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權
懶人一張嘴,笨人一把尾!秦嫂把滿頭厚發(fā)扎利落,說我笨,又不是頭一天的事,早先你干嗎了?
早先干嗎了呢?患者不吭氣,拿一雙眼睛盯著秦嫂,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呵呵,他自以為的。
任何人,到了這個境地,都威風不起來。
都請陪護了。
事情壞就壞在請陪護這件事上,患者對秦嫂極度排斥,我又不是沒兒沒女,要你來湊什么熱鬧?
患者有理由這么認為,自己兒女雙全,病榻前端茶遞水的事,哪輪到外人插手。
秦嫂不單插了手,還插了言,老人交給我,你們只管放心!
憑什么叫他們只管放心,這年月誰能放心誰?患者在心里這么頂撞秦嫂,你當我就放心你啊!
患者好端端在公園里坐著看一群大媽跳廣場舞,起來時屁股下的塑料凳子一滑,咔嚓!髖骨骨折了。
說過多少次,叫你不要坐塑料小板凳,非要坐!兒子埋怨他,成心不讓我們安生是吧?
女兒委婉多了,哥,你這話說的,難不成要爸爸帶著太師椅出門?
看似是為老頭說話,實則暗含譏諷,老爺子把自己當太師了。不就是一群大媽跳廣場舞,非得現場觀摩?當自己是評委呢。
此話一出,再傻的人都能咂摸出言下之意,患者年輕時無疑風光過。
秦嫂一雙膀子用力,掂患者分量,看他滿臉通紅,應該是憋著尿。
患者屁股下一空,秦嫂麻利扯下患者褲頭,把扁馬桶往患者屁股下一塞,尿吧。
卻尿不出。
患者身子不能動,一張嘴卻勤快,像你這么笨手笨腳的,我哪尿得出?
自當陪護以來,第一次有人說自己笨手笨腳,秦嫂好笑,天底下還真有拉不出屎怪茅坑的人。
患者氣呼呼地,說什么呢,有你這么陪護病人的?馬上給我兒子打電話,我要投訴你。
打電話可以,你得等我騰出手來啊!
患者遲疑一下,積攢全身力氣,多多少少尿出一些,還不如眼里迸出的淚花多,太委屈了!
安頓好患者,秦嫂摸出手機,電話還打不打?
打!患者口氣很堅決。
秦嫂轉身出了病房門。
聽著腳步聲遠去,鄰床家屬忍不住多了句嘴,大爺,你這是作踐自己,曉得不?
患者不服氣,我怎么就作踐自己了?
癱成這樣,你兒女都不耐煩伺候,你還敢得罪陪護。
她吃我的喝我的,掙我的錢,得罪一下能翻天?
她是翻不了天,可她能讓你翻不了身!
這話有殺傷力,患者眼下別說翻身,想要動彈一下腿腳,都千難萬難的,屁股都躺腫了,只有舌頭還能動彈自如。
別以為就你舌頭能動彈,我聽說,這些陪護舌頭可會打滾了,不曉得她在電話里跟你兒子怎么編排你呢。
患者心虛了,兒女的話不失時機地響在耳邊,叫你別出門,非要出門,安安生生待在家里過幸福日子,不美氣?這下好了,惹禍了吧?
他們居然把自己摔骨折認定是惹禍。
站在兒女的立場上,還真的是禍不是福,平白無故的,誰想往醫(yī)院跑?幸福是什么?不就是家里無病人,牢里無親人,身邊無仇人嗎。
她許是偷懶出去了,哪有人傻到打電話給人投訴自己的?
鄰床家屬冷笑,總之,這仇你結下了。
患者就巴巴地望著病房門口,嘴里不停地禱告。
禱告無效,兒女前后腳進門。來是來了,卻都不說話,一個忙著打電話,一個不停地發(fā)微信。
直到吊瓶里點滴打完,兒女才驟然驚醒,兒子問爸爸有沒有尿,女兒問爸爸要不要喝水。
患者心里堵了一口氣,這種事需要問?換做是秦嫂,自己吭哧一聲,人家就曉得自己要干什么。
要說這秦嫂,眨眼動眉毛的事都能看出來,可咋這么笨,真給他們打電話,不怕自己投訴她?
尿自然沒撒,水更是沒喝,患者對兒女閉了眼,真的是懶人一張嘴呢。
兩個人嘴皮子動得勤快,就是不見手上有什么作為。
秦嫂再次進來時,手里推了個帶洞的輪椅。
患者討好地沖秦嫂笑,幸好你來了,我剛把他們趕走。
這話不假,患者確實板著臉趕走了兒女,尿憋著,為討好秦嫂,他怎么都得酣暢淋漓尿一回。
卻不料,秦嫂直接把他抱起來,褲頭一扒,放進輪椅,扁馬桶塞進他手里,自己尿吧,省得我笨手笨腳,害你尿不出!
仇,果真結下了。
更令患者忐忑不安的還在后面,秦嫂竟將他翻過身,讓他匍匐在床上。莫不是真要他翻不了身?
患者喘氣急促起來,胸前壓迫得難受,正要發(fā)作,屁股后面忽然一涼。
你干啥?患者受驚,渾身一激靈,作勢要翻身。
孰料被秦嫂一把摁住,你這屁股再躺下去,遲早得褥瘡。我先給你用碘伏消毒,再用復方黃柏液外敷,預防感染。
敢情是這么一回事啊,患者舌頭鼓搖起來,看你不笨啊,咋長了那么厚一把頭發(fā)?
心閑唄!秦嫂沒心沒肺地笑。
對,對,人閑長指甲,心閑長頭發(fā)!破天荒地,患者沒在心里頂撞秦嫂,擱在往常,他一準認為秦嫂嘴里含著一口好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