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基米

馬上發(fā)語文試卷了，許多多好緊張。

這次考前他猛補了“學渣蒙題口訣”，是跟同桌王慧軟磨硬泡才搞到的。內容包括什么“三長一短選最短，三短一長選最長”啊，什么“以蒙為主，以抄為輔”啊。王慧拍著胸脯說，許多多一定能像自己一樣，吉星高照，逢考必過。

許多多考試經常不及格。爸爸許大年咬牙切齒地放話：“不及格，戒尺伺候！”

這次有高人指點，許多多感覺自己及格有望。

課代表牛聰聰已經走到了許多多跟前。牛聰聰邊發(fā)卷子邊說：“小心點拿，別掉地上?！?/p>

“為什么啊？”

“你卷子上有個大鴨蛋。”

許多多欲哭無淚，趕緊雙手接過試卷。

寫分數(shù)的地方，果真躺著個大鴨蛋，比許多多的拳頭還要大，泛著青色的光，下面還有一短一長兩條鮮艷的紅杠杠。

許多多拿鴨蛋是頭一回，更沒想到是個真鴨蛋！

王慧好奇地把頭湊過來，許多多慌忙拿手蓋住：“走開！”

許多多做賊一樣打量四周，又慢慢拉開書包拉鏈，把大鴨蛋塞進書包最里面一格。

好不容易挨到放學，他背起書包就往外沖，要趕緊找個隱蔽的垃圾桶，把大鴨蛋就地解決！

許多多一溜煙跑進校門口的文具店，裝作看文具的樣子，身子逐漸靠近店里的垃圾桶，悄悄拉開書包拉鏈，手伸到最里面的那一格……

他來回摸了好幾遍，也沒摸到大鴨蛋。

就在這時，爸爸許大年來接他放學了。

一看到許大年，許多多就開始發(fā)抖。自從許多多往家里拿回一張又一張不及格的試卷后，許大年就再也不給他買玩具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戒尺，柳條的、竹子的、木頭的、皮制的。要不是被打怕了，許多多也斷不會去搞什么“學渣蒙題口訣”，結果弄巧成拙，考出個大鴨蛋。

“今天發(fā)試卷？及格沒？”許大年抓過許多多的書包，伸手去找卷子。

這時，一個東西從書包里爬了出來，許多多和許大年瞪大了眼睛。蛋青色、圓乎乎，長著兩條紅紅細細的腿，腿一長一短，像大鴨蛋下面的兩道紅杠杠。這東西還有臉：塌鼻子、大眼睛、薄嘴唇。模樣像極了許多多！

許大年一看就明白了：這是許多多考的大鴨蛋！

許多多一把抓住大鴨蛋，大鴨蛋卻“哧溜”一下從他手里滑出來，一瘸一拐跑掉了。

“抓住這個蛋！”許多多沖了出去，后面跟著氣急敗壞的許大年。

大鴨蛋邊跑邊哼著曲兒：

雞蛋鵝蛋鵪鶉蛋，

多多考了個大鴨蛋，

大鴨蛋，真沒用，

多多是個小笨蛋。

許多多越發(fā)懊惱：“等我抓到你，非把你給吃了！”

許大年也在吼：“許多多，等我抓到你，非把你胖揍一頓！”

大鴨蛋像枚子彈般到處亂竄，馬路上、公園里、隧道里……它靈活地躲避著車子、石頭等各種可能危及小命的東西。

不知跑了多久，大鴨蛋終于停了下來，喘著粗氣：“我投降，我跑不動了?！?/p>

許多多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fā)現(xiàn)周圍不對勁。房子圓溜溜的，樹圓溜溜的，汽車圓溜溜的，一切都像個圓溜溜的鴨蛋。

路上到處都是垂頭喪氣的鴨蛋，每個鴨蛋都瘸著腿，耷拉著腦袋，像霜打的茄子，不住地嘆息。

“這里是垂頭喪氣鴨蛋國，居民都是孩子們考的鴨蛋。要吃要砸隨便你們。”大鴨蛋說著，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剛才你還笑話我，說我是笨蛋！”許多多氣得不輕。

“誤會，我也叫多多，笨蛋多多說的是我自己。我是個笨蛋，沒用的蛋，生來就沒人喜歡，還要到處逃亡。”大鴨蛋哭哭啼啼地說。

原來如此。此刻，許多多忽然很理解這蛋的心情。他很努力，但考試很少及格，他覺得自己是個笨蛋，許大年還經常用手指戳著他的腦門說：“笨蛋！我小時候可門門功課一百分！”

許多多覺得對不起大鴨蛋，畢竟是自己笨，才讓大鴨蛋不受待見地出世。

他想放過大鴨蛋一馬，但許大年還在邊上，這事不由許多多說了算。

瞧，許大年的眉頭已經皺成了一個“八”字，這是他要發(fā)火的前兆。

自從許多多上了小學，許大年就經常發(fā)火。許大年每天一下班就奔回家，像磨盤一樣杵在許多多身邊，督促他寫作業(yè)。許大年自己舍不得買件像樣的衣服，幾千塊一學期的興趣班卻給許多多報了一籮筐。這次許多多抱個大鴨蛋回家，許大年的心情怎么可能會好？

許多多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跳到大鴨蛋前面，用手緊緊護住它：“是我考得不好，不關蛋的事！”

“兔崽子，看我怎么……”

許大年話音未落，又一個瘸腿鴨蛋走了過來。

這個鴨蛋，塌鼻子、大眼睛、厚嘴唇，生得跟許大年一模一樣。鴨蛋望著他們，皺了一下眉頭——是許多多最熟悉最害怕的八字眉！

這下，許大年也看呆了。難道是……

八字眉鴨蛋看到許多多，卻又笑了。這是一種慈愛又溫和的笑容，把許多多的心一下子照得極暖。許大年也曾經這樣愛笑，只是現(xiàn)在笑容越來越少了。

八字眉鴨蛋高昂著頭，身板筆直挺拔，還穿了件硬邦邦的鎧甲，陽光一照，鎧甲閃著耀眼的光芒，十分神氣。它直直盯著許大年，說：“哈嘍，我是你的鴨蛋?！?/p>

“胡說！”許大年一下子跳起來。許多多的眼珠子也快掉下來，這怎么可能？

“我身上有你的印記?！卑俗置鉴喌罢f。它青色的臉上有兩道淡而長的灰色印記，那是兩道淚痕，是9歲的許大年的眼淚。

許大年想起來了。那一年，許大年也上三年級，他成績不好不壞。有一次平均分83分的語文測驗，他鬼使神差考了個大鴨蛋。發(fā)卷子的同學是個調皮鬼，在全班大喊：“許大年考了個大鴨蛋！”

許大年想把鴨蛋藏起來都來不及。他哭了，眼淚“吧嗒吧嗒”滴在鴨蛋上。

鴨蛋也是又著急又慌亂，卻根本沒機會跑，因為它被許大年死死捧著。

放學后，老師把許大年叫到辦公室，告訴他一個驚人的秘密：“這是一個鴨蛋，也是一個希望蛋。雞蛋會孵出小雞，恐龍蛋里會爬出恐龍，鴨蛋是0，也是希望，希望是無窮大的，所以這是希望蛋?！?/p>

許大年似懂非懂，最后小心翼翼捧著鴨蛋回家去了。

爸爸許老年也沒揍他。許老年甚至為鴨蛋打造了一副鋼鐵鎧甲。許老年笑著說：“兒子，挺直腰板，你拿回的可是‘勇士蛋，你要跟它一樣，穿上鎧甲，誰也打不碎，打不倒！”

許大年把鴨蛋放在床頭。他學習更加努力，慢慢摸索著，找到了一些竅門，考試有時能考很好，甚至一百分，但偶爾也考得比較差。

那顆鴨蛋，就在靜靜流逝的歲月里坐在床頭。某一天的某一刻，它突然不見了。

“是你啊，你怎么會在這兒？”許大年問候自己的老朋友。許多多注意到，他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我在你身邊很多年啊。我找過4，找過5，跟它們牽手跳上過你的試卷，你握緊了拳頭卻沒有哭；我找過6，找過7，跟它們牽手跳上你的試卷，你很平靜；我還找過8，找過9，找過10，我們變成了新的樣子，無數(shù)次跳上你的各種試卷，你很高興，卻并沒有認出我。我知道，我給你帶來過淚水，但也帶給了你更多希望和勇氣，我也很高興。

“后來，我老了，你也長大了，我就來到了這里，這里是所有考試鴨蛋的家，我可以安靜地待著。今天我又遇到你，真高興啊。

“這是你兒子的鴨蛋吧，長得跟你可真像。對了，它的鎧甲呢？你忘記給它穿了嗎？”八字眉鴨蛋笑著問許大年。

許大年卻忽然笑不出了。他忘記了給許多多的大鴨蛋穿鎧甲。而他自己的那件鎧甲，不知何時也丟掉了，直到在這里才又尋回它。

許大年緊緊握住自己的“勇士蛋”，又一把抓住許多多的手，說不出一句話。

發(fā)稿/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