成了一幅意蘊無窮的中國傳統(tǒng)水墨圖。
故道郊野,踏雪而行,起起伏伏,深深淺淺,頗有一番情趣。更有意趣的,當然是去尋梅了。雪霽日出,紅梅枝頭映晶瑩,一想起來就覺著養(yǎng)眼,頓時來了精神。細嗅,那濕濕潤潤的空氣里,有縷縷暗香在浮動。靜中有動,動靜相宜,甚為愜意。其行其象,其凌寒傲雪、不畏艱難的品性,很契合傳統(tǒng)文化里對溫良女子的美好寓意。故此,冬梅的名字,便格外雅致、格外招人青睞。尋梅,不為尋梅,不為攀附雅興,實則求的是一種心境,一種期許。期許什么呢?其情其景里,情志各異。
冬雪拉長了白晝的體量。雪天,只要雪未消融,夜便不再屬于暗色系。即便是子夜,也有著黎明的影子。寂寂深夜,雪沙沙,掀起一簾幽夢。彼時,最宜懷想——想起某個牽掛的人,抑或某件未竟的事,或許會心湖微瀾,或許會五味雜陳。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天地本不全啊,況浮生人事乎?當然,不必懷舊,因為懷舊人易老,人老易懷舊呵。倘若一味陶醉在往事的回憶里而不能自拔,恐怕就開始進入更年期了,或許年齡尚輕,至少心態(tài)已在漸漸老去。
這冬季的小精靈,亦是春天先遣的使者。五九過后,雖已打春,但氣候意義上的春天并未真正來臨。一場薄雪倒春寒,風似剪刀,剪出殘冬的尾巴。此時,再怎么冷,也沒有天寒地凍的況味了。畢竟,萬籟正在悄悄蘇醒。萬物迎春送寒意,一年開局始今朝。春雪,就是大地的鬧鐘。薄雪不嫌春意遲。春雪一過,萬物加速萌動。忽然間,雪被枝丫瞬間抖落,貌似“砰”的一聲響,那是蓓蕾在綻放——春雪是生命勃發(fā)的催化劑,給人間帶來豐收的祥瑞。
春雪輕柔婉約、文氣文靜,很合她的品性,也就成了她的名字。30 年前的鄉(xiāng)村高中,鯉魚跳龍門,是高校試點招生并軌、畢業(yè)不再包分配前的最后一年。所以,那年的高考對農(nóng)村的學子來說意義非凡,可謂脫胎換骨的最后機遇。繁重的課業(yè),升學的壓力讓人窒息。春雪是班里少有的幾個城里來的學生,在全班36 個人中,出類拔萃的卻不是成績,而是她溫潤如玉的品性。溫文爾雅,心明如水,柔聲細語難掩熱心熱忱。她大概兩周回家一次,特別愿意為我們這些鄉(xiāng)下學生提供進城購物的便利和幫助。哪個同學有需要,只要把所購物品的名稱寫在紙條上交給她即可,她會照單跑遍城里相應的商店,想方設法買到,而且是自己先墊付費用。返校常常是,她騎著自行車,后座上馱著一個大大的旅行包,見面后照單發(fā)放物品。不能及時付錢的,她從不計較,更不收取中間費用,沒有一點兒蜜罐里長大的傲嬌和藐視鄉(xiāng)村的優(yōu)越感。當然,春雪也有堵心事。許是心寬的緣故,學校食堂里的飯菜寡淡無味,可春雪卻出落得十分豐腴,且有不可阻擋之勢。這讓她很懊惱失落。無論是晨跑還是午間出操,400 米一圈兒的運動場,跑不到半圈,她就從前面的女隊里漸漸落到緊隨其后的男生隊伍里。一片善意的笑聲中,春雪無比尷尬,圓潤白皙的臉龐羞得紅彤彤的,像冰雪枝頭怒放的紅梅。那年的高考,春雪沒能擠過獨木橋,畢業(yè)后在城里直接參加了工作。那年頭,一些城市戶口的子女,能在父母身邊順利就業(yè),真的是出身農(nóng)門的鄉(xiāng)下娃十分羨慕的幸運兒。而那些被擠下橋的鄉(xiāng)中同窗,大部分去了南方,成為當時較早的一批年輕外來務工者。
彈指一揮,三十余載須臾而過。世事變遷,今非昔比,不知春雪后來境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