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約恩·福瑟 譯/李琬
本文是202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約恩·福瑟獲獎演講的部分內(nèi)容。
我上初中時,這個現(xiàn)象毫無預兆地出現(xiàn)了。老師讓我朗讀課文,莫名其妙地,我被一股突如其來的恐懼壓倒。我站起來跑出了教室。
我察覺到,老師和同學們都瞪大眼睛看著我跑出教室。后來,我試圖以我要上廁所來解釋自己的反常行為,但能從他們臉上的表情看出,他們并不相信。也許他們覺得我已經(jīng)瘋了,或者正在走向瘋狂。
這種對朗讀的恐懼一直伴隨著我。隨著時間慢慢過去,我開始鼓起勇氣對老師說:“請不要點我的名讓我大聲朗讀,因為我非常害怕?!庇行├蠋熛嘈帕宋?,不再要求我這么做,而有些老師認為我在以這種方式搞惡作劇。
這種經(jīng)歷讓我明白了一些有關(guān)人的重要的東西。我還明白了許多其他東西。是的,它們是讓我今天站在這里向在座的觀眾大聲宣讀講稿,而且?guī)缀醪辉俑械娇謶值臇|西。
那時我明白的是什么呢?
從某種意義上說,仿佛恐懼奪走了我的語言,而我必須把它們奪回來。如果我想完成這一點,那么我就不能依靠他人,只能依靠自己。
我開始寫我自己的文字,寫短詩、短篇小說。我發(fā)現(xiàn),做這些事給了我一種安全感,給了我與恐懼相反的體驗。我在自己內(nèi)心找到了一個只屬于我的地方,我可以在這個地方,寫出只屬于我的東西。
大約50年后的今天,我仍然長時間坐下來寫作——我仍然在這個我內(nèi)心隱秘的地方寫作。老實說,我對這個地方也不大了解——除了知道這個地方的確存在。
挪威詩人奧拉夫·H.豪格寫過一首詩,在詩中,他把寫作行為比喻成小孩子在森林里用樹枝搭建小屋,然后爬進小屋,點燃蠟燭,坐在黑暗的秋夜里并感到安全。
我想這是一個很好的意象,同樣描繪了我對寫作的體驗。
我還明白了別的東西。我了解到,至少對我來說,口語和書面語或者說口語和文學語言之間存在很大差異。
口語常常是一種獨白式的交流,它傳遞的信息是某個事物應(yīng)該這樣或應(yīng)該那樣,有時它是一種修辭意義上的交流,表示勸說或表達某種信念。但文學語言從來不是這樣的——它并不傳遞什么信息,就是意義本身,而不是交流。它有它自己的存在方式。
在這個意義上,好的寫作顯然是與所有說教相對立的,無論那是宗教性的、政治性的,還是其他什么性質(zhì)的說教。
對朗讀的恐懼令我進入那種孤獨,多多少少會伴隨一個寫作者生命的那種孤獨——從那以后,我就一直待在那里。
我寫的每一部作品,大體上說,都包含著一個想象性的世界。
每一個劇本、每一部小說都有它們自己的嶄新世界。
可以確定的一點是,我從來不會為了表達自己而寫作,恰恰相反,我是為了離開自己而寫作。
(陳亮摘自微信公眾號“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