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玥

多年前，楊木旺一路奮斗，走出貧窮的小山村，博士畢業(yè)后留在了繁華的上海；5年前，楊木旺帶著病重的妻子回到家鄉(xiāng)，卸下博士的光環(huán)，開始養(yǎng)雞——

人生上半場，你是“大女主”

1978年，楊木旺出生在安徽省旌德縣的一個小山村。他從小品學兼優(yōu)，先后考上山東科技大學和合肥工業(yè)大學，2004年更是成功考取上海同濟大學的博士生，成為整個村子的驕傲。

然而，相約考博的女友葉桂花卻以3分之差落榜?！靶∪~，你別難過，明年再考，我在同濟等你！”楊木旺安慰心愛的姑娘。葉桂花搖搖頭：“我不考了。我和你一塊兒去上海，先工作，資助你讀博?！?/p>

楊木旺心里五味雜陳，他輕輕把葉桂花攬在懷里：“這輩子，絕不會讓你吃苦，更不會讓你失望！”

2004年，葉桂花在上海一家設計院找到了工作。一個人養(yǎng)家，他們的經(jīng)濟不寬裕。葉桂花精打細算，學費、生活費、房租水電……到了月底，她的工資告罄，小兩口連偶爾打打牙祭都不能。

有一次，葉桂花一個師兄要到家里看望他們夫妻。葉桂花想著招待他一頓飯要花去一個禮拜的生活費，不好意思地對師兄說：“太不巧了，我這兩天出差不在上海，要不等我回來咱們再聚？”

楊木旺無比慚愧。葉桂花為自己做出的犧牲，他記在心底。

2006年，楊木旺和葉桂花結(jié)婚了。第二年，葉桂花懷孕。還沒博士畢業(yè)的楊木旺開始“發(fā)力”，寫論文、找工作、落戶口、買房，別人窮盡半生才能做到的，他一年就搞定了。

兒子的出生，讓夫妻兩個更有奔頭，同時也有了甜蜜的“煩惱”。

楊木旺的科研項目壓力大，時間緊，家里所有的家務和育兒都落在葉桂花肩上。葉桂花也忙，她在單位是業(yè)務骨干，忙起來有時連飯都沒時間吃。時間一長，焦頭爛額的葉桂花忍不住抱怨楊木旺：“你就不能分擔一些家務，哪怕是管管孩子？”

楊木旺很愧疚。結(jié)婚前，葉桂花為自己放棄了學業(yè)，結(jié)婚后，她生生被塑造成了獨當一面的“大女主”，以前又黑又亮的眼睛，現(xiàn)在透著滿滿的疲憊。

那晚，楊木旺失眠了。

在楊木旺的請求下，母親來到上海幫忙帶娃。大學畢業(yè)的妹妹也在上海找到工作，家里一下子熱鬧起來。楊木旺知道，婆媳、姑嫂關系是千年難題，他要提前化解這方面的矛盾。

“咱家現(xiàn)在三世同堂，我要給大家開個會。”楊木旺說完，一家人都愣了?！耙院?，家里沒有兒媳婦，也沒有嫂子。媽，小葉也是你的女兒，小妹，你以后喊小葉姐姐。咱們就是最親的一家人，不允許有矛盾發(fā)生?！薄巴??！蹦赣H和妹妹立即響應。

葉桂花感激地看著老公，眼里滿是笑意。

楊木旺也做出了改變。他每個月至少擠出兩個半天帶兒子去一趟游樂園。好不容易跟著爸爸玩一次，小家伙緊緊拉著爸爸的手，眼里都是滿足。

兒子上小學后，葉桂花又多了輔導孩子功課的任務。她像個陀螺一樣，白天忙完工作，晚上伏在燈下教兒子寫作業(yè)。那段時間，她老感覺眼睛又干又澀。她買來眼藥水滴一滴，沒有當回事。

2013年上半年開始，葉桂花經(jīng)常覺得累，時常會四肢軟綿綿的，還出現(xiàn)上眼瞼下垂，咽喉吞咽也隱隱有些困難。那天，她去醫(yī)院做了個檢查。醫(yī)生拿著檢查結(jié)果告訴她，她可能得了重癥肌無力。

怎么會？葉桂花一時間恍惚了。她拿出手機搜索，重癥肌無力屬于罕見病，是一種自身免疫性疾病，不僅無法治愈，嚴重時還會呼吸困難，危及生命。

葉桂花越看越怕，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流下來……“重癥肌無力”幾個字也像一記重錘敲擊在楊木旺心上。他不相信：“確定嗎？沒有誤診？”

楊木旺很挫敗。他的許諾都還沒有實現(xiàn)，他要給她的美好還在路上……

不管夫妻倆怎么痛苦，也改變不了事實。理性戰(zhàn)勝了恐慌，楊木旺帶著妻子到處求醫(yī)問藥。后來經(jīng)人介紹，夫妻倆找到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yī)院神經(jīng)內(nèi)科主任醫(yī)師趙重波。在趙主任的精心治療下，葉桂花的病情暫時得到控制。

長達六年的治療過程中，葉桂花沒有放下工作。她對事業(yè)的執(zhí)著讓楊木旺感動，同時也有些無奈：“小葉，工作是為了更好的生活，你要是沒有健康的身體，倒下了，工作還有什么意義？”

葉桂花很好強。工作，放不下；病，治不好，兒子學習也不敢落下。重重壓力下，她一度焦慮到抑郁，整夜失眠，輾轉(zhuǎn)反側(cè)，看著天花板到天明。

楊木旺看妻子情緒越來越差，果斷給她請了假，帶著她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在老家，葉桂花肉眼可見的開心?？梢换氐缴虾?，新一輪的焦慮又襲來了。

人生下半場，讓我為你扛

2019年，葉桂花病情忽然加重，兩眼睜不開，吃飯吞咽困難，躺在床上起不來了?？謶职鴹钅就?，他急忙帶妻子到華山醫(yī)院住院治療。

住院的十幾天里，葉桂花因使用大量激素藥抑制病情，整個人浮腫到150斤。

看著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葉桂花，楊木旺躲在醫(yī)院走廊里眼淚直流。如果妻子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奮斗的意義何在？他決定放下工作，一心一意陪妻子治病。

病床上的葉桂花虛弱又頹廢，時不時以淚洗面。她問老公：“為什么是我？怎么就讓我得了這個病？”

楊木旺撫摸著妻子的頭發(fā)說：“病來了我們就治，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等你出院了，我們回老家，你不是喜歡農(nóng)村生活嗎？我們回安徽去。那里好山好水好空氣，什么工作、什么孩子的成績，統(tǒng)統(tǒng)不想，就踏踏實實住在村里，享受生活。”

葉桂花眼睛一亮：“可以嗎？什么也不管了，回老家生活？”“可以，我陪著你！”葉桂花抬手拉住老公的手，雖然沒有力氣，卻傳遞著自己的喜悅。

楊木旺寵愛地看著妻子說：“前半生是你的主場，后半生，我來扛！”

出院后，楊木旺把兒子送進寄宿初中，帶著妻子回了安徽老家。

放下一切后，原來生命不可承擔的重量，全部消弭在村里阡陌交通雞犬相聞中。他們手牽手信步在林蔭小道，在田埂地壟，看日出日落，仿佛回到了戀愛時光。

老家就在黃山腳下，楊木旺時不時帶著葉桂花乘坐纜車到達山頂。向遠處眺望，層層疊疊的梯田，縱橫交錯，深綠淺綠從山腳下圍攏上來。漫山遍野的映山紅，和天上的白云相映成趣。蒼翠的迎客松、柔軟的小草、機警的松鼠……

最讓葉桂花驚艷的是黃山的云海！白云在腳下起伏升騰，山愈加神秘，天愈加高遠。

站在山之巔，她頓悟了，人生短暫，為什么不能輕輕松松生活？干嗎給自己那么沉重的負擔？遠離鬧市，隱居山林，養(yǎng)養(yǎng)雞種種菜，慢節(jié)奏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是老公向往已久的生活！

以前，楊木旺經(jīng)常對妻子說，等退休了就回老家，找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吃自己種的菜，喝自家養(yǎng)的雞煲的雞湯。

回到老家后，楊木旺開辟出一塊自己的小農(nóng)場，種上了各式蔬菜瓜果，養(yǎng)了一群雞。

博士回鄉(xiāng)，眾校友常來小聚。他們欣賞了美景、吃了楊木旺種的純綠色無公害蔬菜、喝了山野雞湯，沉浸在美味里不能自拔。

看著葉桂花氣色紅潤，同學們說：“農(nóng)村真是好地方，小葉被治愈了。”葉桂花點點頭：“是啊，我的病被木旺和他的家鄉(xiāng)治愈了。”

夫妻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小山村享受生活。心情好環(huán)境好，葉桂花的病日漸好轉(zhuǎn)。復查時，醫(yī)生說她屬于臨床治愈，持續(xù)服藥維持就行。

那天，一個同學喝著楊木旺鐵鍋燉的雞湯，突然說：“木旺，你們怎么不開個店，把這么好的農(nóng)產(chǎn)品推廣出去，也造福一下社會?！睏钅就腿~桂花對視一眼，彼此的眼神里都跳動著豁然開朗。

他們都從農(nóng)村出來，現(xiàn)在回歸農(nóng)村，為什么不用自己的理念發(fā)展農(nóng)業(yè)養(yǎng)殖項目，讓更多的人吃得更健康一些？

夫妻兩個沒有過多猶豫，立馬著手準備。楊木旺開著車，在縣城周邊所有山上跑了個遍，考察市場，調(diào)查資源，把底摸了個透。累了就在車上躺一會兒，醒了繼續(xù)跑。幾輪調(diào)研下來，他判斷：可行。

2020年，楊木旺和葉桂花拉著另外三位朋友，成立了一家公司，?！翱摹蓖岭u養(yǎng)銷一條龍。

土雞在山林里散養(yǎng)，吃草籽、吃蟲子、吃野果，沒有任何添加劑飼料。隨意奔跑的雞，肌肉更有彈性，味道也更加鮮美。

也有意想不到的事故發(fā)生。雞群在山坡捉蟲吃草，“咯咯嗒嗒”歲月靜好時，盤旋在天上的老鷹會瞅準時機俯沖下來抓一只雞“嗖”地飛走了。

雞群里面炸了鍋，應激反應一次嚇死幾百只雞?？粗梢坏氐乃离u，楊木旺心疼，指著老鷹一頓“教育”。

一次山上伐木，一棵大樹倒下砸到雞棚，連砸?guī)?，陣亡了一千多只雞。這些年，自然災害引起的雞傷亡，不計其數(shù)，又不可避免。

楊木旺剛開始創(chuàng)業(yè)時，鄉(xiāng)親們說高級知識分子回鄉(xiāng)享受生活來了，就是“玩兒票”的。

等他的雞養(yǎng)到幾千只時，“好心”的鄉(xiāng)親們坐不住了，紛紛給他建言獻策：“路不好走，雞賣不出去?！薄半u蛋不好賣，大規(guī)模養(yǎng)殖賠錢?！薄澳銈兪钦娌欢?，敢回老家養(yǎng)雞……”

面對這些前車之鑒，楊木旺提前做了功課。養(yǎng)雞散戶之所以賠錢，是銷售渠道不穩(wěn)定，他的定位是線上銷售，打通了互聯(lián)網(wǎng)渠道，銷售不成問題。

鄉(xiāng)親們看他不聽勸，搖搖頭說：“好不容易走出大山去了上海，又回家折騰養(yǎng)雞，真是胡鬧！”

變身“雞博士”，另類走花路

到了“收獲”季節(jié)，楊木旺的10人抖音電商團隊開啟了第一場直播。他覺得，產(chǎn)品好，團隊專業(yè)，線上銷售渠道廣，他定會一舉成功。

想象很美好，現(xiàn)實卻“啪啪”打臉。團隊很專業(yè)，但是對農(nóng)產(chǎn)品不專業(yè)，只能拿著寫好的話術機械地念給粉絲聽。粉絲聽得索然無味，在直播間停留一下就走了。一場直播下來，直播間不到20人。

團隊強烈建議楊木旺搞促銷活動，一百枚雞蛋賣一塊錢。饒是這樣，粉絲也不買：這么便宜，別是有問題吧？

兩個多月，線上銷售連個漣漪都沒有激起。資金告罄，直播停了。楊木旺也因為焦慮、勞累，導致高血壓病發(fā)。

楊木旺很著急。他和妻子帶著雞去周邊社區(qū)做線下推廣。為了效果好點，他現(xiàn)場熬雞湯讓居民免費品嘗。楊木旺極力推銷的樣子讓葉桂花心疼。自己的老公可是博士啊，他本來是在實驗室里搞科研的，現(xiàn)在卻一頭汗，手里端著雞湯求別人嘗嘗。

可這也是他們的事業(yè)，她不能當一個旁觀者。葉桂花分開人群，和老公并肩站在一起，給大家講解散養(yǎng)雞的特性。楊木旺感激地看了一眼葉桂花，信心倍增。

2021年，新冠疫情讓楊木旺本來就沒有起色的事業(yè)更是受到了重創(chuàng)。好不容易談下來的訂單，他發(fā)出去幾十萬的產(chǎn)品因為各種原因到不了客戶手里，錢退回去了，雞也回不來了。半年下來，公司虧損到瀕臨倒閉。

股東撤股而去，公司還要不要繼續(xù)？葉桂花問老公：“你想怎么做？”楊木旺沉吟片刻，說道：“我不退！我們是在做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不能輕易言敗?！比~桂花點點頭：“那我們就不忘初心，向著目標一直走吧！”

資金鏈已經(jīng)崩斷，公司陷入絕境。雞的口糧，員工工資等開銷，一個月需要幾十萬元，怎么辦？楊木旺想到了上海的房子，賣房！葉桂花猶豫，房子賣了，上海就沒有家了。楊木旺安慰她說：“小葉，房子不是家，人才是家的根本。將來我們還會有房子的！”

房子賣了，公司開始運轉(zhuǎn)。楊木旺和葉桂花在上海租了房子，開始新一輪創(chuàng)業(yè)。銷售還是要靠電商，但聘請直播團隊開銷大，效果也不好，葉桂花勸老公：“何不你自己做主播？你對產(chǎn)品了解得透徹，講解更精準?！?/p>

“不行不行，我哪能干那個？再說我也不會啊！”“搞科研都行，直播還能難住你？”楊木旺卻怎么也不同意，他實在不好意思站在鏡頭前當主播。

鼓勵沒用，葉桂花激將他：“你若非得要面子，那就我這個病人來吧！”楊木旺急了，怎么能讓葉桂花直播呢？在鏡頭前一站十幾個小時，她怎么頂?shù)米?？“還是我來吧！”

2021年10月，楊木旺在養(yǎng)殖農(nóng)場開啟了正式直播。

他時而出現(xiàn)在山間，給大家展示飼養(yǎng)土雞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時而又變身美食博主，分享雞的多重做法。還別說，博士在直播間里“賣雞”，效果出奇地好，直播間流量好的時候，三千人同時在線。

這大大激勵了楊木旺。他不但講“雞”，更講食品安全，講自己的情懷，講自己對未來的展望，講飯桌上的健康……粉絲被他的講解所打動，滿屏都是對博士的稱贊。

此后，楊木旺當主播，葉桂花做幕后，他們的訂單逐漸多起來。忙不過來時，放假的兒子也加入進來控場，一家三口一播就是一天。

高強度的操作，楊木旺的嗓子化膿發(fā)炎，啞得說不出話來。粉絲被楊木旺的執(zhí)著精神感動，給他寄來潤嗓子的藥物，叮囑他少說話，他們自己下單就行。

公司終于有了起色，楊木旺拼了！之前沒怎么接觸過抖音的他，下了播就趴在桌子上學習直播帶貨的規(guī)則，直到把自己“鍛造”成了抖音“老炮兒”。

2022年3月底，楊木旺的直播間第一次爆單，當天銷售額達到28萬元。夫妻倆激動地擁抱了一下，楊木旺問妻子：“想要什么禮物，老公掙到錢了，慷慨大方一回！”葉桂花說：“我想養(yǎng)只貓?！?/p>

楊木旺給妻子買了一只布偶貓。葉桂花給貓起了個“小目標”的名字——“1個億”。她說，等有錢了，還想養(yǎng)條狗。這個心愿楊木旺也幫妻子實現(xiàn)了。狗是國慶節(jié)買的，叫“十一”，諧音“十億”。

楊博士的雞和蛋都賣了好價錢，鄉(xiāng)親們“服了”，還得是知識分子，干啥啥行！

楊木旺發(fā)起“招募令”，以合作社方式招募養(yǎng)殖戶，之前不看好他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養(yǎng)雞散戶成了第一批入社成員。和楊博士合作太省心了，只管養(yǎng)雞、撿蛋，育苗、銷售、屠宰、技術指導統(tǒng)統(tǒng)有博士夫妻，這錢掙得省心！

如今，楊木旺的公司員工200多人，帶動了600多名農(nóng)戶就業(yè)，公司年銷售過億元。他成了名副其實的“雞博士”。葉桂花的病也很穩(wěn)定，夫妻倆一起經(jīng)營公司，實現(xiàn)當初食品安全的初心。楊木旺被評為“抖音2022三個新農(nóng)人”之一。

創(chuàng)業(yè)很累，葉桂花身體還帶著病。楊木旺時常會在下午推掉工作，帶妻子爬一爬附近的鳧山，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享受枝繁葉茂，夕陽西照，心曠神怡。

“小葉，你看那邊是咱們的農(nóng)場，這都是我們打下的江山！咋樣？”老公眼里的希望感染了葉桂花，她開心地沖著遠山頻頻揮手，向他們共同的夢想致敬。

生命前半程，你傾力舉起我的前途，為愛付出；后半程，換我扛起責任，全力以赴治愈你。因為有愛，成就“雞博士”。山之巔水之濱，不離不棄，愛情和事業(yè)一起往前飛奔……

編輯/李雪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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