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介眉
因為兒子,我走近西文廟坪。那年夏天,兒子考上長郡中學,我在西文廟坪附近租了房,一待三年。
高一的學習,兒子似乎應(yīng)付自如,我也相對放松,有時間便去西文廟坪閑逛。西文廟坪曾是長沙最高學府——長沙府學宮所在地?!拔南Υ蠡稹敝?,僅遺留“道冠古今”的花崗巖牌坊。
到高二,兒子對西文廟坪已然熟悉,竟可以帶我穿過一些隱蔽捷徑。一天中午,我有東西要給兒子,便往學校走去。走過青灰的石板路、悠閑的老店、狹窄的街道,我打量著慢慢悠悠的學院街,覺著它像一位慈祥的老者。正當我凝神時,長郡中學的下課鈴響了,老街頓時喧鬧起來,成百上千的校服在眼前晃動。
這些年輕面孔,正在重塑老街。而老街的氣質(zhì),卻又是一代又一代的“老人”塑造的。比如那些老手藝人,就是西文廟坪的傳統(tǒng)底色。
董師傅的“中老年理發(fā)店”,扎根在永湘新街20多年了。作息時間一直沒變。每天早上7時開門,晚上9時關(guān)門。門口的招牌一直沒變。白底紅字,紅漆被蹭花了,白底也發(fā)黃了。老手藝的品質(zhì)沒變。剃、刮、捏、捶、按、掏、剪、染,董師傅的手藝不打折扣。老街坊們對董師傅的信任沒變。好多寶寶都被送來剃胎毛?!凹氊笞悠つw嫩,只有老師傅才刮得好?!碑斎?,這種種的不變,在新舊更替中,也終究會變。不變的是人來人往,生生不息。
轉(zhuǎn)眼,兒子就高三了。成批的卷子一張張往下發(fā),家長會一月接一月如期開。無論是兒子還是我,都開始感到壓力。一天,兒子心情不錯,要和我一起去西文廟坪覓美食。我們來到“金記糖油坨坨”,一對夫婦經(jīng)營著這家小店。丈夫接過妻子捏的小面團,揉搓成球形,利索地下入沸騰的油鍋中,白色的面團被炸成香脆的金黃。我和兒子食欲大開,一人吃了一串。
吃了香的,還想吃辣的。我們走50米,在“旺旺小吃店”坐下。兒子給我點了一碗涼面。面入口中,嚼勁十足,拌料的鮮、香菜的爽、花生的香,在咀嚼中產(chǎn)生了美妙的化學反應(yīng)。喜歡吃牛排的兒子,稱這個為“美拉德反應(yīng)”。我笑兒子夸大其詞。兒子一本正經(jīng)地強調(diào):“現(xiàn)在這一碗涼面,讓我暫時忘記學習的壓力,我就是在享受食物的‘美拉德反應(yīng)’呀。”
當然,與兒子逛街吃美食的機會并不多。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學習。
一天夜里,我從出租屋走到長郡校門口,左拐,便到了黃興路步行街。夜晚的步行街,燈紅酒綠。來來往往的人們,開懷說笑。一長溜的燒烤攤在滋滋作響。我走回一墻之隔的長郡中學,學生們在安靜自習。
西文廟坪老街也是那樣安靜,偶有行人路過,只聽到輕輕的腳步聲。此刻,我站在西文廟坪一角,感念那座“道冠古今”的牌坊。心想,也許就是它,一直在默默守護這里的學子們,為他們抵擋誘惑、沉淀心靈,賦予他們成長的能量。
大考的那天,兒子從容走進考場。西文廟坪以最大的善意祝??忌鷤?,學校周邊所有商鋪休市三天。兒子發(fā)揮正常,考上了自己中意的大學。
西文廟坪片區(qū)完成有機更新工作之后,我和兒子又來過這里。老街經(jīng)過新改造,依然留著舊時光。我們饒有興致地看老街坊們,有的散步,有的搓麻將,有的曬太陽。成群結(jié)伴的學生,從我們面前匆匆走過。
不覺又走到了“道冠古今”的牌坊處。牌坊下擺了三張茶桌,全坐滿了,嘈嘈雜雜。茶客們看上去都是長沙老口子,個個一副見過世面的篤定模樣,天南海北地聊。其中一桌,不知為何事起了爭執(zhí),只見一位大叔手一揮,高聲道:“聽我的,聽我的,聽我的絕對冒錯咯!”我和兒子相視一笑,繼續(x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