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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村碎影

2024-06-15 19:59:54鄢然
青年作家 2024年4期
關鍵詞:院壩母親

天越來越暗,剛才還陽光明媚的天空,突然間變得灰黑起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和她身后的房屋全都籠罩在了陰影里。女孩抬起頭來,驚異地望著天空,只見一片暗色的陰影移動著,飄向了太陽,遮蓋上去,把日輪變成一束小小的環(huán)狀銀色光芒,把她的四周變得如黑夜。她大驚失色,呆望著環(huán)狀的銀色光芒,不知所措。她的身后,一扇門開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走了出來,對她說:“別怕,這是天狗吃日呢!”

那是我十二三歲時的事了,母親對我說天狗吃日前,我正在門前的土路上踮著腳跳《白毛女》。

記憶里那個十多歲的女孩,穿著一雙紅色燈芯絨面料的布鞋,將身體的重心竭力落在由手工制作的厚厚的鞋底尖部,以鞋尖的硬度來支撐她的身體如芭蕾舞中的白毛女那般起舞。她的動作既不規(guī)范,也不老練,卻自個兒邊唱邊跳,跳得如癡如醉。

母親拉住了她的手,她和母親都望著天空,直到太陽從黑色的陰影中跳了出來,她和她的母親,還有身后的房屋重新置于陽光中。

就像《蝴蝶夢》中的女主角講述她夢見自己回到了曼德里莊園一樣,我也通過那個踮著腳起舞的女孩回到了我兒時生活過的地方,那地方叫大院壩。

那是一個如今只能在夢中才能夠回去的地方。但它在上世紀五十年代,至新世紀的前十年,卻是一個真實的存在,與蓉城那時的眾多建筑一樣,譜寫著一個城市的歷史。

每一座城市,都有它的歷史。就像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對我而言,一個城市的歷史,是由許許多多看得見的房屋建筑、橋梁道路、風土人情和看不見的精氣神、消失的影像與消失的房屋、道路橋梁等組合而成的;一個人的歷史,是由不同階段的影像和發(fā)生在其身上的故事構成的。無數(shù)人的影像,匯集在其所在的城市,那些或消失或正在上演著的人生中的酸甜苦辣,融入到時代的大潮里,還有活著的人和死去的人——尤其是歷朝歷代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們留給這個城市的驕傲,組成這個城市的前世今生。

蓉城,在它的前世今生中,有一個已經(jīng)消失的建筑群,叫太平南街新村,它是上世紀五十年代這座城市里眾多由白墻、磚石、混凝土和木材與灰瓦建筑的房屋之一?;蛟S,在那些如雨后破土而出的蘑菇似的建筑物中,它是很不起眼的,既無浣花溪杜甫住過的文化榮耀,亦無寬窄巷和少城的歷史榮光,更無永陵王建墓的皇家貴氣,不過是成都眾多平民百姓的居住地,但它的影像,始終活動在那些消失了的印痕中,活動在我的魂牽夢繞里。

太平南街新村,是一個由好幾個院壩和一排排房屋與土路組合而成的院落,我們叫它大院壩,它地處九眼橋汽車站通往三瓦窯靠近成都十二中學那條大馬路的地段上,大院壩的深處緊接四川大學十四宿舍,它的前半部分,有一個不大的開闊地面,類似今天一個社區(qū)的小廣場。這個“小廣場”是生活在這個大院壩的人們聚在一起的熱鬧區(qū)域,在它還沒有被高樓大廈覆蓋前,曾經(jīng)有過一段熱鬧的歷史,是川大學生、教師,包括那時在川大教學或讀書的外國人到此品茗聊天吃冷啖杯的好去處,大院壩的住戶,許多都做起了這個“小廣場”的生意。大院壩的“小廣場”和其中的一些小院壩,漸漸成為了外來者的玩耍地。而更早前,在我少女時代,它是一個充滿著人們油鹽醬醋味而非商業(yè)味的場所。

最先,那個被大院壩的人們喊成小蘭的我,與我的父母與弟妹就生活在門牌為“太平南街新12號”的小院壩里。

這個小院壩叫王家院子,它的女房東,是父親的老鄉(xiāng)——我們叫她大孃。大孃的男人王伯伯,1949年前是成都匯豐銀行的經(jīng)理,自然有錢,才能在太平南街新村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建成后,買下這個獨戶之家的院落。大院壩的獨戶小院不多,更多的是小院壩里生活著幾戶人家。

這些小院壩,完全不同于北方那些規(guī)整的四合院,講究一種整齊的布局,而是顯得隨心所欲,建筑它們的設計者好像覺得一定要出新出奇才令人叫絕似的,整個建筑的設計有一種讓人防不勝防的奇怪。“小廣場”左邊,是張家大院,張家大院門外有兩個石獅子,黑色的大門和有些高的木條門檻,還有跨進門檻后不見院落只見照壁的設計使張家大院充滿神秘感。尤其常有黑色的小轎車停在張家院門前,令上世紀六十年代還在讀小學的我和生活在大院壩的伙伴們,對張家大院懷有敬畏之情。

太平南街新村建筑群,準確地講,是由我正在講述的這個大院壩和其它幾個巷子與院落組成的。所以,這個大院壩只是新村建筑群里一個龐大雜亂的房屋罷了。

小時候,盡管大院壩有自己的水井,但我卻更喜歡到外面培根路上的那口水井打水。打水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硬式的,即把水桶掛在竹竿上,雙手握住竹竿慢慢移動,把水桶伸向井底,然后左右晃動竹竿,桶里裝滿了水后,再雙手交替移動竹竿往上提,直到把水桶提出井口;一種是軟式的,用麻繩捆了水桶送入井底打水,如果掌握不好力度和技巧,就很難把水桶裝滿提上來。所以,我還是更喜歡用竹竿打水。

還記得,我家的水桶隨著我的年齡一點點變大。九歲時,最先去打水,父親給我買了一對小木桶,還有一根比別人的小的扁擔,用漆把它們涂成大紅色。把紅扁擔扛在肩膀上,挑著紅色的小木桶,我覺得可以用今日的“拉風”二字來形容當時的心情,很自豪得意呢。別人的水桶,比我大,桶是木頭的本色,我就總有一種“過家家”的感覺。

這種“過家家”的新鮮感,隨著水桶的變大就漸漸消失了。

當時,大院壩的人們用水有兩種方式,洗菜淘米洗衣什么的,用井水;而煮飯喝水等入口的,則用自來水。自來水售水點設在大院壩外馬路斜對面,緊靠如今也已消失的陶瓷廠旁邊。一擔水兩分錢。從售水點到我家居住的新12號,有一千米的距離,所以,我得歇息幾次,才能把自來水挑回家。而打井水的距離則近多了,三百來米吧。

隨著年齡的增長,那種挑著紅水桶“拉風”的感覺已消失殆盡,去井口打水,成為日常生活的必須,如人要吃飯一樣尋常,但有一天,這種尋常的平靜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打破了。當時十三歲的我,挑著已經(jīng)不是紅色而是比紅色大一些的木桶來到水井旁的水泥地上,當我放下木桶和扁擔抬起頭時,正看到了母親正走在培根路上。我知道母親是去九眼橋汽車站旁的工廠上班的,但為了偷懶,還是向母親叫道:“媽,你來幫我打水呀!”邊叫邊朝后退,在母親大喊“不要后退,危險!”的同時,突然一腳踩空,整個身子落入了井口里。我本能地用雙手緊緊抓住井口邊沿,旁邊一個打水的男人和嚇得變了臉色的母親趕到井邊,二人一起把我拖了上來。脫離危情后,我“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從此,再也不敢去水井打水了。

我實在嚇破了膽。

幼銘姐的外婆——我們叫她胡婆婆,教給我母親一個找回膽量的辦法:喊魂。

母親按照胡婆婆的吩咐,半夜時分,從新12號的大門走出,在夜深人靜中沿著土路邊走邊叫:“小蘭,你回來!”就這樣喊著來到水井邊,然后又蹲在井口,低頭朝黑咕隆咚的井底叫著,要把自己女兒被嚇破膽的魂從井底喚回來。母親外出喊我的魂魄時,我還在熟夢中,對此渾然不知。

就這樣連喊了三天的魂,我終于又挑著水桶走向了井邊,但依然不敢在井口打水,每次都是跟著母親,母親從井里幫忙把水打上來,便匆忙上班去了,我則挑著水桶回家。

母親上班后,家里的水缸沒了水,我寧愿多走路挑著桶去陶瓷廠旁的售水點買水,也不愿一個人去井邊打水了。

時至今日,那個被嚇破膽的我,依然對井口心有余悸,如果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們還像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人們那樣得靠井水過活的話,我相信自己還是不敢站在井邊,把桶放入井里的。

多年后,母親才告訴我為我喊魂的事。

現(xiàn)在想來,我知道不是父母狠心,讓十歲前的我就去井口打水,而實屬無奈。

那時候,父親遠在西藏昌都工作,母親要上班,只好把我和弟弟妹妹托付給院子對面的鄰居胡婆婆照看,從此,幼銘姐——一個原本與我家非親非故的人,便成為我們再也離不開的親人了,才十四歲的幼銘姐,承擔起了照顧我們的任務。

胡婆婆是幼銘姐的外婆,一雙小腳,走路顫巍巍的,老是穿著一件深藍色中式斜開襟。胡婆婆兒孫滿堂,與她的兩個兒子——我們一個叫四叔、一個叫二叔兩家人住在一起,幼銘姐的父母在外地工作,她和她的妹妹小銘姐由胡婆婆帶著生活。可想而知,吃飯時再加上我們,堂屋里的那張大圓桌,總是被大家擠得滿滿的。

桌上的菜,自然十分簡單,兩三個炒素菜,還有一碗泡菜,固定的,難得吃上肉。后來,幼銘姐干脆帶著我和弟妹另起爐灶,在我家做飯給我們吃,母親上班是三班倒,夜班不在家,幼銘姐索性從胡婆婆家搬到了我家,帶著我們過夜。

妹妹還未斷奶,傍晚,哭鬧不止時,幼銘姐就會背上我妹,帶著我和弟弟,去廠里找母親給妹妹喂奶。這時候,那個后來隨太平南街新村一起消失的培根路和九眼橋汽車站,包括車站旁邊母親上班的工廠,便化作一幀幀影像在我眼前流動起來:

暮色中,一個左手有點殘疾的少女,背著一個不到一歲的嬰孩,右手牽著一個五歲的男孩走在前面,少女左手的殘疾,是小時候得腦膜炎留下的后遺癥。她的身后,跟著一個黑黑瘦瘦、看樣子不過八九歲的女孩,他們沿著培根路,在路口右邊的理發(fā)店停了下來,少女指著理發(fā)店門外那個發(fā)亮不停旋轉的彩燈哄著背上哭鬧的嬰孩說:“妹妹,不哭哈,你看這轉燈,好好看啊?!彼麄兛粗戆l(fā)店,理發(fā)店里正在燙發(fā)和理發(fā)的人,也透過琉璃窗看著他們。然后,那個黑瘦的小女孩,轉身抬眼看著街對面,她看到,街對面的診所亮著燈,診所不遠處的那家百貨小商店還沒關門,營業(yè)著,而它旁邊老馬路口的那個蔬菜攤,則沒了人影。蔬菜攤不遠處,有一個白天人聲鼎沸的茶鋪,這時候也關了門。那個茶鋪,兼搭著賣開水,白天,家里沒有開水,來了客人時,母親便讓她提了溫水瓶,來此花兩分錢即可打一溫水瓶開水回家。

她十分喜歡提著溫水瓶到這個茶鋪買開水,茶鋪里,那些竹椅上總是坐滿了人。跑堂的伙計提著長嘴茶壺,在桌椅間穿梭,肩膀上還搭著一條毛巾,動作嫻熟地為客人倒茶添水。茶鋪的一排爐子上,炭火熊熊,上面燒著一壺壺水,她交了錢,老板便高聲叫著伙計過來幫她提了水壺裝開水。

少女帶頭邁步,他們走過理發(fā)店旁邊的農(nóng)機廠大門和挨著大門排列開來的店鋪,來到九眼橋汽車站,這里是人們前往三瓦窯、龍泉驛、華陽等地方的集散地,十分熱鬧,有糖果店、眼鏡鋪等。糖果店里,不同花色的糖果裝在一個個玻璃罐里,玻璃罐排列著擺放在柜臺上,柜臺里則裝著不同樣式的糕點。煞是誘人。但糖果和糕點,都要憑票購買。

幼銘姐帶著我和弟妹走進工廠,母親在龍門刨刨床前埋頭干活,我叫了聲“媽”,母親便來到我們身邊,幫幼銘姐從背上解開繩帶,抱了妹,坐到一旁,解扣為她喂奶。弟弟則興奮地在那些車床、鉗工臺間跑來跑去,幼銘姐在后面追,把弟拉回母親身邊。吃了奶,妹睡著了,我和弟也睡眼蒙眬,幼銘姐用布帶把妹又捆在她背上,帶著我們在夜色中返回新12號。

新12號的大門,不像張家大門那樣氣派,甚至還沒胡婆婆那邊院子的大門大,是要小一些的本色雙開門,從外表看,低調(diào)而不起眼。

在這個院子里,大孃和王伯伯還有他們的四個兒女住上房,我家住下房。所謂下房,是我的叫法,就是靠近木門的兩間房子,房子在進門的右邊,左邊,有一塊七八平方米的地方,被大孃建了一個竹條編成的養(yǎng)雞棚,雖然這個雞舍傳出的味道破壞了這個院子的雅氣,但大孃對母親說,養(yǎng)的雞,既可以吃它們的肉,又可以吃它們下的蛋。

從下房到上房,中間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花園,里面種著各種花草,不知咋回事,現(xiàn)在說起這個花園時,總讓我想到魯迅筆下的百草園。一條小道從花園穿過,左邊更多種的是菜,有蔥、蒜、西紅柿、辣椒什么的,右側才是花草。左邊靠近上房的地方,有一個廁所,分男廁女廁,還有一個坐式的馬桶間,這個馬桶間總是上鎖,我們上廁所,都是在蹲式的廁所間。廁所后面有一條通道,通道的墻那邊,是張家大院。沿著通道,可進入上房的后花園,這個花園要小得多。沿門右側而出,五十米處,便是那個讓我魂飛魄散的水井了。

如果從大孃家去這口井打水,要比我沿著新12號門外的土路前往近得多。但我的記憶里,從未走那兒打過水。

新村大院壩里,除了張家大院和王家院子有自己的廁所外,其他人都是上公廁,公廁坐落在大院壩外,我們叫它大馬路的對面。

還記得有一年,父親從西藏回來,早上起床去公廁解手,很久不回,母親念叨說:“你爸解個手,這么長時間了,咋還不回來呢?”父親回家后,母親詢問原由,我們才知:父親的英拉格手表揣在褲兜里,在他解手時掉進了蹲坑里,用手撈不著,無奈,只能守在一旁,直到大院壩的熟人來解手,幫他找來火鉗,才把手表夾了上來。

因為沒有自己的廁所,每天下午四點過,是大院壩的住戶倒馬桶的時間。那個耳朵有些背——我們叫他聾子大爺?shù)哪腥?,總是準時來收集糞便,扯著嗓子在土路上吼著:“倒馬桶啰!倒馬桶啰!”聾子大爺還負責清除張家大院和王家院子的糞便。

這些糞便,是新村毗鄰的農(nóng)村澆地肥料的重要來源。當時,從川大十四宿舍到校園外,都是一片片的農(nóng)田。

有趣的是,那個穿著綠色的制服、騎著綠色自行車的郵遞員,則是上午出現(xiàn)在大院壩里,給人們送來郵件和報紙,他把自行車騎得飛快,在大院壩的土路上穿行。父親從西藏寄來的信,還有每月寄來的錢,都通過他的投遞交到我們手上。如果他叫:“孫家蓮,有你的匯款!”恰巧母親在家,就會拿出她找人刻制的那個有機玻璃的章子,在郵遞員遞來的簽收單上蓋章。我還記得那個小巧透明的印章上,雕刻有一朵紅色花朵。那時有一句民諺:“車輪子一響,黃金萬兩?!彪m是夸大之說,卻也顯示出了那個年代的物質匱乏。但因了父親在西藏昌運司工作,能不時給我們帶回一些當時在蓉城難得的牛羊肉和上海奶糖、白糖紅糖、美加凈牙膏等物品,我家的生活質量,顯然比大院里我的小學同學和小伙伴們要好得多。

大院壩除了不時有黑色小轎車停在張家大院門外讓我們感到的神秘,還不時有西藏昌運司解放牌汽車停在那個壩子里帶給我和家人的喜悅。

這些糖果,除了自己吃,我還用它討好大院壩的小伙伴們。沒有糖果的時候,我就同要好的小學同學劉秀群、舒文偉在我家的廚房里用白糖制作糖餅,我們把白糖放進奶鍋在蜂窩煤上燒化,將菜刀一面抹上清油,然后把融化后變成褐色的糖汁一一倒在刀面上,又用竹簽插在這些糖餅上。冷卻后,一個個糖餅就做好了。我的這兩個小學好友,不住在大院里,她倆的家,就挨著我就讀的太平南街小學,但她倆總是背了書包來找我,我們?nèi)齻€,再從我家走到學校。

劉秀群說,小時候,我和舒文偉,最喜歡去你們在太平南街的那個家了,至今還記得它的樣子呢。

其實,不光她倆,小學的幾個男同學,也被我家院子里的一棵桑樹吸引著。

那棵桑樹,靠近我家廚房,長得十分茂盛,會結許多桑果。桑果由青變紅、由紅變紫后,吃起來很甜,桑果解饞,桑葉養(yǎng)蠶玩,所以,幾個男同學總是去找隔壁院子的小毛,小毛也是我的小學同學,趁我們不注意時,幾個男生就在小毛家的院子那邊摘桑果或桑葉。

那時,因為娛樂活動不多,我和大院的娟娟、小帆等女孩子,會在我家門外的土路上玩“跳房”,我們用白粉筆在路面畫上一個個房間,房間里畫上寫字臺、高低柜、桌椅、沙發(fā)等物件,還會在桌上畫上收音機??傊?,一句話,把七十年代我們知道的貴重物品,都通過手中的粉筆畫在“跳房”的房間里?!疤俊睍r,我們還會用鋼筆在各自的手腕上畫上手表,顯示我們的富有。有時候,高興了,會在兩條胳膊上畫滿大大小小的手表,有如今天的刺青般扯人眼目了。

這是我們的娛樂活動,帶著對物質的追求,而另外的一種娛樂,則是跳舞和練功,則顯示出一種對精神富足的向往了,好像我們肩負著一種崇高的使命似的。

比我和娟娟、小帆大幾歲的兩個女孩,在大院壩組織了一個宣傳隊,還買了一面紅旗,上書“太平南街新村宣傳隊”,教我們跳《草原英雄小姐妹》《紅軍不怕遠征難》等舞蹈,我同大院壩的一群女孩子一起,每天在那兩個女孩子的帶領下,在大院壩的那個“小廣場”排練跳舞。有一次,兩個女孩還把我們帶到成都南光機械廠跳給工人們看,我們的宣傳隊進入工廠,工人們停下手中的活,聚在空地上看我們演出。我們的演出換來工人們的掌聲,回家的路上,大家都十分開心。

母親忙于上班,很少來看我們跳舞,有一次在大院壩排練時,母親看到我不僅仰面下腰四肢著地,肚皮上還站了娟娟作造型,嚇得大叫起來,生怕娟娟傷了我的腰。我卻不以為然。

為了跳舞,我們還經(jīng)常練功,不是在我家門外的土路上翻跟頭,就是雙手撐地,倒立于墻上?;虬岩粭l腿放在墻面,壓腿或練下腰。娟娟能單手翻跟頭,我怎么練也不如她,內(nèi)心里很是嫉妒她漂亮的單手翻。

我在大院壩忙于跳舞時,幼銘姐便忙于做飯,如果母親正好在家,就會走出木門大聲叫道:“小蘭,吃飯了!”母親的聲音又響亮又清脆,在大院壩總是傳得很遠。

八大樣板戲上映后,母親帶著我和弟妹,還有幼銘姐,拿上小板凳,去成都工學院看壩壩電影。成都工學院當時位于如今十二中學斜對面的不遠處,那時它的校外是一片農(nóng)田。晚上我們?nèi)タ垂W院的壩壩電影時,必須穿過這片農(nóng)田,電影散了,夜深人靜,這段路便變得有些可怕。有母親帶著,倒是放心,母親不在,走在這條路上,我總是提心吊膽。

除了看電影,八大樣板戲的唱段也通過收音機廣為流傳,至今還記得,我在院子這邊唱著《智斗》中阿慶嫂的唱段,隔壁我的小學同學的父親就接唱起胡傳奎和刁德一的唱段。一老一少,兩邊廂都唱得十分認真和投入。

夏天,宣傳隊的這些姐妹們,當然還有大院壩的男孩們,喜歡邀約著去川大游泳池或當時的河心村——如今的東湖去游泳。小時候我們稱之為的河心村,其實是一個小水庫,周圍都是農(nóng)田,而不是今日東湖公園的模樣。去河心村游泳,不花一分錢,路上還能摘野果,自然十分開心。而去川大的游泳池游泳,五分錢一次,得辦卡。

記憶中,應該是在大院壩的宣傳隊成立前的兩三年的有段時間我們特別緊張,讀小學的我看到大人們在大院的入口處壘起了沙袋,備戰(zhàn)備荒,為的是防止外人入侵搶劫。為了自衛(wèi),大人們還組織了男青年守夜。父親遠在昌都,母親要上班,家里沒守夜的人,大院壩規(guī)定出不了人便出錢,母親便按規(guī)矩出一點糧票和錢替代守夜。守夜者們還拿了銅鑼做準備,告之大家鑼聲響起,大院的人都要起來保衛(wèi)我們的家園。但我的印象中,銅鑼一次也沒敲響過,沙袋后來也撤除了。

外人的入侵未發(fā)生,倒是外鄉(xiāng)人來表演了。有一天,三個外鄉(xiāng)人帶著一群動物來到了大院壩,在我們跳舞的地方即“小廣場”演起了雜耍。雜耍的節(jié)目有猴子拉車背小狗等,最神奇的是黑白兩色的狗熊走鋼絲、過獨橋。演完之后,一個外鄉(xiāng)人手拿一鐵皮盒向大家要錢,我把一個二分錢的鎳幣放到了外鄉(xiāng)人的鐵皮盒里。在我看來,二分錢不少呢,當時,四分錢可買一個冰棍了。

這是大院壩的熱鬧時刻,不分男女老少,都聚在了這個“小廣場”上,而另一種熱鬧,是處理鄰里糾紛。

曾在朋友圈看到一篇有關我們這個大院壩的回憶,說最驚艷的,是在消閑者想不到時,一扇木門里,突然走出一個讓人心魂顫動的女孩,那種美若天仙出水芙蓉般的清純亮麗,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懷疑讓人驚心動魂的女孩,怎么會生活在這樣世俗嘈雜的院子里。

當時看到這篇東西時,我一點也不驚訝,只是笑寫作者的少見多怪?,F(xiàn)在想來,才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是的,從這個大院走出的女孩,大多十分好看,即便穿著樸素,也總是引人注目。如果那時有蓉城今日太古里的街拍,攝影師們一定會拍下她們的楚楚動人。

在這些逐漸長大的女孩中,有一個女孩子有著戴望舒詩里寫的“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但她不是丁香,我們叫她黑牡丹。

記憶中,黑牡丹不在我們的宣傳隊里,她卻比宣傳隊的女孩子們更漂亮,是杜甫《麗人行》中的“態(tài)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的美,皮膚偏黑,被大家稱為黑牡丹。她愛上了大院壩鄰居家一個個頭偏瘦卻十分英俊的小伙子。她的父母不同意他倆相愛往來,她卻執(zhí)意孤行。無奈,父母在大院壩的“小廣場”上,請來居委會勸解由此引起的紛爭,我和宣傳隊的女孩子們都好奇地圍觀這場由愛引起的鄰里風波。黑牡丹在這場風波中,成為大家矚目的中心,無論父母怎么阻攔,她站在圍觀的人群中,態(tài)度堅決地說:“即使離家出走,出門討飯,我也要跟著他,你們休想拆散我們!”那種決絕的態(tài)度,令那時還在上小學對愛情一頭霧水的我,十分吃驚。

哦,愛情。

人世間,從古至今,有多少催人淚下的愛情,上演著癡男怨女的悲歡離合,蓉城歷史上有名的女詩人薛濤,用“薛濤箋”,與相見恨晚的元稹互訴衷腸,吟唱出了“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的絕唱。我不知道,那時候黑牡丹是否知曉,離我們大院壩不遠處——坐落在九眼橋錦江河邊的望江樓里,記錄著薛濤與元稹抱憾終身的愛情故事,但我相信,時至今日,像黑牡丹那樣對鄰家少年一無所求的純真的愛情,已稀世少見了。

那是一個物質匱乏卻感情純真的年代,那是一個糊里糊涂卻激情燃燒的年代,那是一個只能在夢里見到卻不能回去的年代……

若干年后的今天,當一切成為往事,當往事的發(fā)生地也已煙消云散不復存在時,我知道,除了我,還有從前在大院壩生活過的我的那些伙伴,他們的記憶里,一定會有一個或許不同于我的大院壩的影像,他們的影像,與我用文字記錄出來的這些影像,組成了成都這座天府之國的影像片段。眾多百姓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生活場景,連接著蓉城這座已經(jīng)有著兩千多年歷史的文明足跡的前世今生,里面有鄰里爭吵、友誼和愛情,有著平凡百姓平凡人生里的柴米油鹽、悲歡離合。

【作者簡介】鄢然,本名鄢玉蘭,作品發(fā)表于《中國作家》《作家》《鐘山》《北京文學》《紅巖》《四川文學》《青年作家》等刊。著有長篇小說《昨天的太陽是月亮》《角色無界》《殘龍筆記》,中短篇小說集《靈魂出竅》,散文隨筆集《半是藏雪,半是川土》等。曾獲金芙蓉文學獎、巴蜀文藝獎、中國戲劇文學獎·論文一等獎、中國戲劇文學獎·劇本金獎等?,F(xiàn)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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