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學東
2023年10月9日晚,兩年一度的中國文聯(lián)終身成就獎(音樂)表彰名單已揭曉幾日,而身在天津的于淑珍尚不知自*己名列其中。此刻,第一老年公寓的家中,滿頭銀發(fā)的歌唱家正在燈下展開宣紙,用毛筆靜心點染著傲雪的梅花。當天津音協(xié)秘書長宋茂斌在電話中告知佳訊時,她吃驚地問:“天上怎么會有那么大的餡餅砸在我的頭上?”
面對榮譽時的惶恐與推讓,其實是于淑珍的一貫反應(yīng)。1982年,她被接連授予心靈美的模范文藝工作者、天津市特等勞動模范、天津市德藝雙馨藝術(shù)家榮譽稱號。在中央最高領(lǐng)導人在場的勞模座談會上,她的發(fā)言不落俗套:“我并沒有大家說得那么好,這個榮譽太高了,我知道這是領(lǐng)導和同志們對我的鼓勵和期望,我就和大家一起,向人民所期望的那個于淑珍學習吧。”
一
1936年,于淑珍出生在河北省東光縣于家灣兒,一個后來成為抗日邊區(qū)的村莊。3歲時,一家人隨學做買賣的父親來到天津,可沒過幾年,隨著添丁加口和父親失業(yè),家境陷入困頓,8歲的于淑珍只能暫別日顯疲憊的父親,回到于家灣兒,過起了與莊稼、水塘和耕牛為伴的鄉(xiāng)村生活。村里孩子對這個城里來的新伙伴很是高看一眼,而小小年紀的于淑珍干起拔草、放牛、刨棒子等各路農(nóng)活,卻也從來不甘人下。小學的劉校長很器重這個在大城市念過書的小姑娘,讓她擔任了兒童團長,從此,她和小伙伴一起站崗放哨、宣傳抗日,忙得腳不沾地。不過,最讓于淑珍癡迷留戀的,還是在村頭唱歌演戲的時光,她稚純嘹亮的嗓音,有模有樣的做派很受鄉(xiāng)親們夸贊。一次趕大集,戲臺上正演出評戲《打狗勸夫》,于淑珍好生羨慕那身著戲服的女主角,心想,要是自己也能登臺表演該多好啊。
新中國的成立讓于淑珍喜上眉梢,她又能回到天津勸業(yè)場附近大安里的家中與親人團聚一堂了。但9個孩子的家庭,繁雜的家務(wù)令人手足無措,作為“老大”,13歲的于淑珍挑起了照看弟弟妹妹的重擔。為了打零工掙錢,她糊過電線紙,砸過云母片,紡過麻袋線。1953年,于淑珍成為中大化工儀器廠的一名學徒工,那一年她16歲。能把自己每月18元的工資貼補家用,于淑珍很知足。
唯一讓她心有不甘的,是再也不能像兒童團長那樣。盡情地唱歌演戲了。每當路過文化館,聽到動聽的歌聲飄蕩出來,她總會停下腳步悉心聆聽,那顆從小愛唱歌的火種又在心中漸漸燃燒起來。1955年,于淑珍考取了文化館的歌詠團,她又能用歌聲贊美新社會、歌唱新生活了。
1956年,經(jīng)過層層篩選,于淑珍在第一工人文化宮舉辦的天津市職工業(yè)余匯演中榮獲了一等獎。她興奮得睡不著覺,卻沒料到人生的一次重要轉(zhuǎn)機正悄悄臨近。在隨后的獲獎?wù)邽檗r(nóng)民兄弟的示范演出中,天津歌舞劇院的專家一眼相中了她,合唱隊干事閆同坦帶著王莘院長的親筆信來廠為她辦理商調(diào)手續(xù)。就這樣,于淑珍懵懵懂懂地走上了新的人生之路。她還來不及思考,專業(yè)演員對于她意味著什么,更不會想到,那個為她辦理調(diào)動的小伙兒閆同坦,后來會成為她相隨一生的愛人。
二
初到天津歌舞劇院的10年,于淑珍經(jīng)歷過不少難忘的“第一次”。第一次登臺演出,是她剛?cè)肼毑痪谩.敃r,劇院“大部隊”正在濟南演出,不想多位演員生病致使演出告急,亟待新同志前去“增援”。正隨曹火星副院長學習識譜的于淑珍二話沒說,連夜趕到濟南,聞著彌漫在夜空中的花香,直奔山東劇院的排練現(xiàn)場。很快,還不怎么識譜的她,硬是靠著“耳追口?!保瑢?0分鐘的《白毛女組歌》啃了下來。演出當天,站在合唱團第一排中間的于淑珍直到大幕落下才長長松了口氣,一直握在胸前滿是汗水的雙手,隨著胳膊一下子落下去,就再也拿不起來了。這次“救場”演出顯露出于淑珍的音樂天分和藝術(shù)潛質(zhì),更讓全院上下見識了這位不到20歲的年輕姑娘的合作意識和擔當精神。
在劇院的精心栽培下,于淑珍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了從大合唱、小合唱到領(lǐng)唱、獨唱的全部路程。1959年,她主演了自己的第一部歌劇《向秀麗》,劇情講述了藥廠青年女工向秀麗舍身救火、壯烈殉職的感人故事。盡管九場歌劇只有9天排練時間,制作難免粗糙,但于淑珍還是充分調(diào)動自己同為青年女工的生活體驗,通過出色的演唱技藝和舞臺表演,成功塑造了向秀麗果敢、無私的生動形象。那時,歌唱方法的“土洋之爭”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身為青年演員,于淑珍對這些理論爭辯本不特別上心,對于演出中的唱法界定也不十分清楚,但歌劇的排演促使她對歌唱的理論闡述和實踐應(yīng)用予以關(guān)注。《向秀麗》中有一場戲,女主角需半躺在病床上演唱一首大段的“詠嘆調(diào)”,于淑珍發(fā)現(xiàn),用自己平日唱民歌的方法氣息無法貫通,高音更難上去。最后,她借鑒運用“真假聲結(jié)合”的唱法才順利完成了唱段。隨后幾年,于淑珍先后主演了《劉三姐》(1960)、《洪湖赤衛(wèi)隊》(1961)、《江姐》(1963)、《煤店新工人》(1965)等多部歌劇。唱法的交替和角色的輪換讓她對歌唱方法的科學性和重要性有了更深入的認識,對各種唱法的相互融合與借鑒有了更切身的體會。
60年代起,于淑珍以獨唱形式登臺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她演唱的《毛主席來到咱農(nóng)莊》《七律·送瘟神》《誰不說俺家鄉(xiāng)好》《五哥放羊》等歌曲,天然淳樸、真摯感人,時常飄響在劇院、廠礦、鄉(xiāng)村和部隊的舞臺。不知當年的于淑珍是否想到,她的那些中西互鑒、雅俗同賞的舞臺實踐已經(jīng)參與到中國當代聲樂藝術(shù)發(fā)展路徑的有益探索之中。
1964年,于淑珍出版了自己的第一張唱片,收錄了她演唱的河北民歌《剪窗花》和創(chuàng)作歌曲《李雙雙小唱》,經(jīng)電波傳揚,深受城鄉(xiāng)大眾喜愛。也是那一年,一次為中央首長演出,她覺得《李雙雙小唱》的四段歌詞太長,就和院領(lǐng)導商量減去了一段。散場后,周恩來總理笑著對她說,剛過三八婦女節(jié),怎么就驕傲了?我聽過你的歌兒,不是四段歌詞嗎?① 于淑珍靦腆地笑著,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日理萬機的周總理不僅聽過我的演唱,還能記得有幾段歌詞!
三
正當于淑珍開啟她專業(yè)歌唱生涯的第二個10年之際,“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或許和當過農(nóng)民、工人有關(guān),她在這場風暴中沒有受到太大沖擊,只是兩年多沒能登臺,或是作為劇院的“三名三高”人員受到“唱歌軟綿綿、缺乏無產(chǎn)階級感情”之類的批判與嘲諷。于淑珍注意到,大喇叭里傳出的歌聲越來越“硬”、越來越“響”,讓她那靈秀、甜美的曲風愈發(fā)顯得不合時宜。好在她沒有氣餒和沉寂,反倒覺得這是自己廣采博收、拓展技藝的良機。
從職工業(yè)余匯演中脫穎而出的于淑珍沒有受過專業(yè)院校的系統(tǒng)訓練,也沒拜在一位固定老師的門下,但一有機會就會向院校專家、劇院同仁和民間藝人學習求教,陳琳、李維熹、曹玉檢、王品素等諸多前輩都曾給她點撥和指教。她悉心探究王毓寶天津時調(diào)的行腔,潛心揣摩駱玉笙京韻大鼓的韻味,向天津河北梆子劇院的葛文娟學唱《大登殿》……今天看來,這種“吃百家飯”的學習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于淑珍,她沒有被某一種唱法“塑造”和“框定”,總能依據(jù)自身條件,以我為主、擷取眾長,為最終形成自己的獨特風格積存了資本。
“文革”期間的時政需求和藝術(shù)偏好,為于淑珍的“百家飯”又添加了新的“菜肴”。她沉浸在京劇、河北梆子、呂劇、皮影等戲曲音樂的海洋里,她在交響音樂《沙家浜》中飾演過阿慶嫂,在鋼琴伴唱《紅燈記》中飾演過李鐵梅,還演唱過天津兩部河北梆子劇目《紅燈記》《杜鵑山》中李鐵梅和柯湘的唱段。她專程到北京向京劇名家吳吟秋學唱《沙家浜》選段,甚至在稻田勞動時,也不忘就《杜鵑山》的唱腔處理向尚未“解放”的河北梆子名家王玉磬虛心請教。② 于淑珍從戲曲學習與演唱中受益良多,曲目涉獵更為開闊,歌唱氣息更加“放下”,音色音量更具張力。1975年,她在參加“全國獨唱獨奏調(diào)演”時,有意將“民美”兼容的《韶峰紅日映萬山》與河北梆子唱段《家住安源》一同演唱,顯示出她對不同風格、不同唱法作品演繹得駕輕就熟。
但于淑珍深知,廣泛涉獵是為了更好地唱歌,全面展示不能模糊了個性的彰顯?!叭绻沂且粔K‘石頭,就不會強求自己有‘玉的效果?!雹?她細心掂量著自己的弱點與強項,機敏處置著“補短”與“揚長”的時機與轉(zhuǎn)換?!败浘d綿”“像貓叫”之類的指摘從她心中漸漸淡去,周總理的身影再次浮現(xiàn)在眼前,那是他在1965年聽完于淑珍演唱《洪湖水浪打浪》后的委婉提醒:“北方人唱《洪湖水》總沒有南方人那么優(yōu)美抒情,我們還是要抒革命之情嘛。”④ 她暗下決心,一定將自己甘甜、清純、細膩、抒情的聲音優(yōu)勢最大限度地展現(xiàn)出來。
四
70年代中期,于淑珍的演唱愈發(fā)顯現(xiàn)出鮮明的特色和感人的魅力。她不再強調(diào)“聲振林木”的壯闊,更偏重“余音繞梁”的親和。她對各種唱法的融會與切換純熟而老道,她運用各類“潤腔”手法,將各地歌調(diào)的風格韻味拿捏得惟妙惟肖。她的氣息控制,吐字行腔、弱音處理、花腔運用,可謂獨具一格,“小嗖兒音”的時而閃現(xiàn)更是難以模仿,令人叫絕。最關(guān)鍵的是,這些聲樂技術(shù)在她的演唱中總會被化入樂中,融在情里,不露痕跡。聽她唱歌,或明麗高遠,或回腸百轉(zhuǎn),你一定顧不上對歌唱技巧的贊賞,只會被那觸動心扉的情感所牽引,而且立刻就能辨出,這是于淑珍唱的!此時的于淑珍,真像是掩映在灌木叢中的一株紫丁香,只待一縷春風,便可將她那淡淡的芳香吹向更遼遠的地方。
終于,春風吹來了。
隨著“文革”的落幕和“新時期”的到來,歌聲中“高快硬響”的單一趨向始得改觀,百鳥齊鳴的多元格局逐漸顯現(xiàn),尚存藩籬的世風和幾近枯萎的心靈亟須一種柔美歌聲的陶融。于淑珍的歌聲恰好契合了時代的脈動和民眾的渴望,很快成為那一歷史時刻重要的歌聲標識。
1978年,作曲家呂遠、唐訶在為電影《甜蜜的事業(yè)》譜寫主題歌時,同時想到了于淑珍。她趕到北京電影制片廠,愉快而勇敢地接過了《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的歌譜。最初一版是用民樂隊伴奏的,但謝添導演希望伴奏更“時尚”些,于是呂遠找到幾位吉他和夏威夷吉他演奏者,借來了國外贈送的一臺電子琴,重新編配了伴奏。就這樣,“文革”后的第一首愛情歌曲,通過于淑珍輕盈溫馨的演唱,帶著明媚的柔情,帶著奮斗的希望,傳遍了大江南北,飛進了千家萬戶。1980年,《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在全國逾25萬聽眾投票評出的15首“聽眾最喜愛的歌曲”中名列第三,后被選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地區(qū)的音樂教材。1984年,于淑珍又把這首歌曲帶到了中央電視臺“春晚”的舞臺。有人認為于淑珍“命好”,遇到了一首讓她聞名遐邇的好作品,但呂遠卻不以為然,他反問道:“如果沒有于淑珍,沒有她那樣甜美而又熱情、親切而又樸實的歌聲,沒有她對聽眾感情的準確理解,對風格的細致處理,這首歌曲當時能獲得這么巨大的社會效應(yīng)嗎?”⑤
1979年,于淑珍的老同事、38歲的作曲家施光南迸發(fā)出蓬勃的創(chuàng)作激情。那年夏天,他一次就將《把心兒貼著祖國》《月光下的鳳尾竹》等7首新作交到于淑珍手里。像往常一樣,作曲家坐在鋼琴前,充滿感情地邊唱邊彈,將新歌的“效果”演示給于淑珍。一首首動聽的歌曲讓于淑珍喜出望外,尤其是那首含蓄、深情、委婉的《月光下的鳳尾竹》,更讓她如獲至寶。她輕聲試唱,反復推敲,還對歌曲的兩處細節(jié)給予了“點睛”式的修改:一是將原詞中第一人稱“我的心”改為“她的心”,二是將“屬于人”三個字所對應(yīng)的曲調(diào)和節(jié)奏做了巧妙的改動⑥,使歌詞更加貼切自洽,旋律更加輕靈流暢,得到倪維德和施光南兩位詞曲作者的首肯。在于淑珍的精心處理和深情演繹下,這首具有傣族風情、纏綿優(yōu)美的歌曲,又是不脛而走,風靡全國。
五
就在接過施光南幾首新歌的不久前,于淑珍赴京出席了第五屆全國人大第二次會議。會議間歇,呂遠打來電話,要“送去一首適合你的歌”,他趕到天津代表團駐地,把歌譜交到于淑珍手里,這就是那首后來也常和于淑珍的名字連在一起的《泉水叮咚響》。于淑珍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確實是一首適合自己的歌。與作曲家切磋后,她將歌曲演繹得清澈且含蓄,“委婉地吐露她對身在邊疆的心上人的懷念,親切、嫵媚而不過分,的確是清而不佻、麗而不縟”⑦,受到廣大歌迷的青睞。后來,當她得知呂遠先生的同事、歌唱家卞小貞是這首歌的首唱時,就和卞小貞達成“友好協(xié)議”:只要她倆同臺演出,這首歌就一定要由卞小貞來演唱??赡茉谟行┤丝磥?,這點小事算不得什么,但藝術(shù)家的藝德和口碑往往就是由這一件件小事積攢起來的!1981年,天津歌舞劇院推出四幕古裝歌劇《宦娘》,當時已紅遍全國的于淑珍在A組中扮演女主角良恭。有一年在青島演出,幾位院校老師慕名趕來欣賞她的演唱,不巧輪到B組出演,正在大家遺憾惋惜之際,恰好在場的一位劇院同事,指著臺上一個提著燈籠“跑龍?zhí)住钡男⊙诀?,“看到了嗎?那就是于淑珍”?/p>
的確,在于淑珍的從藝之路上,“名”和“利”從來不是她的優(yōu)先選項。為人民大眾歌唱和展示民族聲樂的魅力才是她的最大快樂和至高榮譽。80年代中期,正是“下海潮”來勢洶涌之際,各個文藝團體也開始“自負盈虧”的嘗試,富庶之地自然成為“走穴”演出的首選。但于淑珍卻想著把最好的精神食糧,送到更貧困的地方,她的演出小隊選擇到當年還是“窮、冷、苦”的蘇北一帶巡演,而且一演就是40天。有一年,她和歌唱家關(guān)牧村在廣州舉辦二人獨唱音樂會,接待方提醒她們,當?shù)厝司驼J鄧麗君,最好多唱些流行歌曲。但于淑珍偏不信邪,她只唱民歌和創(chuàng)作歌曲,硬是在廣州創(chuàng)下了連唱17首歌還“下不了臺”的奇跡,原本5場的演出,最后又加演了8場。
從人民大眾中走來的于淑珍始終不忘來路,不改初心。賀蘭山北的汝萁溝、老山前線的貓耳洞、天津郊縣的抗洪現(xiàn)場、長白腹地的茫茫林海都留下過她的足跡,飄蕩過她的歌聲。幾十年來,她經(jīng)歷過多少盛大演出、舞臺領(lǐng)獎、外事出訪、領(lǐng)袖接見的高光時刻,但她最魂牽夢縈的依然是那些和普通民眾面對面、心貼心的難忘場景。一次到天津“小三線”興隆慰問,正值零下20多度的寒冬季節(jié),露天場地里能感到北風的凜冽卻沒有掌聲的響起,在于淑珍演唱過后,忽聽有人高喊:“我們不是不鼓掌,是天太冷大家擠在一起,手伸不出來!”
于淑珍渴望為那些條件艱苦、地區(qū)偏遠的民眾歌唱,可她偏偏暈車、暈船、暈飛機,每當看她吐得一塌糊涂,同事朋友都感同身受,而她卻從來都是不畏顛簸,微笑登臺。1983年,劇院在參演第二屆華北音樂節(jié)“晉陽之秋”音樂會期間到山西杜兒坪煤礦慰問,本就感冒發(fā)燒的于淑珍,經(jīng)過17小時硬座火車的奔波勞頓,幾近失聲。醫(yī)院的診斷是:感冒、扁桃體發(fā)炎、氣管炎、雙側(cè)聲帶水腫。⑧ 可是,當她聽到匯集在廣場上近萬名曠工的熱情呼喚時,還是在越下越大的秋雨中走上“舞臺”,她拿近話筒,“今天實在對不起,我聲音出不來,就為大家唱一首吧。將來有機會,我一定還這個賬”。她推開為她撐傘的同事,用沙啞的嗓音唱起了《讓人們生活得更美好》。當萬名曠工的掌聲震徹山谷時,多想再唱幾首的于淑珍扶著話筒哭了,樂隊的同事和臺下的曠工也都哭了。2013年,已是77歲的于淑珍走上山西省“春晚”的舞臺,她一直沒忘自己的承諾,“杜兒坪煤礦的父老們,當年因為生病欠了你們一場演出,30年后,我終于有機會了卻我的這樁牽掛了!”⑨
六
1998年,剛被批準退休的第二天,于淑珍就隨天津市慰問團一行踏上了赴東北參加嫩江大水賑災(zāi)義演的征程。62歲的她,盡管是演員中年紀最大的,卻始終是水中走,雨中唱,深深感動和溫暖著災(zāi)區(qū)人民和身邊同事。在那之后,除了參加大型義演活動,于淑珍的身影也時常出現(xiàn)在各類慶典演出、電視晚會、院校講座的舞臺上。偶爾,她也會參加一些商演,條件倒也簡單:堅決不能假唱!2009年以后,她覺得自己的嗓音已大不如前,“不能對不住觀眾”,索性婉拒了所有商演。其實,她的嗓音“退化”并不像她自己所說得那么嚴重,2019年,在一場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的音樂會上,年逾83歲的于淑珍在交響樂隊的伴奏下,再次演唱了那首她唱了一輩子的《我的祖國》。她的中氣仍然十足,歌聲依舊醉人,曲終瞬間,全場觀眾不約而同地從座位上彈起,震耳欲聾的掌聲頃刻間響徹整個劇場。那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是對她深厚演唱功力和頑強藝術(shù)生命的由衷贊嘆,是對她榮獲首屆中國“金唱片”獎等系列成就的高度認可,是對她一生為祖國放歌、為人民歌唱的崇高致敬!
在于淑珍四百多支“首唱”的歌曲中,《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和《月光下的鳳尾竹》是頗具代表性的兩首。它們一個是“陽光”,一個是“月光”,仿佛是天意,昭示著于淑珍藝術(shù)生命的兩極,負陰抱陽,相得益彰。她的嗓音似月光般純凈,歌聲如陽光般溫暖;心靈似月光般皎潔,情感如陽光般熾熱。陽光與月光,正是于淑珍一生“紅紅火火從藝,清清白白做人”最生動的寫照!
人如其歌,歌如其人。斯言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