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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極光

2024-03-18 20:42鳳競豪
廣西文學 2024年2期
關鍵詞:奎屯窩子馬拉

鳳競豪

挪威特羅姆瑟,子夜,風暴,雪粒,木屋,酒香,咳嗽,松樹林與馬拉穆。我不知道,這些大地上的機緣巧合與命中注定,究竟是被哪位神工鬼斧安排在了此地,齊聚在了前半夜的巍巍雪山上??墒牵捎谶@漫天飛雪帶來的伸手不見五指,他們之間似乎并不能產(chǎn)生交集。所以,這哪里是齊聚,分明更像是一場匆匆過客。尤其是松樹林里趕路的我:為了追尋“歐羅娜”的蹤影,一早離開了因紐特人的木屋,告別了伏特加與三文魚、火爐與毛毯,一頭扎進了三圣雪山中。但是,在風暴里,在接連撲面而來的雪粒里,我不得不放棄抵抗,陷入孤立無援,再往前一步一步挪動。就好像,這是“歐羅娜”對我的考驗。而這考驗的名字,就叫認命、舉步維艱和走投無路。

此前的午后,我緊趕慢趕,穿過雷薩河,來到了這座小城——憑著極夜前的最后一縷陽光,我終于找到了三圣雪山。然而,它卻早已被風暴和雪粒所淹沒,里里外外,渺無人煙。好在是,在夜幕完全到來之前,我敲開了此地唯一的一間因紐特木屋。

留守在木屋里的老獵人熱情地接待了我。只是,在為我提供了溫暖與舒適之后,他也無情地告訴了我一個事實:因風雪的來臨,上山的松樹林此時恐怕早已被厚雪所覆蓋,即使我能順利穿過松樹林,在這之后,雪崩像一頭正在狩獵的獅子,在雪山的某個地方悄聲地等待著落單的獵物。若是我不幸遇上了,它便會成妖作怪,定要我有去無回。老獵人奉勸我,要是真想上山,姑且可以等風暴停后,他再用雪橇車送我上山。

我朝著木屋外不遠處那片已看不見輪廓的松樹林望了望,又想起來,一位地質(zhì)觀測員的說辭。當即決定:縱使前路危機四伏,我也一定要去,一定要見識到那神秘的“歐羅娜”。見老獵人還想說服我,我只好又道:一來這是一場難得的機緣;二來前路雖荊棘叢生,但我的后路早已斷絕——我抽身前來此地只有兩天時間,倘若在這兩天里我無法找到“歐羅娜”,那么下一次就不知道會是什么時候了。老獵人見我如此堅定,知道我是心意已決,便沒有再勸服我,而是在為我提供了一套雪地裝后,又喊來了他的伙伴“馬拉穆”作為我的向?qū)?,由它帶我上山?/p>

于是,就這樣,我跟著我那不會說話的向?qū)яR拉穆上路了,誰又知道這是對是錯呢?越往松樹林深入,行路就越艱難。我已辨認不出是半空里飄落的雪粒被風驅(qū)使,還是這風本身就是一枚枚鋒利的刀片。硬生生地劃拉在臉上,實在是難以忍受,我只好摸出一條圍巾,將我的臉緊緊包裹,只露出一雙眼睛,用來探路——結(jié)果,因圍巾的緊密包裹,很快我便覺呼吸不暢,眼前天旋地轉(zhuǎn),差一點就要栽倒在雪地里。我只好駐足不前,揭開圍巾,大口呼吸著。哪知道,剛一張嘴,風雪便嘩啦啦地澆灌進來,一時間,冰冷刺骨與我的咽喉親密接觸,讓我忍不住猛烈咳嗽起來。好在一場急促的咳嗽過后,缺氧的感覺已經(jīng)消退。隨之而來的卻是因風暴的增強,帶給我體溫的流失。

必須得走了!我這樣告訴自己,否則,我定會與這三圣山一樣,被雪與風暴所埋沒!我踉蹌著,扶著身旁的松樹,撐起了身體,在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下前方的深淺后,我的身體這才勉為其難,像一個剛剛學會走路可還不太熟練的小孩兒一般向前一步步試探。

如此的境地,我又怎能不發(fā)瘋地想念“歐羅娜”呢?每走幾步,我總要抬頭判斷著風暴是否停止,天空又是否晴朗了。當然,即使風暴停止了,天空晴朗了,“歐羅娜”也不可能立即出現(xiàn)。即使她短暫地現(xiàn)身了,尚處在松樹林里的我總歸也是無法看見的。

是吧?馬拉穆,連你都要嫌棄我的趕路速度了。若是你獨自行進,現(xiàn)在恐怕早已穿過這片松樹林了吧?馬拉穆不會說話,它只會報以低吼連帶著不屑的眼神打量著我這個執(zhí)拗且可憐的瘋子??窗?!馬拉穆,若不是我,現(xiàn)在的你肯定是在溫暖的木屋里,和你的同伴們一起享受著恬靜,而不是和一個瘋子一起,在黯淡無光的松樹林里,聽著回蕩在耳畔的,那猶如冤魂哀嚎般凄厲的風聲。

馬拉穆不會說話。它依舊嫌棄著我的趕路速度。好幾次,它都會撲上來嘶咬住我的衣袖,將我向前拉扯。只是,它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被積雪與樹枝所阻攔。馬拉穆只好放棄了拉扯,轉(zhuǎn)而站在不遠處,用它那幽綠的瞳孔死死地盯著與樹枝悲憤纏斗的我,并且時不時地低吼幾聲。那樣子,好似在怒罵我:你這個喪心病狂的瘋子!

而我呢,此刻已經(jīng)不能用狼狽來形容了——與松樹枝的纏斗尚且還在繼續(xù)中,剛邁出一步,由松樹頂上墜落的一團厚重積雪,不偏不倚地罩在我的頭頂上。我只好停下腳步,一邊與松樹枝糾纏,一邊清理頭上的落雪。

當我好不容易結(jié)束了與松樹枝的糾纏,清理掉頭上的落雪后,我繼續(xù)伸手去阻擋破空襲來的雪粒,同時忙不迭地用另一只手強撐著不讓趔趄的身體倒下。終于,因腳底踩空,我再一次重重地摔倒在了雪地上。好在是,因這套雪地服以及身下的積雪足夠厚實,我并沒有受傷。只是,由于長時間的步行加上溫度的流失,我再也不能在第一時間爬起來了。而馬拉穆也在發(fā)現(xiàn)了我不見蹤影之后,終是折返了回來,用它那毛茸茸的鼻子嗅聞著我的身體。

馬拉穆不會說話,當它發(fā)現(xiàn)我實在爬不起來了,只好歪著頭打量著我。這一次,它并沒有發(fā)出低吼或是目露不屑。反倒是,我從它那幽綠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絲憐憫與不忍。

好吧!馬拉穆,就讓我們暫且在這休憩片刻,讓我為你倒?jié)M一杯伏特加,再拿出面包下酒,你我就在這松樹林里痛痛快快喝他一個意興盎然。管他什么“歐羅娜”呢,忘了那個鬼東西吧!從背包里取出伏特加后,我立即喝了個痛快。到底是烈酒,一眨眼工夫,我便覺全身燥熱無比,熱氣源源不斷地從腹部涌至全身?;秀遍g,我錯以為自己置身在溫泉浴室之中,全然忘記了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以及目的。

馬拉穆,既然你不會說話,而面包也已所剩不多,就讓我為你講一個故事,既當佐酒之菜肴,彌補面包的缺憾,也當是我向你解釋,為何我會如此近乎瘋狂地追尋“歐羅娜”。

那得從二十年前說起,那時我還是個毛頭小子,尚且沒有出國,甚至連奎屯河谷都沒有踏出去過,對外面的世界一概不懂,只知道在河谷附近的胡楊樹林里嬉戲玩耍。那些個胡楊樹們,不知從何時起就生長在河谷兩岸了——看看它們,連綿不絕,一棵一棵,意氣風發(fā)得好似凱旋的戰(zhàn)士們。因為歷經(jīng)了戰(zhàn)場的硝煙和不幸,反倒歸于沉默與安逸,靜悄悄地站立在奎屯河谷兩岸。那些胡楊們,它們久經(jīng)沙場,仍然像是一桿長纓之上散射出的鋒芒寒光。有好幾次,懾于它們的威嚴,我都會跑得遠遠的,過一段時間后再跑回來,伸出手拍拍這個,又或是摸摸那個。似乎唯有用這生硬般的接觸,才能使我免于對它們的恐懼。好在是,我仍然相信,它們并不是要故意這樣嚇唬我,而是在整頓軍容,樹立軍威,好重整旗鼓,繼續(xù)默默守護著這山河、大地、人間與年幼無知的我。

事實上,在此之前,只有我一人來這玩耍。只因我家住在河流上游,人煙稀少,而與我同齡的小伙伴們無一不是住在河流下游。倘若我要去找尋他們,必須找一個風和日麗的早間,趁著奎屯河還未蘇醒之際,用三棵大圓木頭綁成的小木舟,順流而下。直到兩旁的風景從山岡、松樹變成作物和村莊時,便是到達目的地了。

這時,我必須拼命地往河岸的方向劃水,在靠近河岸的同時,一躍而起。如果運氣好,我便會安安穩(wěn)穩(wěn)地落在河岸上。若是運氣欠佳,那我肯定免不了要摔個人仰馬翻。河岸邊上都是淤泥,如此直挺挺地摔下去,換來的代價無非是:淤泥沾染在手上、衣服上、膝蓋處;涌上來的河水夾雜著泥沙浸濕了鞋襪與褲腿。倘若不是特別倒霉的話,我興許還能保留一張干凈的臉龐去見小伙伴們。是的,比起能夠和小伙伴們愉快玩耍,這點代價真的不算什么。而黃昏時分,我就得依依不舍地獨自乘坐牛車,一路顛簸,穿過田間作物、河谷山岡,直到看到那片胡楊樹林后,還要再步行五分鐘,才能回到我所居住的小木屋。

這樣的經(jīng)歷并非天天有,于是,在絕大多數(shù)時間里,我只能和胡楊樹們同甘共苦。只是,它們也是生命,它們也無法永葆活力與熱情。當春去冬來,山河大地銀裝素裹之時,胡楊老將們不得不低頭認命,去接受命定里的衰朽和凋殘。然而這其中,也會有一些老將不甘低頭認命,它們那早已刻在骨髓里的不屈與鐵血仍然煥發(fā)著活力??催@一棵,即使?jié)M目瘡痍,半身腐朽到了發(fā)黑的地步,仍然倔強地昂著腦袋,挺著胸脯,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至于另一棵,雖說已經(jīng)倒下,并且被腐朽與潰爛所埋沒,但它仍然高舉著自己的武器,好似在向世人昭示著自己仍然立于山河人間,哪都沒去,也絕不會去哪。每每看見這些不甘認命的老將們,我都隱約有些沖動,感到某種人間真實正如潮水般涌動過來,強迫著我去認識、去接觸、去親密這些存在于奎屯河谷里的一場宿命。

確實是宿命。不只是奎屯河谷旁的胡楊們,住在胡楊林上方的我,這一天也意外地迎來了我的宿命。

冬季某夜里,奎屯河谷迎來了第一場雪。大雪過后,道路尚未解凍,馬車的鈴鐺聲卻先行響徹了四方河谷,最后停在了我的小木屋外。馬車里載著的是我的一位遠房姑媽和她的女兒。因家庭原因,她們不得不暫時借居我家。我小時是見過姑媽的,那是一位一看就知道是城里來的端莊貴婦,而那女孩兒,我應當稱之為姐姐。只因有著一張洋娃娃般可愛的臉蛋,讓我錯以為她與我同齡,甚至,可能比我小一些,然而,她實際上比我大了有五六歲之多。

該怎么形容姐姐呢?一頭烏黑發(fā)亮的宛如瀑布一般的長發(fā)。又長又翹的睫毛在水靈靈的大眼睛的襯托下,愈發(fā)顯得楚楚可人。白皙無瑕的臉蛋透著淡淡粉紅,薄薄的雙唇如玫瑰花瓣一樣嬌嫩欲滴。這些是我從課本上學到的對于女孩兒外貌的描寫,應用在姐姐身上可謂剛剛好。只可惜,這些冷冰冰的語句并不能完整且同時富有熱情地描繪出我那真真實實存在于人間的姐姐——我那來自遠方的姐姐,有著一張洋娃娃般可愛臉龐,同時擁有著奎屯河谷里,不曾出現(xiàn)過的天籟。

我必須承認,我游歷過奎屯河谷的許多地方,也聽到過河谷里的蟲鳴鳥語,奎屯河谷中的風聲水聲,遙遠的奎屯河下游一座大教堂里的鐘聲以及北風從谷倉的縫隙里穿過時發(fā)起的管弦樂聲。以上種種,單單拿出一樣都足以讓我陶醉許久,流連忘返。這一切,直到姐姐來了后,直到她第一次在胡楊樹下放聲歌唱時,我才忽然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留戀與陶醉,什么才是真實存在的天籟。

我那來自遠方的姐姐,穿著高貴的晚禮服,在胡楊樹下放聲歌唱時,時間都停滯了——從奎屯河上吹來的晚風,因留戀姐姐的歌聲而特意減慢速度,又像小孩兒捉弄人一般地鉆入姐姐的長發(fā)下,輕輕吹拂起了她的長發(fā)后,攜帶著姐姐的歌聲遠走他鄉(xiāng);奎屯河流也因姐姐的歌聲減慢了速度,卻因過于留戀姐姐的歌聲,而導致看不清前方的河道,進而一頭撞在岸邊的巖石上;樹枝上的百靈鳥在聽到姐姐的歌聲后,則自嘆不如,羞愧地趕緊從樹枝上飛下來,落在姐姐的肩膀上,虔誠且用心地學習著;至于那些傲骨依舊的胡楊樹們,也因姐姐的歌聲多少有些失態(tài),全然忘記了自己作為將士們的驕傲與榮譽。

一曲終了,姐姐臉上卻滿是淚痕。我不解,甚至有些茫然無措。姐姐怎么了?為何有著天籟歌聲的洋娃娃般可愛的姐姐會在一曲終了后掩面而泣?當下,我盲目地猜測著,同時一遍遍推翻著前一個猜測。最后得出了一個現(xiàn)在想來無語又好笑的結(jié)論:我這擁有天籟的洋娃娃般可愛的姐姐并不屬于人間,她本就是從天上不幸流落人間的天使,只因想家而在此淚流滿面。我將這一結(jié)論告訴了姐姐。豈料姐姐在聽到后竟停止了流淚,也不管眼角與睫毛上還沾著淚珠,撲哧一聲,笑了。

見姐姐笑了,我也跟著笑了。姐姐笑的時候可真是好看吶,仿佛綻開的粉玫瑰一樣。我可以毫不客氣地說,即使是個盲人,在“見”到姐姐的笑容后,也能感受到姐姐身上散發(fā)出的一縷香甜,也可以聽到她甜美優(yōu)雅的細語柔聲。當下,我便稱贊她為玫瑰仙女。姐姐聽后,又笑了,然后直接否定了我。

月光仙子,她說,班得瑞有一曲《月光仙子》,她覺得很美,感情基調(diào)也很符合她現(xiàn)在的處境。姐姐在說這話時,眼神又回到了原先的傷感,聲音也變得低沉且壓抑,使得我差點以為她又要哭了。當時,我連奎屯河谷都沒有踏出去過,哪里又知道什么是《月光仙子》,什么又是班得瑞呢?只知道,姐姐在說這話時,眼神憂傷,聲音也是低沉且壓抑——那是我從未接觸過的感覺:雖然我見過雛鳥在嚴寒里小心翼翼地伸出頭顱,撲扇了幾下翅膀,卻未能等來母親,只好重新瑟縮了回去;見過鐘樓窗臺上擺放的玫瑰花因無人打理和缺少陽光而慢慢凋零直至腐朽;見過奎屯河牧場的一位女工,因丈夫去世,留下了一群無時無刻不在忍饑挨餓的兒女們以及一堆不知何年才能還清的陳年舊賬。但這些都不是姐姐流淚時給我的感觸。

姐姐吶,你到底是因何緣故會在一曲終了時淚流滿面呢?我越是追問,姐姐就越是不告訴我。后來,姐姐都會刻意以微笑示我,就好像之前那個淚流滿面的姐姐只是我的一個錯覺——她從來都是那有著天籟的洋娃娃般可愛的姐姐,絲毫沒有改變。

不過是,姐姐并不知道,在很多次的夜晚,我都會見到她在月光下黯然神傷,獨自流淚。我并沒有點破她,只因姐姐在月下流淚的樣子,像極了姐姐說的那高深莫測的月光仙子。但這反倒更讓我確信了一件事:我這擁有天籟的洋娃娃般可愛的姐姐并不屬于人間,她本就是從天上不幸流落人間的天使,只因回不了家而在此淚流滿面。不過是,我現(xiàn)在需要更正一點:姐姐是位不幸流落人間的月光仙子……

盡管如此,我還是十分好奇《月光仙子》和班得瑞是什么,也十分好奇姐姐流淚的真正原因。但是不要緊的,只要姐姐還能在我面前,在這片胡楊樹林里歌唱,真相就顯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又是一個下雪的季節(jié),寒風肆虐中,大雪連續(xù)光顧了三日。也就是在這三日寂靜里,我那愛唱歌的姐姐,歌也不唱了,只是靜坐在窗前的書桌前,終日拿著一本印著玫瑰花瓣與雪花的筆記本,開始寫日記了——實際上,她究竟是在寫日記,還是在寫別的什么,我并不知曉。只知道,她在執(zhí)筆期間,或掩面偷笑,或掩面而泣,就好像,她并不是在寫東西,而是在和一位好友親密交談。

老天作證,我并沒有想要偷看姐姐的那本筆記本,甚至連這心思都不曾有過。但造化恰恰就是在無意之間,那天午后,姐姐在內(nèi)屋休憩,而她的那本放在窗戶前的帶著玫瑰花瓣與雪花的筆記本,剛好被一陣冬風吹拂到了地上,散落了一地。冬風可以為我作證,我只看了筆記本上第一頁的內(nèi)容。也就是在這時,我才第一次知曉了,奎屯河谷以外的東西。“歐羅娜”,她這樣寫道:在北方,遙遠的冰雪世界里,“歐羅娜”在此地悄無聲息地譜寫著人間的機緣與命定,她是北歐神話里的織架女神,掌管著極光與黎明,給人間帶來希望與期盼。倘若有機會,我真想去看一場魅紫色的“歐羅娜”,哪怕只是一眼就好……天可憐見的,我的姐姐,那如洋娃娃般可愛的月光仙子。心中竟然埋藏著這么一場期盼!事實既然如此,可是,此時此刻,尚處在西部奎屯河谷的姐姐,又該如何去見到埋藏在北國之上的“歐羅娜”呢?

故事說到這,馬拉穆,想必你早已知曉為何我會近乎瘋狂地尋找“歐羅娜”了吧?恰如你所想,真相無非是:在命定里的造化到來之時,我與姐姐,在冬去春來的奎屯河谷里,就要分別了。我將繼續(xù)留在這山谷里,與胡楊、谷倉、河岸作伴,而姐姐,則要去往遠方的大城市——擁有天籟歌喉的姐姐,為了提早完成自己的夢想,她已決定與那座城市里一家有名的唱片公司簽約。幾乎是在一瞬間的事,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那輛送姐姐來的馬車,再一次承載著姐姐將她送往了遠方。

姐姐離開了,似乎也帶走了奎屯河谷的靈氣。雖是生機的時節(jié),胡楊卻沒有重拾過往的驕傲與榮譽,百靈鳥也沒有出現(xiàn)在枝頭肆意鳴唱;當風從谷倉的縫隙里穿過時,也不再發(fā)出管弦樂聲;甚至,就連河谷下游那座大鐘樓,熟悉的鐘聲也沒有再次響起。似噩夢一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又變得那么死寂且陌生。我只好回到木屋,躺在我那溫暖的小床上,閉上眼睛,再睜開——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想從這噩夢般的痛楚里蘇醒過來。然而,終究只是一場自我欺騙……

姐姐,想必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遠,早已去到了那座遠方的城市了吧?實不相瞞,我也該動身了。三圣雪山上的大雪早已停滯,而酒也已喝得所剩無幾,馬拉穆和我,要繼續(xù)頂著風暴,繼續(xù)與身邊無處不在的樹枝糾纏。那些如暗器般早已密布好的松樹枝,欲拒還迎。而我和馬拉穆,就像龍與騎士般行走在拯救睡美人公主的道路上。而這片松樹林,則是封閉著城堡大門的那一片荊棘叢。我們定要踏入其中,又要與其纏斗。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攻破城堡大門,救出里面神秘莫測的公主。只是,我和馬拉穆,與騎士和龍最大的區(qū)別就是,他們是鐵定會在成功進入城堡后,解救出公主,并得到公主的愛慕,而我們呢,不要說能不能走出這片松樹林,甚至連走出后,能否成功找尋到“歐羅娜”都不得而知。

而恰是在與松樹枝纏斗的途中,滋生了我對“歐羅娜”的恨意。這恨意,與其說是對“歐羅娜”,莫不如說是對“歐羅娜”冷眼旁觀的恨意:“歐羅娜”,你不是號稱自己是帶來希望的織架女神嗎?為何會讓苦苦尋找你蹤跡的我陷入這個囹圄。“歐羅娜”,如此這般狠心的你,怎么還敢高高在上、道貌岸然地被世人稱為帶來希望的織架女神呢?莫不是,你也和我們一樣,深陷在自己的苦楚與無助之中?倘若如此,我們是不是必須橫穿過這片荊棘林,再踏過隨時可能雪崩的圣山,到了那時,你才肯現(xiàn)身,見證我們的認命后,再狠心地離去,回到自己的苦楚與無助里?

好在是,在馬拉穆的帶領下,剩下的松樹林再也沒有動輒就會劃傷手臉的暗器?;腥缙孥E般,一瞬間,我們竟逃出生天——頭頂上再也不是死寂般的樹叢與積雪,而是柔和的星河與月光。身旁也不再是隨時可以奪人性命的松樹枝,而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平坦積雪。更幸運的是,風暴與落雪早已不見蹤影,我們可以肆無忌憚地繼續(xù)趕路了。只是,當我還未從興奮中蘇醒,瘋狂地奔跑了僅僅幾步之后,危險已然降臨。我和馬拉穆還未來得及反應,便雙雙踩空,摔進了一片雪窩子里。

當我拼盡全力,從雪窩子里爬出來后,馬拉穆早已不見了蹤影。它消失了,并且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試圖呼喊著找尋它,剛想開口,卻想起,馬拉穆,它根本不會說話,即使能聽見我的呼喊,它又該如何回應我呢?也就是在此時,我才明白過來,這片一望無垠的雪地,哪里是什么通往康莊大道的坦途呢,不過是另一場更加兇險的迷魂陣罷了。只是,可怕的并不單單是這雪窩子。雪窩子尚且可以安然無恙地爬出來,在雪窩子背后,伴隨著雪窩子的塌陷可能造成的雪崩,才是會讓我們直接血濺當場的最可怕的事情。所以,這片雪地,看似銀白質(zhì)樸,何嘗不是個披著羊皮,實則兇狠暴戾卻又聰明的貪狼?禍不單行的是,沒有了馬拉穆的機敏和靈活,單憑我這個被風雪和低溫剝奪了感官知覺的瘋子,又該如何順利躲過陷阱的同時,防備著貪狼的襲擊?

真的要走嗎?我有些猶豫。還是走吧,只有穿過這片雪地,趕在后半夜前上山,說不定,我就能一睹“歐羅娜”的真容。倘若我現(xiàn)在不走,那么,之前所經(jīng)歷的那些,豈不成了空夢一場?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前面的虛實后,手腳并用地向前爬去。冷啊,透骨的冰冷。即使是戴著手套,也能感受到這雪與冰的刺骨與冰涼。只是,盡管我如此謹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觸怒了何方神圣??墒牵斘遗肋^一座半人高的雪堆后,還是不可避免地重重摔進了雪堆后的雪窩子里。這雪窩子,我也不知道為何如此深邃,并且從外表上看不出破綻,就像是,專門為我準備好的天牢,定要我落入其中,永生永世無法逃脫出來。只是,這天牢雖說囚禁了我,但它也忽略了一件事——它囚禁的,是一個心意已決的瘋子。

當下,我將背包反掛在胸前,手腳并用,企圖攀爬出去。只不過,我也忽略了一件事——設計這天牢的人,是奔著將我永遠囚禁在此的目的而設計的。我又怎可能輕而易舉地從中爬出呢?不過是,一遍遍地攀爬,一遍遍地踩空,繼而一遍遍地摔在地上;再攀爬,再踩空,再摔落;再爬,再摔……如此反復了幾次后,我便沒有了力氣,像一攤爛泥般地躺在地上。認命吧,你這個瘋子,這天牢堅不可破,你是無論如何都逃不出去的。我癱在地上,拿出了背包里僅剩的半瓶伏特加,一飲而盡。就好像唯有如此,我才能飲盡當下的認命與絕望?!皻W羅娜”,若你真的是代表著希望與期盼,你又為何設下這天牢與暗器,三番五次地想要阻撓著我去認識你?

“歐羅娜”沒有在絕望里出現(xiàn),相反,消失已久的風暴和雪花重新降臨了人間??尚Φ氖?,這將我囚禁的天牢反而成了為我避風的港灣。在酒精的加持和天牢的防護下,我尚沒有感到寒冷。但是,這到底是座天牢,若是我徹底無法逃脫,按照這落雪的速度,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被埋在這雪堆里。到了那時,恐怕,我就得活該低頭認罪,直至被開刀問斬。天牢也不再是天牢,而是成了一座真真實實的死牢。幸運的話,等到來年的開春,雪化了之后,我又能重現(xiàn)人間了!好在,我并沒有忘記自己是個意志堅定的瘋子。既然是個瘋子,那又怎可能低頭認命呢?于是,在休憩了片刻后,我又開始躍躍欲試,重復著攀爬、踩空、摔落這一機械般的輪回。只不過,在我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后,我突然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那聲音起先還很小,但我仍然在第一時間就發(fā)現(xiàn)了它。欣喜、疑惑接著是無限的驚訝。

雪花與風暴,還有這天牢,你們能否將我拍醒,讓我活生生地直面現(xiàn)實,而不是在虛無與魔幻中,承受著痛苦?我之所以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是因為這聲音不是別的,恰好就是姐姐的歌聲。可,這又怎么可能呢?在十二月的挪威,在冰封的特羅姆瑟,絕望與困苦包圍著的三圣山上,我竟聽到了姐姐的聲音。我當可為自己作證,半瓶伏特加可不能讓我醉酒。可是,這聲音卻沒有消失,反倒是越來越真實。就像姐姐真的自遠方而來,最后站在了我的天牢之上——真實且親密的歌聲在我的頭頂消失,即使我看不清外邊的狀況,我也能從突如其來的光源里,斷定外面的確站著個人。真的是姐姐嗎?我不解,甚至有些茫然無措,一如我第一次見到姐姐流淚時的樣子。只不過,現(xiàn)在淚流滿面的卻是我——因為那確實是姐姐,她不僅來了,還帶來了救命般的繩索??恐@繩索,我得以逃出生天一般成功逃出天牢。

爬出雪窩子后,我顧不上休息,在姐姐面前站定后,就開始打量著她。姐姐舉著馬燈,猶如這黑夜里的一顆璀璨明珠,煥發(fā)的光亮緊緊包裹著我和她。姐姐并沒有變,一如多年前在奎屯河谷時的模樣,歲月并沒有在她那洋娃娃般可愛的臉龐上留下一點印記,她依舊是那月光仙子般美麗動人的姐姐。姐姐,既然你來了,我當是有許多說不完的話想和你說。只是,若是我們能趕在后半夜前到達山頂,說不定還能見到“歐羅娜”。對,就是你最想見到的那位織架女神“歐羅娜”。

姐姐沒有說話,面帶微笑,而后用力地點點頭,并伸手指了指我的身后。我不解,轉(zhuǎn)過頭去,卻見山頂之上,一條婀娜多姿、五彩斑斕的如彩帶般曼妙絢麗的極光自山頂之后鋪散開來,那可不就是我和姐姐心心念念的“歐羅娜”就要出現(xiàn)的征兆嗎?姐姐,就讓我們快點趕過去,快點爬上山頂,在“歐羅娜”出現(xiàn)的那一刻,一睹她的真容吧!哪里知道,姐姐反要我先行上山,至于她自己,則因連續(xù)的趕路,已經(jīng)累壞了。她必須要在這休息,方才能有力氣爬上山頂。我自然沒有聽她的話,而是一聲不吭的,將其攔腰抱在懷里。姐姐吶,既然你已經(jīng)走不動路了,而我尚且還有力氣,不如就讓我把你抱上山去吧。這一回,你和我,一定,一定要見識到那神秘莫測的“歐羅娜”。姐姐和從前一樣,拿我沒有辦法,只能任憑我一步半跪地艱難行走在滿是雪堆的山路上。

和姐姐在一起的時光多好啊,雖說是我抱著她在趕路,而漫天的飛雪也轉(zhuǎn)化成了豆大的雪粒散落人間,風也越來越兇猛了,但是,有我這明珠般的姐姐,前方的路到底還是坦途一片。我可以輕松并且清楚地分辨出將要落腳的地方,是厚實的雪堆還是埋藏著雪窩子的陷阱。走得輕松了,喜悅也重新回到我的眉梢——是的,我的姐姐,提著馬燈從天而降獨自前來劫了我的法場不說,現(xiàn)在,我們還可以一起去見識“歐羅娜”了。這是何等的幸福與喜悅?。∥遗c姐姐,一旦我們站在了一起,就是這天牢再兇險,風雪再猛烈,都無法困住我們了,不是嗎?

恰在此時,不遠處,一個偽裝極深的雪窩子正伺機而動,等待著無辜的獵物落入圈套。而我,雖說是注意到了這不尋常的雪堆,可還是在跨過去的同時一腳踩空,趔趄著就要摔倒在地。這怎么得了,我摔倒尚且可以,但我懷里的姐姐可不能出什么閃失。于是,我勉強且迅猛地翻了個身,好讓自己先倒在雪地里。哪知道,前一個雪窩子不過是讓我放下戒備的幌子,真正的圈套正一聲不吭地等待著我。是的,我和姐姐,竟在快要登上山頂之際,遇到了一個比之前要兇險百倍的雪窩子。好在是,在我發(fā)覺自己身體下沉的那一刻,我毫不猶豫地將姐姐推了出去……姐姐啊姐姐,離山頂僅有幾步之遙了,倘若時間來不及,你就獨自先行上山去吧!我會在了結(jié)了這雪窩子的恩怨后,立刻過去找你的。

我也不知道,姐姐究竟有沒有聽到我的呼喊。我只知道,這雪窩子是前所未有地深邃,大約墜落了整整半分鐘,我才完完全全墜落到底。隨即,便沒了知覺……

短暫的昏迷過后,再次醒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身處在山頂上了。馬拉穆和老獵人正在不遠處擺弄著一架雪橇車,大概率是他們發(fā)現(xiàn)了我并且將我?guī)狭松巾?。我抬起頭來,驚訝地發(fā)現(xiàn),遠處的天邊,那天地相連的盡頭,一大片魅紫色的極光宛如瀑布般傾瀉出來,盡情展示著自己婀娜多姿的身段?!皻W羅娜”,真的是你嗎?當我歷經(jīng)艱險來到山頂后,你終于肯以真身示我了嗎?一瞬間,我忽然想起,姐姐是早我一步上山的,可是,此時此刻,她又在哪里呢?

我瘋狂地找尋著姐姐的身影,可是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皚皚白雪,哪里又有姐姐的身影呢?我有些著急,剛想喊,老獵人及時伸手制止了我,并對我說這里是山頂,如果我不想活了,就放聲大喊吧。我只好用力將情緒憋回肚里,隨后用恰當?shù)囊袅吭儐査欠窨匆娏宋业慕憬恪@汐C人搖搖頭,說這三圣山里從來就只有我們?nèi)?,哪里還有別人呢?即使有,也可能是我出了幻覺或是我看見了逝去的亡靈。老獵人說到這,又補充一點:他是在距離山頂僅幾步之遙的雪堆前面發(fā)現(xiàn)我的,索性把我?guī)狭松巾敗?/p>

此時,老獵人突然在我旁邊坐下,遞給我一杯伏特加后,指著遠處的極光問我:那個就是你想見的“歐羅娜”?我點點頭說是的。老獵人便給我說了個故事:在他們因紐特人的傳說里,“歐羅娜”并不是織架女神,而是來自逝者的王國,因紐特人相信這魅紫色的極光是亡靈想要跟他親屬聯(lián)系的信號。如果我剛剛確實見到了我的姐姐,說不定她正是隨這極光而來,目的就是,為了陪我完成命定里的這場造化。

漫天的落雪和山風,還有魅紫色的極光,你們當可以為我作證,我和姐姐,僅僅在幾分鐘前還在一起,相約著要去山頂,她怎么可能偷偷離去呢?并且,她的體溫和歌聲是那么的真切,所以說,她又怎么可能是個亡靈呢?下意識的,我便輕輕喊了一聲。

姐姐吶,你的確只是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對吧,玩笑過后,你就會突然現(xiàn)身,就像我們在奎屯河谷的胡楊林里玩的游戲一樣,是不是?然而,姐姐仍然沒有任何蹤跡,回應我的,唯有凜冽的山風和飄揚的雪子。

——事實上,千真萬確,我的姐姐,那如洋娃娃般可愛的月光仙子,早在幾年前就去世了。那是她從奎屯河谷離開后的第六年,因為不堪忍受種種壓力,在一個漫天飛雪的季節(jié)里,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我清楚地記得,那天剛好是平安夜。只是,于我來說,那夜注定不會是平安的。

或許也是命中注定,就在那天下午,我剛好得到了兩張五天后飛往特羅姆瑟的機票。我本想將這好消息告訴她,并約她同行,卻在即將上車的那一刻,接到了姑媽打來的電話,電話里,姑媽沒帶一絲哭調(diào),言語里卻盡是酸楚:就在剛才,親愛的姐姐不幸去世了。猶如晴天霹靂般,我愣愣地直視著遠方。隨后麻木地停車,取出包里的兩張機票,迎風撕碎,再將它拋向天空,與落雪和北風作伴……

多年后,一個偶然的瞬間,我再次看見了姐姐那本印有玫瑰花瓣與雪花的筆記本。在末尾的扉頁上,我看見了一行小字,那是姐姐摘抄下來的,一段滿是苦楚與認命的語句:當下,在恐懼里呼吸著痛。怎知,她卻一躍而去,從人世永遠逃脫。未留只字片語,認命、懊悔?不得而知。只留茫然費解盤旋腦海,直至重見天日、物換星移——姐姐不知何故,并沒有摘抄完整,我便找來了筆,認認真真在后面續(xù)上:那人只留無名孤墳,余我一人垂垂老矣……

此時此刻,屋外,雪花與北風如約而至,一如多年前,在奎屯河谷,姐姐踏雪而來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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