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新 彭俊

被劈成十六分之一的絲線到底有多細？其松弛時無形，拉緊時乍現(xiàn)。將一縷這樣的細絲線置于沏好茶的杯子上，絲線隨蒸汽上下翻飛、起舞，久久不落。然而，南通沈繡第四代傳人周武珍卻能徒手劈成四十八分之一、一百六十分之一，用這樣細的絲線創(chuàng)作出來的人物更加栩栩如生。

苦練刺繡技藝

蘇繡延綿近兩千年，是我國四大名繡之一，其中一個流派沈繡，也稱仿真繡，由中國刺繡藝術大師沈壽獨創(chuàng)。1976 年，16 歲的周武珍成為南通海門市天補鎮(zhèn)寶興村繡花廠的一名員工。那時寬進嚴出，第一批有一百二十人報名，一個月后就剩下六十人。周武珍三個月后就能參與成品的繡制，半年后就能獨立繡制，并因繡技出眾，擔任寶興村繡花廠的技術指導員。沈繡第三代傳人徐蘭珍看好這位心靈手巧、對顏色敏感、有“坐勁”、不計較付出的小姑娘，給予配色、劈絲等技術指導。

一般來說，靜心學習沈繡四五年，大多數(shù)繡娘便能掌握沈壽《雪宧繡譜》傳下來十八種基本針法。然而掌握針法并不等于繡功熟稔了得，在呈現(xiàn)弧度之時，盡管下針千百，但有時仍舊“拐不過那個彎兒”。線之細，對眼力是極大的考驗。下針點的選擇基本全部成了“微距”操作，排線稍有距離，圖案就可能產生縫隙，留下瑕疵。而最難的是，由于絲線歷經幾度細分，線與線之間的色差已經變得微弱難辨，尤其是相近的顏色，做色彩過渡時，就更加依賴于繡娘多年練就的辨色能力了。

一根頭發(fā)一般0.04～0.05 毫米粗，一根蠶絲約0.02 毫米粗，約等于半根頭發(fā)粗細。周武珍的繡藝不斷長進，眼力更加精準，她將針尖對準蠶絲線中部，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到了20 世紀80 年代，周武珍能劈到四十八分之一細。她在繡制人物臉部和手足部，打底通常是三絲，中間兩絲，上面用一絲來調，顏色不到位再用一毫來調和，層層疊疊，重疊加色，越到上面用線越細。按照光線變化規(guī)律，一針一線自由重疊，這樣完成一幅人物肖像刺繡，足足要用十多層來繡制。

1988 年，海門天補、萬年一帶的手工刺繡漸漸受到疊石橋機繡繡品的沖擊，繡娘們紛紛改行，其中不少人去做縫紉機機繡的枕頭套、電視機罩等。幾年后，周武珍也不得不到企業(yè)上班，但下班后還是堅持刺繡。

迎來事業(yè)第二春

2008 年，沈繡入選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喜訊傳來，當年的繡娘們又聚到一起——海門市沈壽刺繡藝術研究會成立，47 歲的周武珍作為發(fā)起人之一擔任副會長，與繡娘們一起迎來刺繡第二春。

畢竟技藝荒疏了近二十年，繡娘們要重拾舊功夫已非易事。作為骨干與當年最年輕的繡娘，周武珍聚攏大家，讓“生手”動起來，慢慢變成“熟手”。繡花容易配色難，要熟知色相、色階和傳統(tǒng)文人畫的用色，才能在多達一千五百多個色號里，挑選出最接近原畫顏色的絲線，讓線與線的搭配和諧，色線深淺過渡自然。配色這“大活”自然是周武珍的，她得領先一步確保刺繡根基穩(wěn)固。

2009 年8 月，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來到疊石橋視察。海門要以這一題材的作品參展第二年在上海舉行的世博會。周武珍召集了唐蘭菊等七位姐妹，當年10 月開繡，整整四個月三班倒。這些繡娘吃住在她家，作品由她把關推進，最后殺青定稿?！稖丶覍毧偫韥淼蒋B石橋》及其他十八幅作品在世博會中國小城鎮(zhèn)館展出，海門沈繡首次亮相世界。同年，這些作品在中國第五屆民間工藝品博覽會上獲金獎。

周武珍繡過的作品包含山水、人物、花鳥走獸、佛像、名畫、長卷等，題材多樣、風格迥異，屢屢獲獎?！皟?yōu)秀繡娘不僅要求具備嫻熟高超的繡技，還要具備繪畫、書法、色彩、攝影、雕塑等較高的綜合藝術修養(yǎng)?！彼f，“人物肖像的重中之重是人物臉部及五官的處理，因為不同人種、不同民族、不同年齡、不同性別和身份的人個性各異，動手繡之前要對人物的精氣神有最大化的理解。”

“復刻”傳世名畫

繡慣了獨幅作品，周武珍愛上了沈繡長卷創(chuàng)作，這更顯功力與思想。她繡的第一個長卷是五代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是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以連環(huán)長卷的方式描摹了官員韓熙載家一次完整的夜宴過程，即琵琶演奏、觀舞、宴間休息、清吹、歡送賓客五段場景。在長達六個多月的試樣之后，整幅作品才開始進行繡制。繡制過程中，對畫面中的器物、家具等都要求還原當時達官貴人家中陳設特色，同時結合仿真繡的要求，做到明暗色、高低光的融合，人物部分更是加入了繡制照片人物的各種針法，尤其是人物的五官、毛發(fā)等都做到了顏色、位置、針法等多種定位要求，尤其是毛發(fā)，猶如從畫中人物的皮膚中長出來的一般，精妙絕倫。該作品前后經歷了十多位繡娘近六年時間才繡制完成，堪稱絕品。

2011 年，周 武珍正式退休。這年，她看到《富春山居圖》與《剩山圖》全卷在臺北故宮博物院首度合璧展出的消息，就萌發(fā)了要繡制《富春山居圖》這條舉世長卷的想法。經過兩年多的準備，她帶領團隊開始繡制。團隊主要用平繡虛實針法，結合亂針繡中的套針、整散針、齊針、?針等幾十種針法，用黑、白、綠灰、水灰等多種色線，每一色線從淺至深又多達二十多個色級，按畫面景物的顏色、層次、光影明暗、絲理轉折繡制而成。這幅作品長15.6 米，高40 厘米，共耗時約6.5 萬小時。

不久，周武珍又帶領團隊創(chuàng)作清代繪畫大師徐揚的《姑蘇繁華圖》（又名《盛世滋生圖》），畫中描繪了1.2 萬多個人物，比她創(chuàng)作過的《清明上河圖》多十多倍！還有兩千多棟房屋，兩百多間店鋪、四百多艘船、五十多座橋。周武珍帶領團隊骨干沿著徐揚畫到之處游歷，由今日蘇州的發(fā)達體會當年的繁華。該作品由近二十位繡娘耗時六年多繡制完成。

周武珍的作品蟬聯(lián)中國民間工藝博覽會“七連冠”。作為省工藝美術大師、南通沈繡非遺傳承人，周武珍每周到海門中專學校給學生們上課，至今已堅持十年。她利用寒暑假，給老家附近中小學生免費培訓達八百多人次，還在城區(qū)免費招徒多人。第五代海門沈繡接班人開始增多，周武珍倍感欣慰。

作品《韓熙載夜宴圖》（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