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海亮
早上起床,站在二樓的露天陽臺上眺望遠方,幾只鴨子闊步在冬天的田野里,享受著那一抹剛剛露出綠意的小草尖尖,偶爾發(fā)現(xiàn)驚喜的稻穗,便互相追逐、搶奪,干癟佇立著的稻草根瞬間東倒西歪。太陽從山后慵懶地升起,把久違的陽光灑向路人,寒冷的空氣中有了一絲暖意。旁邊的灶屋里,年邁的母親今天特意起了個大早,已經(jīng)在生火燒水、蒸菜了。灶屋屋頂彌漫著一層薄薄的蒸
汽,像紗,透著縹緲,悠悠散開
來。一根煙囪通向屋外,傳遞灶火給予世界的熱情與渴望,炊煙裊裊升起,那又是一場奔赴藍天白云的旅行,義無反顧。
穿過堂屋與灶屋的過道,母親坐在一張小凳上,不緊不慢地往灶爐里塞木頭,沒有被濃煙嗆咳得淚流,沒有蓬頭垢面,還不時拿出手機刷刷短視頻,眼角的魚尾紋清晰可見。隨著鄉(xiāng)村老屋的重建,灶屋里傳統(tǒng)土灶被現(xiàn)代化設(shè)計的柴火爐替代,沿用上千年的傳統(tǒng)土灶已經(jīng)模糊了記憶。灶屋是寬敞明亮的,灶膛的火映照在眼眸里,跳躍成兒時最初的模樣。
我七歲那年,家里新落成的兩層紅磚青瓦房顯得格外大氣和豪華,來祝賀和參觀的村民羨慕不已。父母在房子的旁邊又斜搭了一個簡易灶屋,屋頂蓋上厚厚的干稻草,母親忙碌的打灶身影,便是兒時記憶中灶屋的開始。灶屋里一般都得打一大一小兩個灶,一般是大灶在里面,小灶在外面,大灶常年用來煮豬潲,家有喜事時,也用來煮木桶飯,小灶用來澇米、熬稀飯和炒菜。母親是打灶的主角,先到大山深處挖一些質(zhì)感好黏性強的黃土,準備少許有韌性的干稻草,用水將它們和在一起,再準備一些土磚。在房子靠墻的地方,把灶上用的兩口鐵鍋放在地上依葫蘆畫瓢,先確定灶頭的位置和大小,然后從地面用磚頭盤出灶的雛形,往上再用土塊砌出灶體,空出灶膛后,砌到一定高度即可稍稍收口,上面用來擱置鐵鍋。正面的空檔部位還會留出擱置油鹽罐和存放火柴盒的位置。母親揮舞著那雙粗糙的手,和著混合有稻草的黃泥巴,反復打磨灶的里里外外,像撫摸自己的孩子,又像在制作一件精美的工藝品,全神貫注,不容任何人打擾。
常年的煙熏,灶屋墻壁是黑黢黢的,蜘蛛網(wǎng)在灶的頭頂晃動。
灶頭很土,與母親為伍,承擔著一家老小一日三餐的重任。每天放學回家,遠遠就看見從灶屋窗戶冒出的青煙,那是母親開始生火,柴未干透,灶膛里火還沒有亮堂,灶屋里傳出母親被嗆得陣陣咳嗽聲,辛勞和苦澀常常困擾著當時并不富裕的生活。我常趁母親不注意,把幾個紅薯埋進灶里,那是兒時最奢侈、最美味的零食。傍晚的暮色就在灶膛亮光的跳躍中愈發(fā)孤寂和墨黑了,伴著飯菜和烤紅薯的香氣,殘夜的燈光下,灶屋蜷縮在溫馨的懷抱里,漸漸入睡。
灶是農(nóng)村人心目中的神,母親也不例外。每年臘月二十三日,母親為了來年有個好運氣,一方面教導并要求我們做人做事要勤勞善良,一方面要通過敬奉灶神為家庭帶來好運。母親在灶臺前面擺上一張小方桌,我從母親極度虔誠敬畏的眼神中看到了來年的瓜果飄香、五谷豐登和雞鴨成群。
“人要實心,火要空心?!蹦赣H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要往灶里添柴了。灶膛里即將燃盡的木頭紛紛斷裂,又片片斑駁,碎成了離別,炭火紅彤彤的,亮堂得全身熱血沸騰。我時不時添塊木頭,再鼓搗一下火心,火苗又開始躥動,舔著鍋底,溫暖的火光不時在我指尖上跳動,也照亮了母親那雙日漸干枯的手。
一屋,一灶,一老人,守著廣袤無垠的大地,描繪著那些不緊不慢的時光。
(編輯 兔咪/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