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林
1984 年臘月,我和大哥分別在吉安師專、永新師范讀書,老三、老四還在讀高中和初中。
老爸好不容易在房產(chǎn)局租了三間房住在城南,原琴水公社正對面,三五戶人家擠在一起,我們的三間房,有兩間在二樓,全是磚木結構,樓板房,走在上面發(fā)出“叮咚叮咚”的聲音,睡覺時,旁屋講話的聲音一清二楚的。一間在樓板下做廚房用。一家五六口擠在一起,顯得十分不方便。那時鼓勵脫產(chǎn)干部在縣城買地建房,建房還安排假期呢。考慮我家實際,我爸同娘商量決定在姐姐家旁買了一塊一畝多的荒地,當年就請四棟屋李師傅做泥水匠先把地基建好了。
“要想住新屋,三年打赤腳?!边@是蓮花農(nóng)村關于建新房的一句最流行的諺語,說建一棟新房的確不容易。
連續(xù)三四年的寒暑假,大哥帶著我和三弟、四弟,每天頂著烈日,赤腳、赤膊,穿著父親那已發(fā)了白的舊短褲,揮舞著鋤頭在荒山上挖泥、拌泥、踩泥、搬泥,一個個地把磚壘好,曬干……
1987 年8 月10 日,午飯過后,天氣變得出奇的悶熱。我們兄弟四人正在挖泥做磚,豆子大的汗珠從我們的臉頰、后背滾滾流下,突然天上烏云密布,一場暴風雨即將襲來。我們趕緊用稻草一層層、一排排蓋好,并用廢棄的磚塊或石頭蓋上,把壘起的土磚四周的水溝也清理好,以為萬事大吉了,索性就四腳朝天、橫七豎八地躺在水泥地面上睡個懶覺,盡情享受著這難得的休息時間,也不管地面是否干凈。但地面好冰涼,感覺到?jīng)鏊隽撕沟钠つw,一轉身地面上便出現(xiàn)一塊塊汗斑印,還會發(fā)出“嘶嘶、嘶嘶”的聲響,這就是我們年少時打磚建房勞動疲倦的感覺。
做磚不僅僅是工藝復雜,程序較多,而且是件又臟又累的苦力活兒。做磚前首先要選好適合做磚的黃泥土,其次是要搭好做磚的平臺,買好二三個磚架,拉線、鋤頭、鐵鍬,再次是要有幾個人配合協(xié)同作戰(zhàn)。一切準備就緒后,先挖好一堆泥后,用水淋透攪拌,有自來水直接接自來水,沒有的要挑水;黃泥巴吃飽水后要用雙腳不停踩拌,直到黃泥巴能自然捏貼在一起。做磚時,我們兄弟四個分工明確,老三老四負責搬泥巴,四弟力氣小,只能將泥放在肚皮,三弟力氣大,為了能多搬些泥,也是挺著大肚子搬泥送到大哥手上。大哥負責拍磚,用木板出磚,我在岸上負責搬磚、壘磚。年輕時也許是勞累過度,加之我心火旺上,時常會流鼻血。右鼻腔出血時,我就舉起左手或平躺休息,鼻血停了又繼續(xù)干。就這樣,一個暑假下來,在家的后面挖出了三米多寬、二米多深的大泥坑,做出了幾萬塊黃泥土磚。
曬磚的場所要求比較寬闊,能排放多少磚就可以做多少,可以說場地決定數(shù)量。為了能多放磚,我們家與鄰居家商量,把磚放在他家的地基上。不夠,我們在地基前方空地上,用鋤頭控溝,把泥往中間填實,平整出十多條足可以放幾萬泥磚的地方,場地要求結實、平整,不容易倒塌。可是,由于我們沒什么經(jīng)驗,以為挖好了排水溝,放磚的地方只要高出地面即可。誰知大雨一來,吃飽雨水的磚基,迅速滲透,“轟隆隆、轟隆隆……”還沒等我們幾個睡穩(wěn),外面?zhèn)鱽硪魂囮嚨顾穆曇簟?/p>
“小貓!小貓!不好啦!……磚全倒了!”娘急匆匆地從外面跑進來。
我有點兒不相信,跑到壘磚的地方,整個人都蒙了,看到眼前倒塌的近5000 個黃泥巴土磚成了幾排土堆,成了泥漿。我整個身子也像個爛泥般一屁股坐在濕潤的地面上,大哭了起來……
那可是我們兄弟四人近半個月披星戴月、馬不停蹄勞作換來的成果啊。
“哭什么!重新打過就是!吃一塹,長一智!”大哥穿著個沾滿黃泥的黑短褲,打著整天暴曬的赤膊,右手撐在腰間,左手拿著吸了一半的大前門煙頭,皮膚曬得脫了皮,剛從地面上爬起,拍著我的肩膀說。大哥畢竟是兄弟中的老大,還有點兒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其實打磚,他最辛苦,每一塊泥磚都是他雙手拍打出來的。拍磚時為了不讓泥巴粘住磚架,每打一塊磚都要往磚架四周揚撒爐灰,有時用力過猛,灰塵會鉆進大哥的雙眼,大哥有時用手擦擦,有時只能叫我們用嘴巴使勁兒吹,吹不出來時我們往他眼睛里倒點兒清水浸泡,弄得他雙眼通紅的,但他仍不休息,穿著個已經(jīng)由黑變白的舊短褲衩,打著赤膊,肩戴著粘滿黃泥的毛巾,眨一只眼閉一只眼繼續(xù)拍。
磚打好了,曬干了,尋個天氣晴好的日子,請師傅裝窯、燒窯。
其實裝窯、燒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父母的親朋好友,我們兄弟幾人的好同事、好朋友祖賓、四樹、鐵香、智榮等二三十號人,準備好一車燒窯的煤炭和柴火,請上當?shù)赜忻麣獾难b窯師傅李福元,從早忙到天黑,忙到深夜,待柴火燒紅了五六路磚,散發(fā)著陣陣滾燙的熱氣,磚窯頂上冒著一縷縷的青煙,大家才放心離開。
1988 年臘月,我們家的新房子建好了,這一天喬遷之喜,父母一同商定,連同大哥的婚事一齊辦了,可謂是“雙喜臨門”。可來我家喝喜酒的親戚都罵我父親,一個堂堂的林業(yè)局局長家二樓竟然是纖維板“炸樓”。但就是這樣簡陋的新居,我們一家人卻歡天喜地、幸福滿滿。
次年6 月,我的大侄兒出生。又經(jīng)過兩年的艱苦努力,我們兄弟四人把原先打磚挖空的泥坑從老丁、老胡家用斗車控土拖泥一車車漸漸填平壓實,改作了一塊塊縱橫交錯的菜地。那時每周的周末和寒暑假,裝滿的小斗車黃泥興許有一萬車以上,從很遠的七一磚廠撿廢棄的機磚把屋前的進出路填好了,把幾塊壘磚的硬地也整成了菜地,可以說老屋的每一塊菜地,進出的小路,四周的參天杉樹,無不灑下爹娘及兄弟四人的心血與汗水。后來,隨著我家經(jīng)濟條件的逐年改善,老屋也換過一次“新裝”,即用水磨石遮蓋住原“458”老窯磚,仍略顯得有點兒寒酸,趕不上現(xiàn)代瓷磚裝飾的新房。
老屋裝載著父親的教誨,母親的嘮叨,也裝載著全家人的希望:1988 年臘月老大結婚成家。1990 年臘月及次年元旦,我和老三先后在老屋結婚成家。1995 年10 月,老四從老屋里走向軍營考取軍校。2002年,老四帶著他廈門的女友小司從部隊回老屋成親辦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