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澤木
十二歲深春的一個午后,父親叫他去三十公里外的縣城買黑豆。正處在想證明自己的年紀,他一接過父親遞來的錢,便飛快地跑出家門,沖向五里外的候車點。
父親的聲音遠遠地追過來:“黑豆在城里……”他不耐煩,誰不知道黑豆在城里呢?于是,他頭也不回地朝后甩了甩手,快步跑出了父親的視線。
他在縣城下了車,憑著記憶找到了父親經常去的種子公司。老板問他買什么,他說:“一包黑豆。”老板打量了他一下,問道:“黑豆還是豇豆?”“肯定是黑豆呀!”
春光正好,他腳步輕快,不消幾分鐘便走回車站,坐上了開往鄉(xiāng)下的車。從下車點一路小跑回家,他看到父親倚在門口等待,心里不免有些竊喜,因為從出發(fā)到現(xiàn)在不過兩個小時。
父親接過黑豆,笑了笑,又把它遞回來,說:“剛才跑那么快是火燒著屁股了?!”
他一頭霧水。
“我本想跟你說,咱們叫的黑豆城里人管它叫豇豆,看你小子這么猴急,我也就不說了,讓你長長記性?!?/p>
他頓時愣在原地,灼熱感從耳根開始蔓延。
“再去買吧?!备赣H揮了揮手。
可是現(xiàn)在已經兩點多了呀!他眼里噙著淚,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往候車點跑。
再次到城里,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半。盡管是春天,還是白晝苦短,太陽離山頭只有三四米了。
匆匆趕到種子公司,迎接他的是一張紅紙條:今天有事,明天再來,謝謝理解。他的腦袋一陣嗡嗡響,除了這家,不知道哪里有第二家種子公司,若買不到豇豆回家,肯定會挨揍的。在焦急之間,太陽又往山頭靠近了一些,他急得眼淚汪汪,只能不停地向路人打聽別的店。然而路人無一例外地搖頭,表示不知道哪里有種子店。他呆呆地立在原地,懊悔不已:“如果能重來,三個小時前我一定會聽完父親的話再出門!”他想到這里,眼淚又涌了出來。他終于問到一個當地人,那人說:“湖山路有一家種子店,你可以去看看。”
湖山路?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那人看出他是從鄉(xiāng)下來到城里的,于是比畫起來:“看到那叢竹子了嗎?到了那里之后,往北走,再朝西巷弄……”
走到那叢竹子旁,他再也記不清怎么走了。他再一次想到三小時前出門的情形,恨不得打自己一個耳刮子。一位蹬三輪車的師傅看見了他,把他帶到了湖山路的種子店。
面對種子店老板,他一字一字地說道:“我買一包豇豆,我們那邊的人叫黑豆。”老板遞過一包種子。他還有些膽戰(zhàn),確認道:“是豇豆吧?”老板笑著點點頭說:“沒錯,小伙子,這是豇豆,就是你們鄉(xiāng)下說的黑豆。城里人說的黑豆是另一種。”這下他終于放心了。
到車站的時候,開往鄉(xiāng)下的最后一班車已經啟動。他飛也似的朝車門奔去,汽車這才停了下來。四小時前的逞強,換來一下午的周折。他心有余悸地靠著座椅靠背,一下子就睡著了。
父親已經在下車點等待,父親接過他手里的種子,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下半年就要上初中了,做事不能這么莽撞了。”
他很認真、很用力地點了點頭,看到一彎月亮在夜幕中醒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