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紅莉
杏花
小區(qū)有杏樹四五株。每一年的春訊,都是杏花帶來的。蓓蕾深紅,花開而白,美極??葱踊?,要就近站在樹下,仰頭,花托暗紅,襯著舒展的白花瓣,映著藍(lán)得清正的天,叫人如癡如醉,木呆呆的。
氣溫驟升驟降,杏花一開始引而不發(fā),到未了,一夜芳菲滿樹,叫人不知如何是好。經(jīng)過杏樹下,春風(fēng)勁吹,滿樹花蕾,令人動容。
杏花花期短暫,四五日而已。
杏花,美便美在它的蕭疏。黑鐵一般的枝干,襯著柔軟的白。尤其在黑夜,月光如杏渺的琴聲,穿花而來,世間一切都變得那么適得其所,令人珍惜。
杏花的珍貴,在于花期短暫,每一年似乎都賞不盡興,便匆匆凋落。李商隱詩云“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fēng)無力百花殘”,說的是伸手留不住歲月。
而這兩句“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yīng)覺月光寒”,可不就是側(cè)面描寫杏花的嗎?
杏花開時,月光也是清寒的。
每年杏花開時,人總是急惶惶的,不知該把這生命如何安放。
李花
李花是最平凡的花。
李樹有兩種,一種先花后葉,另一種花葉齊發(fā)。我喜歡前者,滿樹繁花,淺粉而白,一派雪意。
我家樓前屋后一共有十幾株李樹,皆為先花后葉品種。今年的李花,同樣是一夜爆開的。
白天,李花的香氣似被陽光壓下去了。黃昏里的李花,香氣襲衣而不絕。吃罷晚餐,我喜歡在樓前屋后散步,不離李樹左右,一趟一趟來回,被花香籠罩著,直至夜色來臨。入夜的李花香氣稍退了些,且雜糅些枯草的清甜氣息……
李花花朵小而細(xì),密而繁,大風(fēng)也吹不散它們,可賞十余日。
油菜花
20世紀(jì)90年代末的一個春天,我坐綠皮火車去上海,過馬鞍山,至金陵,徐徐穿行于蘇南大地,看盡無數(shù)油菜花。漸漸地,上海地界到了,大片油菜花依然不絕——我才知道,繁華富麗的上海,也有鄉(xiāng)下??!
我如今寄居的城市地處江淮平原,周邊雖有大量油菜地,但到底沒有皖南的壯美遼闊。
每年這個時節(jié),人的味蕾會敏銳地捕捉到地氣萌動,自會呼應(yīng)張志和的詞句:“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本鸵恢毕胪钅献撸囆杏诖笃筒嘶ㄌ?,累了,隨便歇息于某個村落,找一爿小食店,點(diǎn)一條紅燒鱖魚、一盤炒水芹、一瓦缽火腿河蚌湯,足矣。飯罷,繼續(xù)趕路,無須明確目的地,往皖南深處走即可…
我的故鄉(xiāng)盛產(chǎn)油菜籽。有一年載父母回鄉(xiāng)過清明,站在荒涼的山岡,俯瞰圩田滿目金黃,望得久了,直想痛哭。近在咫尺的圩田,仿佛升起浩渺歌聲。花田一路鋪展至遙遠(yuǎn)的地平線,無有盡頭,直如大河滔滔,亦如飛流直下,聲震屋瓦——是造物者端坐天庭,賜予人間的黃金。而我,便是古人筆下那一個“浮云萬里煙波客”。
油菜花田間,總站有一株桃樹。桃花開在鄉(xiāng)間,自帶清氣、仙氣,好比這世界這么多人,唯獨(dú)它那么安靜。
油菜花,開到盛時,仿佛有隆隆兵氣。一個有故鄉(xiāng)的人,注定也是會解甲歸田的人。
(選自2024年3月7日《新民晚報》,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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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李花、油菜花各有什么特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