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虎
去年除夕,我們一家三口回到家與父母團聚。因工作關系,已經(jīng)兩年沒回家過年了,父母看到我們回來,高興得合不攏嘴,平時不茍言笑的父親也不停地問這問那。年夜飯吃了很長時間,母親不住地對我說:“向輝,多吃點兒,這可都是你最愛吃的菜呀!”聽挨著我坐的母親叫我小名,心里百感交集,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傷感。平生第一次拉起母親的手,替她攏攏頭發(fā):“媽,您吃吧,白頭發(fā)又多了!”母親笑笑:“傻孩子,孫子都這么大了,媽能不老嗎?”
電視正在直播新年聯(lián)歡晚會,我看了一會兒,想早點兒休息,抬眼看到父親對我示意,便隨父親走出里屋,來到外面客廳。父親倒好一杯茶遞給我,看著我喝下去,“咱爺倆兒待會兒唄,一會兒我要去接班?!蔽矣行┏泽@:“嗯?過年也不放假?”父親在一家超市打更,為這事我還在電話里跟他吵了一架?!斑^年過節(jié)更得堅持上班,人手不夠?!贝艘粫?,妻子從里屋出來,看到父親準備上班,囑咐道:“爸,天黑,路上慢點兒!”父親答:“哎!沒事,我騎車子速度慢?!逼拮佑謫枺骸鞍?!這么幾步遠的路還用得著騎車?”父親含糊著:“啊,習慣啦!”妻子幫父親穿好衣服:“爸,去年向輝跟你說的那件事有希望嗎?”父親面色堅定地揮揮手:“沒問題!我們答應的事,肯定辦成!”將父親送出家門,妻子格外歡喜,將洗好的蘋果拿給母親:“媽,我給您嗑瓜子吧!”母親高興極了,一再推脫。
我困了,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看了看表,才十點:“媽,你們接著看電視吧,我實在困得睜不開眼了?!蹦赣H從床上下地:“我給你鋪床褥,早點兒睡,明天精神好。”妻子也跟進來:“媽,我來吧,我也困了?!蹦赣H說她還要看一會兒電視才睡,走出房間,順手帶上了房門。我躺倒在床上,眼睛睜不開了,這時妻子推了推我:“哎!我剛才問你爸啦,他可連‘奔兒(方言,說話或背誦接不下去,中途間歇)都沒打,老爺子真夠意思!”妻子很興奮:“看來馬上就有望開上汽車了!”去年我們沒回家,看到同齡的年輕人開上了汽車,自己還不具備買車的實力,只有羨慕別人的份兒。在妻子的慫恿下,我給父親掛了個電話,告訴他我們的想法,沒想到父親滿口答應下來,并承諾兩年內(nèi)保證讓我們開上汽車。父親是個守信的人,當初在工廠干鉗工維修時,有一次答應領導三天完成一臺鏜床的大修任務,為了按時交活兒,他三天兩夜沒合眼,驗收時領導拍著他的肩膀,激動得說不出話。這不答應了給我們買車以后,已經(jīng)退休在家的父親又外出打臨時工,原本打算啥也不干好好休息,無奈迫于我們的要求,還得每天去上夜班,想起這些,我已經(jīng)睡意全無,“今兒可是大年三十呀!”我猛地坐起來,“老爸忒辛苦了!”妻子沒再說什么,躺下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我失眠了,睜眼閉眼都看到父親消瘦的身影,不知幾點,里屋不時傳出母親的咳嗽聲。我猛然覺得心像被蜇了一下,尖銳地疼了起來。閉眼待了一會兒,實在睡不著,索性穿上衣服,抬手借著外面的光亮看了看手表,才四點半。我怕吵醒家人,便躡手躡腳走到客廳。不一會兒,母親也走出來,小聲地問我:“剛幾點呢?咋不多睡會兒?”我說,我睡不著,躺著渾身難受,這時,我的孩子吭哧了幾聲,母親急忙制止我再出聲,就這樣,沉默良久,母親看看墻上的石英鐘,對我說:“我去給農(nóng)場賣奶,鍋里有你愛吃的,你們熱熱吃。一會兒你去給賈大爺拜個早年。”母親一邊收拾衣柜一邊拿出點心和水果。我瞪大眼睛:“媽,您也在給別人打工嗎?”母親把準備好的一兜子東西拎到我跟前放下,“有啥值得大驚小怪的,我身體硬朗,在家也待不?。 蔽液鋈桓杏X像犯了錯,不敢正眼看我的母親。母親催我:“快去吧!搶個頭籌!”
我們家鄉(xiāng)有天不亮就去拜年的習俗。賈大爺是父母多年的朋友,現(xiàn)在兒女都不在身邊,老伴兒去世得又早,我們不回家時,父母大年初一一大早就會給他拜年。我提著東西,快步來到賈大爺住的樓房,敲敲他家的房門。
不一會兒,身材微胖的賈大爺打開房門,看到是我,又驚又喜:“呀,向輝!啥時回來的?快進來!”老人把我讓進屋后,便開始忙活起來,端來大棗、花生、各種糖果和各式點心,把過年預備的好東西全部倒騰到身邊,并不住地勸我吃。嘴里嘮起家常,感覺他對我父母的作為很不滿?!澳惆诌@個老家伙?!辟Z大爺遞給我一塊酥糖,“鉆錢眼兒里了。”看我滿臉驚詫,他接著說:“你不知道你爸一天上好幾個班?”我說,其實我只知道父親打更,有時還會到工廠幫忙修機床,別的真不知道。賈大爺嘿嘿了兩聲:“老財迷,要錢不要命的主兒,現(xiàn)在說不準正掃大街呢!”我再也坐不住了,奪門而出,心上像壓上一塊大石頭。放假前一天,我給父親掛電話,父親不讓我們買東西,后來母親提醒我,父親就愛吃北京大柵欄的點心,讓我給父親買一點兒??墒?,我好不容易買到車票,就急著往家趕,心想,點心也不是啥新鮮東西,哪兒的超市都有賣的,何必大老遠地帶這些東西。憑著這個理由,我沒給父親買東西。回家后父母又不讓買了。這點兒事都沒辦成,心里酸酸的。
我跑出幾條街,遠遠看見一個瘦弱的老人,揮舞著一把大掃帚,掃帚每次落地,都會有灰塵夾雜著昨晚燃放爆竹后的紙屑,不斷彌漫擴散,使得那個身影忽隱忽現(xiàn)。我跑過去,雙膝一軟,跪在父親面前,“爸!咱不買車了!”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