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樹
大廳里坐的都是山西人,南來北往。在一個位于小鎮(zhèn)之間的高鐵站里,人們等待著,或等待著遠方的來客,或等待著歸家的旅人,或等待著載自己離去的一趟列車。
說到山西人,外地人首先想到的是煤老板、面食、老陳醋和那雷打不動睡午覺的習慣;說到山西人的性格,大都認為山西人勤勞、樸實、誠信、好客、戀家。有人說,山西人是“北方的南方人”,因為山西人大多性格爽朗、豪放,但在感情上又有細膩的一面。
人們常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在東依太行、西界黃河、山河相間的三晉大地上,山西人表現出獨有的特點,借用一位研究者的話說就是“睿智、中庸、寬容、忍耐、節(jié)儉,善于經商理財、適應性強是山西人人格特征中積極的一面,封閉保守、安土重遷、土氣、小氣是其人格特征中消極的一面”。
私以為,山西人“睿智、中庸、寬容、忍耐、節(jié)儉、封閉保守、安土重遷、土氣、小氣”的一面與其生存的環(huán)境息息相關。在古代,山西人被高山包圍,交通不便,外面的人進不去,里面的人出不來,再加上受小農經濟自給自足特性的影響,山西人形成了封閉保守、安土重遷的個性。
在山西,大多數人以種地為生,種地是山西人主要的謀生手段。“面朝黃土背朝天”“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曾是無數山西人的真實寫照。人們春種秋收,一年到頭任勞任怨,斗轉星移,始終辛勤不變。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口不斷增加,土地卻還是那幾塊土地,所以,山西人先是養(yǎng)成了節(jié)儉、忍耐的性格,試圖通過“節(jié)流”的方式盡可能地讓大家都吃上飯,之后又因遇到土地不“豐收”的時候,也就是“災荒年”,迫于無奈,向外求生存——“走西口”“闖關東”。山西人的所謂“走西口”是指從明朝中期至民國初年四百余年的歷史長河中,無數山西人背井離鄉(xiāng),從山西中部和北部出發(fā),或一路向西,經殺虎口出關,進入內蒙古;或一路向東,過大同,經張家口出關進入內蒙古的人口遷移過程。事實上,“走西口”的并非只有山西人,參與這一人口遷移事件的還有河北人、陜西人等。通過“走西口”,中原腹地與內蒙古的經濟和文化通道得以打通,北部地區(qū)實現了繁榮和發(fā)展,參與“走西口”的山西人也解決了自己的生存問題。
山西因煤而興,煤老板也因此成為外地人對山西人的“印象”。在“走西口”這一人口遷移事件結束數十年后,“下煤窯”成為山西人的謀生手段之一。我小時候就總聽說誰的爸爸或叔叔去某地“下煤窯”的消息,他們會離家很久,然后帶回來許多錢。但是“下煤窯”這一謀生手段并沒有在我們那個沒有煤礦的小地方長期存續(xù),而是“流行”了大約10年之后,就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了?,F在,大大小小的食品制造企業(yè)進駐小村莊,人們已經有了新的謀生手段。
我的父輩大多走南闖北過,去過我小時候覺得很遠的大城市,比如北京、上海等,但只有極少數人定居在那里。這讓我想到了山西人“安土重遷”的個性特征。我家房后有一戶人家,從我開始讀書起他們就時常不在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以為房后不會再有人居住了,因為他家的土房子已經被雨水沖塌,只剩大門還在勉力堅持。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房后的鄰居了,但是去年,他家卻突然蓋起了新房,媽媽甚至拉開房后的窗戶與鄰居搭話,商量能否把我家屋后也就是他家屋前的棗樹分支砍一砍,因為眼看著棗樹分支就要壓到我家房頂上了。這些倒是后話,據我所知,他們是在城市里安了家的,可是他們又在老家蓋了一座房子。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對此感到疑惑,我其實是很困惑的,但這在我的家鄉(xiāng)十分平常。幾乎每一個離開故鄉(xiāng)的人,都會在老家蓋一座房子,不一定會回來住,但一定會蓋一座房子。我只能盲目猜想,推測他們可能是為了落葉歸根。因為,山西人總歸是要回家的。就像明清時期的晉商一樣,他們走南闖北,在全國范圍內發(fā)展商業(yè),匯通天下,流寓四海,卻始終把根扎在山西,他們建起了喬家大院、王家大院、渠家大院等,給山西留下了豐富的建筑遺產。不過,我突然想到,這可能也不是山西人獨有的特點,中國人大都如此。
山西人是向外發(fā)展的,他們可以外向創(chuàng)業(yè),同時又是向內發(fā)展的,他們內斂自守。山西人的家永遠在山西,根永遠在故鄉(xiāng)。“要問祖先來何處?山西洪洞大槐樹。”小時候,我一度對自己小腳趾指甲分成兩瓣感到疑惑,直到在一本介紹山西省情的教材上看到這句話,讀到相關的歷史故事,方覺疑惑在一定程度上被解開了。書上說,洪洞大槐樹移民又稱明初大移民,是發(fā)生于洪武三年(1370)至永樂十五年(1417)的移民事件。民間傳說,當時的官兵為了防止移民逃跑,曾在移民的小腳趾指甲上砍了一刀作為記號,所以直至今日,移民后裔的小腳趾指甲都是復形的,也就是呈兩瓣的。如今再來看,這個故事存在一定的虛構成分,但卻為當時的我解了惑。于是自那時起,我便牢牢地記住了自己的祖先來自“洪洞大槐樹”。
在山西,萬物皆可配醋。作為一個山西人,只要吃面食,我必放醋。愛“吃醋”是我們從小養(yǎng)成的習慣。記得小時候,我曾為了展示對醋的喜愛,用勺子盛著醋喝,現在想起來感覺有點酸牙,但猶記當時覺得甚是美味。來太原后,我見識到了更多“吃醋”的能人——有個朋友吃大米也放醋;也見識到了更多新奇的吃法——醋心巧克力、老陳醋元宵、老陳醋冰激凌、老陳醋月餅……雖然沒有在山西的面食店工作過,但是可以想象得到,過一個飯點,面店的客人就能倒完一壺醋。但我們?yōu)槭裁慈绱藧邸俺源住蹦??之前看到一篇文章說,山西人愛“吃醋”是受到地理環(huán)境、氣候以及飲食習慣的影響。從地理環(huán)境看,山西地處黃土高原,許多地方的地下水堿性重、水質硬,甚至許多井都是苦水井,經過水質分析,大部分苦水井的水屬堿性水,而喝這種水會破壞人體液中的電解質平衡,長期飲用這種水很容易生結石,此時便需要人們補充適當的酸以中和堿,也就是要“吃醋”。從氣候來看,山西東靠太行山脈,受太平洋季風影響小,常年干旱少雨,氣候干燥。在這樣的氣候條件下,人容易沒有食欲,而且山西人還不能像在潮濕的地方生存的川渝人一樣吃辣椒開胃,醋則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從飲食習慣來看,山西多山地、丘陵,干旱少雨,農作物以高粱、小米等耐旱的雜糧為主,盆地的平原地區(qū)產小麥?;谶@些產物,山西人研究出了豐富多樣的面食,由此養(yǎng)成了愛吃面的習慣。吃面食有很多好處,耐餓頂飽,但又不太好消化,而醋可以很好地解決消化問題。綜合上述三個原因,山西人養(yǎng)成了愛“吃醋”的習慣。直到現在,醋依然是山西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調味品,如果說湖南人、四川人無辣不歡的話,山西人則是無醋不歡。
與南方人相比,山西人是粗獷的;與東北人相比,山西人就顯得婉約。歷史上的山西人霍去病、關羽、王維、武則天、狄仁杰、王昌齡,無一不是“粗中有細”的杰出人物。
大廳里坐的都是山西人,南來北往。在一個小小的高鐵站里,我等待著,等待一輛載自己離開故鄉(xiāng)的列車。在我眼中,山西人是這樣的——相較于“說”,山西人更擅長“做”;心里永遠惦記著家,盡管人們時常在外奔走;愛較勁、有時不善變通;保守而又激進;勤勞、樸實、寬容……我想,這就是山西人了,是山西這一方水土養(yǎng)的這一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