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星

一

落日余暉靜靜地鋪灑在古鎮(zhèn)的每一片屋瓦磚木上，暖意融融的光斑，裹著花草的香氣跌進(jìn)人們的懷里。曹桐摟著黃晴的肩膀漫步往家走，嚼著奶糖的曹桐聲音含混地說：“說實(shí)話，真沒想到湯老師這么快就結(jié)婚了?！?/p>

一手甩著喜糖袋子的黃晴感慨著：“前幾天還聽說倆人又吵架了，看來是謠傳?！?/p>

遠(yuǎn)處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口哨聲，許楷騎著自行車迎面飛馳而來：“嘿，離遠(yuǎn)了看你倆可真像一對早戀的學(xué)生，真想不明白你為啥剪成短發(fā)。”許楷的描述讓黃晴笑得前仰后合，曹桐斜著眼睛，語氣略帶不悅地問：“你家不是在豆腐街，來這兒干嗎？”

許楷也不回答，只是蹬起自行車，十分瀟灑地轉(zhuǎn)了個身，身后車筐里的一束玫瑰花顯現(xiàn)在大家面前。

曹桐打量著花束問：“我家的花？”

香檳玫瑰為中心，外圍襯上一層米色的滿天星，又用一張豆青色的花紙包著，浪漫中透著素雅，花的中間還有一張心形的卡片。

黃晴問：“買花干什么？卡片該不會是情書……”

黃晴還沒說完，許楷忙打斷：“別猜了，幫我爸買的，今天是我爸媽結(jié)婚十四周年紀(jì)念日，可惜我爸這人眼光太差，我就幫他挑了一束?！?/p>

看著許楷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盡頭，曹桐眉頭緊皺，心里泛起一陣酸意，媽雖然幫每一位客人寫著祝福的話，但爸媽離婚后，這種浪漫似乎再也不屬于她。而黃晴心頭掠過一絲傷感，她在算著媽離開了幾年——一場車禍讓原本幸福的家變得支離破碎。擁有一個完整的家，似乎是兩人遙不可及的夢。

二

古鎮(zhèn)興建于明清時期，至今仍保留著青磚灰瓦的民居。黃晴家在春暉街的丁字街口處開了一家早餐店，日常賣胡辣湯、煎包、油饃。而曹桐家在街口的斜對面開了一家花店，店里整日被各色鮮花堆滿，被花香包裹。

曹桐每天放學(xué)后會幫忙打理，修剪枝葉，清理殘花，遇到桐媽比較忙的時候她也能幫忙包花。她對各種花的花語都很熟悉，比如雛菊代表的是快樂和希望，梔子花表示守候，風(fēng)信子寓意懷念等等。但也有曹桐想不明白的，像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一種熱愛陽光的花，怎么會沉默呢？

曹桐推開屋門時，桐媽正斜靠在一把椅子上揉著腰。曹桐問：“媽，你怎么了？”桐媽皺眉冒汗卻又故作輕松地講：“沒事，提水的時候閃著腰了?！?/p>

曹桐說：“你等我回來幫你提嘛，我有的是力氣?！痹捳Z中帶著一絲嗔怪，但更多的是心疼。桐媽笑笑不作回答。離婚后，桐媽一直很要強(qiáng)，照顧生病的外婆，打理花店，家里的大小事情一直都是她在忙。

“晴兒，你家有紅花油嗎？我媽這人可真不讓人省心，一不留神……”曹桐幾乎是喊著進(jìn)了黃晴家。

曹桐拿到紅花油要回去時，看到黃晴家院內(nèi)晾著的襯衣，脫口而出：“領(lǐng)子都穿出毛邊了也不換換?！辈芡┳吆?，黃晴撫摸著毛茸茸的衣服領(lǐng)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要是媽還在，爸的衣服準(zhǔn)會是干凈利索的。

入夜，古鎮(zhèn)的青磚灰瓦與暗夜融為一色，晴朗的星空、昏黃的路燈、拂過屋脊的風(fēng)，一切都透著春日萬物萌發(fā)的暖意。曹桐趴在書桌前，手上紅花油的味道嗆得她直流眼淚。

斜對角的屋外也灑著一束光，屋內(nèi)的黃晴正抱著一張照片默默流眼淚。五年前那場車禍帶走了黃晴的媽媽，給晴爸留下了一身傷疤，黃晴每次看到爸額頭上的那道傷疤，心里便會痛一下。

每次想起媽，黃晴就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偷偷流眼淚。今晚黯然傷心的原因是爸的那件衣服，她多么希望能有一個人來照顧爸，幫忙打理小店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得有人和他說說話，他現(xiàn)在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不愛笑了。

黃晴用筆胡亂在日記本上寫著什么，腦袋中突然有一種想法閃過。她從抽屜里掏出一枚硬幣，心里暗自許愿：“如果是正面，我再也不阻止了。”硬幣在桌面上不斷翻轉(zhuǎn)，黃晴的心也一直揪著。短短幾秒鐘內(nèi)，期待與害怕、擔(dān)憂交織纏繞。

隔天早晨，黃晴把拋硬幣的結(jié)果告訴了曹桐，曹桐顯得心不在焉。黃晴說：“我心里有點(diǎn)亂，你幫我出個主意吧?！辈芡┫袷菦]有聽到黃晴的話，只是坐在一側(cè)的小桌邊喝湯吃煎包，兩眼無神地盯著桌面。

其實(shí)曹桐正在想，自己是不是也應(yīng)該為媽做點(diǎn)什么。

三

在許楷的幫助下，曹桐與黃晴用了兩天的時間，統(tǒng)計出一份特殊的名單。

許楷看著紙上的名單問：“你們猜二班有幾個？八個！占了整個班級人數(shù)的四分之一。不過你們收集這些名單要做什么？”曹桐顧不上回答他的問題，正忙著在名單上做篩選。

黃晴問：“給大人安排相親，這么做靠譜嗎？”曹桐聚精會神地盯著名單，嘴里嘟囔著：“這小子家不行，上周還見他搶女生東西?！闭f完用筆在名字下邊畫了一個叉。

許楷說：“是給你媽安排相親嗎？”

曹桐瞪了他一眼，說：“是晴兒。黃晴她爸。”

許楷一手捏著下巴，圓溜溜的眼珠快速轉(zhuǎn)動幾下，問：“聽起來是不錯，但大人能同意你們的安排嗎？”面對許楷的質(zhì)疑，黃晴有些打退堂鼓，爸是個有主意的人，要是他知道被兩個孩子……肯定不會同意的。

許楷挨著曹桐坐下，低聲講：“曹桐，我突然有一個想法，要是你媽跟黃晴他爸能在一塊兒的話，我看就挺好的，你跟黃晴關(guān)系這么好，好同桌、好閨蜜變成了好姐妹，兩家人變成了一家人，好上加好?！痹S楷說完立馬跑開，生怕曹桐會揍他。

許楷玩笑似的提議，使曹桐與黃晴的關(guān)系突然別扭起來。曹桐見了黃晴總是紅著臉不知道說什么，黃晴一想到許楷的建議就心慌意亂忐忑不安，也變得不再和曹桐主動講心里的想法。

這種局面持續(xù)了一周，一天早晨，黃晴在抽屜里發(fā)現(xiàn)一張心形的折紙，大家起哄說：“有人給黃晴寫情書了。”害得黃晴臉紅發(fā)燙，攥著紙條在廁所偷偷打開，上面寫著：“晴兒，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試一試，不試試怎么知道……”

在曹桐看來，晴爸脾氣好，做事勤快，愛干凈。而桐媽讓黃晴首先想到的就是那種親切感，每次桐媽幫她扎頭發(fā)時，她手掌的溫度和味道異常親切。

抱著這種想法，兩人決定立即開展下一步計劃：寫一封情書。

“哎，這都什么年代了，還要寫情書，用其他方式不行嗎？”黃晴并不覺得寫信是一種非常好的交流方式。曹桐提著一桶向日葵說：“不懂了吧，我媽是干什么的？賣花的?；ㄓ执硎裁茨兀坷寺?。她骨子里是一個浪漫的人，每次幫別人寫祝福語時絞盡腦汁，別提多認(rèn)真了。寫情書這種事聽起來很土，但你換種角度想想，土不就是一種浪漫嘛?！?/p>

黃晴點(diǎn)點(diǎn)頭，很快又有新的疑問：“誰寫這封信呢？我爸連這事兒都不知道呢，他要是知道了，這事兒準(zhǔn)得黃?！?/p>

四

寫這封特殊的信的任務(wù)，最后交給了許楷。許楷當(dāng)即自信滿滿地說：“小事一樁，我有辦法?！?/p>

曹桐揪著許楷的衣領(lǐng)問：“快說，你是不是給別人寫過……”

黃晴拉著曹桐的手，說：“別鬧了，我心里現(xiàn)在亂極了，真不知道你媽看了這封信，會有什么反應(yīng)。”

只一晚的工夫，許楷就寫好了這封信，這封神秘的信沒有署名，信封上也只是畫了一株彩色花瓣的向日葵，這是曹桐后來補(bǔ)上去的。

黃晴問：“畫朵向日葵是什么意思？”

曹桐咧著嘴，一臉?biāo)嵋獾刂v：“勇氣吧。我希望我媽能夠做一個勇敢的人，勇敢地面對生活中的一切，希望她也能像向日葵那樣，永遠(yuǎn)向陽?！?/p>

“哎喲，你說話是越來越有哲理了?！痹S楷說完，仔細(xì)看著那株向日葵。

黃晴笑著打趣：“許楷，你寫這種信看起來是輕車熟路?。　?/p>

曹桐聽到，丟下畫筆，將許楷往角落里擠，一臉壞笑地說：“行啊，你早戀了?！?/p>

許楷往角落里退，連連擺手稱：“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早戀呢？可千萬別胡說。”看曹桐與黃晴并沒有退去的意思，許楷面露無奈地說：“信是我抄的，從我爸給我媽寫的信里找了一封，掐頭去尾地改了改。”

“看來你爸不僅有情調(diào)，還挺有文采?！辈芡┱f完望著窗外，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問：“周年紀(jì)念日辦得怎么樣？”

曹桐特別羨慕別人能有這樣和睦的家庭，盡管渴望，但她從不會表露出來，永遠(yuǎn)給人一種毫不在意的冷漠感。曹桐三歲時，爸媽常因許多瑣碎的小事爭吵，像是亂放的臭襪子、忘記的紀(jì)念日，吵完后兩人誰也不理誰。日子久了，再吵的時候，總會將先前的一些事情也串起來，如同糖葫蘆般，怎么也講不完。再后來，曹桐的小玻璃魚缸消失的那天晚上，曹桐明白他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五

在等待桐媽會有什么反應(yīng)時，焦慮讓時間顯得過分漫長，嘴角泛著水泡的黃晴問：“你媽最近有什么反應(yīng)？”

曹桐想了很久，說：“沒什么不一樣，還是每天上午十點(diǎn)準(zhǔn)時開門，有客人的時候就修花，剪花，包花；沒有客人的時候就翻翻雜志，插插花，聽聽音樂，晚上到了九點(diǎn)，準(zhǔn)時關(guān)門睡覺?！?/p>

黃晴也很疑惑，又問：“難道一封信還沒有打動她？”

曹桐嘆了一口氣說：“我媽可沒這么容易打動，別看她一見你就嘻嘻哈哈的，她一個人的時候總是自己發(fā)呆，典型的悲觀派?！?/p>

“那怎么辦？”黃晴試探著問，“要不要再寫一封信？這封信寫完后還畫向日葵嗎？”

曹桐只顧著想信的內(nèi)容，頭也不抬地說：“畫，肯定得畫，這次你來畫?！碑?dāng)黃晴拿起畫筆時，卻不知道怎么下筆，無奈之下，黃晴便準(zhǔn)備按照窗戶外的那幾株向日葵來畫?；ㄅ枥锏膸字晗蛉湛?，是用湯老師喜糖袋子里附贈的生葵花籽種的，一個多月的時間它們已經(jīng)枝葉葳蕤。

這次信送出后，曹桐與黃晴還特意跑到山陜會館里邊綁了許愿帶。門口賣許愿帶的陳婆問：“小桐，你莫不是跟班里的小男生……你媽要是知道了準(zhǔn)會生氣，你可不能惹她生氣?！?/p>

曹桐邊挑選絲帶邊解釋：“陳婆，不是你想的那樣，哪有人喜歡我這樣的，一看就是個假小子，他們喜歡的是黃晴這種的?！北徊芡┻@么一提，黃晴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

黃晴問：“你以前長頭發(fā)挺好看的，怎么突然把頭發(fā)剪得這么短？”

曹桐扶了一下黑框眼鏡，摸了摸自己的短發(fā)，講：“剪頭發(fā)那天，人家問我剪多長，我說往短了剪，剛剪完的時候我也不能適應(yīng)，后來對著鏡子看覺得自己倒是有點(diǎn)像個男生了?！?/p>

黃晴面露不解，問：“你這種打扮，難道就是為了看起來像個男生？”

曹桐說：“對，是為了保護(hù)我媽不被別人欺負(fù)，如果家里有一個男孩子，會少很多麻煩?！?/p>

許愿的時候，黃晴盯著曹桐笑瞇瞇地講：“你剛才說沒人喜歡你，我看你是在開玩笑呢，我可聽說……”黃晴還沒說完，曹桐就斜著眼睛，眉心皺成一個疙瘩，說：“別胡說了，現(xiàn)在可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要是讓我媽發(fā)現(xiàn)了，她能一個月不搭理我的。要是她知道我在給她找男朋友，她肯定又得嘮叨我了，不務(wù)正業(yè)瞎操心，學(xué)習(xí)的時間都不夠用，還有心思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在他們眼里，我們的生活里只能有學(xué)習(xí)這一件事，他們總說大人間的事你就別操心了，別打聽了，你只管學(xué)習(xí)?！秉S晴說完，兩眼望著遠(yuǎn)處鱗次櫛比的灰色屋脊發(fā)愣，似乎大人的事情是不可觸碰的秘密，是小孩子所無能為力的。

“有人給你爸介紹過女朋友嗎？”曹桐問。

黃晴點(diǎn)點(diǎn)頭：“有，我媽走了三年的時候，我奶奶托人給爸相過親。”

曹桐趴在黃晴的肩膀上問：“那最后怎么沒有成呢？”

黃晴不再說話，等到曹桐又問一遍時，黃晴便講：“快回去吧，一會兒我奶奶又要找我了?！?/p>

回去路上，黃晴的腦海里浮現(xiàn)的盡是自己當(dāng)年賭氣絕食的事情，現(xiàn)在想起來十分幼稚。那時是幾歲，她也記不太清楚，她只記得奶奶托人物色了一個年輕的女人。爸與人見面后，并沒多說什么，女人走后，就聽奶奶一直在講，似乎是成了成了。黃晴像是明白了什么，抱著媽媽的照片，躲在屋里哭了一整天，不吃不喝?，F(xiàn)在想來，如果當(dāng)時自己沒有這么一鬧，爸或許已經(jīng)不用讓大家擔(dān)心了，或許家里還會有一個小妹妹或小弟弟。

六

第二封信送出后，曹桐一面在等待桐媽的反應(yīng)，一面開始主動試探。

“哎，兩天沒喝黃晴她家的胡辣湯還真想得慌。媽，你去幫我買點(diǎn)來吧，我現(xiàn)在抽不開身?！蓖尩皖^打量著一款粉色的康乃馨。臨近節(jié)日，她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此時，曹桐正用剪刀做一份手工作業(yè)，其實(shí)她一點(diǎn)也不忙，就是想給桐媽創(chuàng)造一個機(jī)會，但桐媽像是明白她的心思，依然忙著手里的事情不為所動。

“壞了壞了，我怎么給忘了，晴兒說要替他爸給奶奶送束花。媽，我這會兒肚子不舒服，你快送過去吧?！辈芡┱f完便往廁所跑，一副十分急迫的樣子。桐媽不緊不慢地問：“你又耍什么鬼心眼呢？要是沒你說的這回事，當(dāng)心我收拾你?！蓖寪汉莺莸脑捪袷钦f給自己聽似的，曹桐現(xiàn)在早已躲到了二樓的房間窗口，她要看這一場好戲。

結(jié)果戲沒看成，曹桐這晚被桐媽狠狠地罵了一頓。

“曹桐，你想干什么呀！難道看我天天還不夠忙？”曹桐趴在桌前不說話，桐媽接著講，“小孩子就管好你的那些事情，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辈芡┰具€想忍著，這是她一貫的方法，但她轉(zhuǎn)過身那一刻，碩大的眼淚從眼眶往下掉。曹桐哽咽地說：“我怎么就不能管了？這個家只有你跟我，你是我媽，我怎么就不能管你的事了？”

桐媽見曹桐哭了，聲音也軟了下來，說：“桐桐，大人的事情要比你們想象的復(fù)雜得多，有些事情我真的沒辦法給你解釋清楚，以后我的事你還是別管了，這是為我們大家好?！辈芡┰趺匆蚕氩怀鲎约哄e在了哪里，一路哭著去了黃晴家。本來曹桐真打算好好和媽聊一聊這些事，但每次聊不上幾句話，便不歡而散，她覺得媽太強(qiáng)勢，而桐媽也覺得曹桐總是無理取鬧。

“今晚你真要住在我家？”黃晴不太相信曹桐這個離家出走的決定，“你來我家這件事估計她早就知道了?！?/p>

曹桐紅著眼睛，氣呼呼地說：“我才不管呢，反正今天晚上就住你們家了。”黃晴從柜子里翻出一床薄被，兩人便躺在床上發(fā)呆。

曹桐問：“你爸知道這件事了嗎？”

黃晴說：“不知道，沒敢跟他說實(shí)話，我覺得他有點(diǎn)配不上你媽，我爸這兩年人也胖了，頭發(fā)也不像之前那樣茂密，看起來也邋遢了?！?/p>

曹桐翻過身，說：“你想問題的方式太簡單了，長得好看的也并不一定適合。”

黃晴聲音軟軟地問：“咱們要放棄了嗎？”

七

晴爸生日那天，黃晴一早便來邀請曹桐與桐媽，桐媽一再推辭說店里太忙，讓曹桐去就可以，但是曹桐仰頭挺胸，一臉不服從指揮的模樣。桐媽問：“你，你不會是不想去吧？”

曹桐說：“不是，難道我就這樣空手去嗎？今天是晴爸生日，好歹要送他點(diǎn)什么，我天天在人家家里蹭飯，怪不好意思的。”

桐媽笑了，說：“看到那邊的花束了嗎？就是給你準(zhǔn)備的。”

黃晴抱著那束精心包裝的花束，鼻子湊近聞了聞，花香味撲鼻而來。曹桐看了一眼花，笑瞇瞇地問：“媽，你知道晴兒喜歡什么花嗎？”桐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邊低頭尋找一邊說著：“向日葵向日葵，我怎么給忘了呢？”

曹桐與黃晴抱著那束花走出花店時，兩人相視一笑，曹桐偷偷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塞進(jìn)花束里，曹桐說：“你一定要好好看看你爸有什么反應(yīng)，這事能不能成就看你爸了?！?/p>

整個下午，黃晴總圍在晴爸身邊。見晴爸去洗餐具時，她就幫忙；收拾桌椅時，她也跟著。黃晴實(shí)在看不出爸有什么不一樣的表現(xiàn)，按說看完那封超級肉麻的信，爸應(yīng)該坐在一邊發(fā)呆抽煙，再或者喝悶酒，可此時他表現(xiàn)得異常冷靜。黃晴實(shí)在忍不住了，便問：“爸，中午那束花好看嗎？”

晴爸“嗯”了一聲，又接著干活。黃晴講：“那束花桐媽包了很久，從選色到包裝都可認(rèn)真了。”

晴爸正用一塊抹布擦桌子，說：“嗯，桐媽很有審美眼光，開花店需要這樣?！秉S晴聽完徹底心灰意冷。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桐媽與晴爸的態(tài)度一樣冷漠，桐媽每天打理花店，為每一位顧客送去最美好的祝福；而晴爸在廚房里烹制美味的食物，暖胃暖心。曹桐與黃晴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難道就此放棄？放棄對曹桐與黃晴而言，似乎并沒有損失，因?yàn)檫@原本就是她們一次大膽的嘗試，只是她們不甘心也不忍心看著爸媽就那樣孤獨(dú)終老。

八

“要放棄嗎？”許楷問。

“就算不想放棄，現(xiàn)在好像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黃晴說完看向曹桐，她的眼神之中分明是有所期待的。黃晴長舒一口氣，看向許楷，問：“你有什么辦法嗎？”

曹桐猛然抬起頭，問：“有什么好主意？快說，快說呀?！?/p>

許楷說：“有時候，我也覺得你們做的事有點(diǎn)像鬧著玩似的，在大人眼里就像過家家。你們不是常說大人不理解咱們，那咱們就把自己真實(shí)的想法告訴他們，讓他們了解你們這么做的目的?！?/p>

曹桐皺著眉頭說：“你意思是讓我給我媽寫封信，還是特煽情那種？”

許楷點(diǎn)點(diǎn)頭。黃晴說：“我可沒寫過，說實(shí)話我真的寫不出那種話，要寫那種話，實(shí)在是太丟臉了。”黃晴說完連連搖頭。

“怎么開頭呀，到底怎么寫啊，這么酸的東西我怎么寫得出來呢？”曹桐剛寫了個開頭就連連撓頭。同樣為此快把筆桿咬碎的還有黃晴：“真的要講出來嗎？可好多事情真的不知道怎么開頭呀?！?/p>

把兩封吐露心聲的信偷偷送出去的那個晚上，兩人像是除去了一件心事。

漫步在夜色下的小鎮(zhèn)中，黃晴說：“桐，要是你媽想通之后，真的不愿意跟我爸，我也沒關(guān)系，真的，只要她快樂就行?！?/p>

曹桐像是安慰般講：“要是你爸看不上我媽，我也不會傷心，起碼證明咱們有一個人成功了?！?/p>

兩人順著小巷走了很久，月光下，兩只影子忽而擁抱忽而跳躍忽而起舞，仿佛一切煩惱都已被拋諸腦后。

九

暑假過后，曹桐與黃晴進(jìn)入了不同的中學(xué)，她們相見最多的時候是在周末，平時的日子里，她們早上六點(diǎn)在早餐店吃早餐，吃完后兩人騎著自行車在酒廠街分開，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第一場雪正逢元旦，曹桐一邊吃著金黃的煎包，一邊望著陰云密布冷颼颼的天空。黃晴看了一眼門外，說：“看樣子要下雪了。”

曹桐喝完熱湯，轉(zhuǎn)身往家跑，黃晴急著問：“你不去學(xué)校？回去干什么呀？”空蕩的街道傳來曹桐的聲音：“有禮物送給你?！?/p>

見曹桐跑回家里，桐媽問：“找什么呢？”

“你給我織的圍巾呢？”

“抽屜下邊?！?/p>

曹桐找到后轉(zhuǎn)身就跑。桐媽喊住曹桐：“再往里邊翻翻，還有黃晴的，剛才我就聽見你的話了，有你的肯定就有她的?！?/p>

曹桐愣在門口。桐媽指了指鐘，說：“再不走你就該遲到啦。”曹桐走后，桐媽自言自語：“五點(diǎn)五十出門，六點(diǎn)一刻吃完早餐，車鈴一響就要去學(xué)校了?！?/p>

街上傳來了興奮的喊叫聲：“哇，圖案是向日葵呀！”

“不知道了吧，我媽織了半個多月了，反正是織了拆，拆了織，看得我都煩了，不得不說她可真有耐心，要是我早放棄了。”

下午的時候氣溫驟降，雪簌簌落下，黃晴盯著窗外，心里竟有一絲喜悅閃過。晚自習(xí)結(jié)束，黃晴在校門口買了兩個軟軟的烤地瓜，這種初雪的日子怎能缺少熱烘烘的烤地瓜呢。

黃晴剛到酒廠街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雪地上躺著一個人，自行車倒在一側(cè)。那個摔倒的人望著黃晴喊了一句：“晴兒，是你嗎？”

晴爸把曹桐送到醫(yī)院的那天晚上，因?yàn)榇颐?，他只穿了一件毛衣。那件灰色的毛衣下擺線頭散開，浸透著熟悉的香料味。晴爸背著曹桐的時候，發(fā)出沉重的喘息聲。曹桐抱著晴爸的脖子問：“黃叔，我是不是胖了？”

晴爸笑著講：“不重，你啊，還得多吃點(diǎn)飯，學(xué)習(xí)也是個力氣活。”

曹桐抿著嘴笑，說：“我出院的時候，黃叔你能再來背我回家嗎？”桐媽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別任性胡鬧。曹桐聲音懶懶地說：“我喜歡趴在黃叔背上的感覺，很溫暖?！?/p>

曹桐在家休養(yǎng)的時候，每天上午整十點(diǎn)，晴爸提著一只保溫桶來敲門，保溫桶里邊盛著胡辣湯和煎包。曹桐問：“黃叔，加辣了？”

晴爸笑笑說：“加了，按照你喜歡的量加的，還滴了幾滴醋跟麻油，就連煎包也是酥得掉渣的那種，還滿意不？”曹桐從碗里舀了一勺送到嘴中，高興得搖頭晃腦，笑嘻嘻地說：“還是黃叔懂我?！?/p>

幾年以后，曹桐又翻到了當(dāng)時的幾封“情書”。曹桐拿著信，面含笑意地講：“媽，嫁給我黃叔吧?！?/p>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