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淑瑤 韓政

在一眾不怒自威的警察之中，“90后”徐耀會在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狡黠可愛的氣質(zhì)。采訪中，這位被很多人稱為“浙江省最會講段子的反詐警察”果然名不虛傳，但吐槽歸吐槽，談到普法宣傳的使命感時，徐耀就會瞬間變成嚴肅的模樣，眼睛像警服上的警徽一樣熠熠生輝。

“功底有點奇怪的小伙”

徐耀的曾祖父與祖父都是京劇演員。徐耀對小時候的印象，就是在家全天候浸泡在CCTV-11戲曲頻道的國粹里?！按蠹一蚨嗷蛏俣加幸环N叛逆心理，就是家里人越希望你干什么，你就越不喜歡干什么?！备改赶Ｍ约喝ノ墓F，但徐耀還是陰差陽錯地考上了山東的警校。自我調(diào)侃著“山東人嘛，對編制有一種莫名的執(zhí)著”，徐耀在大學畢業(yè)后考到了浙江海寧，成了一名警察。

或許是刻在DNA里的“喜劇人”天賦，徐耀在警校時就擔任了學院的文藝部部長，搞相聲社團，用相聲分享警校生活，“不過那時只是小打小鬧”。

頭幾年，徐耀在海寧的許巷派出所工作?！昂幨且粋€外來人口比較多的城市，我也是外地人，工作中，年輕人還是蠻認可我的?！蓖瑫r，在局里的演講比賽中，徐耀也開始嶄露頭角?！八麄冇X得這個小伙子有點功底，但這個功底好像有點奇怪！發(fā)音不對，形體也不對，但好像就是有點什么。問了才知道，小伙子學過點相聲?！庇谑?，這個“有點奇怪”的小伙開始在海寧市公安局官方抖音號“潮警有話說”里亮相了。

在線上拍情景劇的同時，徐耀還編排了許多普法相聲，在村里的文化禮堂、工業(yè)園區(qū)里表演?！肮と藗兩习嗪苊Φ?，等他們下班之后，我們在園區(qū)食堂里演上個40分鐘，大家都很開心?！睘榱藢懗龈辛系钠辗ㄏ嗦?，徐耀還師從杭州笑海相聲會館的葉明珠老師，創(chuàng)作出了《詐騙的煩惱》，并在海寧的各個鄉(xiāng)鎮(zhèn)街道巡演。曲藝界有句老話叫“相聲過江死”，“江”指的是長江。盡管不是專業(yè)演員，但在海寧，徐耀每次都能看到臺下的觀眾很樂呵，“‘沒想到這個警察講得還蠻好，又搞笑又有知識點！觀眾真的對我們很包容”。

于是，通過一次次“刷臉”，徐耀獲得了轄區(qū)群眾的關注和認可。2020年，徐耀從許巷派出所的治安民警調(diào)整為社區(qū)民警。2021年，徐耀被調(diào)到海洲派出所擔任社區(qū)警長。

歡脫的底色

在曲藝界，還有一句老話：“人過三十不學藝。”2020年底，29歲的徐耀決定嘗試用脫口秀的形式來普法。

一開始，徐耀心里很沒底?！爸v相聲起碼在警察里還有一定的認可度，但講脫口秀，要與一幫剛畢業(yè)的大學生比，被人打得體無完膚，多丟人??！”沒想到這一沖，就沖出了一片新天地。

在自己創(chuàng)作的脫口秀段子中，徐耀最喜歡的是關于網(wǎng)戀詐騙的。他對這個段子投入了最多的精力，因為這源于一起對他沖擊頗大的案件。

當時，徐耀還在許巷派出所工作，那里與杭州交界。一天，徐耀接到一個從杭州移交的警情，報案人稱自己的男朋友失蹤了，請警察幫忙尋找。由于兩地信號有時會串號，報案人在海寧，但案子卻報到杭州去了?？吹竭@個警情，徐耀一下子有點摸不著頭腦?！皥蟀溉丝梢赃^來，我們一起看看監(jiān)控。男女朋友本身也沒有法律上的關系，如果兩個人鬧掰，而不是失蹤，我也不能把男方的隱私透露給女方。但出于警察的直覺和責任感，我決定上門去看一下?！?/p>

感到奇怪的徐耀上門之后才了解到，報案人是一位單身媽媽，她的孩子當時剛高考結束。這位大姐自己開超市，一年能掙個小20萬元，但遇到了網(wǎng)戀投資理財詐騙，被騙走了24萬元，不僅包括自己的錢，還有向親哥哥借的錢?！澳菚r這類詐騙剛剛興起，我一下子就看出來不對。因為她孩子還在，我就悄悄對大姐說：‘你告訴我，有沒有給他轉錢？在去派出所的路上，這位大姐一直對我非常抵觸，說我‘多管閑事，你幫我找人，問這干嗎。我給大姐捋邏輯，告訴她那些照片一看就是假的，你肯定被騙了。我當時的辦公室在四樓。我給她做了很久的筆錄，筆錄結束時，她的腿都軟了，四樓都走不下去了，一直在哭。這件事對我沖擊蠻大的。24萬元，就算放到現(xiàn)在，對誰也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大家一年到頭可能都賺不到這些錢。有的人網(wǎng)購遭遇詐騙，被騙幾千元錢，雖然這個月難受，但下個月痛定思痛，也許就熬過去了。而大姐的孩子當時還要上大學，這對一個家庭就是毀滅性的打擊。這種反詐內(nèi)容我一定要好好地宣傳一下?！?/p>

在歡脫的脫口秀背后，都是真真切切發(fā)生的、令人悲傷或唏噓的故事。徐耀碰上過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遭遇了刷單詐騙。被騙了2萬元之后，他不敢告訴家里人，打算向同學借錢和網(wǎng)上貸款，后面慢慢還，沒想到又遭遇了網(wǎng)貸詐騙，一個星期連著被騙了2次。“如果他第一次就報警，第二次就能夠避免被騙。很多人以為自己沒有錢就不會被騙，對此我是不認可的。騙子盯上的不只是你現(xiàn)在口袋里的錢，還有你將來的錢和你身邊人的錢。你現(xiàn)在沒錢，他就騙你去貸款。不被騙子逼一下，你都不知道自己多有錢?！?/p>

徐耀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將工作時目睹的沉重故事，以反詐段子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最早徐耀只是憑著對喜劇的興趣愛好來普法。但現(xiàn)在，從這個興趣里“長”出了一點價值、一份責任，“有了使命感，一定要堅持下去”。

雙向奔赴

2022年，在局里的支持下，以脫口秀、快板、說唱為主要形式的普法節(jié)目《“耀”你知道》上線。很難想象，節(jié)目團隊包括徐耀在內(nèi)，只有3個人。而平日里大家的本職工作本就比較繁重，努力做到月更已是難事。

有一兩次，因為來不及錄制，徐耀內(nèi)心充滿了自責和難受?！懊芭凭〇|白條詐騙剛出來的時候，一下子騙了好多人。當時正值春節(jié)前，也是我們最忙的時候。我一直想拍這種新型詐騙的節(jié)目，但沒空去做。雖然最后也做成了，但已經(jīng)有點晚了。因為有了使命感，我們希望盡可能早一點、快一點推出，多一個人看到，也許就少一個人受騙?！?/p>

盡管忙于工作、普法，為了更好地為人們調(diào)解糾紛，做到有問必答，徐耀還擠出時間備考國家統(tǒng)一法律職業(yè)資格考試。“將近一年的時間，天天聽網(wǎng)課。我開車上班將近1小時，在路上聽音頻，午休時也聽。”順利考出證書之后，徐耀朝自己喜歡的羅翔老師進一步靠近，將法律知識應用于實際工作中。

無論是從一名警察，還是從一名文藝工作者出發(fā)，徐耀一直在琢磨、精進自己的段子。他甚至會寫段子吐槽個別過于形式主義的反詐騙宣傳——不管對方是不是詐騙的主要受眾群體，不管有沒有效果，只是為了反詐騙而反詐騙——官方吐槽最為致命。

寫這個段子時的思考，和徐耀做普法脫口秀的初衷是契合的。“我們做普法宣傳，是要讓大家喜聞樂見、入腦入心。不是說因為我是警察，你們一定要聽。我的內(nèi)容，要讓大家真正喜歡，哪怕我今天講了10個詐騙手段，你最后聽進去兩個，這也是好的。”

觀眾的熱情和喜歡是可見的。徐耀和小伙伴們在轄區(qū)的電影院或者文化劇場講普法脫口秀時，很多人在“海寧公安”公眾號上搶不到票，在后臺留言“太可惜了”。去嘉善高級中學宣講，活動結束后，徐耀和其他警察一同被同學們圍在禮堂出口不讓走。

“咱們普通老百姓，平時多用心一點，反詐知識就學到了。那咱們宣傳的時候，也用心想一想老百姓喜歡什么，效果就會好很多。不能只要求別人用心學，而我們自己原地踏步。這也是一種雙向奔赴?！?/p>

現(xiàn)在，因為工作調(diào)動，徐耀成了一名交警。他吐槽自己“應該是整個嘉興市唯一不會騎摩托車的交警，半年考了4次還沒考過，太難騎了！”雖然崗位變了，但徐耀普法宣傳的腳步不會停下。

在采訪最后，被問到家里人是否看過自己的表演時，徐耀又陷入了一段童年的回憶：“CCTV-11頻道有個宣傳片，是以不同的京劇名串起來的。從一數(shù)到十，一箭仇、二進宮、三岔口、四進士、五仁義、六月雪、七星燈、八大錘、九江口、十字坡，最后一個花臉：嘿嘿，11 頻道！其實這些京劇，我一部都沒有看過。但因為每天在家里頭放，這個宣傳片我記得特別清楚。家里人覺得我沒有把傳統(tǒng)文化舍棄掉，還是挺好的?！?/p>

或許從徐耀陰差陽錯上了警校的那一刻起，舞臺變了，內(nèi)容變了，人生的軌跡也變了，但不變的是——說相聲，講段子，為的都是觀眾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