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桐
大文豪蘇東坡愛山,晚年對海南的山也是特別青睞,幾乎對每座山都留下了相關的文字。透過那些絕妙的文字,可知他當時不同于常人的情感與心境。
在蘇東坡存世的詩作中,唯《儋耳山》和《和陶擬古九首》之四分別不同描寫和贊嘆海南的兩座山。這兩首詩均體現了東坡晚年詩的一些特點和其詩歌一貫的鮮明個性,既達到“發(fā)纖夫秾于簡古,寄至味于淡泊”,又“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而且“筆力曲折,無不盡意”,借山、石、泉等自然之物,表達心境,彰顯含蓄之美,“不事雕鐫、隨意而出”的圓熟詩作中還寄予豐富感情,給人感覺有無窮之韻味。
通覽東坡在海南島留下的詩文,還可發(fā)現,他在一篇碑記中超強意識地點到了海南的另一座山,就是在有名的《峻靈王廟碑》中提到自古是神山的昌化嶺。之所以說是“點”,因為不是重點講這座山如何,而是筆墨集中在為天帝看守寶貝的峻靈王神。為了行文需要和說清山神是誰,順便講到這座山和其一個巨石:
“自徐聞渡海,歷瓊至儋,又西至昌化縣西北二十里,有山秀峙海上,石峰巉然若巨人冠帽,西南向而坐者,俚人謂之‘山胳膊,而偽漢之世,封其山神為‘鎮(zhèn)海廣德王。”“皇宋元豐五年七月,詔封山神為峻靈王,用部使者承議郎彭次云之請也?!?p>
這兩段譯為今文,意思是:“從徐聞渡海,經歷瓊州到儋州,又往西到昌化縣(宋時昌化軍下轄的三個縣之一)西北二十里,有一座山蒼翠秀麗高聳于海上。山上一石峰巉然像一個巨人頭戴冠帽,面向西南而坐著,當地人稱為‘山胳膊。五代十國時期,后漢封這山神(石峰)為‘鎮(zhèn)海廣德王。”“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年)七月,有詔令封山神為‘峻靈王,這是采用部使者、承議郎彭次云的請求決定的?!?/p>
昌化嶺,也叫昌化大嶺,古為大陳山、落膊崗等名。嶺高460米,與棋子灣山水相依,其西北二公里是古昌化城。它奇峰兀立,林翠花艷,山泉長流,素以巖奇、山青、花香、泉甜而聞名于世。該嶺是至今海南社會地位最高和最有靈氣的山嶺,因為該嶺上那塊高10米的巍峨頑石,是中國唯一三次被皇帝敕封為“王”的神石,不僅后漢、北宋詔封,清光緒十二年(1886年),也敕封為“昭德王”。
宋代詔封“峻靈王”時,正是東坡經歷震驚朝野上下的“烏臺詩案”后,謫居黃州已有兩年,對人生、世界有了全新的領悟,文學創(chuàng)作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時。而他為峻靈王寫廟碑時,則是他一生中的第三次被貶、貶居儋州第三年,也是他離開人世的前一年。大約是在這年的五六月份,東坡已得到量移廉州的詔命,有感于居海南三年,飲咸食腥、沖犯暴風颶霧,而得以生還,認為是山川的神靈們在幫助,遂再拜叩首“且書其事,碑而銘之”。
在這篇碑文中,東坡用事例強調天地間的寶貝不是人所得以窺探并據為己有的,還講到這山上石池產民眾不敢侵犯的紫鱗魚,石峰旁有很多可就近采摘如果拿走就會有風雹變化的荔枝、黃柑。故在文尾的銘中曰“方壺蓬萊此別宮,峻靈獨立秀且雄。為帝守寶甚嚴恭,庇蔭嘉谷歲屢豐”,極力稱這地方(意謂海南)是傳說中海上神山的別室,盛贊峻靈王是獨立于海的俊秀英雄,它為天帝看守寶物嚴峻而謙恭,護佑百姓年年樂豐收。
按東坡的行文性格,若親身到達某地,尤其是山水間,會坦然在文前或文尾或文中快樂點明,以示紀念,在此碑文中不見“親而歷之”的說明,只是講明神山的地理方位。查其在寫此文前給姜唐佐的兩封書信,寫在此文后的一封給范元長的信和《別海南黎民表》等詩,可知東坡寫此碑文時處在辦理行裝,準備離儋之際,鑒于時間緊、到昌化路程遠等原因,他是無法到神山面拜“峻靈王”的,應是“遙拜”或“家拜”感恩神佑。但是,后世對東坡是否到過昌江、游過昌化嶺進行熱議,至今爭論不休。
較多認為東坡樂游神山昌化嶺親拜峻靈王的,是以《峻靈王廟碑》為理,以《儋縣志》和《昌化縣志》載有的兩詩《自昌化雙溪館下步尋溪源至治平寺二首》為據,也按《昌江二千年事記》所稱“紹圣四年(1097)農歷四月十七日,蘇東坡被貶儋州,五月間,巡游考稽昌化縣山水文物,從雙溪泉步行到治平寺”,以及清初臨高知縣陳垂祝賀高日旦在康熙十一年任昌化縣令的詩句“坡公曾暫遇,昌化至今稱”等,演繹為“蘇東坡曾慕名游歷昌化,在雙溪館逗留三月有余,留下‘治平寺二首和《峻靈王廟碑》等詩文”“蘇軾懷著‘世念久闌珊,隨寓隨安的心情,從縣治所在的二水洲雙溪書館出發(fā),沿著溪水尋溪源,一路觀花賞景……專程登神山游覽,并留下石刻銘文”等生動逼真的說法,有的甚至將碑文添加了“東坡身影嵌神石”的題目。
有從事多年學術工作的嚴肅學者指出,東坡5月還在雷州,怎么可能游海南島上的昌化縣。經查權威史書可知,東坡詩中的“昌化”是今在浙江省杭州市臨安區(qū)、唐初為紫溪縣的昌化,不是今屬海南昌江縣的昌化,民國三年(1914)海南昌化縣因與浙江昌化縣同名,便改名為昌江縣。治平寺為佛教圣地,自古以來,河北、山西、安徽、浙江等地都建有治平寺。蘇詩中的治平寺即臨安治平寺。另外,詩中描述有桑樹的也非海南景物,表達的輕松、欣喜的心情也與東坡初貶來瓊時的狀況不符。至于將東坡相關詩文勒石存入峻靈王廟,均是后人所為,至于東坡原碑文銘刻早在清代前已毀損。
盡管如此,大多數人仍不愿理會學者所說的真相,更愛津津樂道東坡鐘情昌化嶺,在報刊網絡上作文依然咬定稱,深受中原文化熏陶的海南昌江縣有名聞遐邇的峻靈王神石、峻靈王廟、二水洲雙溪書館和治平寺等名勝景觀,且都留下了東坡的詩文和蹤跡。
呵呵,也罷,反正人們喜歡蘇東坡的各種有關的傳說和故事,也樂于世事多些撲朔迷離,有些事倒也不必過于較真。正如東坡在《峻靈王廟碑》銘文結尾兩句曰“我浮面西今復東,碑銘赫然照無窮”,其雄文不僅留芳,其大名近千年來也一直輝映著昌化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