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 陳云松

內容提要 生成式人工智能通過對海量互聯(lián)網(wǎng)數(shù)據(jù)的深度學習來生產(chǎn)信息，不可避免地帶有數(shù)據(jù)提供主體所在時空的文化觀念，因此，其生成的內容具有時空上的局限性和動態(tài)演化的特征。以大型語言模型ChatGPT和文心一言為比較研究對象，通過對真實的種族爭議案例進行內容生成測試實驗，從文化主體性角度探討基于不同時空語料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平臺的價值觀差異。結果表明，基于中文訓練的文心一言語言模型并未展示出與ChatGPT明顯區(qū)分的當代中國公眾所持有的文化主體意識。該現(xiàn)象與自21世紀初開始積累的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語料的文化主體性時間演化特征相關。據(jù)此提出，通過對語言模型語料庫進行時間軸加權或復制訓練以調整“時空折疊”，能夠對生成式人工智能平臺的價值觀導向進行干預。

關鍵詞 生成式人工智能 ChatGPT 文心一言 文化主體性 時空折疊

馬文，南京大學社會學院博士研究生

陳云松，南京大學社會學院教授

自2022年11月美國人工智能實驗室OpenAI發(fā)布語言文本生成模型ChatGPT 3.5版本以來，生成式人工智能就以其靈活解決復雜問題、快速產(chǎn)出內容創(chuàng)意的能力引發(fā)了全球范圍的高度關注和廣泛討論。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通?；谏疃壬窠?jīng)網(wǎng)絡，通過大規(guī)模的訓練數(shù)據(jù)和參數(shù)調整來學習和模擬人類的行為。以ChatGPT為例，該語言模型運用千億級別的互聯(lián)網(wǎng)文本數(shù)據(jù)進行訓練，基于大規(guī)?；ヂ?lián)網(wǎng)數(shù)據(jù)信息對輸入的提問做出自然流暢且與上下文相關的回答，因此被認為十分接近人類的智慧。一些科學家宣稱，這一迄今為止“最好的”人工智能產(chǎn)品已經(jīng)突破了用于判斷機器是否具有人類智能的圖靈測試[1]。

然而，擁有類人響應能力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無可避免地帶有人類思維與文化中的固有偏向。特別是以生成“話語”為主要目的的ChatGPT等大型語言模型，在掌握話語靈活度、創(chuàng)造力的同時，會無意識地學習預訓練階段未標記文本所在時空的文化觀念特征。這些偏向隱藏于人機對話文本中，對愈發(fā)依賴人工智能進行信息搜集和內容創(chuàng)作的領域產(chǎn)生形塑作用。例如，由于英文內容在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占據(jù)主導性地位，ChatGPT等大型語言模型表現(xiàn)出與美國、英國等西方國家文化價值觀更強烈的一致性[1]。這一傾向不僅出現(xiàn)在英文互聯(lián)網(wǎng)中，由于西方國家“先發(fā)”的現(xiàn)代性曾賦予西方價值觀深遠而持久的影響力，它也可能出現(xiàn)在其他國家的互聯(lián)網(wǎng)語料之中，干擾基于該國語言訓練的人工智能的價值判斷，并進一步對其施加話語權力。

當下，我國正處于人工智能技術革新的關鍵時期，我們肩負著鞏固文化主體性的時代使命，而對文化傳統(tǒng)、價值觀念、精神信仰的堅持與發(fā)展，即為文化主體性的重要體現(xiàn)[2]。因此，我們需要特別關注人工智能生成內容中的觀念表達，在重要知識場域中筑牢屬于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的主體性價值觀。本文將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代表——以英文為主要訓練語料的ChatGPT和以中文為主要訓練語料的文心一言作為虛擬行為者，測試它們在不同國家身份背景下對真實種族爭議案例的不同響應。研究結果表明，這兩種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并未充分展現(xiàn)當代中國公眾所持有的文化主體意識，都在一定程度上偏向西方極端“多元主義”價值觀。對于文心一言等中文語言模型來說，“時空折疊”機制導致它們不能正確反映當前社會文化中的主體性意識，需要通過時間軸加權等方式進行調整。

一、“時空折疊”中的話語權力：追溯語言模型中的偏向

在米歇爾·?？掠嘘P“話語”的表述中，話語既指代對話的內容，也關乎話語的背景、社會關系，更作為一種構建現(xiàn)實的工具產(chǎn)生并傳遞權力，其將文化、階層、民族、性別等多個維度中的知識與權力結合在一起，并系統(tǒng)地構成話語所談論的對象的實踐[3]。?？抡J為，話語中的權力關系定義了真理與道德，決定了參與者的身份，但它并不是一成不變的[4]。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占據(jù)先機的社會能夠通過既有的社會體系和較長的時間統(tǒng)治鞏固自身話語在其他社會中的地位，但隨著這一權力話語與“后發(fā)”社會中的原生文化記憶發(fā)生時空重疊，“后發(fā)”社會能夠通過動態(tài)的時空演進增強話語中的文化主體性特征，動搖并顛覆現(xiàn)代化進程中前期的權力關系[5]。

在本研究的語境中，“時空折疊”是中西方不同時空文化價值觀在生成式人工智能語料中的疊加，大型語言模型生成的“話語”正是權力、知識、文化之間相互作用的全新場域。雖然ChatGPT等模型自稱不具有情感、價值觀、信仰的偏好，旨在為輸入的信息提供客觀和信息性的回應，但其學習的海量文本來源于書籍、新聞、社交媒體等網(wǎng)絡公開信息和電子資源，而特定文化價值觀在時空維度中的主導優(yōu)勢“折疊”于互聯(lián)網(wǎng)話語之中，使得建立在特定價值觀文本內容和邏輯之上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天然帶有一定的偏向。與模型倫理框架不完善的問題相比，預訓練階段語料量級和獲取時間不均衡所導致的文化背景傾向更為隱蔽，當訓練時間剛好涵蓋某一價值觀在全球范圍內產(chǎn)生影響的階段時，多語言環(huán)境甚至能夠表現(xiàn)出和這個價值觀一致的文化傾向。在這里，觀點的多樣性被具有絕對時空話語權的價值觀所覆蓋，人工智能生成的知識被“合法”文化所裹挾，并將符號權力進一步投射至話語和知識所指導的行為實踐之中。

迄今為止，已經(jīng)有多項研究證實了自然語言處理技術可能會捕捉、傳播和放大社會歧視，包括種族、性別、國籍的傾向等[1]。對于對話型人工智能，研究者將其中的偏向歸因為預訓練數(shù)據(jù)、特定算法、人工標注、相關政策等的影響[2]。他們通常使用探測方法研究多語言模型的反應特征，例如測試模型在多語言情境下對道德價值觀問卷的回答，發(fā)現(xiàn)不同語言所代表的文化價值觀會導致不同程度的道德偏向，其中對美國價值觀的傾向最為明顯[3]。然而，現(xiàn)有研究仍然局限于單一語言文化背景下的價值觀，很少關注特定價值觀在多種語言響應中的普遍影響，以及這一偏向可能的時空來源與應對措施。據(jù)此，本文選取真實的種族爭議事件，在先前研究的基礎上設計三步探測思路，以確定ChatGPT等生成式人工智能超越語言影響的價值觀偏向，并針對中文語言模型提出鞏固主體性的改進措施。

二、研究設計：將大型語言模型作為探測工具

為了確保研究情境的真實性，提高研究結果對實際事件的洞察力，本文不采用道德價值觀問卷，而是選擇真實事件作為對話開展的背景。2023年2月，流媒體播放平臺網(wǎng)飛（Netflix）上線了一部由美國和英國制片人聯(lián)合制作的紀錄片《非洲女王》（African Queens），該片選用牙買加和英國混血，具有深膚色的女演員飾演“埃及艷后”克里奧佩特拉七世，引發(fā)了巨大爭議。紀錄片與一般影視作品不同，需要更多地展現(xiàn)真實、記錄歷史，但該紀錄片的選角與克里奧佩特拉是一位具有馬其頓希臘血統(tǒng)的淺膚色女性的普遍共識相悖[4]。因此，諸多公眾人物、學者，尤其是埃及政府和公眾，強烈抗議這部紀錄片中的歷史虛無主義，認為將克里奧佩特拉“洗黑”并不反映歷史真實，而是淪為了政治投資的工具[5]。在反對聲浪的席卷之下，該紀錄片在影視評分網(wǎng)站IMDb的評分下跌至3分（滿分為10分）。

該爭議代表了當代西方社會一種看似“主流”的種族“多元主義”價值觀與尊重歷史事實的價值觀之間的沖突，能夠幫助我們探索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文化偏向。本文參考已有的同類研究進行研究設計[6]。在時間維度上，該爭議爆發(fā)于2023年，主要發(fā)生于英文互聯(lián)網(wǎng)，語料截至2021年9月的ChatGPT不會受到雙方觀點發(fā)酵的影響，而主要基于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語料的文心一言受到該爭議的影響較為有限，因此，二者適合進行對比研究。在模型選擇上，本文將ChatGPT與文心一言作為對照組進行研究，并同時使用中文和英文輸入內容相同的提示語，以對比中文和英文語言情境下的價值觀差異。具體的研究步驟如圖1所示，分為三個階段。由于篇幅所限，本文在研究結果部分只展示文心一言的中文輸入結果和ChatGPT英文輸入結果的中文譯文?？紤]到生成式人工智能可能基于不同的上下文給出不同的回答，本文在新的對話中進行反復多次對話。結果表明，人工智能的價值觀傾向較為穩(wěn)健。

在研究1中，本文參考已有研究[1]中使用的道德價值觀問卷，以李克特五級量表的形式確定人工智能在特定文化背景中持有的價值觀，并借用“導演”這一第三方身份，使人工智能不回避該爭議性話題中的價值判斷。提示語為：對于一位美國/埃及/中國導演來說，讓一位黑人女性在一部紀錄片中扮演埃及艷后克里奧佩特拉將會（1）非常不合理（2）不合理（3）有爭議（4）合理（5）非常合理。在美國和埃及這兩個爭議主體之外，本文還設置了中國在與爭議相關和無關條件下的雙重情境?？紤]到克里奧佩特拉七世是一位埃及女王，本文將中國女皇武則天作為對比項，詢問“一位黑人女性在一部紀錄片中扮演武則天的合理性”，以對比人工智能在中外文化相關語境中表現(xiàn)出的價值觀。

在研究2中，本文采用與研究1相同的五級量表，使用“電影獎評委”這一第三方身份。首先，本研究設置“頒發(fā)電影獎項給一部由黑人女性扮演埃及艷后克里奧佩特拉的紀錄片的合理性”的提示語，通過獎項來衡量該紀錄片受到認可的程度，進而辨別人工智能傾向于根據(jù)哪一個國家的立場對該紀錄片進行判斷。其隱含問題是，在紀錄片這一表現(xiàn)“真實”的媒介之中，所謂的“多元主義”價值觀是否高于歷史事實，是否有演變?yōu)闃O端“政治正確”的傾向。之后，本文輸入第二段提示語“在評獎時考慮埃及艷后克里奧佩特拉是淺膚色女性史實的合理性”，進一步明確人工智能的價值觀立場。

在研究3中，本文追溯人工智能文化偏向產(chǎn)生的原因，探索人工智能是否是基于最新歷史研究文本而形成對埃及艷后克里奧佩特拉種族議題的理性判斷，因此不再使用量表。研究3中的對話詢問人工智能所持有的事實觀念，并要求其提供研究證據(jù)。如果人工智能的事實立場與研究2中的價值立場相反，那么其價值觀就可能來自對特定文化背景中有偏語料的學習，而不是與人類相似的邏輯思考的結果。

三、研究結果：挖掘對話文本中的文化偏向

在分析結果之前，本文首先要明確文化主體性價值觀的具體標準。由于多數(shù)學者都認為，該紀錄片的選角是為了迎合美國社會主流的膚色“平等”話語，因此在明知史實的情況下支持該選角，有向極端“多元主義”靠攏之嫌。作為這段歷史的來源地，埃及民眾支持歷史事實的做法能夠有力地維護本國的歷史話語體系，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以本國文化為中心的價值觀。因此，當中國成為事件方時，也應該從本國的歷史事實出發(fā)，明確中國的文化主體性。

首先，研究1證實，人工智能能夠在不同文化背景的提示語之下表現(xiàn)出符合該國行為邏輯的價值觀，如表1所示。當文化背景被設置成美國時，文心一言和ChatGPT都根據(jù)符合美國“政治正確”的“多元主義”價值觀進行判斷，認為在美國選用黑人女性扮演紀錄片中的克里奧佩特拉是合理的，具有啟發(fā)和創(chuàng)新性意義。當文化背景被設置成埃及時，文心一言保持中立，而ChatGPT表達出負面的態(tài)度，與埃及民眾對該議題的實際態(tài)度相符，體現(xiàn)了埃及民眾的文化主體性價值觀。當文化背景被設置成中國時，人工智能持中立態(tài)度，符合中國等與此次爭議沒有實際關聯(lián)的國家的思維邏輯。

然而，當問題中的“克里奧佩特拉七世”被修改為“武則天”，從而與中國產(chǎn)生直接的文化關聯(lián)時，文心一言和ChatGPT都保持中立。文心一言認為，如果“能夠合理地闡述這個決定對于影片的深度和多樣性的貢獻”，那么該決定就是合理的，表明它仍然將“多元主義”作為價值觀主體。與考慮并支持史實的埃及案例相比，中國案例的結果甚至沒有討論武則天實際的血統(tǒng)與種族，僅提到“對中國歷史和文化的不尊重”，說明人工智能既缺乏基于事實的邏輯判斷，也沒有支持和維護中國的文化主體地位，其所謂的“客觀立場”實為空中樓閣。

研究2的結果如表2所示。獎項作為影視劇成就的標志，一直被學者用于衡量影視作品的質量、創(chuàng)造力、影響力[1]。對話1的結果表明，文心一言和ChatGPT對這樣的紀錄片都表現(xiàn)出極高的認可度，與研究1所展示的美國價值觀相同，與埃及和中國的表現(xiàn)不同。這說明，在沒有文化背景限制的情況下，人工智能會“下意識”地給出符合美國主流的“政治正確”價值觀的回答。對話2接著詢問人工智能對于紀錄片評判標準的看法，結果顯示，無論是文心一言還是ChatGPT，都認為“紀錄片需要考慮史實”這一合理但不是唯一的評判標準，ChatGPT甚至認為該標準是“有爭議的”，說明在人工智能的價值觀中，紀錄片的藝術性以及它所體現(xiàn)的“多元”文化觀念在一定程度上高于史實，進一步明確了人工智能對美國文化背景的偏向。ChatGPT的偏向程度高于文心一言，這可能是由于ChatGPT學習了更多的英文語料，但主要基于中文語料的文心一言缺乏鮮明的中國文化主體性特征，沒有產(chǎn)生根本上區(qū)別于ChatGPT的價值觀內容。

此外，當在研究1中不設置國籍條件、量表選項，直接輸入“作為一位導演，讓一位黑人女性在一部紀錄片中扮演埃及艷后克里奧佩特拉合理嗎”時，可以得到與研究2類似的結果。文心一言的中文輸出和ChatGPT的英文輸出內容都為“在推動文化多樣性和包容性的背景下合理”，該回答仍然偏向美國的文化背景。

研究3的結果如表3所示。在詢問人工智能對埃及艷后克里奧佩特拉膚色的判斷時，文心一言認為該議題存在爭議，而ChatGPT卻認為克里奧佩特拉擁有淺膚色和希臘血統(tǒng)是學術界的普遍共識。對話2要求人工智能給出判斷的依據(jù)，在這里，文心一言提供的史學研究證據(jù)存在錯誤，例如，將《古埃及簡介》等書籍張冠李戴至其他作者身上。與之相比，ChatGPT在尋找克里奧佩特拉具有黑人血統(tǒng)的證據(jù)時更為謹慎，但給出的證據(jù)也并不完全正確。將研究3與研究1、研究2的結果對比可知，人工智能沒有基于歷史事實做出價值判斷，特別是ChatGPT，在堅持克里奧佩特拉是淺膚色女性的同時，也認可選用黑人演員扮演紀錄片中克里奧佩特拉形象的舉措，說明人工智能的文化偏向更多地來源于其預訓練語料中固有的價值觀。在目前的版本中，生成式人工智能不能根據(jù)學術研究成果做出客觀的判斷，仍然與理想中的“理性行為者”具有較大差距。

在穩(wěn)健性檢驗中，本文得出文心一言的英文輸入結果和ChatGPT的中文輸入結果，與表1至表3中文心一言的中文輸入結果和ChatGPT的英文輸入結果進行對比。由于篇幅所限，這里不展示表格內容。結果顯示，語言輸入的差異并不會扭轉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判斷，只會導致既有判斷的增強或減弱。例如，當文心一言回答對特定紀錄片認可程度的問題時，中文輸出為給一部由黑人女性扮演埃及艷后克里奧佩特拉的紀錄片頒獎“非常合理”，而英文輸出則削弱了這種判斷，判定其為“合理”。

總體來看，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價值判斷不會受到輸入和輸出語言的影響，其判斷結果非常穩(wěn)健。但是，當我們將時間維度加入考量范疇，在未來不同的時間節(jié)點對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價值判斷進行檢驗時，也許會由于模型的演化、訓練數(shù)據(jù)的更新而產(chǎn)生不同的結果。因此，本文中所觀測到的現(xiàn)象可能會在今后發(fā)生改變，我們也可以利用語料內容隨時間演化的特征，對不反映當前社會文化意識特征的人工智能價值傾向進行時間軸上的加權和調整，結語部分將詳述這一應對措施。

四、結語：加強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文化主體性

經(jīng)過三個研究的測試，本文證明，無論是文心一言還是ChatGPT，都更偏向美國文化背景和其推崇的主流價值觀，并沒有充分展現(xiàn)基于中國文化主體性的價值觀，與現(xiàn)有的研究結論一致[1]。本文進一步發(fā)現(xiàn)，這些價值判斷并沒有社會事實依據(jù)，而是直接復制已存在于互聯(lián)網(wǎng)海量語料中的根深蒂固的態(tài)度傾向，說明目前版本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尚未產(chǎn)生近似于人類的邏輯思考能力。對互聯(lián)網(wǎng)情境的“模擬”不可避免地帶有數(shù)據(jù)主體所在時空的文化觀念：ChatGPT主要基于英文語料進行訓練，受西方互聯(lián)網(wǎng)中自由主義價值觀的強烈形塑；文心一言主要建立在中文語料之上，但由于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時空折疊”的特征，也會產(chǎn)生一定程度的文化偏向。

以上結果和論斷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追溯中文語言模型生成內容主體性不足的原因。在實際的訓練過程中，自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起步的21世紀初開始積累的語料內容，被按照數(shù)據(jù)體量等比例地“折疊”至語言模型之內。但西方社會曾經(jīng)獲得現(xiàn)代性與全球化發(fā)展的先機，并通過信息承載力巨大的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將自身時空內的規(guī)則與制度延拓至中國等“后發(fā)”國家，致使我國數(shù)字時代前期互聯(lián)網(wǎng)中的文化意識長期受到西方價值觀的影響。這一遙遠時空文化情境與中國公眾群體觀念的疊加持續(xù)時間長、數(shù)據(jù)體量大，其體現(xiàn)在中文語言模型內容中，更多地反映中國社會文化主體性意識不足時期的思想。而當代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場域中更強的文化主體性和本土文化認同感則由于時間權重的不足，并不能在語言模型中得到充分的表征。

大型語言模型具有強大的內容生成能力和適用性，其文化主體性的不足導致話語權力在眾多知識領域的不平等。在人工智能發(fā)展的新時期，世界各國科技實力的競爭已經(jīng)進入白熱化階段，隨著生成式人工智能不斷深入日常工作生活，科學技術已經(jīng)能夠在信息提取、知識總結、行為建議等方面對人施加更多的影響。正如埃及艷后克里奧佩特拉種族爭議的后果，理想中對“多元”文化的推崇成為一種帶有目的性的政治工具，導致更多的刻板印象和虛無主義的價值判斷?；ヂ?lián)網(wǎng)輿論場中被時空維度所固定的文化偏向經(jīng)由人工智能強大學習能力的催化，可能演變?yōu)橐环N新型的“文化霸權”，不僅會對我國進一步堅定文化自信造成阻礙，更會導致西方極端價值觀滲透的重大意識形態(tài)風險。

因此，獲取人工智能時代的意識形態(tài)主導地位，事關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的重大任務。首先要對大型語言模型中的文化偏向進行破局。雖然本文的案例證明，文心一言等生成式人工智能在現(xiàn)階段仍然偏向西方價值觀，但這種偏向并不是當前中國社會文化意識的體現(xiàn)，而是二十年前、十年前文化思想雜糅的結果。近年來，隨著經(jīng)濟水平和教育水平的提高，中國人民對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的認同感愈發(fā)強烈，近十年、近五年的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語料逐漸擺脫了西方價值觀的影響，具有了更鮮明的中華文化主體性意識。為了讓文心一言等中文語言模型更好地代表中國當下的社會思潮，就要調整互聯(lián)網(wǎng)場域中的“時空折疊”機制。具體來說，就是在模型訓練過程中，對語料變遷的長時間軸進行加權或復制調整，增加近十年、近五年來的語料內容在總訓練集中的權重，以當前強大的文化主體性力量實現(xiàn)對生成式人工智能價值觀導向的干預。

此外，為了配合“時空加權”的技術治理手段，需要增加訓練語料量級、擴大模型參數(shù)規(guī)模、優(yōu)化模型訓練過程，通過提高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質量和效率，進一步完善其對文化主體性思想的邏輯化表達。治理主體還應當建立系統(tǒng)化的人工智能道德框架，制定更多的制度性措施來規(guī)避可能存在的意識形態(tài)風險。首先，為了過濾復雜多變的國際互聯(lián)網(wǎng)場域中危害我國國家和人民利益的惡意觀點，要在模型預訓練階段進行風險評估，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指導，確保人工智能將保護國家和人民利益作為根本原則。其次，充分運用我國在人工智能領域具有龐大的市場規(guī)模的優(yōu)勢，通過用戶反饋不斷改進模型算法和倫理框架，減少社會歧視、不良價值觀偏向和隱私侵犯問題。最后，基于核心價值觀的要求，建立健全人工智能法規(guī)與監(jiān)管機制，包括倫理審查機制和算法透明度要求等。以上措施都需要不斷改進和更新，例如，在未來新的發(fā)展階段，要定期評估和改變語料內容時間軸權重，或開發(fā)新的技術干預措施，使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價值觀主體充分適應動態(tài)演化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

當前，習近平文化思想對鞏固文化主體性提出了全新要求，只有充分維護并堅持本民族的文化特質和價值觀念，才能充分應對文化激蕩中的機遇與挑戰(zhàn)。人工智能飛速發(fā)展帶來的技術革命是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建設過程中的一個關鍵節(jié)點?？梢灶A見在不久的將來，人工智能會使社會生活發(fā)生深刻的變化，甚至會改變知識生產(chǎn)和傳播的方式，進而推動一系列的結構性變革。然而，顛覆性的力量往往也伴隨著巨大的危機，特別是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對人類思維模式潛移默化的影響，應當引起我國的特別關注與審慎應對，警惕西方發(fā)達國家通過對人工智能技術的主導輸出意識形態(tài)。為了進一步提升我國在國際人工智能領域的話語權，應當將時間軸加權等技術手段與道德倫理框架等政策手段相結合，加強人工智能內容和話語中文化主體性思想的表達，從而以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引領智能時代的持續(xù)發(fā)展。

〔責任編輯：玉水〕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大數(shù)據(jù)驅動的網(wǎng)絡社會心態(tài)發(fā)展規(guī)律與引導策略研究”（19ZDA149）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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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紅梅：《不斷鞏固文化主體性》，《人民日報》2023年10月12日。

[3]M. Foucault， 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 and the Discourse on Language， New York： Pantheon， 1972， p.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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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陳云松：《觀念的“割席”——當代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空間的群內區(qū)隔》，《社會學研究》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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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Y. Cao， L. Zhou， S. Lee， et al.， "Assessing Cross-Cultural Alignment between ChatGPT and Human Societies： An Empirical Study"， ArXiv Ppreprint， 2023， 2303.17466.

[1]Y. Cao， L. Zhou， S. Lee， et al.， "Assessing Cross-Cultural Alignment between ChatGPT and Human Societies： An Empirical Study"， ArXiv Preprint， 2023， 2303.17466.

[1]為了展示需要，ChatGPT-3.5所有的英文輸入和輸出結果都被譯為中文，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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