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非洲語言的聲調研究

2024-06-01 05:43:14
關鍵詞:音系聲調音高

李 倩

隨著中非全面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的深化以及中非各領域務實合作的持續(xù)開展,對于非洲各國語言的深入研究成為一項重要戰(zhàn)略需求。但對于中國大陸學者來說,除了從語言學教科書中了解到的個別語言案例外,非洲語言幾乎是陌生的,專門針對非洲語言進行研究的學者屈指可數(shù)。(1)章培智編:《斯瓦希里語語法》,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0年;程汝祥編著:《簡明豪薩語語法》,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6年;萊昂:《龔語(Gungbe)聲調實驗研究——兼論龔語與漢語聲調的差別》,碩士學位論文,北京語言大學,2019年;萊昂、曹文:《龔語的聲調及其抑調輔音實驗研究》,《第七屆世界漢學大會》2021年;萊昂、曹文:《龔語(Gungbe)雙音節(jié)詞中的聲調變化》,《中國語音學報》2022年第2期;吳桐:《非洲語言類型學研究》,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23年。相比之下,由于歷史、地緣等原因,西方語言學者對于非洲語言的研究不僅起步早、研究力量集中,而且非洲語言研究在西方主流語言學體系內占據(jù)了相當重要的地位。許多著名語言學理論或分析框架的形成和發(fā)展正是以非洲語言中的現(xiàn)象為基礎的,其中一個重要的現(xiàn)象便是聲調。

聲調是一種通過音高變化來區(qū)分詞匯意義或語法意義的現(xiàn)象。結構主義學者以及早期生成音系學(2)Noam Chomsky and Morris Halle,The Sound Pattern of English,New York:Harper &Row,1968.的主流觀點認為,聲調是音段(主要是元音)的固有區(qū)別特征之一,并通過將高低特征(即“[+/-高調]”)或者調型曲拱特征(如“[+升調]”“[+降調]”等)加入音段特征矩陣的方式,將聲調解析為元音音系表征的維度之一,如一個負載降調的后高元音[u]可以用以下特征矩陣來表征:

這種聲調特征的表征形式主要借鑒的是王士元基于漢語中的聲調現(xiàn)象所提出的聲調特征系統(tǒng)。(3)William S.-Y.Wang,“Phonological Features of Tone”,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merican Linguistics,vol.33,no.2,1967.但漢語(包括普通話和方言)與非洲語言一般認為屬于兩種完全不同的類型:前者為曲拱型聲調語言(contour tone language),而后者屬于高低型聲調語言(register tone language),曲拱的形狀一般不認為是高低型聲調的主要特征。(4)Kenneth L.Pike,Tone Languages,Ann 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48.因此,類似“[+降調]”這樣的曲拱形狀特征也就無法對高低型聲調進行準確的音系表征。此外,由于非洲語言中存在大量聲調的語境變異(contextual variation)現(xiàn)象,這種整體表征聲調特征的做法無法體現(xiàn)由于譬如前后聲調環(huán)境影響帶來的變調現(xiàn)象,因而在非洲語言聲調的實際分析操作中顯得捉襟見肘。(5)Larry M.Hyman,“Issues in African Language Phonology”,UC Berkeley PhonLab Annual Report, vol.4,2008.但如果將“[+降調]”拆解成“[+高調][-高調]”,就又打破了區(qū)別特征單列呈現(xiàn)的統(tǒng)一形式。

為解決以上問題,戈德史密斯(Goldsmith)提出“自主音段”的概念,即將聲調層(tonal tier)視作是與音段層(segmental tier)平行獨立表征的“半自主”特征層,與音段層之間只存在某種抽象連接。在此框架下,由各種音系規(guī)則導致某個聲調特征發(fā)生變化的情況將不會對音段層的特征產生影響,反之亦然。這就是自主音段音系學(Autosegmental Phonology)提出的由來。(6)John Goldsmith,Autosegmental Phonology,Ph.D.dissertation,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1976.自主音段音系學提出的聲調表征方式在解釋非洲語言中的許多聲調現(xiàn)象時體現(xiàn)出了一定優(yōu)勢(7)②⑦Moira Yip,Ton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p.1.,自主音段音系學也自此得到了學界廣泛的認可和應用。時至今日,有關非洲語言聲調的研究大部分仍是在自主音段音系學的框架下開展的。

對中國學者來說,聲調現(xiàn)象并不陌生。但由于漢語與非洲語言在聲調類型方面的差異,又或許是由于研究視角與傳統(tǒng)的不同,漢語(包括普通話與方言)及相關語言(如泰語、越南語)的聲調研究與非洲語言聲調研究走上了相對獨立的發(fā)展道路。自20世紀初劉復、趙元任等前輩將實驗語音學的研究方法引入漢語聲調研究領域以來,有關漢語及相關語言聲調的研究已得出了大量有關聲調(至少是針對曲拱型聲調)普遍規(guī)律和機制的結論,形成了“大波浪小波浪”理論(8)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呂叔湘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年,第28頁。、Fujisaki模型(9)Hiroya Fujisaki and S.Nagashima,“A Model for the Synthesis of Pitch Contours of Connected Speech”,Annual Report of the Engineering Research Institute,University of Tokyo, vol.28,1969.、Stem-ML模型(10)Chi-Lin Shih and Greg P.Konchanski,“Chinese Tone Modeling with Stem-ML”,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Spoken Language Processing,2000.、PENTA模型(11)Yi Xu and Q.Emily Wang,“Pitch Targets and Their Realization:Evidence from Mandarin Chinese”,Speech Communication, vol.33,no.4,2001.等諸多聲調相關的重要理論和模型框架。這些基于實證研究數(shù)據(jù)的理論和模型已逐漸成為理解聲調這一人類語言普遍現(xiàn)象的基礎,并在前沿的認知神經科學以及人工智能研究領域中產生重要影響。

相比之下,有關非洲語言聲調的實證研究還比較少,大多數(shù)關于非洲語言聲調的研究主要依靠研究者的主觀聽感。因此,非洲語言聲調研究中的許多結論都有待通過實證研究進一步驗證。同時,由于世界上60%—70%的語言都有聲調,而非洲聲調語言又占了聲調語言的大部分,因此漢語聲調研究中得出的結論、相關理論以及現(xiàn)有對于聲調現(xiàn)象的認識是否能夠普遍適用于人類語言中不同類型的聲調現(xiàn)象,還有待通過非洲語言中的證據(jù)來檢驗。對于漢語聲調研究者來說,想要全面理解人類語言的聲調現(xiàn)象,就不可避免要對非洲語言中的聲調現(xiàn)象有所了解和研究。

本文旨在以一個漢語聲調研究者的視角,對西方學者有關非洲語言聲調現(xiàn)象的研究進行簡要介紹,并通過對現(xiàn)有非洲語言聲調相關研究議題以及研究方法的反思,探討未來進行非洲語言聲調研究的可能方向。

一、非洲語言聲調現(xiàn)象概況

在非洲大陸使用的2,000余種類型各異的語言中,已知聲調語言占了絕大多數(shù)(12)Joseph H.Greenberg,The Languages of Africa,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3; B.Heine and D.Nurse,African Languages:An Introduc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這些聲調語言大部分集中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大陸(13)②⑤Constance Kutsch Lojenga,“Tone and Tonology in African Languages”,in A.Agwuele and A.Bodomo,eds.,The Routledge Handbook of African Linguistics,London:Routledge,2018,pp.72-92.。由于非洲語言內部多樣性程度較高,目前學界普遍將非洲語言分為四大語系(phyla)(14)Joseph H.Greenberg,The Languages of Africa,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3.:亞非(Afro-Asiatic)語系、尼羅-撒哈拉(Nilo-Saharan)語系、尼日爾-剛果(Niger-Congo)語系以及科伊桑(Khoisan)語系(15)該類語言是否能統(tǒng)一成一語系學界尚存爭論。。根據(jù)洛簡嘉(Lojenga)的歸納,尼羅-撒哈拉語系以及科伊桑語系幾乎全部都是聲調語言;尼日爾-剛果語系中除了部分語言——如西大西洋(West-Atlantic)語支——其余大部分也都是聲調語言;此外,亞非語系也有部分語言有聲調。

這里需要注意的是,某種語言是否被稱為聲調語言取決于研究者對于聲調現(xiàn)象的定義,因此部分語言是否屬于聲調語言仍有爭論的空間。比如亞非語系的一部分語言據(jù)稱只有一個聲調,且并非每個語素上都有聲調,(16)Zygmunt Frajzyngier,“Typological Outline of the Afroasiatic Phylum”,in Z.Frajzyngier and E.Shay,eds.,The Afroasiatic Language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2,pp.505-624.部分語言中聲調對于詞匯的區(qū)別意義也較為有限(17)Maarten Mous,“Cushitic”,in Z.Frajzyngier and E.Shay,eds.,The Afroasiatic Language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2,pp.342-422.,因此也有人認為這些語言實際上屬于音高重音型語言(pitch-accent language),而非嚴格意義上的聲調語言(18)吳桐:《非洲語言類型學研究》,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23年。。事實上,非洲語言多處于音高重音型語言與典型聲調語言之間連續(xù)譜的不同位置中(19)Moira Yip,Ton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p.4.,音高重音語言有時也被認為是廣義聲調語言的一個子集(20)Larry M.Hyman,“Tone Systems”,in M.Haspelmath,E.K?nig,W.Oesterreicher and W.Raible,eds.,Language Typology and Language Universals:An International Handbook,vol.2,Berlin &New York:Walter de Gruyter,2001,pp.1367-1380.。

從聲調在語言中的功能來看,在漢語中,聲調全部用于區(qū)別詞匯意義,因此也稱為詞匯聲調(lexical tone),對于聲調現(xiàn)象的觀察可以局限在詞匯的層面。而非洲語言的聲調除了能夠區(qū)別詞匯意義之外,還存在大量不區(qū)別詞匯意義只標記語法功能的語法聲調(grammatical tone)(21)G.Tucker Childs,An Introduction to African Languages,Amsterdam: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2003.,例如不少語言都可以僅通過一個高調來標記領屬關系(22)Cory R.C.Sheedy,“Grammatical Tones in dó:An Optimality Theoretic Account”,in S.Gessner,S.Oh and K.Shiobara,eds.,African Languages and Linguistics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Working Papers in Linguistics 4),Vancouver:Department of Linguistics,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2001,pp.67-74;K.Williamson,“Igbo Associative and Specific Constructions”,in K.Bogers,H.van der Hulst and M.Mous,eds.,The Phonological Representation of Suprasegmentals,Dordrecht:Foris,1986,pp.195-208.。此外,非洲語言的聲調還與形態(tài)之間存在復雜的交互關系,例如尼日爾-剛果語系班圖(Bantu)語族和古爾(Gur)語族的不同語言中都廣泛存在詞綴部分與相鄰詞根部分聲調相反的“反向性”(polarity)現(xiàn)象(23)Douglas Pulleyblank,“Extratonality and Polarity”,Proceedings of the West Coast Conference on Formal Linguistics:Volume 2,Stanford:Stanford Linguistics Association,1983,pp.204-216; Michael Cahill,Aspects of the Morphonology and Phonology of Konni,Dallas:SIL International and the University of Texas at Arlington,2007; Arto Anttila and Adams Bodomo,“Tonal Polarity in Dagaare”,in V.Carstens and F.Parkinson,eds.,Advances in African Linguistics:Trends in African Linguistics 4,Trenton:Africa World Press,2000,pp.119-134.。

從聲調庫藏(inventory)來看,典型的非洲聲調語言都存在兩個或以上可以形成詞匯或者語法(包括形態(tài)和句法)對立的音高模式。根據(jù)各語言描寫的相關研究來看,這類語言一定都存在高調和低調兩個平調(register tone),許多語言還存在中調,比如尼日爾-剛果語系的Yoruba語就是三聲調系統(tǒng)的代表(24)Karen Courtenay,“Yoruba:A ‘Terrace-Level’ Language with Three Tonemes”,Studies in African Linguistics,vol.2,no.3,1971; Bruce Connell and D.Robert Ladd,“Aspects of Pitch Realization in Yoruba”,Phonology,vol.7,no.1,1990.。極少數(shù)語言存在三個以上的平調,比如尼日爾-剛果語系的Mambila語有四個平調(25)Bruce Connell,“Tone and Intonation in Mambila”,in L.J.Downing and A.Rialland,eds.,Intonation in African Tone Languages,Berlin:De Gruyter Mouton,2017,pp.131-166.,曼德(Mande)語族中Dan語的部分方言甚至有五個平調(26)Eva Flik,“Tone Glides and Registers in Five Dan Dialects”,Linguistics,vol.15,no.201,1977.。除此之外,不同語言還選擇性地存在由高調、低調或者中調組合而成的曲拱調。

曲拱調的類型和數(shù)量在不同非洲語言中的出現(xiàn)具有一定的多樣性和任意性,即不同語言出現(xiàn)的曲拱調類型和數(shù)量差異較大,且不同語言對于某種曲拱聲調的選擇受具體音系系統(tǒng)的制約,比如班圖語族的Digo語中曲拱聲調只能出現(xiàn)在詞的最后一個音步,且只能是升調或降調,不可能出現(xiàn)更復雜的調型(27)Moira Yip,Ton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pp.142-143.。非洲語言學界主流的觀點一般認為,只有高低型聲調才是具有音系學地位的底層聲調(underlying tone),而不同語言中觀察到的大部分曲拱型聲調都屬于表層聲調(surface tone),不具有音系學意義,因此都必須分解為底層聲調的組合形式,才能進入后續(xù)的音系分析。但需要注意的是,并非所有非洲語言都符合這一類型,也有語言據(jù)稱存在底層的曲拱聲調(28)Paul Newman,“Contour Tones as Phonemic Primes in Grebo”,in K.Bogers,H.van der Hulst and M.Mous,eds.,The Phonological Representation of Suprasegmentals,Berlin:De Gruyter Mouton,1986,pp.175-194.。

由此可見,與同是聲調語言的漢語或相關聲調語言相比,非洲語言聲調的研究難點并不在于其聲調音高對立的數(shù)量或者聲調空間的復雜程度。相反,根據(jù)現(xiàn)有關于非洲語言聲調的描寫來看,非洲語言的聲調系統(tǒng)在這個維度上比東亞、東南亞語言中的聲調系統(tǒng)更為簡明。這使得非洲語言聲調研究對于聲調現(xiàn)象的關注重點與漢語及相關語言的聲調研究存在較大差異。

二、非洲語言聲調研究主要議題

由于大部分非洲語言聲調庫藏較小,且聲調一般只在調域(即高低)這個維度形成對立(至少對于非洲語言中的高低型聲調語言來說),因此研究者一般對于單個聲調具體的語音實現(xiàn)情況較少關注。此外,由于非洲語言在形態(tài)學上多屬于綜合型語言,聲調多以組合的形式出現(xiàn),面臨大量語境變異,因此也很難界定何為“本調”(citation tone),這一點與漢語聲調研究傳統(tǒng)極為不同。

相比之下,由于非洲語言聲調與載調單元(tone-bearing unit)之間的對應性相對較弱,非洲語言聲調的位置通常較為靈活。不同語言中廣泛存在聲調從某個語素擴展或移動到另一個語素的“聲調擴展”(tone spreading)現(xiàn)象、曲拱型聲調簡化成高低型聲調的“聲調簡化”(tone simplification)現(xiàn)象,以及聲調不固定依附于音段而獨立實現(xiàn)語法功能的“浮游調”(floating tone)等現(xiàn)象。自1974年海曼(Hyman)和舒爾(Schuh)對非洲西部諸語言聲調系統(tǒng)進行調查以來的幾十年間,已有大量研究從語言描寫的需要出發(fā),試圖在理論音系層面采用不同分析框架理解非洲語言中發(fā)現(xiàn)的這些聲調規(guī)則。(29)Larry M.Hyman,“Universals of Tone Rules:30 Years Later”,in T.Riad and C.Gussenhoven,eds.,Tones and Tunes Volume 1:Typological Studies in Word and Sentence Prosody,Berlin:De Gruyter Mouton,2007,pp.1-34; Larry M.Hyman,“Tone:Is It Different?”,in J.Goldsmith,J.Riggle and A.C.L.Yu,eds.,The Handbook of Phonological Theory,New York:Wiley-Blackwell,2011,pp.197-239.此外,基于非洲語言聲調與句法形態(tài)之間存在錯綜復雜交互關系的語言事實,聲調也常常作為語法研究的重要方面。(30)Moira Yip,Ton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pp.105-129.

這些關于非洲語言聲調的理論分析研究,報告了不同非洲語言中類型各異的聲調現(xiàn)象,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從非洲語言聲調現(xiàn)象出發(fā)的聲調音系理論研究的發(fā)展,也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漢語聲調學界的研究傳統(tǒng),如在漢語聲調研究中引入自主音段音系學的分析框架等(31)林茂燦:《漢語語調實驗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但需要指出的是,這些理論研究大多只是基于對聲調現(xiàn)象的印象式描寫以及在此基礎上進行的音系歸納,難免存在研究者個人的印象偏差。某種聲調現(xiàn)象在進行音系歸納以及進入理論分析之前,首先要確保對于現(xiàn)象的觀察準確客觀。

由于詞匯層面的聲調交互以及后詞匯(postlexical)層面的語調影響,聲調在連續(xù)語流中一般呈現(xiàn)較高的變異性(variability)。該部分內容一直是不同非洲聲調語言的研究者共同關心的核心問題之一,也是非洲語言聲調相關實驗研究相對集中的領域。該領域一個受關注較多的現(xiàn)象就是所謂“音高下行”( downtrends)的現(xiàn)象(32)Laura J.Downing and Annie Rialland,“Introduction”,in L.J.Downing and A.Rialland,eds.,Intonation in African Tone Languages,Berlin:De Gruyter Mouton,2017,pp.1-18.,可進一步細分為“下傾”(declination)、“降階”(downstep)及“下移”(downdrift)等具體機制。

“下傾”是指短語或句子(尤其是陳述句)范圍內音高緩慢下降的語音現(xiàn)象,是一種廣泛存在于聲調語言(如漢語(33)Chilin Shih,“A Declination Model of Mandarin Chinese”,in A.Botinis,ed.,Intonation:Analysis,Modelling and Technology,Dordrecht: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0,pp.243-268.、Hausa語(34)Mona Lindau,“Testing A Model of Intonation in A Tone Language”,Journal of the Acoustical Society of America,vol.80,no.3,1986.)和非聲調語言(如荷蘭語(35)A.Cohen and J.′t Hart,“On the Anatomy of Intonation”,Lingua,vol.19,no.1-2, 1967.)的普遍現(xiàn)象。在聲調語言中,下傾現(xiàn)象一般與具體的聲調組合無關,但一個考察單元中如果所有聲調都一致——如一句話中全是高調——將會明顯觀察到“下傾”現(xiàn)象的存在。

“降階”現(xiàn)象是指在“高-低-高”這樣的音高序列中,后一個高調會因為中間的低調發(fā)生音高整體下降的現(xiàn)象,又稱“自動降階”(automatic downstep)(36)William.E.Welmers,“Tonemics,Morphotonemics,and Tonal Morphemes”,General Linguistics,vol.4,no.1,1959; F.D.D.Winston,“The ‘Mid’ Tone in Efik”,in M.Guthrie,ed.,African Language Studies I,London: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University of London,1960,pp.185-192.。此外,即使兩個高調中間不存在低調,即“高-高”的組合,也有可能發(fā)生后一個高調降低的現(xiàn)象(標作“高!高”),稱為“非自動降階”(non-automatic downstep)(37)John Massie Stewart,The Typology of the Twi Tone System,Accra:Institute of African Studies,University of Ghana,1964.。對于“降階”現(xiàn)象屬于音系現(xiàn)象還是語音現(xiàn)象目前還存在爭議。

“下移”的概念則稍顯模糊,在不同研究中常與“下傾”和“降階”混用。(38)Jean Marie M.Hombert,“Universals of Downdrift:Their Phonetic Basis and Significance for A Theory of Tone”,in W.R.Leben,ed.,Papers from the Fifth Conference on African Linguistics,Studies in African Linguistics,Supplement 5,Los Angeles:Department of Linguistic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Los Angeles,1974; Keith Snider and Harry van der Hulst,“Issues in the Representation of Tonal Register”, in K.Snider and H.van der Hulst,eds.,The Phonology of Tone-The Representation of Tonal Register,Berlin:De Gruyter Mouton,1993,pp.1-28; Larry M.Hyman,“Tone Systems”,in M.Haspelmath,E.K?nig,W.Oesterreicher and W.Reible,eds.,Language Typology and Language Universals:An International Handbook,Berlin:Mouton de Gruyter,2001,pp.1367-1380.在大部分文獻里,“下移”常對應“自動降階”的現(xiàn)象,而“降階”則特指“非自動降階”。(39)Laura J.Downing and Annie Rialland,“Introduction”,in L.J.Downing and A.Rialland,eds.,Intonation in African Tone Languages,Berlin:De Gruyter Mouton,2017,pp.1-18.

這種術語混淆的現(xiàn)狀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非洲語言聲調學者對于“音高下行”這一籠統(tǒng)現(xiàn)象下具體機制的理解還有繼續(xù)深化的空間。不少研究因此試圖通過不同非洲語言中的聲調現(xiàn)象為例,來厘清這三種機制之間——尤其是“降階”和“下移”之間的異同,發(fā)現(xiàn)“降階”和“下移”至少從下降幅度上來看較為相似,或沒有特別區(qū)分的必要,都屬于局部(local)的聲調變異現(xiàn)象,因而與全局(global)的“下傾”現(xiàn)象存在明顯區(qū)別。(40)Bruce Connell,“Downdrift,Downstep,and Declination”,Proceedings of Typology of African Prosodic Systems Workshop,2001; Susanne Genzel and Frank Kügler,“Phonetic Realization of Automatic (Downdrift) and Non-Automatic Downstep in Akan”,Proceedings of the 17th International Congress of Phonetic Sciences,2011,pp.735-738.

厘清概念(至少是部分厘清)的一個良性結果就是對于某種音高現(xiàn)象的觀察不再平面地歸因于特定難以解釋的音系規(guī)則,而是以分層的視角剝離出不同因素。比如,在較長的句子里,往往會同時出現(xiàn)局部的“降階”或“下移”以及全局的“下傾”現(xiàn)象。此外,除了三種常見的“音高下行”機制外,還有一種低調前的高調抬升現(xiàn)象也常伴隨總體音高下行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類似漢語(如普通話(41)Yi Xu,“Contextual Tonal Variations in Mandarin”,Journal of Phonetics,vol.25,no.1,1997.和天津話(42)Qian Li and Yiya Chen,“An Acoustic Study of Contextual Tonal Variation in Tianjin Mandarin”,Journal of Phonetics,vol.54,2016.)中的逆向協(xié)同發(fā)音現(xiàn)象。這種機制并不在“音高下行”的常規(guī)討論范疇,但常與“(非自動)降階”現(xiàn)象并存。如在一個“高-低-高”的聲調序列里,中間的低調在造成后一個高調發(fā)生“降階”的同時,也對前一個高調形成抬升。在這兩種看似沖突的機制共同作用下,聲調具體會如何實現(xiàn)?拉尼蘭(Laniran)和克萊門茨(Clements)(43)Yetunde O.Laniran and G.N.Clements,“Downstep and High Raising:Interacting Factors in Yoruba Tone Production”,Journal of Phonetics,vol.31,no.2,2003.通過Yoruba語中的案例發(fā)現(xiàn),所有母語者都會采用對后出現(xiàn)的高調進行音高重置的方式,但也有部分母語者可以通過提前預判后面要出現(xiàn)的音高序列將第一個高調抬升為超高調。此外,除了逆向的抬升,順向的聲調協(xié)同發(fā)音現(xiàn)象也會與這些因素發(fā)生交互。

盡管文獻中的術語混淆時有發(fā)生,但研究者都共同注意到了局部聲調變異與各種全局因素的復雜互動關系,試圖在更大的語言單元內探討聲調語言中如何實現(xiàn)全局韻律的問題。除了前文提到的“下傾”與“降階”的交互,還有“降階”/“下移”現(xiàn)象與韻律結構之間的關系問題。(44)Sabine Zerbian and Frank Kügler,“Sequences of High Tones across Word Boundaries in Tswana”,Journal of the International Phonetic Association,vol.53,no.2,2023.此外,唐寧(Downing)和里亞蘭(Rialland)(45)Laura J.Downing and Annie Rialland,eds.,Intonation in African Tone Languages,Berlin:De Gruyter Mouton,2017.所編《非洲聲調語言的語調》(IntonationinAfricanToneLanguages)一書集中展示了非洲大陸11種聲調語言中的語調現(xiàn)象,并以實證研究為主(或至少能在客觀數(shù)據(jù)的基礎上進行理論歸納)著重探討了不同語言中聲調在不同韻律結構、信息結構、句法結構、語氣語調以及邊界調等現(xiàn)象影響下的具體音高實現(xiàn)。

這些實驗研究的開展充分說明,某種能觀察到的聲調音高現(xiàn)象往往都是不同機制相互疊加或者制衡的結果,而這些效應往往很難由印象式的歸納所揭示,因此實驗研究應當也必將成為未來非洲語言聲調研究的主流。

三、非洲語言聲調研究存在的問題

幾十年來,西方語言學界已有大量研究對不同非洲語言的語音系統(tǒng)尤其是聲調系統(tǒng)進行了基本的描寫。由于非洲語言總量巨大,已有文獻數(shù)量驚人。但細看之下,除了少部分語言的聲調現(xiàn)象研究得較為深入外,大部分非洲聲調語言都只存在零星的報告,因此從這個方面來說,學界對于非洲語言聲調現(xiàn)象的研究又極不充分。

從研究方法上來說,絕大多數(shù)非洲語言聲調研究是以印象式描寫為主,并以此為基礎在自主音段音系學為代表的理論框架內,采用一系列合乎形式合法性的規(guī)約和排序,對不同語言的聲調現(xiàn)象進行理論解釋。雖然這種模式能夠一定程度上總結出不同語言中聲調現(xiàn)象的規(guī)律,但音系形式分析往往無法揭示某種聲調現(xiàn)象產生的生理心理基礎,對于理解聲調的普遍機制作用有限。盡管近年來也出現(xiàn)了不少采用實證研究方法考察非洲語言聲調及語調的研究,但相對于漢語(包括普通話和方言)數(shù)量龐大的聲調實驗研究來說,有關非洲語言聲調的實驗證據(jù)太過稀少。此外,目前為止未見任何有關非洲語言聲調感知及與認知神經科學交叉的研究發(fā)表。

從研究視角上來說,由于非洲語言研究仍是一個完全受西方學者壟斷的領域,無論理論分析的體系還是對具體語言聲調現(xiàn)象的研究視角,都難以擺脫“歐洲中心主義”(Eurocentrism)的影響。針對非洲語言聲調現(xiàn)象的探討,西方學者往往會局限于從歐洲非聲調語言中的現(xiàn)象出發(fā),如用重音(stress)來類比聲調,而不是從其他聲調語言中的現(xiàn)象出發(fā)。一旦切換視角,許多對非洲語言的既定認知或值得重新思考。

1.關于非洲語言聲調特征問題

由于大部分非洲語言已被先驗地歸入“高低型聲調語言”,因此一般認為只有聲調的高低才具有底層音系地位,而曲拱形狀只屬于表層語音形式,不對聲調對立起決定性作用。(46)Kenneth L.Pike,Tone Languages,Ann 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48.有關“高低型聲調語言”的所有聲調研究幾乎都不會對這一前提提出疑問。甚至有學者認為派克(Pike)早年提出的基于聲調實際音高的研究方法屬于“前生成時代”的落后做法。(47)Constance Kutsch Lojenga,“Tone and Tonology in African Languages”,in A.Agwuele and A.Bodomo,eds.,The Routledge Handbook of African Linguistics,London:Routledge,2018,pp.72-92.這種普遍認知使得聲調的具體音高實現(xiàn)方式從來都不是非洲語言聲調研究關注的重點。

但即便從為數(shù)不多的聲學研究中也不難發(fā)現(xiàn),許多語言中所謂的平調,其實并非實現(xiàn)為平直的音高曲線。比如萊昂(48)萊昂:《龔語(Gungbe)聲調實驗研究——兼論龔語與漢語聲調的差別》,碩士學位論文,北京語言大學,2019年。對Gungbe語單音節(jié)聲調進行的聲學研究發(fā)現(xiàn),該語言中所謂高低兩個平調的實際聲學表現(xiàn)是高升和低降的調型。盡管從聲調空間來看,兩個聲調確實在高低調域這個維度形成了對立,但也絕非平調。

將曲折調用高低平調組合的方式來表征這一處理方式雖然適應了以自主音段音系學為代表的理論框架對于聲調抽象表征形式的要求,但同時也丟失了實際基頻信號里的其他聲學線索。有關漢語聲調認知的研究發(fā)現(xiàn),漢語母語者能夠利用聲調中的細節(jié)聲學線索,實時地對聽到的語音信號進行聲調類型的辨認,并能利用聲調信息實時地從音段相同的諸多候選項中篩選出目標。(49)Jeffrey G.Malins and Marc F.Joanisse,“The Roles of Tonal and Segmental Information in Mandarin Spoken Word Recognition:An Eyetracking Study”,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vol.62,no.4,2010; Qian Li,“A Preliminary Study on the Online Processing of Anticipatory Tonal Coarticulation-Evidence from Eye Movements”,Frontiers in Psychology,vol.14,2023.那么“高低型聲調語言”的母語者是否表現(xiàn)出與漢語母語者完全不同的聲調感知方式,從而完全忽略聲調曲拱的變化?如果確實如此,那么一個與此相矛盾的點就在于:那些由平調組合而成但具有一定對立功能的曲折調又是如何起到區(qū)別意義作用的?非洲聲調語言母語者是如何做到選擇性地忽略聲調曲拱信息的?

2.關于聲調靈活性問題

長期以來,非洲語言的研究傳統(tǒng)認為非洲語言聲調相對漢語等東亞、東南亞有聲調的語言來說體現(xiàn)出較高的靈活性(mobility),具體表現(xiàn)為聲調常不以所在音段為條件,因而某種聲調常??梢猿霈F(xiàn)橫跨不同的音段甚至移動至別的音段等現(xiàn)象。(50)Moira Yip,Ton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這些現(xiàn)象為非洲語言的聲調現(xiàn)象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也挑戰(zhàn)了我們基于東亞、東南亞有聲調的語言中的現(xiàn)象得出的有關聲調現(xiàn)象本質的既定理解。

在以漢語為代表的東亞、東南亞的聲調語言中,載調單元多為音節(jié),一個音節(jié)上只能有一個聲調,也必須有一個聲調。胡方以藏語拉薩話為例,考察了音節(jié)產出過程中輔音、元音以及聲調發(fā)音動作的時間序列關系,論證了聲調與載調單元之間存在某種穩(wěn)定的對齊關系。(51)胡方:《音節(jié)時間結構與拉薩藏語的聲調起源》,《民族語文》2022年第3期。許毅對漢語普通話的研究也有類似發(fā)現(xiàn)。(52)Yi Xu,“Consistency of Tone-Syllable Alignment across Different Syllable Structures and Speaking Rates”,Phonetica,vol.55,no.4,1998; Yi Xu,“Effects of Tone and Focus on the Formation and Alignment of F0 Contours”,Journal of Phonetics,vol.27,no.1,1999; Yi Xu,“Speech Melody as Articulatorily Implemented Communicative Functions”,Speech Communication,vol.46,no.3-4,2005.這說明至少對于漢語、藏語等聲調語言來說,聲調并不是完全獨立于載調單元存在的“自主”成分。非洲語言的聲調是否在這一本質上有別于漢語、藏語等語言,仍然是一個需要進一步驗證的問題。

值得一提的是,從前對于漢語聲調的分析也一度有研究試圖論證類似非洲語言中“浮游調”“聲調擴展”等現(xiàn)象的存在。比如漢語普通話中單念或停頓前的上聲音節(jié)常實現(xiàn)為降升的曲折調(如果按照非洲語言聲調研究傳統(tǒng)應表征為“高-低-高”),但不處于停頓前的上聲卻會丟失末尾的“高”音高,實現(xiàn)為降調(“高-低”)。且如果上聲后面出現(xiàn)輕聲音節(jié),這個“高”音高還會向后“擴展”,成為輕聲的音高,因此認為上聲末尾的“高”音高屬于“浮游調”現(xiàn)象,而輕聲則由于聲調模式不固定、容易受到周圍聲調的影響,被認為屬于“無調”(toneless)音節(jié)。然而,隨著近二十年來聲學實驗的大量開展,這些漢語中的現(xiàn)象尤其是有關語境變異的各種聲調現(xiàn)象已得到了更為合理的解釋。比如陳軼亞和許毅通過控制連續(xù)出現(xiàn)的輕聲音節(jié)數(shù)量(0—3個輕聲音節(jié)),發(fā)現(xiàn)漢語普通話中的輕聲并非“無調”,而是存在其固有的“中”音高目標,但由于輕聲音節(jié)時長較短(僅為重讀音節(jié)的一半),因此音高目標往往無法在一個輕聲音節(jié)的時長內得到實現(xiàn),從而在前字重讀音節(jié)聲調的影響下表現(xiàn)出較為多樣的輕聲音高表現(xiàn)。(53)Yiya Chen and Yi Xu,“Production of Weak Elements in Speech-Evidence from F0 Patterns of Neutral Tone in Standard Chinese”,Phonetica,vol.63,no.1,2006.這一發(fā)現(xiàn)也在之后的不同研究中得到了證實。(54)Qian Li and Yiya Chen,“Prosodically Conditioned Neutral-Tone Realization in Tianjin Mandarin”,Journal of East Asian Linguistics,vol.28,no.3,2019; Aijun Li and Zhiqiang Li,“Prosodic Realization of Tonal Target and F0 Peak Alignment in Mandarin Neutral Tone”,Language and Linguistics,vol.23,no.1,2022.可以推測,非洲語言中的相關現(xiàn)象是否也存在其他解釋的可能性,有待未來類似實證研究的開展。

3.關于語境中的聲調變異問題

正如前文所述,由于語言事實的限制,非洲語言的聲調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很難遵循漢語聲調研究那樣以單字調為基礎,逐漸將考察范圍擴大至更大聲調組合單元乃至句子層面的研究傳統(tǒng)。對于某種語言聲調的現(xiàn)象,幾乎全部是在語境中考察的。

而從漢語聲調研究的實踐中可以總結得出,聲調——尤其是非孤立形式下的聲調,存在著大量由不同層次來源造成的變異現(xiàn)象(即便是對于漢語這種典型的曲拱型聲調語言)。有的變異是來源于音段對聲調的影響,有的變異是來源于局部的相鄰聲調互動(比如連讀變調和聲調協(xié)同發(fā)音現(xiàn)象),有的變異是受整體的韻律切分、信息結構組織以及言語產出規(guī)劃等因素所制約(55)Yiya Chen,“Tonal Variation”,in A.C.Cohn,C.Fougeron and M.K.Huffman,eds.,The Oxford Handbook of Laboratory Phonolog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pp.103-114.,非洲語言的聲調也不例外(如前文所述)。但大量關注語流中聲調現(xiàn)象的非洲語言聲調研究,由于較少采取實證研究的方法,很難厘清不同機制導致的聲調語境變異,因而試圖將所有觀察到的聲調變異現(xiàn)象音系化(當然,漢語聲調研究中有一部分研究也存在同樣的問題)。

但如果將不同層面的聲調變異機制考慮在內,就不難發(fā)現(xiàn),并非所有的語境變異都需要進入音系表征,而且這種做法有時也并不具操作的便利性。例如音系表征中對聲調的表征形式只能是類型化(范疇化)的音高對立,比如“高”“中”“低”等,但往往音高變異并不總是從一個調類變?yōu)榱硪徽{類,因此,這種做法常常除了增加聲調描寫和規(guī)則歸納的困難之外,無法從根本上解釋變異現(xiàn)象發(fā)生的機制。

除了前文提到的各種聲調交互或聲調-語調交互現(xiàn)象,另一個值得思考的例子就是非洲語言中的所謂“抑調輔音”(depressor consonants)現(xiàn)象?!耙终{輔音”一般是指濁阻塞音后出現(xiàn)高調時,聲調起始部分的音高會被前面的濁音拉低,使得高調變升調(56)Constance Kutsch Lojenga,“Tone and Tonology in African Languages”,in A.Agwuele and A.Bodomo,eds.,The Routledge Handbook of African Linguistics,London:Routledge,2018,pp.72-92.(但具體到不同語言中“抑調輔音”現(xiàn)象的具體情況又存在一定的多樣性(57)Yiya Chen and Laura J.Downing,“All Depressors Are Not Alike:A Comparison of Shanghai Chinese and Zulu”,in S.Frota,G.Elordieta and P.Prieto,eds.,Prosodic Categories:Production,Perception and Comprehension,Dordrecht:Springer,2010,pp.243-265.)。輔音對于后接元音起始部分的基頻擾動,是不同語言中都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主要表現(xiàn)為清輔音后元音的起始音高要高于濁輔音后元音的起始音高。(58)Jean-Marie Humbert,“Consonant Type,Vowel Quality,and Tone”,in V.A.Fromkin,ed.,Tone:A Linguistic Survey,New York:Academic Press,1978,pp.77-111; Mary Bradshaw,A Cross-Linguistic Study of Consonant-Tone Interaction,Ph.D.dissertation,The Ohio State University,1999; Katrina E.Tang,The Phonology and Phonetics of Consonant-Tone Interaction,Ph.D.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California,Los Angeles,2008; Seunghun Lee,Consonant-Tone Interaction in Optimality Theory,Ph.D.dissertation,Rutgers University,2008.這種現(xiàn)象常被認為與聲調起源(tonogenesis)有關,主要發(fā)生在輔音本身的清濁對立線索(比如嗓音起始時間;VOT)消失時,通過保留基頻部分的差異——也就是形成聲調的對立——來保持兩組聲音的對立性。(59)Andries W.Coetzee,Patrice Speeter Beddor,Kerby Shedden,Will Styler and Daan Wissing,“Plosive Voicing in Afrikaans:Differential Cue Weighting and Tonogenesis”,Journal of Phonetics,vol.66,2018.但是,當輔音部分的對立仍然存在時,如非洲語言中“抑調輔音”的情況,基頻作為VOT之外清濁對立的次要聲學線索(secondary acoustic cue)對于區(qū)別清濁輔音所扮演的作用還是否具有音系學意義,是值得重新考察的。“抑調輔音”現(xiàn)象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稱之為音系現(xiàn)象,決定了聲調系統(tǒng)的復雜程度。同時,通過對不同語言中“抑調輔音”現(xiàn)象多樣性的考察,也可能從一個側面觀察到非洲各語言聲調發(fā)展所處的不同階段。

四、未來研究展望

想要全面理解人類語言中的聲調現(xiàn)象,應當轉變西方學界舊有的“歐洲中心主義”研究視角,從對聲調語言的已有認識——尤其是從近年來基于漢語聲調現(xiàn)象所形成的有關人類語言聲調現(xiàn)象普遍機制和規(guī)律的認識出發(fā),探究聲調現(xiàn)象的普遍本質。中國聲調學者在這一點上有巨大優(yōu)勢。但同時需要警惕的是,無論“歐洲中心主義”還是完全照搬漢語聲調研究的經驗和結論,都不可能完全客觀合理地觀察非洲語言中的聲調現(xiàn)象,實證研究因此顯得尤為關鍵。

非洲語言的聲調現(xiàn)象之所以顯得復雜,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由于實證研究的不充分導致不同層面的機制都被當作音系規(guī)則來處理。而復雜的音系規(guī)則就意味著交際雙方在語言產出和語言感知的過程中可能需要付出較大的認知精力(cognitive effort),尤其許多非洲語言甚至沒有文字的情況下,更加不利于語言的習得。因此,未來非洲語言聲調的產出研究可適當借鑒漢語聲調研究的范式,開展嚴格控制的聲學實驗,或基于語音語料庫的數(shù)據(jù),挖掘可能影響聲調實現(xiàn)的不同因素。

截至目前,由于完全沒有非洲語言聲調感知方面的研究發(fā)表,因此我們對于非洲語言母語者如何感知和理解聲調基本一無所知。未來可研究的問題包括但不限于:對于“音高型聲調語言”的母語者來說,聲調感知的聲學線索究竟是什么?所謂的“抑調輔音”和基頻信息在聲調感知中的線索權重(cue weighting)是什么?從語言加工的層面來說,非洲語言的聲調是否像漢語聲調一樣在聽覺詞匯識別(spoken word recognition)的過程中扮演同等重要的作用?在聲調變異如此豐富的情況下,母語者是如何在實時語言理解的過程中加工那些聲調變異乃至所謂“聲調移動”的現(xiàn)象?不同聲調系統(tǒng)的母語者如何感知另外一種類型的聲調(例如非洲語言母語者與漢語母語者感知對方語言聲調或不同類型非洲語言母語者感知對方語言聲調等)?

最后需要強調的是,非洲語言并不是一個具有內部同質性的整體,不同語言/方言中的聲調現(xiàn)象多樣性極高,這為不斷完善對聲調現(xiàn)象的全面理解提供豐富資源的同時也形成了一定挑戰(zhàn)。且非洲語言常?;ハ嘟佑|,影響頻繁,使得不同語言的聲調系統(tǒng)本身也正處于歷時的發(fā)展變化中,同一語言中的同一現(xiàn)象常常會在母語人群中觀察到完全不同的表現(xiàn),因此語言使用者的個體差異也應作為未來非洲語言聲調研究的重要考慮因素之一。

猜你喜歡
音系聲調音高
喬治·克拉姆《大宇宙Ⅲ》音高組織分析
音樂生活(2024年1期)2024-03-13 08:07:58
聲調符號位置歌
里蓋蒂《小提琴協(xié)奏曲》中的“雙律制音高組織”研究
樂府新聲(2021年1期)2021-05-21 08:09:14
聲調歌
坐著轎車學聲調
單韻母扛聲調
改進音高輪廓創(chuàng)建和選擇的旋律提取算法
計算機應用(2018年8期)2018-10-16 03:14:18
音樂是一種特殊的語言——聊聊音高的魅力
學與玩(2017年5期)2017-02-16 07:06:28
英語元音/e/的語音特征及其音系功能
奇臺方言音系及其演變規(guī)律
阳曲县| 乐昌市| 扶风县| 洪湖市| 高平市| 修文县| 东辽县| 莒南县| 宣威市| 垣曲县| 义乌市| 建水县| 安新县| 玉田县| 鄂尔多斯市| 巨鹿县| 广昌县| 梁山县| 乌兰察布市| 北宁市| 隆化县| 泽库县| 鄯善县| 海淀区| 宣武区| 西城区| 新龙县| 桐城市| 英超| 荆门市| 峨山| 信阳市| 松桃| 石城县| 微博| 桐庐县| 自贡市| 昌邑市| 柘城县| 井冈山市| 武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