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敏
提起苦瓜,大部分孩子應該都是不愛吃的。可我卻常常盼著吃苦瓜。
母親最常做的一道菜就是苦瓜煎蛋。
待我放學回家后,母親便張羅著做晚飯。她取出大清早從菜市場買回來的苦瓜,稍微沖洗之后將其對半切開。這時候,我通常會爭著搶著從碗柜里拿出一把小巧的不銹鋼勺,把苦瓜里面白色的瓤刮得干干凈凈。我刮得飛快,肚子早已咕咕作響,青春期的腸胃,叫囂著要吞山吸海。
“作業(yè)都寫完了嗎?”母親問道。
“寫完了!”我很有底氣地回答。
夕陽漸斜,我依稀能看見樹上的鳥兒撲棱著翅膀,從窗邊飛了過去。
天色昏黃,母親的刀落在木制的砧板上,發(fā)出“篤篤篤”的聲音,像是出征前的鼓點。她不緊不慢地切著,切出來的瓜塊大小均勻。小鍋里的清水“咕嚕咕?!钡胤序v起來,似乎在催促母親撒一把鹽,在水面上下一場紛紛揚揚的雪。
焯水,是一場對苦味的廝殺。浴水而出的苦瓜像雨后的青竹,顏色也變得更加翠綠。母親在碗中打入三個雞蛋,把“逃脫苦?!钡目喙蠅K倒進去一起攪勻,碗瞬間被蛋液和苦瓜塊填滿了。
開鍋下油,沒過一會兒,鍋上就飄出一縷縷細煙。油在鍋里“噼里啪啦”地跳躍著,奏響了開鍋的旋律。母親是整場音樂會的指揮,她按照自己的節(jié)拍,不慌不忙地把蛋液和苦瓜塊沿著鍋壁倒進去。
此時,鄰居家亮起了燈,不知什么時候,夜幕已經(jīng)悄悄地降臨了。淡黃色的蛋液在高溫的催發(fā)下逐漸變得金黃,像是已經(jīng)下山了的太陽又跳進了鍋里。苦瓜的清香夾雜著花生油特有的氣味撲鼻而來,那股香氣伴著饞勁兒,好像要順著我的鼻子鉆入胃里,惹得我直咽口水。母親將雞蛋餅翻了個面,一邊蹙著眉檢查著自己的成果,一邊手起液落,飛速地往鍋里淋上碗里殘留的少許蛋液,耐心地縫補著她那塊不太圓的“小太陽”。
我站在一旁擇菜,臉被熱氣灼得燙燙的,眼睛卻緊緊地盯著鍋里的菜,生怕失去了寶貴的端菜機會。等母親鏟起那塊如小太陽般的苦瓜煎蛋,再順滑地裝了盤,我便鄭重地從她手中接過那盤我“覬覦已久”的佳肴,小心地端出去放到桌上。只要父親沒有坐在餐桌旁監(jiān)督,我就會偷夾一小塊,迫不及待地嘗上第一口美味,被菜燙到的口舌帶著絲絲灼熱的幸福感。
母親此時仍在廚房忙碌,她又開大了火,再翻炒個番薯葉,或者是空心菜——都是一些既容易炒熟又便宜的青菜。豆瓣醬的香味飄了出來,這是烹飪結束的信號燈。我機敏地拿出瓷碗,乖覺地從鍋里盛出湯來,放在每個人的座位面前。湯,通常是早就煲好了的胡蘿卜玉米骨頭湯,抑或是蓮藕花生骨頭湯,骨頭通常是便宜的大棒骨。簡簡單單的幾道菜,組成了我們一家人的晚餐。
家中清貧的那段日子,母親經(jīng)常用苦瓜煎蛋代替肉菜,但那時的我卻不覺得生活有多艱苦。如今細細回味,原來是母親用那雙巧手,辛勤操持著家中大小事務,才讓苦瓜沒有那么苦,也才有了我不知苦痛的青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