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xiāng)舊房子臥室的窗臺上,躺著一只曾被捆扎成條狀的風箏。在某個時刻,窗外的光線如切刀一樣切斷了那根被陽光親吻了無數(shù)遍的棉線,風箏的筋骨松動了,以為囚禁到期可以自由釋放的時刻,但它沒法炸開,它的翅膀呈鱗片狀碎落。這是只順著時光軌道走入老年的風箏,它疲憊、癱軟、無力,讓人不忍去收拾,一旦被觸動,那對可以幫它飛翔的翅膀,就與灰塵融為一體。
舊車子賣掉,交接前從后備箱最內(nèi)里的縫隙處,掏出一只小型的風箏。因為小,它得以躲藏在那里;也因為小,它被遺忘。它就那樣跟隨著一輛車,跑了十幾萬公里,到過南邊最熱的地方、北邊最冷的地方,黑暗的后備箱,成為它飛不起來的漫漫長夜。這只風箏,最終被與其他雜物一起丟棄到了垃圾桶。誰會憐憫一只廢棄的風箏呢?誰會記得,它也有童年和青少年時代呢?誰會記得,它也曾在藍天下嘗試過沒有盡頭的翱翔呢?
書房的書架頂端,一只風箏落滿了灰塵,無從知曉它是什么時候被放置到高高的架子頂端的,需要踩著椅子才夠得著它。它的尾巴曾垂落下來,飄蕩在兩扇書柜之間的縫隙間,夏天風扇轉(zhuǎn)動的時候,那根彩色的鳶尾飄帶,誤以為接到了起飛的信號,可它是只能起到助力作用的輔助工具,沒有頭顱和肢體的帶領(lǐng),它飛不起來。風扇停了,它也靜止了,風箏不知道鳶尾的短暫悸動,風箏睡在書架上,一睡不起,一生無夢。
到處都是風箏,連夢里都是,風箏多到了讓人心亂。解開纏繞的風箏線,是十分考驗人耐心的事情,我解決的辦法是,用剪刀把亂糟糟的線團剪斷、扔掉,把剩余的直線,再次用死扣接好。唯一一次曾成功地把結(jié)了無數(shù)疙瘩的線團理出來,心情尤其好,后來沒有這樣的心情了。讓所有的風箏都飛走吧,讓所有的麻煩也都飛走吧,夢里有天空的話,只希望那里剩下一只風箏,悠閑地飛,不比高,不比快,遠走高飛或者隕落在地,都可以,看命。
風箏,是一種特別命運化的產(chǎn)物,陀螺也是。風箏的命是飄,陀螺的命是轉(zhuǎn),一旦不飄、不轉(zhuǎn)了,青春也好,理想也好,夢想也好,就全部停止了。每當我想起“命若琴弦”這四個字,總會想到風箏的形象,“命若風箏”所象征的,恰好也是“命若琴弦”所形容的。風箏骨子里自帶讓人同情的東西,“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風箏呢,風箏的一生加起來,甚至不過幾個時辰的輝煌,而且它還沒有足夠的能力,記憶并咀嚼這輝煌。
又是一年春季,買一只顏色鮮艷的風箏,帶上那個喜歡穿紅色羽絨服的孩子,一起去放風箏吧。這次要久久凝視它,凝視久了,會不會有一兩個句子脫口而出?那將是描述它一生的新詩句。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