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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的積極理想情緒:近幾十年來的變遷

2024-07-03 12:06:48張明楊楊盈包寒吳霜蔡華儉
心理學報 2024年7期
關鍵詞:個體主義城鄉(xiāng)差異文化變遷

張明楊 楊盈 包寒吳霜 蔡華儉

摘 ?要??理想情緒是人們理想中想體驗的情緒, 和文化密切相關。在當今社會快速變遷的背景下, 已有大量研究探討了人們?nèi)粘sw驗的實際情緒的變遷, 但是尚未有研究關注理想情緒的變遷。本研究第一次在中國對積極理想情緒的變遷進行研究。研究1讓1966年之前出生的被試根據(jù)自己的判斷, 評估1980年代初、2000年代初和2020年前后中國人理想中想體驗的積極情緒。結(jié)果發(fā)現(xiàn), 從1980年代初到2020年前后中國人對高喚醒積極情緒、低喚醒積極情緒、一般積極情緒的偏好都在上升。研究2讓大學生被試根據(jù)自己的判斷, 評估祖輩、子輩和孫輩理想中想體驗的積極情緒。結(jié)果表明, 大學生知覺到的祖輩、子輩和孫輩這三代人對高喚醒積極情緒、低喚醒積極情緒、一般積極情緒的偏好也都在上升。研究3利用全國性大學生調(diào)查數(shù)據(jù), 通過橫斷對比分析發(fā)現(xiàn), 來自城市的大學生比來自農(nóng)村的大學生更偏好高喚醒積極情緒、低喚醒積極情緒、一般積極情緒??偲饋?, 3個研究一致啟示, 近幾十年來, 中國人對高喚醒積極情緒、低喚醒積極情緒和一般積極情緒的偏好都在上升。這些發(fā)現(xiàn)不僅拓展了對社會變遷的心理影響的認識, 更加深了對理想情緒本身特性的認識。

關鍵詞??積極理想情緒, 文化變遷, 城鄉(xiāng)差異, 個體主義, 集體主義

分類號??B849: C91

1 ?引言

改革開放以來, 中國經(jīng)濟保持了持續(xù)四十多年的高速發(fā)展, 社會的方方面面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相應地, 中國文化和中國人的心理和行為也發(fā)生了廣泛而深刻的變化(蔡華儉?等, 2020; 黃梓航?等, 2021)。到目前為止, 已有研究探討中國人的情緒變化(見綜述, 蔡華儉?等, 2020)。但是, 現(xiàn)有研究有很多不一致的發(fā)現(xiàn)(如Cai et al., 2017; Peng & Luo, 2022), 探討的也主要是實際情緒的變遷, 對于理想情緒是否以及如何變化, 至今尚無研究考察。本研究將探討中國人理想情緒的變遷。澄清過去幾十年來中國人的理想情緒的變化規(guī)律, 將不僅可以豐富我們對社會變遷過程中中國人的心理和行為變化的認識, 加深我們對理想情緒的理解, 實踐上還可以為培養(yǎng)“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積極向上”的社會心態(tài)提供參考。

1.1??理想情緒

理想情緒是指人們在理想中想要體驗的情緒或希望體驗的情緒, 反映的是人們的情緒偏好和情緒追求(Tsai et al., 2006)。理想情緒和實際情緒不一樣。實際情緒是指人們實際體驗到的情緒, 往往和當下的具體事件有關, 而理想情緒是特定文化下關于情緒的一些偏好、規(guī)范或目標, 反映的更多是文化的要求(Tsai, 2007; Tsai et al., 2006); 實際情緒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會受理想情緒的制約, 但更多受個人特征(比如情緒敏感性; Bloise & Johnson, 2007)的影響。

和實際情緒一樣, 理想情緒也有不同類別。根據(jù)情緒效價和情緒喚醒度, 理想情緒可以分為8類, 分別為:高喚醒情緒、高喚醒積極情緒、高喚醒消極情緒, 低喚醒情緒、低喚醒積極情緒、低喚醒消極情緒, 一般積極情緒、一般消極情緒(Tsai, 2007)。每一類包含一些典型的具體情緒(見表1, 取自Tsai, 2007)。雖然理想情緒有不同的效價, 但是現(xiàn)實中, 人們追求的理想情緒大多是積極的, 以往的研究中涉及的也主要是高喚醒積極情緒和低喚醒積極情緒(Scheibe et al., 2013)。理想情緒可以通過自陳式量表進行測量, 即要求被試直接表明其在理想中想體驗某種情緒的程度。測量中一種常見的指導語是“一般情況下, 你理想中想體驗下列情緒的程度如何?1 = 從不想, 5 = 一直想”。

理想情緒具有重要的適應功能。作為一種情緒目標, 理想情緒會對人類的心理和行為會產(chǎn)生廣泛影響(Tsai, 2007)。就個體而言, 理想情緒可以影響人們生活的很多方面, 包括休閑活動的選擇(Chim et al., 2018)、育兒方式(Papousek et al., 1991)、信息生產(chǎn)與傳播(Hsu et al., 2021)、資源分配(Park et al., 2020; Tsai, 2021)等。比如, 有研究發(fā)現(xiàn), 在休閑活動的選擇過程中, 人們更愿意選擇那些與自己理想情緒契合的休閑活動項目, 且能從中獲得更多的樂趣(Chim et al., 2018); 在信息生產(chǎn)與傳播的過程中,?人們更愿意生產(chǎn)那些與自己理想情緒契合的信息(Hsu et al., 2021)等。還有研究發(fā)現(xiàn), 個體理想情緒和實際情緒的契合可以增進個體的心理健康(Tsai et al., 2006)。

此外, 個體間的理想情緒契合也具有重要意義。有研究表明, 求職者與雇傭者的理想情緒匹配度會影響面試的過程和結(jié)果(Bencharit et al., 2019)、醫(yī)生與患者的理想情緒匹配程度會影響患者的康復情況(Sims et al., 2014; Sims et al., 2018; Sims & Tsai, 2015)。比如, 在醫(yī)患關系中, 患者更希望醫(yī)生的理想情緒和自己的理想情緒相契合, 且醫(yī)生和患者的理想情緒越契合, 患者對醫(yī)生的態(tài)度就越積極, 對醫(yī)生的信任度和滿意度就越高, 也越傾向于接收和堅持醫(yī)生的治療建議, 從而獲得較好的治療效果(Sims & Tsai, 2015; Sims et al., 2018)。

理想情緒和文化密切相關。文化價值是理想情緒的一個重要來源和體現(xiàn)。文化可以通過影響人們的價值觀, 繼而影響人們對特定情緒狀態(tài)的看法和偏好, 最終導致不同文化下個體的理想情緒及相關實踐的差異(Tsai, 2007)。這些差異中, 與本研究相關的一個經(jīng)典發(fā)現(xiàn)是, 崇尚集體主義、保守性價值的中國人偏好低喚醒積極情緒, 而強調(diào)個體主義、自我提升和開放性價值的美國人偏好高喚醒積極情緒(Tsai et al., 2006); 并且這種差異可以通過很多行為表現(xiàn)出來(Tsai, 2021; Tsai et al., 2006; Tsai et al., 2016; Tsai et al., 2019; Tsai, Louie et al., 2007; Tsai, Miao et al., 2007)。比如, 由于中美理想情緒不同, 中國人偏好較為安靜的運動項目, 而美國人偏好較為興奮的運動項目(Chim et al., 2018); 中國人偏好能誘發(fā)平靜體驗的、節(jié)奏較慢的流行音樂(Ho, 2004), 而美國人偏好能誘發(fā)興奮體驗的、節(jié)奏較快的流行音樂(Wells, 1990); 中國毒品使用者偏好能誘發(fā)平靜體驗的海洛因, 而美國使用者偏好能誘發(fā)興奮體驗的可卡因(Tsai, 2007; United Nations Office for Drug and Crime, 2006)??梢姡?理想情緒的文化差異不僅是文化價值的重要體現(xiàn), 也是很多行為的文化差異的直接來源。

1.2??中國人的情緒變化

到目前為止, 不少研究探討了中國人的情緒在過去幾十年間如何隨著社會的變遷而變化。已有的研究表明, 中國人的許多負面情緒在上升, 包括青少年的焦慮情緒(1992~2017) (辛自強, 2009; 辛自強?等, 2011; Xin et al., 2010; Xin et al., 2020; 張迪, 2015)、青少年和老年人的抑郁情緒(李曉敏, 韓布新, 2012; 聶曉璐?等, 2013; 辛自強, 張梅, 2009; 閆志民?等, 2014)、大學生和老年人的孤獨感(2002~?2011) (Xin & Xin, 2015)等。一項最新的研究考察了中國人的積極和消極情緒在2001至2016年間的變化,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 中國人的積極情緒在增加, 而消極情緒沒有顯著變化(Peng & Luo, 2022)。這些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增進了對中國人情緒變化的了解。然而, 已有研究都只是探究了實際情緒的變化, 對于中國人的理想情緒變遷, 至今還沒有研究涉及。

1.3??研究概覽

本研究旨在探討近幾十年來中國人的理想情緒的變化。心理學視角的社會變遷研究常見設計有3種:跨時間的比較(通過不同時間點的對比來揭示心理和行為的變化); 跨代際的比較(通過不同代際之間的對比來揭示心理和行為的變化); 跨地區(qū)的比較(通過處于不同發(fā)展階段的地區(qū)的對比來揭示心理和行為的變化) (蔡華儉?等, 2023)。由于每一種設計都有其獨特的優(yōu)點和不足, 一種理想的情況是同時運用3種設計來探討同一個問題。此外, 對于和文化相關的心理變量的測量, 有主體間(inter sub jective)和主體內(nèi)(intrasubjective)的兩個視角(Chiu et al., 2010)。主體間的視角考察的是被試知覺到的周圍人或群體的心理狀態(tài), 主體內(nèi)的視角考察的是被試自己的心理狀態(tài)。鑒于此, 我們將開展3個研究, 分別采用3種設計和兩種視角的測量, 從不同側(cè)面揭示理想情緒在改革開放以來的變遷趨勢, 并試圖探討其背后的可能解釋因素。由于人們追求的理想情緒大多是積極的(Scheibe et al., 2013; Sims et al., 2015; Tsai et al., 2006), 本研究中, 我們也將重點考察3類積極的理想情緒的變化, 即人們對高喚醒積極情緒、低喚醒積極情緒、一般積極情緒偏好的變化。

研究1將采用跨時間的回溯感知對比的方法, 讓中老年被試評估在1980年代初、2000年代初和2020年前后的中國人想要體驗的積極理想情緒的情況, 以揭示中老年人知覺到的中國人積極理想情緒的變化趨勢。研究2通過讓大學生被試評估他們的祖輩、父輩和他們這代人的積極理想情緒的情況, 從而揭示年輕人知覺到的三代中國人積極理想情緒的變化趨勢。研究3將采用大樣本的橫斷調(diào)查數(shù)據(jù), 基于橫斷歷史重構(gòu)的邏輯, 通過探討城鄉(xiāng)差異來間接探討中國人的積極理想情緒的變化。

以往的研究表明, 個體主義文化的個體更偏好高喚醒積極情緒、而集體主義文化的個體更偏好低喚醒積極情緒(如Tsai et al., 2006); 而對于一般積極情緒, 兩種文化下的個體則不存在偏好差異(Tsai et al., 2006; Tsai et al., 2016; Tsai, Miao et al., 2007)。迄今為止, 已經(jīng)有大量研究探討中國的社會變遷帶來的文化心理轉(zhuǎn)型, 其中一個比較一致的結(jié)論是:個體主義在不斷上升, 集體主義在不斷式微(Cai et al., 2018; 蔡華儉?等, 2020; Ma et al., 2016; Yu et al., 2016; Zeng & Greenfield, 2015; Zhang, 2013)。根據(jù)3種積極理想情緒和文化的關系, 我們推測, 過去幾十年來, 中國人對高喚醒積極情緒的偏好在不斷上升, 對低喚醒積極情緒的偏好在不斷下降, 而對一般積極情緒的偏好則沒有變化。

2 ?研究1:積極理想情緒的年代變遷——基于回溯數(shù)據(jù)的跨時間對比研究

2.1??研究方法

2.1.1被試

由于沒有研究直接探究積極理想情緒的變遷, 無法確定理想情緒變遷的效應量。鑒于大多數(shù)心理學研究的效應量為中等偏低(Meyer et al., 2001), 在本研究中我們預期得到中等強度的效應量?;诖耍?我們事先使用G*Power軟件進行樣本計算。?結(jié)果發(fā)現(xiàn), 對于重復測量的方差分析, 在效應量中等的情況下(f= 0.25), 獲得80%統(tǒng)計檢驗力需要的最小樣本量為55 (Faul et al., 2007)。在本研究中, 我們最終調(diào)查了84名被試, 其中女性被試45人, 男性被試39人。被試的年齡范圍為49至91歲, 平均年齡為62.64歲, 標準差為8.93歲。所有被試在1980年時至少已經(jīng)10歲, 都對中國從1980年至今的發(fā)展歷程有切身經(jīng)歷。

2.1.2調(diào)查工具及調(diào)查過程

在征得被試書面同意后, 所有被試均被要求完成一份問卷調(diào)查。問卷涉及和本研究相關的3種積極理想情緒:高喚醒積極情緒、低喚醒積極情緒、一般積極情緒。每一種積極理想情緒包括3個具體的情緒詞(見表1), 這樣共有9個情緒詞(Tsai, 2007)。每位被試需要回憶自己對不同年代中國人的總體認知, 然后分別評估中國人在1980年代初、2000年代初和2020年前后想要體驗的理想情緒。例如, 在測量被試知覺到的中國人在1980年代初的理想情緒時, 我們使用的指導語是:“下面有一系列情緒詞, 請表明在1980年代初中國人在理想中想要體驗這些情緒的程度?請進行5點評分(1 = 從不想體驗, 5 = 總是想體驗)”。在測量被試知覺到的2000年代初和2020年前后中國人理想情緒時, 除了時間不同外, 指導語的其他內(nèi)容完全相同。每種情緒對應的3個具體情緒的總均分作為3種積極理想情緒的指標, 而3種情緒(9個具體情緒詞)的總均分表示積極理想情緒的總體指標, 所有指標都是分數(shù)越高表明被試越想體驗這些積極情緒。測量的具體信度信息見表2。

2.2 ?研究結(jié)果

事先的預分析顯示年齡和性別都和被試知覺到的積極理想情緒無關, 在正式分析中, 我們將不考慮年齡和性別。我們采用重復測量的方差分析分別對總體的積極理想情緒和3種具體的積極理想情緒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 以探討從1980年代初到2020年前后的積極理想情緒變遷趨勢。下面, 我們分別報告針對積極情緒和3種具體積極情緒的分析結(jié)果。描述性統(tǒng)計見表3。

積極情緒??重復測量方的差分析顯示, 中國人的積極情緒偏好從1980年代初、2000年代初到2020年前后的得分呈上升趨勢,F(2, 166)?= 15.86,p < 0.001, ηp2=0.160, 90%?CI?= [0.080, 0.241]。具體來看, 事后多重比較結(jié)果表明, 積極情緒偏好在2020年前后的得分顯著高于1980年代初的得分,t(83) = 4.85,p?< 0.001, Cohen's?d = 0.6195%?CI = [0.302, 0.916]; 也顯著高于2000年代初的得分,t(83) = 2.88,p = 0.015,?Cohen's?d = 0.24, 95%?CI = [0.036, 0.436]。積極情緒偏好在2000年代初的得分顯著高于1980年代初的得分,t(83) = 3.25,p = 0.005, Cohen's?d = 0.37, 95%?CI =?[0.093, 0.654]。這些結(jié)果表明, 中國人對積極情緒的偏好從1980年代初到2020年前后呈顯著上升趨勢。

高喚醒積極情緒??重復測量的方差分析顯示, 中國人的高喚醒積極情緒偏好從1980年代初、2000年代初到2020年前后的得分呈上升趨勢,F(2, 166)?= 5.66,p = 0.004, ηp2=0.064, 90%?CI?= [0.013, 0.127]。具體來看, 事后多重比較結(jié)果表明, 高喚醒積極情緒偏好在2020年前后的得分顯著高于1980年代初的得分,t(83) = 2.59,p = 0.034, Cohen's?d =0.3495%?CI = [0.019, 0.657]; 但是和2000年代初的得分差異不顯著,t(83) = 0.48,p = 1.00,?Cohen's?d = 0.04, 95%?CI = [?0.220, 0.308]。高喚醒積極情緒偏好在2000年代初的得分顯著高于1980年初的得分,t(83) = 3.50,p = 0.002, Cohen's?d = 0.29, 95%?CI = [0.089, 0.498]。這些結(jié)果表明, 中國人對高喚醒積極情緒的偏好從1980年代初到2020年前后呈顯著上升趨勢, 這種上升主要發(fā)生在從1980年代初到2000年代初這段時間內(nèi)。

低喚醒積極情緒??重復測量的方差分析顯示, 中國人的低喚醒積極情緒偏好在1980年代初、2000年代初和2020年前后的得分呈上升趨勢F(2, 166)?= 12.77,p< 0.001, ηp2=0.133, 90%?CI = [0.059, 0.211]。具體來看, 事后多重比較結(jié)果表明, 低喚醒積極情緒偏好在2020年前后的得分顯著高于1980年代初的得分,t(83) = 4.62,p < 0.001,Cohen's?d =?0.54, 95%?CI = [0.253, 0.820]; 但是和2000年代初的得分差異不顯著,t(83) = 1.76,p = 0.246, Cohen's?d= 0.16, 95% CI = [?0.061, 0.376]。低喚醒積極情緒偏好在2000年代初的得分顯著高于1980年代初的得分,t(83) = 3.17,p = 0.006, Cohen'sd = 0.38, 95%?CI?= [0.087, 0.671]。這些結(jié)果表明, 中國人對低喚醒積極情緒的偏好從1980年代初到2020年前后呈顯著上升趨勢, 這種上升主要發(fā)生在從1980年代初到2000年代初這段時間內(nèi)。

一般積極情緒??重復測量的方差分析顯示, 中國人的一般積極情緒偏好在1980年代初、2000年代初和2020年前后的得分呈上升趨勢,F(2, 166)?= 11.22,p< 0.001, ηp2= 0.119, 90%?CI =?[0.048, 0.195]。具體來看, 事后多重比較結(jié)果表明, 一般積極情緒偏好在2020年前后的得分顯著高于1980年代初的得分,t(83) = 4.53,p < 0.001Cohen's?d = 0.51, 95%?CI= [0.235, 0.785]; 也顯著高于2000年代初的得分,t(83)?= 4.17,p <0.001, Cohen'sd = 0.33, 95%?CI =?[0.136, 0.522]。但是, 一般積極情緒偏好在2000年代初的得分和1980年代初的得分差異不顯著,t(83) = 1.39,p = 0.501, Cohen'sd = 0.18, 95%?CI =?[?0.136, 0.497]。這些結(jié)果表明, 中國人對一般積極情緒的偏好從1980年代初到2000年代初顯著上升, 這種上升主要發(fā)生在從2000年代初到2020年前后這段時間內(nèi)。

總起來, 研究1通過回溯的方法, 對1980年代初、2000年代初、2020年前后3個時代的中國人的積極理想情緒進行對比研究,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 從1980年代初到2020年前后大約40年間, 中國人對3種積極理想情緒的偏好都在上升。但是, 對高喚醒和低喚醒積極情緒偏好的上升發(fā)生在1980年代到2000年代間, 近20年則沒有變化; 而對一般積極情緒偏好的上升則發(fā)生在2000年后。為什么高喚醒和低喚醒積極情緒偏好的變化發(fā)生在2000年前呢?一種可能的解釋是, 中國社會的最大轉(zhuǎn)型發(fā)生在1980到2000年間(周曉虹, 2009); 2000年后(即: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mào)易組織, 社會進入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發(fā)展期。而一般積極情緒的變化, 則和中國人的幸福感的變化軌跡基本一致(Cai et al., 2022)。

然而, 研究1的結(jié)果只是初步的。研究2中, 我們將采用代際對比的方法, 對祖輩、子輩、孫輩的積極理想情緒差異進行對比, 以考察研究1的主要發(fā)現(xiàn)是否可以得到重復。

3 ?研究2:積極理想情緒的變遷——基于代際差異的研究

3.1??方法

3.1.1被試

2020年11月1561名來自浙江省某高校的大學生參與了調(diào)查。其中女性849人、男性712人, 被試的年齡在16到27歲之間(M= 19.12,SD= 1.36)。

3.1.2調(diào)查工具及調(diào)查過程

我們采用和研究1類似的理想情緒量表對家庭內(nèi)部三代人的積極理想情緒進行測量。具體地, 我們要求被試分別對他們的爺爺奶奶等祖輩、爸爸媽媽等子輩、他們自己等孫輩的積極理想情緒進行評估。對三代人進行評估時, 都是采用與研究1相同的9個具體情緒詞, 但是對不同代的人采用不同的指導語, 如:“下面有一系列情緒詞, 請表明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這代人(父母、叔叔阿姨這代人, 或我們這代人)在理想中想體驗這些情緒的程度?”。我們都要求被試在一個5點量表上給出自己的判斷(1?= 從不想體驗; 5 = 總是想體驗)。積極理想情緒指標的計算方法同研究1。測量的具體信度信息見表2。

3.2??研究結(jié)果

與研究1類似, 我們分別對三代人的積極理想情緒進行重復測量的方差分析和事后多重比較分析, 但是在所有的分析中我們對性別和年齡進行控制。下面, 我們分別報告總體積極理想情緒和3種具體積極理想情緒的結(jié)果(描述性統(tǒng)計見表3)。

積極情緒??總體上, 祖輩、子輩、孫輩三代人對積極情緒的偏好得分呈上升趨勢,F(2, 3110) = 7.28,p< 0.001, ηp2=0.005, 90% CI = [0.001, 0.009]。具體來看, 事后多重比較結(jié)果表明, 孫輩的得分顯著大于祖輩的得分,t(1555) = 12.33,p < 0.001, Cohen'sd = 0.35, 95%?CI =?[0.280, 0.415]; 子輩的得分顯著大于祖輩的得分,t(1555) = 2.40,p = 0.049, Cohen's?d = 0.06, 95% CI =?[0.000, 0.116]; 孫輩的得分顯著大于子輩的得分,t(1555) = 12.21,p < 0.001, Cohen'sd = 0.29, 95% CI = [0.233, 0.347]。這些結(jié)果表明, 越是年輕的中國人越偏好積極情緒。

高喚醒積極情緒??總的來看, 祖輩、子輩、孫輩三代對高喚醒積極情緒的偏好得分呈上升趨勢,F(2, 3110) = 12.90,p< 0.001, ηp2=0.008, 90%?CI = [0.004, 0.014]。具體來看, 事后多重比較結(jié)果表明, 孫輩的得分顯著大于祖輩的得分,t(1555) = 14.85,p < 0.001, Cohen'sd = 0.42, 95%?CI =?[0.350, 0.485]; 子輩的得分顯著大于祖輩的得分,t(1555) = 7.04,p?< 0.001, Cohen's?d = 0.17, 95% CI =?[0.114, 0.231], 孫輩的得分顯著大于子輩的得分,t(1555) = 10.44,p < 0.001, Cohen'sd = 0.25, 95% CI = [0.189, 0.301]。這些結(jié)果表明, 越是年輕的中國人越偏好高喚醒積極情緒。

低喚醒積極情緒??總的來看, 祖輩、子輩、孫輩三代對低喚醒積極情緒的偏好得分在總體上沒有顯著差異,F(2, 3110)= 0.503,p = 0.605, ηp2=0.000, 90% CI = [0.000, 0.002]。但是, 事后多重比較結(jié)果表明, 孫輩的得分顯著大于祖輩的得分,t(1555) = 5.61,p < 0.001, Cohen'sd = 0.15, 95%?CI= [0.088, 0.218]; 孫輩的得分顯著大于子輩的得分,t(1555) = 7.58,p < 0.001, Cohen'sd = 0.19, 95% CI = [0.128, 0.246]。子輩的得分和祖輩差的得分異不顯著,t(1555) = ?1.40,p = 0.483, Cohen'sd = ?0.03, 95%?CI = [?0.092, 0.024]。這些結(jié)果表明, 雖然三代人的低喚醒積極情緒偏好在總體上被認為沒有顯著變化, 但是孫輩的偏好卻顯著高于子輩和祖輩的。

一般積極情緒??總的來看, 祖輩、子輩、孫輩三代對一般積極情緒的偏好得分呈上升趨勢,F(2, 3110)= 5.26,p = 0.005, ηp2=0.003, 90% CI = [0.001, 0.007]。具體來看, 事后多重比較結(jié)果表明, 孫輩的得分顯著大于祖輩的得分,t(1555) = 5.38,p < 0.001, Cohen's?d = 0.15, 95%?CI = [0.082, 0.213]; 孫輩的得分顯著大于子輩的得分,t(1555) = 7.27,p < 0.001, Cohen's?d = 0.18, 95% CI = [0.119, 0.236]。子輩的得分和祖輩的得分差異不顯著,t(1555) = ?1.22,p = 0.667, Cohen'sd = ?0.03, 95% CI = [?0.088, 0.029]。這些發(fā)現(xiàn)表明, 總體上, 越是年輕的中國人越偏好一般積極情緒, 但是, 這種變化主要表現(xiàn)為孫輩和子輩之間的差異。

研究2的結(jié)果表明, 總體上, 和祖輩相比, 當代的年輕人對積極理想情緒的偏好更高, 意味著過去幾十年來中國人對積極理想情緒越來越偏好, 這一結(jié)果和研究1的發(fā)現(xiàn)基本是一致的。但是, 具體到每一種具體的積極理想情緒的變化時間段, 研究2和研究1則不完全一致。部分的不一致可能由多種方法性因素所致, 包括研究設計的不同、被試群體的不同、評估目標群體的不同等。比如, 就研究設計而言, 研究1采用的是跨時間對比設計, 得到的效應是時間效應(時間變化導致的效應)和年代效應(和出生年代相關的效應)的混合; 研究2采用的是跨代對比設計, 得到的效應是年代效應和年齡效應(個體發(fā)展導致的效應)的混合。兩個研究得到的效應構(gòu)成成份的不同應該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部分結(jié)果的不一致。

研究1和2的一個共同特點是, 二者采用的都是主體間的視角, 考察的都是被試知覺到的其他群體對不同積極理想情緒偏好的變化。接下來的研究3中, 我們將采用主體內(nèi)的視角, 直接考察個體自己的積極理想情緒, 并基于歷史重構(gòu)的邏輯, 通過城鄉(xiāng)差異來推測其可能的變化趨勢。這里的一個基本假設是, 農(nóng)村代表傳統(tǒng)和過去, 城鎮(zhèn)代表現(xiàn)代和未來, 因為從社會發(fā)展的歷史進程看, 人類社會的基本趨勢是人口從小規(guī)模(農(nóng)村)到大規(guī)模(城市)的聚集, 現(xiàn)代化程度從低到高的進程(蔡華儉?等, 2023; Greenfield, 2009; Xin & Xin, 2017)。中國近幾十年來發(fā)生了人類有史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城市化(劉霞輝, 2021), 當下積極理想情緒的城鄉(xiāng)差異應該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過去幾十年來積極理想情緒的變化。我們預期, 城鎮(zhèn)個體對3種積極理想情緒的向往都要高于農(nóng)村個體。此外, 研究1和2發(fā)現(xiàn)的高喚醒和低喚醒積極理想情緒的類似變化趨勢暗示二者應該存在一種正相關, 而不是以往研究所揭示的負相關(Tsai, Miao et al., 2007)。對此, 我們也在研究3中進行直接檢驗。

4 ?研究3:積極理想情緒的變遷——基于橫斷對比的研究

4.1??方法

4.1.1被試

研究3采用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人格與社會心理研究中心所進行的中國文化心理大調(diào)查的數(shù)據(jù)。該調(diào)查于2018年11月份到2019年6月份通過網(wǎng)絡實施。共有30069名來自全國的大學生參加了調(diào)查。經(jīng)數(shù)據(jù)清洗后(排除非大學生被試和未通過注意力檢測問題的被試), 有效被試26209人, 年齡范圍在18到29歲之間(M= 20.33,SD= 1.40)。其中女性19144人, 男性7065人, 92.5%為漢族, 39.7%來自城市, 生源涵蓋全國31個省、自治區(qū)和直轄市。

4.1.2調(diào)查工具及調(diào)查過程

本研究采用的積極理想情緒項目和研究1、2相同, 但是測量的是被試自己想要體驗的積極理想情緒, 具體指導語為:“下面有一系列情緒詞, 請表明你在理想中想要體驗這些情緒的程度?”。被試需要在一個5點量表上給出自己的判斷(1 = 從不想體驗; 5 = 總是想體驗)。本研究中, 9個項目(積極理想情緒)的總信度(內(nèi)在一致性)為0.83; 高喚醒積極情緒、低喚醒積極情緒和一般積極情緒的信度分別為:0.67、0.65、0.82。

我們還考察個體主義和集體主義文化價值觀。研究采用Triandis和Gelfand (1998)等編制的個體主義?集體主義量表(Individualism?Collectivism Scale)來測量被試的個體主義?集體主義傾向(Sin ge lis et al., 1995; Triandis & Gelfand, 1998)。量表共有16個項目, 其中8個項目測量個體主義傾向(比如:“我非常看重自己不同于他人的個性”), 8個項目測量集體主義傾向(比如:“尊重集體做出的決定對我來說是重要的”)。量表采用5點計分(1 = 非常不同意, 5 = 非常同意)。本研究中, 個體主義和集體主義分量表的信度分別為0.66和0.78; 總量表的信度為0.74。

此外, 我們還收集了性別(1 = 男, 0 = 女)、年齡、社會經(jīng)濟地位、成長地類型(1 = 城鎮(zhèn), 0 = 農(nóng)村)、生源地所在省份等人口學資料。本研究中, 我們將重點考察城鄉(xiāng)或城市和農(nóng)村間的差異, 因為二者之間的差異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之間的差異。分析中, 我們將控制其他個體水平變量。

4.2??研究結(jié)果

積極理想情緒和個體主義?集體主義的描述性統(tǒng)計指標見表4。初步的相關分析顯示, 高喚醒和低喚醒積極情緒偏好顯著正相關,r(26209) = 0.38,p < 0.001, 和研究1、2預示的結(jié)果一致; 二者和一般積極情緒偏好的相關分別為,r(26209) = 0.61,p< 0.001;r(26209) = 0.55,p< 0.001。三者的顯著正相關意味著它們可能有類似的變遷趨勢。

接下來, 我們采用多層線性模型(hierarchical linear model, HLM)對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Hox et al., 2018)。模型中, 第一層為個體水平的分析, 我們控制個體水平的人口學變量以及和理想情緒關系密切的個體主義、集體主義文化價值。對于總體積極理想情緒和3個具體積極理想情緒, 我們分別建立4個模型來分析各自的城鄉(xiāng)差異。

多層線性模型分析的結(jié)果表明(具體統(tǒng)計指標見表5), 在控制省份差異、性別、年齡、社會經(jīng)濟地位以及個體水平的文化價值后, 城鄉(xiāng)不僅可以正向預測總體積極理想情緒, 也可以正向預測高喚醒積極情緒偏好、低喚醒積極情緒偏好和一般積極情緒偏好, 即來自城鎮(zhèn)的被試不僅整體上更想體驗積極理想情緒, 也更想體驗3類具體的情緒。這些結(jié)果啟示, 城鎮(zhèn)化可以帶來積極理想情緒的變化; 進一步, 過去幾十年來, 中國人對積極理想情緒的偏好在上升。

總起來, 研究3的結(jié)果表明, 城鎮(zhèn)被試比農(nóng)村被試更偏好積極理想情緒(包括總體指標和3個具體指標)。這預示著, 社會變遷的重要體現(xiàn)——城鎮(zhèn)化, 會推高中國人對積極理想情緒的偏好; 進一步, 中國人在現(xiàn)代化過程中對積極理想情緒的偏好在日益上升。研究3采用完全不同的設計和方法基本重復了研究1和2的主要發(fā)現(xiàn)。

5 ?總討論

自從達爾文等對人類的情緒進行科學描述以來(達爾文, 1872, 2009), 心理學已經(jīng)對情緒進行了大量研究, 并提出了大量理論。然而, 迄今為止的絕大多數(shù)研究探討的主要是實際情緒, 即人類生活中實際體驗到的情緒。近年來的研究表明, 除了實際情緒外, 人類理想中想體驗的情緒、或理想情緒, 也具有獨特的適應價值, 也會對人類的心理和行為產(chǎn)生廣泛的影響(綜述見:Tsai, 2007; 2013)。理想情緒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和文化密切相聯(lián), 來自不同文化個體的理想情緒不同(Tsai et al., 2006)。然而, 文化不是靜止的。作為對環(huán)境的一種適應性產(chǎn)物, 文化不僅會隨著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遷, 更可以和人類的心理和行為相互建構(gòu)(Kitayama & Uskul, 2011)。那么, 和文化密切相關的理想情緒是否也會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文化的變遷而變化呢?我們第一次在中國開展3項研究對此進行了探索。

5.1??主要發(fā)現(xiàn)和解釋

研究1讓經(jīng)歷過中國改革開放全程的被試基于個人的回憶對1980年代初、2000年代初、2020年前后中國人的積極理想情緒進行了評估,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中國人對高喚醒積極情緒、低喚醒積極情緒、一般積極情緒的偏好總體上都在上升, 盡管不同的具體積極情緒變化的時間不盡一致。研究2讓當代的大學生對祖輩、父輩、和他們自己這一代的積極理想情緒進行評估,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年輕一代中國人比往代更偏好積極理想情緒, 盡管3種積極理想情緒的具體代際差異不盡一致。研究3利用中國文化心理大調(diào)查的數(shù)據(jù), 基于歷史重構(gòu)的邏輯, 通過探討中國大學生積極理想情緒的城鄉(xiāng)差異來考察積極理想情緒的變遷。結(jié)果發(fā)現(xiàn), 來自城鎮(zhèn)的大學生比來自農(nóng)村的大學生更偏好積極理想情緒。這些發(fā)現(xiàn)提示, 在現(xiàn)代化、特別是城鎮(zhèn)化進程中, 中國人將會越來越偏好積極理想情緒。

總起來, 3個研究分別采用了跨時間對比(研究1)、跨代際對比(研究2)和跨地區(qū)對比(研究3)三種不同的設計, 和主體間(研究1和2)、主體內(nèi)兩種不同的視角(研究3), 結(jié)果一致發(fā)現(xiàn), 中國人對3種積極理想情緒的偏好在近幾十年來都有顯著的上升。

如何理解這些發(fā)現(xiàn)呢?對于高喚醒積極情緒的日益偏好, 理論上講, 這和近幾十年來個體主義在中國不斷上升的基本趨勢是一致的, 因為和個體主義相契合的積極理想情緒是高喚醒的積極情緒, 個體主義的上升導致高喚醒理想情緒的上升完全符合預期。現(xiàn)實中, 對高喚醒積極情緒的偏好上升也契合中國人適應社會高速發(fā)展的實際需要, 因為高喚醒積極情緒有助于引導個體去影響而不是適應環(huán)境(Tsai, 2013), 從而使個體在競爭日益激烈的社會中更容易獲取新知識、累積新經(jīng)驗、構(gòu)建新關系, 繼而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實現(xiàn)自我價值?(Carver, 2006; Chu et al., 2020; Jiang et al., 2016)。

對于低喚醒積極情緒, 由于以往的研究發(fā)現(xiàn)其主要和集體主義文化相聯(lián), 而總體上過去幾十年來集體主義在中國日益式微, 我們預期中國人對其偏好會下降(Tsai et al., 2006; Tsai et al., 2016; Tsai, Miao et al., 2007)。但是, 我們的3個研究卻一致發(fā)現(xiàn), 中國人對低喚醒積極情緒的偏好也在上升。從源自西方的理想情緒理論和現(xiàn)有的跨文化心理學的發(fā)現(xiàn)來看, 高喚醒和低喚醒積極情緒偏好在某種程度上是相斥的, 二者同時上升是難以理解的。但是我們不得不說, 這種同時上升的現(xiàn)象在中國來說是完全可能的。首先, 從理論上看, 這種共存共生的趨勢非常契合中國的樸素辯證主義文化(Peng & Nisbet, 1999)。從樸素辯證主義的視角來看, 現(xiàn)實世界中任何兩個矛盾對立面不僅可以共存, 而且某些時候還可以相互促進。因此, 某種意義上講, 低喚醒積極理想情緒和高喚醒積極理想情緒的共存和共變只是中國樸素辯證主義文化的一個具體體現(xiàn)。其次, 從實證的角度看, 我們的研究3發(fā)現(xiàn), 低喚醒積極情緒和高喚醒積極情緒偏好在個體層面上存在顯著的正相關, 這在構(gòu)念上為二者的共存和共變提供了實證依據(jù)。還有, 從實踐上看, 中國人對低喚醒積極情緒偏好的上升在某種程度上可能也是現(xiàn)實的需要, 因為低喚醒積極情緒可以讓個體在競爭日益激烈的現(xiàn)代社會保持內(nèi)心的寧靜, 進而保持身心健康(Carstensen et al., 2003; Scheibe et al., 2013)??傊?, 對低喚醒積極情緒偏好的變化雖然和預期不一致, 但是符合具有獨特歷史和文化的中國。

對于一般積極情緒, 我們的研究發(fā)現(xiàn), 中國人對一般積極情緒的偏好也在上升。這一發(fā)現(xiàn)雖然和我們的預期不一致, 但是卻是可以理解的。首先, 關于一般積極情緒偏好不變的假設是基于以往其和文化無關的發(fā)現(xiàn)而提出來的。但是, 一般積極情緒偏好不會隨著文化的變化而變化并不意味著其也不會隨著其他方面的社會變化而變化。比如, 在物質(zhì)生活得到日益增加的滿足后, 中國人對積極心理體驗的向往和追求完全有可能不斷增長。其次, 這一發(fā)現(xiàn)和一些其他相關研究發(fā)現(xiàn)是一致的。關于中國人的幸福感變化的研究表明, 過去30年來, 特別是2000年來, 中國人的幸福感呈顯著上升趨勢(Cai et al., 2022); 還有研究表明, 中國人的積極情緒在2000年后也處于上升狀態(tài)(Peng & Luo, 2022)。這些研究涉及的情緒主要為實際積極情緒??紤]到理想情緒對實際情緒的規(guī)范和引導作用(Tsai, 2007), 這些實際積極情緒體驗的上升在一定程度上也意味著中國人對一般積極情緒的偏好也在上升。

總之, 3個研究的主要發(fā)現(xiàn)在中國情境下都是可以理解的, 高、低喚醒積極情緒的共存、共生和共變, 是和中國樸素辯證主義文化相契合的, 也符合中國人在當代社會高速發(fā)展過程中、在追求美好生活的同時努力適應競爭日益激烈的現(xiàn)代社會的需要。

5.2??研究意義

以往關于理想情緒的研究主要聚焦于跨文化差異, 本研究第一次對理想情緒的變遷進行探究, 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首先, 本研究拓展了我們對社會變遷的心理影響的認識, 特別是對中國人的心理影響的認識。已有的研究已經(jīng)揭示, 社會變遷會導致心理與行為的很多方面的變化, 如文化價值觀、情緒、認知風格、人格特征、宗教信仰、幸福感、動機、關系、心理健康等(如Cai et al., 2012; Inglehart & Baker, 2000; Maynard et al., 2015; Twenge, 2000; Twenge et al., 2016; Xin & Xin, 2015)。本研究是全球第一個考察理想情緒變遷的研究, 更是第一個考察中國人的理想情緒變遷的研究, 將不僅在一般意義上增進我們對過去幾十年來人類心理和行為變化的認識, 更將有助于加深我們對中國人和中國文化的理解。

其次, 本研究還將拓展我們對理想情緒動態(tài)性的理解。以前的研究已經(jīng)表明, 當遷移到一個新的文化環(huán)境后, 個體的理想情緒會隨著環(huán)境的改變而發(fā)生變化(Tsai et al., 2007); Tsai等(2012)發(fā)現(xiàn), 即使在一天之內(nèi), 個體的理想情緒也會隨著具體情境的變化而變化(引自Tsai, 2013)。我們的研究發(fā)現(xiàn), 理想情緒還會隨著社會的變遷而變化, 這無疑拓展了對理想情緒的動態(tài)性的認識。此外, 本研究還將加深對理想情緒概念本身的認識。以往的跨文化研究中, 絕大多數(shù)研究都發(fā)現(xiàn)高喚醒積極情緒與低喚醒積極情緒分別和個體主義與集體主義相契合, 并在一定程度上是相互排斥的。但是, 在我們目前的研究中, 我們發(fā)現(xiàn)二者存在正相關; 并且, 在中國現(xiàn)代化的過程中, 二者表現(xiàn)出類似的變化趨勢。這些發(fā)現(xiàn)提示, 在中國文化下, 高喚醒和低喚醒的積極情緒未必相互排斥, 二者在中國當代可能都有獨特的適應價值。這提示, 在西方看來似乎相互對立和排斥的一些文化心理現(xiàn)象在中國是可以共存和共生的; 同時也提示, 源自西方的理論和研究發(fā)現(xiàn)未必適用于中國。

此外, 本研究還將具有一定的實踐意義。作為一種理想或規(guī)范, 理想情緒能引導人們做出特定的行為以追求與理想情緒相契合的情緒體驗, 進而促進心理健康和幸福感的提升(Jiang et al., 2016; Tsai, 2007)。在全民高度關注心理健康和幸福感的今天, 了解中國人的理想情緒基本狀況及其變遷規(guī)律, 引導人們追求積極的理想情緒, 無疑對培育“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積極向上”的社會心態(tài)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5.3??研究局限和未來方向

本研究也存在局限。首先, 我們的3個研究分別采用了3種不同的獨特的設計, 每一個研究設計都不是完美的, 因此在解讀每一個研究的具體結(jié)果時都需要謹慎(蔡華儉?等, 2023)。其次, 雖然我們采用多種方法從不同的視角來探討理想情緒的變遷, 但是, 我們并不是通過社會變遷歷程中各不同時間點的理想情緒的數(shù)據(jù)來考察真實理想情緒的變化, 而是通過各種不同的邏輯來間接推測其變化, 未來的研究可以繼續(xù)采用其他方法對現(xiàn)有的研究結(jié)果進行驗證。最后, 本研究只探討了理想情緒變遷的趨勢, 未來研究需要繼續(xù)探討導致變遷的原因以及變遷可能帶來的后果。

總之, 雖然本研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但是3個研究一致揭示, 近幾十年以來, 中國人對高喚醒積極情緒、低喚醒積極情緒和一般積極情緒的偏好有日益上升趨勢; 高喚醒和低喚醒積極理想情緒在中國存在正相關, 二者不僅不相互排斥, 反而可以共存和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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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ositive ideal affect of Chinese people: Trends over the past decades

ZHANG Mingyang1, YANG Ying2,3, BAO Han-Wu-Shuang2,3,4, CAI Huajian2,3

1?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Tsinghua University, Beijing100084,?China)?(2?CAS Key Laboratory of Behavioral Science, Institute of Psychology,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 Beijing 100101,?China) (3?Department of Psychology, University of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 Beijing100049,?China) (4?Manchester China Institute, The University of Manchester, Manchester M13 9PL,United Kingdom

Abstract

As a kind of affect state that individuals ideally want to experience, ideal affect is closely associated with culture. While people from individualistic culture prefer high arousal positive affect (i.e., enthusiastic, excited, elated), people from collectivistic culture prefer low arousal positive affect (i.e., calm, relaxed, peaceful). Society and culture, however, are not static. How would ideal affects shift along with massive sociocultural change? For the first time, we addressed this issue by examining the change of ideal affects in China, a collectivistic nation that has experienced huge social transformation and witnessed a rise in individualism in recent decades. In doing this, we focused on three main kinds of widely studied ideal affects: high arousal positive affects (HAP), low arousal positive affects (LAP) and positive affects (P; i.e., happy, satisfied, content). We conducted three studies, using cross-time comparison, cross-generational comparison and cross-regional comparison in each of the three studies, respectively.

In Study 1, a total of 84 participants who were born before 1966 and have experienced the whole process of Chinese reform and opening-up were recruited. They were asked to assess the extent to which Chinese people prefer each of 9 affections as listed above at beginning of 1980, 2000, 2020. Results showed that the preferences for HAP, LAP and P have been rising among Chinese since 1980.

In Study 2, a total of 1561 college students were asked to assess the extent to which people from each of the three generations (i.e., their grandparents generation, their parents generation and their own generation) prefer the 9 affects. Results showed that the youngest generation manifested higher preferences for HAP, LAP and P than old generations.

In Study 3, a large sample of college students from 31 provinces in China participated in the survey (N= 26209). They were asked to indicate the extent to which they prefer the 9 affects. Their cultural orientations of individualism and collectivism were also assessed as control variables. Results indicated that students from urban areas reported higher preference for HAP, LAP and P than those from rural areas after controlling their main demographic information and cultural orientations; moreover, HAP, LAP and P were positively correlated with each other at both individual and provincial levels.

Together, by using three different comparisons and assessing ideal affects from both inter-subjective (Study 1 and Study 2) and intra-subjective perspectives (Study 3), our three studies convergently showed that preferences for HAP, LAP and P have been rising in recent decades. The simultaneous rises of HAP and LAP as well as the positive correlation between them form a sharp contrast with the existing theoretical conceptualization and empirical findings about HAP and LAP, which suggest that HAP and LAP should be negatively correlated and manifest opposite shifting trends. Our findings, however, dovetail well with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of na?ve dialecticism, according to which two seemingly contradictory opposites could coexist and even facilitate each other in some circumstances. Hence, theories originated from the West may not be applicable in China and novel theories may be needed.

Keywords positive ideal affect, culture change, rural-urban difference, individualism, collectiv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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