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冰欣
肖像的映象—— 蓬皮杜中心典藏展(三),展覽現(xiàn)場,西岸美術館。攝影/Alessandro Wang
“這不是宮殿,這是整座城市?!毕臓枴づ辶_說。
法國詩人、文學家的慨嘆,正是我們對凡爾賽宮最初及最后的印象。它富麗輝煌乃至灼痛眼球,而追溯個中傳奇故事,當然繞不開這座宮殿曾經的主人,那一連串尊貴的“路易”們。
路德、加爾文、茨溫利等人發(fā)起宗教改革后,新教逐步開始與舊教分庭抗禮,歐洲的君主亦因之劃分為兩大陣營。16世紀起,法國境內的新教(胡格諾派)勢力迅猛增長,內戰(zhàn)——一般稱為三亨利之戰(zhàn)(兩位國王一位公爵同名)——爆發(fā),亨利四世取得勝利,開創(chuàng)了波旁王朝。
大仲馬據此寫出《瑪爾戈王后》《蒙梭羅夫人》《四十五衛(wèi)士》“三部曲”,而瑪爾戈王后系亨利四世的首任王后。他的第二任王后是來自佛羅倫薩頂級豪門的瑪麗·德·美第奇——大部分人看到這個姓氏的第一反應,“文藝復興沒你(的錢)不行”!
瑪麗·德·美第奇的孫子,乃大名鼎鼎的“太陽王”路易十四。他將父親路易十三的狩獵小屋“折騰”成了凡爾賽宮,促使整個法國的大貴族、官僚機構集中在法王周圍眾星拱月,君主的威權得到了空前的強化。17世紀晚期,大約恰是在凡爾賽宮里,路易十四曾親筆致信中國的康熙皇帝:“獲知陛下希望在身邊與國度之中擁有眾多精通歐洲科學的飽學之士,我們數年前決定派遣我們的子民——六位數學家為陛下帶去我們巴黎城內著名的皇家科學院中最新奇的科學與天文觀察新知……您最親愛的好友路易?!?/p>
此信因種種原因,當年并未送達康熙之手。不過,它仍是那段久遠的中法交流歷史的見證。2024年4月至6月,中法建交60周年之際,凡爾賽宮和故宮博物院擬合作舉辦“凡爾賽宮與紫禁城:17、18世紀的中法交往”展覽,或重現(xiàn)璀璨法蘭西的赫赫榮光、風情萬種,和兩個古老國度之間的相互聯(lián)通、不斷了解。
政治、歷史、文化、藝術……“高盧雄雞”用一個個浪漫滾燙的法式熱吻,向世界張揚著自身不加掩飾的驕傲。
事實上,21世紀以來,凡爾賽宮和故宮已多次默契牽手。
2004年和2005年,凡爾賽宮和故宮先后共同舉辦了“康熙大帝展”和“‘太陽王’路易十四——法國凡爾賽宮珍品特展”,聚焦處于同一時期的兩位君王。2014年,凡爾賽宮一場名為“中國在凡爾賽——18世紀的藝術與外交”的展覽,則生動再現(xiàn)了法國貴族和官僚階層對中國藝術品的癡迷,以及中國藝術對法國藝術(特別是洛可可藝術)創(chuàng)作的影響。
1686年,暹羅使節(jié)朝見路易十四,攜帶了包含瓷器、漆器、金銀器等大量“中國制造”的精美禮物,國王一見傾心。如今徜徉凡爾賽宮,游客依然可能“轉角遇到愛,邂逅中國風”:國王衣帽間里的瓷瓶、櫥柜上的漆器、起居室里的茶具、屋內墻上的中國人物浮雕、肖像畫里公主手執(zhí)的折扇……
1688年,路易十四派遣的法國傳教士團一行,終于在紫禁城見到了康熙皇帝本人。作為團隊的重要成員之一,被利瑪竇等前輩卓越事跡鼓舞的白晉,一直就對“去中國傳教”懷著深切的愿望。他與張誠向康熙講授過幾何學和算術,兩人進獻的奎寧還治愈了皇帝的瘧疾。總之,傳教士們堪稱慷慨地分享了西方的數學、地理、天文、醫(yī)學等知識,令康熙頗覺興味盎然。滿文版《幾何原本》與《西洋藥書》,現(xiàn)已成為中法文化交流的親切物證;而法國傳教士團帶來的科學儀器和清宮造辦處依此仿制的科學器具,至今仍收藏在故宮博物院。
1697年回巴黎時,白晉著書《中國現(xiàn)狀》與《康熙皇帝》,分別獻給了勃艮第公爵夫人和路易十四。不乏政治才能的老白,將康熙描繪為東方的“太陽王”,以此博得路易十四的惺惺相惜之感,從而獲取其對傳教區(qū)進一步財政、人力上的支持,“肯定地說,這位皇帝是自古以來君臨天下的最完美的英明君主之一,從許多方面來看,他都與陛下極其相似”。雖是恭維之語,與實情也算符合。路易十四與康熙的成長經歷的確很像:年幼登基,開疆拓土,后宮三千,在位時間長到讓兒子絕望。
14歲時,一部為路易十四量身定制的奢華宮廷晚間芭蕾舞劇上演。根據西班牙一位外交官的記載,縱使拿到票,光排隊入場就花了三個鐘頭。整場演出共有129種舞臺設計,長達12個小時,表現(xiàn)了從夜幕降臨到旭日升起的輪回。而演出的最高潮,大男主路易十四身穿金色舞蹈服、頭戴太陽火焰裝飾、腳蹬特制的高跟舞鞋閃亮登場,以希臘神祇阿波羅自居,跳起專門“研發(fā)”的貴族男士芭蕾舞步,成功晃瞎了觀眾的眼睛,同時轟動全法。
自編自導自演龍傲天劇本的路易十四,盡管身高不盡如人意,卻擁有“朕即國家”的絕對自信。除了要求法國的貴族都必須以芭蕾舞的基本站姿來訓練舉止風度,受遺傳基因影響而英年早禿的陛下,更憑一己之力讓歐洲的男人競相效仿,戴上高聳入云的假發(fā)。路易十四在時尚界呼風喚雨,以至于不少人對他的驕奢淫逸、大興土木嗤之以鼻。但是,寫過《路易十四時代》的伏爾泰偏偏指出,“正是這些促進工業(yè)發(fā)展的花費,使國家富裕起來”——造成國庫虧空、債臺高筑的真正原因不是奢侈,而是戰(zhàn)爭。伏爾泰以其時流行的織錦掛毯、玻璃鏡面以及香水、高跟鞋等奢侈品為例,論述以上商品制造大大提高了社會生產力并增加了民生殷實程度。況且,奢侈品也是補救財富分配不均的一個有效手段:富人們在購買奢侈品時繳納高額消費稅,為財富的再分配做了間接貢獻。
里茲代爾男爵二世長女、英國作家南?!っ滋馗5拢ㄓ 短祁D莊園》的人物形象據說多取材于米特福德五姐妹)曾將寓所安置在凡爾賽宮附近,以便查閱浩如煙海的宮廷檔案及私人著錄。在《太陽王:凡爾賽宮的路易十四》一書里,米特福德八卦道,除非臥病在床,路易十四每天工作時長不少于8小時;青壯年時期,國王每天至少外出打獵一次、參加會議三次、與各色佳人激情酣戰(zhàn)三次,可謂天賦異稟的時間管理大師。他在軍事上讓法國雄霸西歐,在軟實力方面則靠金絲鳥籠一般的凡爾賽宮,既把權力漩渦里貪婪的玩偶們玩弄于股掌,又“對周邊迅速建立起像希臘對羅馬那樣的文化統(tǒng)治力”。法蘭西學術院等創(chuàng)設及對騷人墨客的扶持獎掖,更進一步促進了法國的文化繁榮。路易十四一個致命的錯誤在于,晚年“研判國內外局勢”出了問題,“大同盟之戰(zhàn)”以法國慘敗而告終,“太陽王”落山,給曾孫路易十五留下了一個爛攤子。
亞森特·里戈于1701年繪制的《路易十四像》。
1789年,一群激動的革命者沖進凡爾賽宮,驅逐了當時的法王路易十六和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而10年前的一天,被任命為科西嘉貴族議員的夏爾-馬里·波拿巴,即拿破侖·波拿巴的老爹,曾赴凡爾賽宮接受了路易十六的召見。在凡爾賽居留期間,夏爾隨手在賬本上寫下“身無分文而歸”這幾個字,與路易十六1789年7月14日日記中那句“今日無事”比照一番,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笑。法國大革命時期,斷頭臺上“人(頭)滿為患”,波旁王朝大廈將傾,波拿巴家族冉冉升起,從巴黎到那不勒斯,從西班牙到托斯卡納,他們狂風暴雨一樣席卷了整個歐洲。
當《最后一課》里韓邁爾先生在黑板上寫下“Vive La France(法蘭西萬歲)”的時候,哪個學生、哪個讀者能不為之血脈僨張?
據悉,法國國家家具管理館擬于2024年10月在北京、南京、成都和上海舉辦“拿破侖:消失的宮殿”巡回展覽,展出18至19世紀拿破侖·波拿巴三所宮殿的家具。220年前,拿破侖加冕稱帝的典禮在巴黎圣母院大教堂舉行。他曾隔空致敬路易十四,“自查理曼以來無人能與他相比”;可惜的是,對“太陽王”滿懷欽佩的法蘭西第一帝國皇帝,未能從歷史中學到任何教訓,這位歐洲最后的悲劇英雄,因滑鐵盧戰(zhàn)役而不得不黯然謝幕。拿破侖的老兵司湯達,在《巴馬修道院》里忍痛回憶了滑鐵盧戰(zhàn)場上傳來的隆隆炮聲;拿破侖大軍團的軍二代、文學巨匠雨果,也在《悲慘世界》里洋洋灑灑描寫過滑鐵盧大戰(zhàn)、拉海圣的爭奪戰(zhàn)、莫斯科親王和近衛(wèi)軍騎兵在圣約翰山的突擊、老近衛(wèi)軍的英勇赴死,離題萬里不可遏止。當然,提及雨果,我們又可以繞回到“巴黎圣母院”的話題。
“巴黎圣母院:增強現(xiàn)實感沉浸式展覽”擬于2024年巴黎圣母院重新開放之際舉辦,通過實體場景和增強現(xiàn)實技術的結合,使參觀者沉浸式體驗大教堂850年的滄桑歷史。其實,2022年年底,“巴黎圣母院增強現(xiàn)實展”在上海展出過,觀眾用“HistoPad”AR觸摸屏平板電腦掃描遍布展館的二維碼,便可踏上一次時空穿越之旅,目睹第一塊奠基石如何被鋪下、加冕儀式上的拿破侖如何意氣風發(fā)、火舌如何無情舔舐經典建筑等等牽動人心的記憶瞬間。
雅克-路易·大衛(wèi)于1805-1807年期間創(chuàng)作的油畫《拿破侖一世加冕大典》。
倘若你發(fā)自肺腑地認為巴黎圣母院是崇高的,法國的人文底蘊是偉大的,法語是優(yōu)美的、有吸引力凝聚力的,那么你就不難理解,當大革命讓王朝崩潰、貴族離散之后,相當程度上,共和國的革命者選擇繼承宮廷和貴族沙龍所追求的理想——新生的共和國必須在王朝之外,塑造屬于法國本身的合法性和認同感。雨果、巴爾扎克、左拉、阿爾豐斯·都德、阿納托爾·法朗士等人和他們的作品,證明了法國文學和法語畢竟不凡,當《最后一課》里韓邁爾先生在黑板上寫下“Vive La France(法蘭西萬歲)”的時候,哪個學生、哪個讀者能不為之血脈僨張?
迷戀法國歷史、自幼深受擔任預備班文科教師父親家風熏陶的戴高樂將軍,如此形容自己的祖國:從一個世紀到另一個世紀,法蘭西民族背負著最沉重的痛苦枷鎖,但從不屈服;雖然種種經歷并沒有讓這個古老的民族消除罪惡,但她不斷樹立新的希望;她會陷入幻想,但也會從中擺脫并奮起。
1963年10月,戴高樂將軍授權法國前總理富爾攜帶他的親筆信前往中國,代表他同中國領導人商談兩國關系問題。1964年1月27日,中、法兩國政府發(fā)表聯(lián)合公報,明確建立外交關系。
2019年,作為中法最高級別文化交流項目,上海的西岸美術館與法國喬治蓬皮杜國家藝術文化中心在徐匯濱江啟動了一項史無前例的計劃——五年展陳合作。至2023年,西岸美術館得益于蓬皮杜中心—法國國家現(xiàn)代藝術美術館的豐厚館藏,開創(chuàng)“常設展”系列先河,并試圖以展覽和公共(教育)項目深入中、法兩國的文化生態(tài),形成在地化的延伸與發(fā)想。中國觀眾不出國門,或可一站式賞析畢加索、康定斯基、蒙德里安、保羅·克利、米羅、夏卡爾等大師真跡。
更值得藝術發(fā)燒友們興奮尖叫的消息是,上海西岸開發(fā)(集團)有限公司現(xiàn)已與蓬皮杜中心正式簽署2024—2029合作續(xù)約協(xié)議。這意味著在文藝領域,合作級別最高、合作周期最長的中外文化交流項目就此面世;文明互鑒之路,友誼地久天長。
去年11月,拉烏爾·杜菲大型回顧展“快樂的旋律”在西岸美術館展出,展覽將持續(xù)至今年2月25日。系列重磅展品里,史詩級巨作《電氣精靈》還是首次亮相中國。此系巴黎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為杜菲1937年受巴黎世界博覽會之邀所作。從印象派起步、1905年加入野獸派、1908年開始嘗試立體主義的杜菲,在多元的藝術風格里穿梭自如,其作品以傳遞生命愉悅著稱,令人們感受到了20世紀最樂觀、最具魅力的一面。
無獨有偶,“馬蒂斯的馬蒂斯”特展(持續(xù)至2024年2月18日)也在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館群上海空間開幕了!本次特展呈現(xiàn)了亨利·馬蒂斯自學徒時代到成為野獸派創(chuàng)始人再到后期投身剪紙藝術、晚年主持旺斯禮拜堂設計的完整藝術生涯與畢生探索軌跡,主要展品來自馬蒂斯的家鄉(xiāng)——法國北方省省立馬蒂斯美術館,該美術館是馬蒂斯生前唯一落成并親自參與策劃展陳的美術館,分量可見一斑。據策展人帕特里斯·德帕爾普介紹:“有些作品甚至是首次離開馬蒂斯美術館,包括《塔希提之窗或塔希提島 II》《陽光透過窗格照進室內》等名作?!?/p>
“希望我的畫像一把安樂椅,讓每個滿身疲憊的人在它面前得到片刻的安寧。”馬蒂斯表示,自己的目標向來是表達如春天般輕盈、快樂的藝術。童心不老、如小獸般未經馴化隨心創(chuàng)作的他,用華麗的織物、豐沛的綠植和懶洋洋躺在躺椅上的女人,用熱烈的色彩、簡單的線條,勾勒出日常景象的閑適趣味,溫暖地治愈著受眾。越是在充滿焦慮、彷徨不安的年代,人們越是離不開馬蒂斯。
西岸美術館與蓬皮杜中心五年展陳特展“拉烏拉·杜菲回顧展:快樂的旋律”,展覽現(xiàn)場。攝影/Alessandro Wang
馬蒂斯,《塔希提島之窗或塔希提島II》,1935年12月18日-1936年3月15日于尼斯市。
“馬蒂斯的馬蒂斯”設有特別章節(jié),討論了這位巨匠對中國20世紀20—40年代現(xiàn)代繪畫運動的影響。徐悲鴻曾在《美展》第五期發(fā)表了一篇題為《惑》的文章,稱“中國有破天荒之美術展覽會,可云可喜,值得稱賀。而最可稱賀者,乃在無塞尚、馬蒂斯、博納等無恥之作”。在徐悲鴻眼中,馬蒂斯是“馬踢死”,一字概括曰“劣”。同一期的《美展》上,徐志摩卻發(fā)表了《我也惑》,認為徐悲鴻的謾罵言重了。悲鴻隨后又寫了《“惑”之不解》和《“惑”之不解(續(xù))》,表示志摩的辯護恐怕激于俠情的義憤,自己將堅執(zhí)寫實主義。
實際上,在1929年全國美展舉辦之時,國內主要的美術院校里,后印象派、野獸派已成為年輕學子追逐的新潮。而中國的藝術家凝望現(xiàn)代主義之際,馬蒂斯倒開始“華風”收集,還建議,為了獲得良好的訓練,年輕畫家應該坐上飛機,去探索中國,“那將是美妙的”。
塞納河潮起潮落,舊日時光似水流淌。古典主義之后,不羈的法蘭西、摩登的巴黎,開啟了進入“現(xiàn)代”的一段黃金歲月。繪畫、光影、建筑和時尚輕巧地揭示著城市資產階級的渴念訴求,作家與學者也樂于書寫花都的秘事奇聞,綿綿無盡的飄灑風流。俄羅斯移民、美國小說家、匈牙利攝影師、德國哲學家等等,都能在雙叟咖啡館、花神咖啡廳、丁香園咖啡館尋覓到一席之地侃侃而談??諝饫餄M溢香檳、奶油和戀愛(想想波伏娃與薩特吧)的味道。海明威精妙的總結說出了眾人的心聲:“如果你有幸在年輕時到過巴黎,那么以后不管你到哪里去,它都會跟著你一生一世。巴黎就是一場流動的盛宴?!?/p>
“每當我夢見在天堂的生活時,夢中的場景總是發(fā)生在麗茲酒店。”位于旺多姆廣場的麗茲酒店享有“酒店中的國王,國王的酒店”之美譽,愛江山更愛美人的溫莎公爵、“每個女人合該擁有一條小黑裙”的香奈兒、了不起的菲茨杰拉德、痛飲馬提尼的海明威……所有這些爵士時代知名人物的身影,紛紛交匯于優(yōu)雅奢華的麗茲酒店。是的,菲茨杰拉德、海明威,前者的才華“像粉蝶翅膀上粉末構成的圖案那樣自然”,后者以硬漢風格打造個人特質,讀他的文字,恍如縱馬翻越乞力馬扎羅白雪皚皚的峰頂。上世紀20年代,群星閃耀時,巴黎暗暗撥動了這批青年人文學命運的轉盤。
莎士比亞書店二樓的角落,店主西爾維亞·比奇搭起了床鋪,手頭拮據然“位卑未敢忘提筆”的年輕朋友,盡可在此地白日做夢深夜屬文,然后一飛沖天。沒錯,左岸是塊沃土,昨天撒下種子,明天指不定就能收獲埃茲拉·龐德和詹姆斯·喬伊斯了!花園街27號的寓所內,出類拔萃也囂張跋扈的格特魯德·斯坦常放聲大笑,氣吞山河。她是當之無愧的沙龍C位,畢加索、馬蒂斯、塞尚,以及舍伍德·安德森、馬克斯·雅各布和紀堯姆·阿波利奈爾等人,在“女愷撒”面前也只能姿態(tài)恭敬,認真聽講。斯坦女士還曾指著海明威口吐金句:你們都是迷惘的一代。而后者干脆將這句話題在《太陽照樣升起》的扉頁上。
海明威在位于田園圣母院街113號居所的院子里。攝于1924年,巴黎。
格特魯德·斯坦在其肖像前,這幅肖像畫是由受她保護的畢加索繪制。
1957年一個春雨的日子,海明威和他的第四任妻子瑪麗·韋爾什經過圣米歇爾大道,朝著盧森堡公園的方向走去。當時他年近六旬,體格壯碩,在舊書攤和索邦大學的學生堆里顯得朝氣蓬勃。記者馬爾克斯一眼認出了偶像:“我不知該上前請他接受采訪,還是向他表達我對他的無限景仰。但無論哪一樣,對我來說都不容易。我只是把手收握成杯形放在嘴邊,像叢林里的壯漢那樣大喊‘藝—術—大—師!’……他轉過頭來,舉起手,亮著孩子般的嗓音,用卡斯蒂亞語對我喊道:‘再見,朋友!’這就是我見到他的唯一時刻?!?年后,海明威用獵槍自殺身亡。25年后,馬爾克斯拿到了諾貝爾文學獎。55年后,“第一次讀《百年孤獨》非常驚訝,小說可以這樣寫!”的莫言也拿到了諾貝爾文學獎。談馬爾克斯,莫言心有戚戚:“我搏斗了20年,終于可以離開他了,但我覺得我現(xiàn)在也終于可以靠近他了,因為我把中國的魔幻素材處理得和他不一樣,這個過程是如此的痛苦也如此的漫長?!?/p>
“我看見了你,美麗的姑娘,不管你在等誰,也不管以后還能否見到你,我相信你此刻屬于我。你屬于我,整個巴黎屬于我,而我屬于這冊筆記本和這支鉛筆?!北环拼慕芾聭蜓浴皩懸徊啃≌f換一個太太”的海明威,若重返那場念茲在茲的流動盛宴,在寫作時被魅力女郎分散了注意力,會如是自戀且坦蕩地釋懷。而聽著伊迪絲·琵雅芙的香頌,跟海明威一樣直接對著酒瓶灌一大口威士忌,看著今夜的上海,窗外纖巧到細弱的雪花緩緩飄落又消失無蹤,如同拿破侖蛋糕酥皮上的糖霜輕輕融化于舌尖,再閉上眼睛,想象榮軍院、大皇宮的穹頂在夕陽余暉的金色火焰中燃燒,年深日久的新橋同樣鋪上了晚霞的玫紅……遠在東方的你也許恍惚——此刻,整個巴黎屬于我,璀璨法蘭西屬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