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狗十三》這部電影以一名女孩的視角為基點，將當代家庭教育觀念中的某些問題生動地揭示出來?？v觀整部電影，小女孩在家庭的引導(dǎo)下一步一步走向了自我救贖，經(jīng)歷了“絕望—救贖—湮滅”的自我性格邏輯閉環(huán)?；谛∨⒌男穆窔v程對這部電影展開簡要分析，以期在電影的現(xiàn)實思想和導(dǎo)演語匯的傳播上能有所獲。

［關(guān)? 鍵? 詞］ 《狗十三》；成熟；成長；救贖

《狗十三》不僅是少女李玩的殘酷成長史，更是大多數(shù)中國少年的成長過程，而在少年成人的故事背后，更是對當下社會及文化系統(tǒng)的一種反思與錘問。［1］眾所周知，“13”這個數(shù)字在西方是個不吉利的符號，代表邪惡、疾病、災(zāi)禍等。但這些不好的象征在西方文化中其實也象征著“救贖”，也只有經(jīng)歷過救贖的死亡才會真正完成蛻變。這種蛻變，在影片中以“愛因斯坦”為主線，13這個數(shù)字則是隱喻著青春的記憶，也許是象征著13歲的女主開始走向“成熟”的標志，也許是在隱喻偽善的成人世界，電影就在這一路磨難中拉開了帷幕。

一、悲劇的女主

權(quán)力者在實施規(guī)訓的過程中，一般都會規(guī)定一個封閉的空間。封閉與敞開相對，暗含著控制、限制和不自由。影片《狗十三》的發(fā)生場景主要是在室內(nèi)，有學校、家、飯店等，而在學校場景中，又主要選擇辦公室、教室和禮堂三個地方。［2］

影片從女主（李玩）特寫的獨白開始，她說喜歡平行宇宙，因為在平行宇宙里，可以有無限種可能性，做的錯事也可以被修正，而在影片的預(yù)告片中我們可以看到李玩兩種不同的人生。 “某種力量”迫使女主進入第二種人生——影片的最后告訴我們，“第二種人生”會更容易被成人世界接受，更容易“活”下來。

隨后，一位“典型”的父親就出場了，他不知道女兒真正喜歡什么，不知道女兒的感受，也不去體諒，更不去溝通，自顧自地湮滅女兒的物理小組，反而給她報名了英語培訓班，李玩則噙著淚水沒有回復(fù)一個字，于是父親就“主動”幫她更改了報名表。整部電影的基調(diào)就在忙碌的父親和孤獨的女兒之間徐徐展開。

影片中的一個動作“推”盡顯了這位父親對待女兒時的不在乎，可能正像女主的名字一樣——李玩。也許在父母的眼中這位姑娘本就不值得被重視，諸如掏出錢來給女兒等劇情，也都體現(xiàn)了在父親的眼里，女主可能真的是一個沒有“尊嚴”的人。到這里，我們才知道，李玩的父母離婚了，她自小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父親和后媽生了弟弟卻不敢告訴她，爺爺說“這是個男娃，起名字就不要隨便了”，由此可見李玩的價值再一次被貶低，暫且不說某些地域重男輕女的執(zhí)念，影片中這位父親聽到奶奶說“不著急，等娃高興著再說”之時，他說了一句“哎呀，不著急，娃娃家，哄哄就好了”就足以奠定了李玩這一角色的悲劇屬性，也給予了觀眾內(nèi)心沉重一擊。

為了討好李玩，后媽假借父親的名義買了一只狗給李玩，一開始很排斥的李玩，漸漸地和這只狗有了感情，并且熱愛物理的她給狗取名叫“愛因斯坦”，它陪伴著李玩，使她不再感到孤獨。這種情感寄托在心理學中被稱為“假想玩伴”，是指本體在生活中沒有依靠沒有傾訴對象時，自己賦予自己的一個假想玩伴，它就像一個情感衛(wèi)士，保護著本體多彩而夢幻的童年。在劇中，李玩第一次對這只名叫“愛因斯坦”的狗有了感情，是在她第二天放學回家，“愛因斯坦”特別熱情地過來和李玩玩，李玩很開心。我們都說生活中經(jīng)歷過諸多悲劇的人到底需要多少甜才可以填滿呢？其實并不需要很多，只需要一點點甜就可以填補悲涼的溝壑。影片中的這條小狗也許就是編劇給予李玩的一抹曙光和一絲甜蜜，同時由于這抹曙光的不確定性、脆弱渺小性，也給予了這種甜蜜些許危機感。

其實，13歲的李玩不僅需要陪伴，她還葆有所有正常青春期女孩子的正常反應(yīng)——向往著閨房外的生活足以證明她對未知的世界充滿想象。13歲的李玩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她渴望探索和尋求對人性的了解，劇中“堂姐”這個角色設(shè)立得很巧妙，堂姐分享了自己的男朋友，分享了自己的愛好和秘密。李玩問堂姐：“你愛他么？”堂姐說：“沒有啊，我就是喜歡他而已，我總得喜歡個誰吧?！痹谶@些孩子的心中，其實無形中籠罩著一種思想，他們“總得”做點什么，不然會“顯得”很奇怪。其實這也是這部影片想要表達的另一種思想，即成人世界的“無奈感”“教條感”會潛移默化地侵蝕著孩子們的童年。

在愛與被愛中，我們有無數(shù)種選擇，但唯一能夠達成共識的便為 “l(fā)ike”是需要、“l(fā)ove”是負責。堂姐從小就沒能在家庭中平平穩(wěn)穩(wěn)地生活，她和父母無法溝通，甚至被暴打、欺瞞，她習慣了生硬地模仿著成人世界的規(guī)則，要的僅僅是不會另類，這不僅是堂姐的悲劇，更是這個時代下本應(yīng)該光彩熠熠、各有所長，卻因為環(huán)境的教化變得跟他們一樣的孩子們的痛苦。

爺爺在一次買菜的時候不小心把“愛因斯坦”丟了，當一家人無可奈何的時候，“足智多謀”的后媽提出來送給李玩一雙滑冰鞋，這一幕似曾相識，和開頭父親送錢是一種體現(xiàn)方法。在成人世界里，他們總會以為“你看我給你好處了，你該對我低頭了，小孩嘛，沒啥不能解決的，別放在心上，你看，她現(xiàn)在不也挺高興的”。但其實并不是，后媽低估了李玩對“愛因斯坦”的重視，就像前文提到的這份禮物珍貴而又脆弱，它的丟失只會讓李玩更加難受，也大大加深了李玩的悲劇。

二、對愛的渴望

李玩發(fā)瘋似的到處呼喊尋找，故事到這里我們發(fā)現(xiàn)狗真的找不著了，而且更重要的是這一家人連找都不找。被李玩誤傷到腿的爺爺說：“別再說娃了，她現(xiàn)在心里難受嘞，她是我養(yǎng)大的，你以為孩子是條狗啊，幾口飯就長大了?！边@番言語讓觀眾剛有幾分暖心，而父親的一句話又給觀眾的心情潑上一瓢冷水：“都是你慣的，成天不讓打不讓罵，什么時候能懂事啊?！?/p>

為了安撫崩潰的李玩，后媽又提出了一個辦法：買了一條相似的狗，假裝是“愛因斯坦”，這種“大人的處理方式”在生活中也非常典型，出了事，一不會反思自己跟孩子道歉，二不會設(shè)身處地地理解孩子，幫孩子跨過這個坎。他們認為，如果你不接受，你就是“不懂事”。更可怕的是，一家人竟然同意了這種荒唐的做法，所有人，包括學姐，都告訴李玩，這就是“愛因斯坦”，只有李玩堅決不承認，導(dǎo)演給了后媽一個鄙夷的眼神的鏡頭，然后隨著李玩的轉(zhuǎn)頭后媽迅速切換慈祥的微笑，這也正式將本劇中偽善這條暗線拉到主線位置。

后來李玩一個人繼續(xù)尋找著“愛因斯坦”，為了找她，常年不出門的奶奶迷了路回不了家，父親終于忍無可忍，他認為李玩“不懂事”，因為一條狗把整個家里弄得雞犬不寧，于是第一次動手打了李玩。父親習慣性地用一個謊言代替另一個謊言，如果孩子“不懂事”地非要揭穿這個謊言，那就是真不懂事，在影片中這種不懂事的后果就是挨打。

被打之后的李玩，在洗澡的時候大哭了一場，她沖洗的是爸爸用暴力打出的傷口，而淚水、汗水、血水沖走的是她“叛逆”的青春。

打完孩子后，非常戲劇的一幕發(fā)生了，冷靜下來的父親也知道自己過分了，又拉來李玩安慰她。這種打一個巴掌給一顆糖的情況在生活中似乎也非常真實，但如果仔細觀察父親和爺爺?shù)幕泳蜁l(fā)現(xiàn)，父親也是個“過來人”，女主李玩就這樣在一種畸形的家庭關(guān)系和不正常的教育理念中慢慢地成長，這一幕也為最后女主的“黑化”埋下了伏筆。

很可惜，影片中的家庭氛圍和緊張的親子關(guān)系，從來沒有讓三代人正確地就“成長”這個話題認真地溝通過。他們尊重比關(guān)注少，關(guān)注比說話少，他們習慣了說一不二的權(quán)威，在對孩子的教育中喜歡繞過一些關(guān)于“生命”“成長”“愛”“體諒”的話題，包括闖進教室被老師隨意拍死的蝙蝠；后來因為不聽話而慘死的“愛因斯坦”2號；門口殺人不眨眼的狗肉店。普天之下和李玩一樣天性被扼殺的孩子都漸漸變成了這種“權(quán)威”的犧牲品。

三、被黑暗滋潤的夢

后來，父親帶著李玩去參加了他的“酒肉宴席”，給觀眾生動、形象地上演了一出 “阿諛奉承”的大戲。在這出戲里，只有李玩“心不在焉”，她心心念念只想去爸爸答應(yīng)她的天文展覽館。而她的爸爸，從給閨女倒她最不喜歡喝的牛奶自己還不知情起，他的心思就沒有放到過這個姑娘的身上，看似為了家庭在奔波忙碌，其實掩蓋的是作為一個父親應(yīng)該要做的“本職工作”。導(dǎo)演在這場戲中把大量鏡頭放在這場富麗堂皇的酒桌上，試圖討論關(guān)于親情中負責和關(guān)心的話題，試圖呼吁在社會上打拼的成年人要及時對家人和孩子履行愛的行動。另外，導(dǎo)演也在試圖探討關(guān)于社會中那些利益與權(quán)力的話題，這些成年人喝完酒后，紛紛說著：“哇，您太棒了！”“您真是太有文化了！”“我真是太佩服您了！”“跟您吃飯我是三生有幸啊?！奔毤毸剂课覀儠l(fā)現(xiàn)，這正是真實社會的寫照。正如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所說，“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益有余”，影片中的人們通過對深處高位的權(quán)力者雍贊而達到讓自己安全的生存，他們的至高任務(wù)就是錢以及權(quán)力庇護下的片刻安寧。

影片中的父親堂而皇之地把這種行為稱作“懂事”，并且也對自己的孩子灌輸著這種可怕的思想，例如故事中對背誦《三字經(jīng)》的弟弟的描寫，就在試圖表達這些孩子也是不幸的，在他們從小的記憶和性格中就會落下“這么做，我可以活得更好”的思想烙印，就像前文提到的堂姐等人，他們的習慣性尋找集體的共性，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我價值的剝離呢？

鏡頭一轉(zhuǎn)，弟弟因為調(diào)皮把奶奶的頭打出了血，導(dǎo)演反其道而行之，沒有讓他的家長教育弟弟，父母說，“哎呀，孩子還小嘛，別這么說他，你看你這么大，你讓讓他嘛”。后來，“愛因斯坦”2號因為咬傷弟弟，被爸爸扔到流浪狗場，李玩再一次受挫，她拿起她最厭惡的牛奶喝了下去。是的，李玩“長大了”，她慢慢地知道在成人世界里“服從”很重要，她喝掉了象征“營養(yǎng)”的牛奶，也在變相地將自我、自尊、自愛撕開碾碎散落在風里。毋庸置疑，習慣被虐待的孩子正在自虐，在筆者看來，李玩這正是在吃掉另一個自己，再別“愛因斯坦”，只當作未曾相識。

影片最后，筆者特別喜歡李玩吃狗肉的鏡頭，這是由孩子轉(zhuǎn)變成大人的最終自虐，導(dǎo)演沒有要求吃狗肉的時候要哭、要高潮、要歇斯底里，反而是默默地、平和地接受這一切，甚至還流露出了平靜自然的微笑，至此，女主李玩順利地完成了“黑化”的最后一環(huán)。

生活中的人們呢，他們會怎么做，又要怎么做呢？我想這是導(dǎo)演留給觀眾的自我思考。就好像弟弟被強迫學習滑冰的片段，從小就用冰刀在社會這片“殘酷”的大地上行走，還必須要求站立起來，一次次跌倒，一次次被要求強行站起，這不正象征著在社會上的“大人們”，他們只知道在這條路上要“越挫越勇”，但幾乎很少有人會思考，這條路走得對不對。女主注視著弟弟在學習冰刀的過程中不斷在“摔倒—爬起” 中循環(huán)，從自己的旱冰到弟弟的冰刀，女主已經(jīng)預(yù)見接下來的家庭矛盾紛爭還將持續(xù)升級?？粗艿艿目奁?，她一臉淡定，仿佛從內(nèi)心里對弟弟說：“這樣的事兒，以后還多著呢?！彼呀?jīng)完成了一次成長的洗禮，弟弟也即將重蹈覆轍。［3］

四、后記

這場祭禮里的觀眾也不僅僅是觀眾，他們更是冷暴力的實行者。［4］回首整個影片，我們發(fā)現(xiàn)導(dǎo)演想講的東西太多了，筆者知道電影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無奈的部分，誰也不是絕對的壞人，為了養(yǎng)家在飯桌上賠笑的父親、努力討好繼女和家人的后媽、心疼孫女的爺爺奶奶……血脈連結(jié)家庭，家庭產(chǎn)生羈絆，可偏偏在某些家庭中，這些大人認為自己理所應(yīng)當牢牢掌握孩子的命脈，他們把自己在社會中遭受的苦難、片面的經(jīng)驗、個人的希冀一股腦地全部裝在孩子的腦袋里，嘴上卻苦口婆心地說著這是想讓孩子們“好”，細細思量，這又何嘗不是一個笑話呢。

我們常常在思考：成熟是一件好事嗎？在筆者看來，成熟只是一件能讓我們活下去的事而已。很多人會說“因為社會要這樣教育大眾”，但也許其實只是不得不呢——就像在醫(yī)學中有一種病癥叫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我們沒有力量把生活改變，我們最終都會變成自己討厭的人，如果有一件事，我們最終要去做，我們不得不去做，那么自己催眠自己是件好事嗎？在這部影片中，我們能夠看到的是“催眠自己當然是好事了，總要長大的，總要成熟的，總會被社會改變的”，潛臺詞是什么呢，他們在說，“如果你不這樣，你還怎么活下去啊”。

可惜這種關(guān)心不叫愛，而是情感暴力，看似天經(jīng)地義，實則有失人性。電影似乎是悲觀的，但筆者相信只要觀眾正視電影中所揭露的現(xiàn)實意義，哪怕是有一瞬間在思考關(guān)于這個女孩的故事，我想就完成了關(guān)于導(dǎo)演在這部劇中所揭示的主題。

但在本文中，筆者并不想議論我們要不要把《狗十三》所揭示的主題定義為一件是非之事，而是在期盼無數(shù)跟李玩一樣長大的我們，無數(shù)經(jīng)歷過社會的規(guī)則教化下依然長大的我們，能夠在某個瞬間再次回首，依然可以微笑著說出：我依然還有愛這條“愛因斯坦”的能力。

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準情緒化，不準回頭看，去過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聽話，不是所有的魚都生活在同一片海洋里。

——村上春樹

參考文獻：

［1］王穎.《狗十三》：關(guān)于青春的殘酷敘事［J］.美與時代（下），2022（5）：120-122.

［2］宋先紅，張開顏.規(guī)訓主題的表達：基于對曹保平影片《狗十三》的視聽語言分析［J］.肇慶學院學報，2021，42（1）：42-45.

［3］李競楠，蘇詩堯.青春期女性意識的現(xiàn)代覺醒：以電影《狗十三》為例［J］.東南傳播，2020（8）：64-67.

［4］劉思晴.直白殘酷的揭露：簡評電影《狗十三》［J］.戲劇之家，2022（24）：169-171.

作者簡介：

董業(yè)尚（1999—），男，漢族，山東棗莊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戲劇表演、導(dǎo)演理論與實踐。

作者單位：西安外國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