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亞迪

(上海師范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上海 200234)

《朱子語類》（以下稱《語類》）是朱熹與門人弟子問答交流的語錄匯編，疊置了不同層次的口語語料。其中涵蓋的一些特色詞或“字面普通而義別”，有耐人尋味處。（近代訓(xùn)詁大家張相先生在《詩詞曲語辭匯釋》的敘言中指出，“其字面生澀而義晦，及字面普通而義別者，皆在探討之列?！蔽闹锌坚尩氖畟€(gè)詞均屬“字面上普通常見、平平無奇，但詞義與今天有別”之類。）對《語類》中的特色詞語進(jìn)行考釋，有利于對語錄體文獻(xiàn)深入研究，進(jìn)而促進(jìn)漢語史研究。本文所據(jù)為1986 版王星賢點(diǎn)校本的《朱子語類》，所釋詞條按首字母音序排列（例句后括號(hào)內(nèi)為對應(yīng)的卷數(shù)和頁碼）。

一、遁悶

南軒嘗言，遁悶工夫好做。（103，2605）

按：“遁悶”在《語類》中僅1 例?！岸輴灐被?yàn)椤岸菔罒o悶”的簡寫，義為“逃避世俗、心中無煩憂”，多見于理學(xué)文獻(xiàn)，如明王守仁《傳習(xí)錄》卷下：“諸君只要常常懷個(gè)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任他功夫有進(jìn)有退，久久自然有得力處?！币沧鳌岸菀轃o悶”，如南朝梁江淹《無為論》：“進(jìn)退自然，遁逸無悶，幽居永貞，亦何榮乎？”又作“遁俗無悶”，如唐王勃《彭州九隴縣龍懷寺碑》：“遁俗無悶，因有時(shí)待?！?/p>

“遁悶”的“避世無煩惱”義少見，而“憂悶、郁悶”義較之常用，如宋鄭思肖《德祐六年歲旦歌》：“我寧久處遁悶中，遽忍終死為逆民?！比　坝魫灐绷x頗有“望文生義”之嫌（遁：躲閃；悶：憋悶），但該義項(xiàng)已被大眾普遍接受和應(yīng)用，也從側(cè)面體現(xiàn)出語言發(fā)展的“經(jīng)濟(jì)性”原則?！岸輴灐痹谥嗅t(yī)上也指人“心氣雍結(jié)、氣滯心悶、呼吸不暢”，如《普濟(jì)方》卷三百六十《嬰兒出生門·總論》：“神不守則呵欠遁悶，無他患也?！?/p>

二、唪嚇

只是一樣人田多稅少，便造說唪嚇，以為必有害無利。一樣人是憚勞，懶做事，卻被那說所誣，遂合辭以為不可。（106，2652）

按：“唪嚇”義為“威嚇、怒斥”，在《語類》中僅1 例。

“唪”本義為“大笑”，引申指“大聲誦讀”。“大笑”及“大聲誦讀”都是人的情緒狀態(tài)興盛的體現(xiàn)，其共性在于音量大、氣勢足，因此“唪”隱含［勢足］［興盛］之義。明顧起元《客座贅語·詮俗》：“面勃然怒而不解也，曰‘唪’”，故“唪”有“氣怒”義。“嚇”義為“怒斥、怒嚇”。（《語類》中還有“驚嚇”“恐嚇”等，如卷第二十八：“是他說得大驚小怪，被他驚嚇者豈不惡之。”[1]711又卷第七十一：“湯武豈不能出師以恐嚇紂，且使其悔悟脩省。”[1]1805）“唪”“嚇”近義連用為并列復(fù)合詞，義為“威嚇、怒斥”，結(jié)合前后文語境，例句中的“造說唪嚇”“被那說所誣”等都包含虛張聲勢成分，故“唪嚇”有“言語蒙騙、哄騙”的色彩，其詞義要素涵蓋［氣怒］［蒙騙］［威嚇］。

“唪嚇”用例極少，“唬嚇”在［呼喊］［威嚇］上與之義近但詞頻更高，如元關(guān)漢卿《竇娥冤》第二折：“（你）自藥死親爺待要唬嚇誰？”福建莆仙戲中還有“嘩嚇”，義為“怒斥、喊叫”?！皣W嚇”常作“方言嘆詞，表示威嚴(yán)”[2]，沿用至今。

三、界瓣、條瓣、稜瓣

道訓(xùn)路，大概說人所共由之路。理各有條理界瓣。（6，99）

理是有條瓣逐一路子。以各有條，謂之理；人所共由，謂之道。（6，99）

雪花所以必六出者，蓋只是霰下，被猛風(fēng)拍開，故成六出。如人擲一團(tuán)爛泥于地，泥必灒開成稜瓣也。（2，23）

按：“界瓣”“條瓣”在《語類》中都僅1 例?！敖绨辍绷x為“界限、邊沿”，“條瓣”當(dāng)為“條理界瓣”的簡寫?！敖纭庇杀玖x“邊境”引申為“界限、范圍”；“瓣”由本義“瓜類的種子”引申指“物體分成的部分”?！敖纭薄鞍辍边B用當(dāng)取“界限”義，詞義側(cè)重“界”?！敖绨辍薄皸l瓣”都是理學(xué)文獻(xiàn)特有，在其他文獻(xiàn)中幾無用例。

“稜瓣”義為“物體破裂的部分”?！岸牎蓖袄狻保袄狻庇杀玖x“有四角的木”引申指“物體的棱角”，如唐韓愈《秋懷詩》之四：“清曉卷書坐，南山見高棱?！薄墩Z類》中相關(guān)的詞還有“棱道”“棱角”“磨棱合縫”等，不贅?！鞍辍绷x為“片狀部分”，“棱”“瓣”連用指“破裂之處”，詞義偏重于“瓣”，后衍生有“七棱八瓣”，義為“四分五裂”?！袄獍辍币渤Ｖ浮盎ò?、果實(shí)瓣”，如《本草綱目》卷五十二上：“秋冬取根，大者如拳，各有五棱瓣，似小甜瓜”。在晉蒙方言中也指瓜類果實(shí)表面的紋理，“不來棱瓣”比喻“不成熟，不諳世事，不懂人情世故”[3]。在北京話中“胳棱瓣兒”或“哥棱瓣兒”指膝蓋，同樣的含義在東北方言中叫“波棱蓋兒”或“胳棱瓣兒”。在北京官話中“棱棱瓣瓣”可用來形容糊狀東西中夾雜著顆粒的樣子；在北京懷柔區(qū)，“棱棱瓣瓣”多形容“不湊熱鬧、不黏糊”。

四、寄搭

他見得許多道理了，不肯自做他說，須要寄搭放在經(jīng)上。（73，1863）

有氣稟，性方存在里面；無氣稟，性便無所寄撘了。（94，2381）

按：“寄搭”義為“著落、安放”，在《語類》中凡4 例，有3 例寫作“寄搭”，1 例作“寄撘”?！洞笤~典》釋“寄撘”為“寄托、依附”[4]。可取。

“寄”本義“寄居”，在《語類》中取“托付”義?！按睢庇杀玖x“打、擊”引申指“依附、安放”，《語類》中還有“掛搭”“搭附”等詞，如卷第一：“無是氣，則是理亦無掛搭處。”[1]3又卷第五十九：“稟得此氣，理便搭附在上面?！盵1]1388不贅。故“寄”“搭”近義連用為“寄托”義。（“寄搭”在朱熹的其他作品中也有用例，如《朱文公文集》卷四八《答呂子約（其二）》：“此般偏旁寄搭議論，無光明正大氣象，終不甚喜?！保┮沧鳌凹脑保缢侮惔尽侗毕笕肪砣洞鹉峡岛繂柲俊罚骸皻庥邢?，理無形，無氣則理無寄札處，無理則氣亦不能妙用?！?/p>

除“著落、寄托”義外，“寄搭”還有“強(qiáng)行委托、轉(zhuǎn)嫁”義。宋代地主官僚為了避稅收租，強(qiáng)行將田隱寄給佃戶打理，即“詭名挾佃”或“挾戶”，如《朱文公文集》卷十九《條奏經(jīng)界狀》：“正田不知下落，官司恐失租米，即令其租，分俵寄搭臨近人戶，責(zé)令送納”；明清時(shí)多用作“托人經(jīng)營、代管”，如《閩都別記》：“因與家母相商，有余囊五百銀，意欲寄搭寶行生理”；“寄搭”也多指“安排、托管食宿”，如“寄搭伙食”；還有“投靠”義，如《白蛇全傳》：“收拾銀兩，寄搭姑父府上，又到鎮(zhèn)江尋覓官人?！钡浆F(xiàn)代，其“寄存”“搭車”“托管”等義沿用。

五、軟熟

平居暇日琢磨淬厲，緩急之際，尚不免于退縮。況游談聚議，習(xí)為軟熟，卒然有警，何以得其仗節(jié)死義乎?。?5，923）

曰：字義從來曉不得，但以意看可見。如“突梯滑稽”，只是軟熟迎逢，隨人倒，隨人起底意思。（139，3297）

按：《語類》中“軟熟”共2 例。第一例中義為“柔弱、懦弱”，第二例義為“為人圓滑”，義同“滑熟”“猾頭熟事”。“軟”本義是柔軟，與“硬”相對?！坝病币暧小皞€(gè)性剛強(qiáng)”義，“軟”相對指“個(gè)性柔和軟弱”?！笆臁庇伞爸笫臁币暧小俺墒臁⑹焱浮绷x，植物果實(shí)熟透則軟糯易爛。第一例中“熟”由植物“軟爛”引申指人“軟弱”，“軟”“熟”近義連文指人“柔弱怯懦”。第二例中的“軟熟”進(jìn)一步引申，隱喻人圓滑善變無主見。

“軟熟”漢代多見于醫(yī)書及農(nóng)書，專指“果實(shí)熟透”，如漢佚名《名醫(yī)別錄·中品卷》第二：“軟熟柿，解酒熱毒，止口干，壓胃間熱?！焙罅x域拓寬指物品“軟爛”，如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卷第九：“如環(huán)餅面，先剛溲，以手痛揉，令極軟熟；更以臛汁溲，令極澤鑠鑠然?！敝笃淞x域進(jìn)一步拓寬形容人的個(gè)性，詞義經(jīng)歷了“性情柔和”到“懦弱”再到“圓滑精明”的轉(zhuǎn)變，如《鶴林玉露》卷七：“諛佞成風(fēng)，反相與嗤笑直者。軟熟成風(fēng)，反相與嗤笑剛者。”觀其演變脈絡(luò)，該詞漸由描述客觀的軟爛性質(zhì)向主觀個(gè)性特征深化，詞義也由中性色彩演變至帶貶義。從元至清，其“軟和熟透”“圓滑軟弱”義沿用較多，但最初的描述性狀特質(zhì)的那層含義已不常用。另，“軟”“熟”的詞義都包含義素［軟弱］，李敏辭指出，《語類》中的“善困”“困善”“善弱”以及“細(xì)弱”“軟弱”等詞也有軟弱無力之義[5]。在《語類》中“善困”“困善”“細(xì)弱”多形容文章、文字；“軟熟”多側(cè)重人的性情品質(zhì)；“軟弱”除常用義（形容個(gè)性）外，還兼指文章、秉性、品質(zhì)等。試舉兩例：

尚書決非孔安國所注，蓋文字困善，不是西漢人文章。（78，1984）

曰：出于孔叢子，不知是否？只孔叢子說話，多類東漢人文，其氣軟弱，又全不似西漢人文。（125，2990）

此外，在《近代漢語詞典》中“軟熟”還有“柔軟”“癰疽已化膿”“柔順”“嫻熟”“書法、詩文缺乏風(fēng)骨”等含義，不贅[6]。在現(xiàn)漢方言中仍使用，如在上海西南方言中，“軟熟”指“柔軟”[7]，或?qū)倌舷捣窖栽~。

六、推迎

“以意逆志”，極好。逆，是推迎它底意思。（45，1166）

“逆志”是將自家底意去推迎等候他志，不似今人硬將此意去捉那志。（79，2037）

按：《語類》中“推迎”共2 例，義為“推求探究”。

“迎”由本義“相逢”義引申為“迎接”義，其運(yùn)動(dòng)方向是主體主動(dòng)靠近客體，如《詩經(jīng)·大雅·大明》：“親迎于渭?！蹦敲础巴朴敝巴啤痹撟骱谓?？竊謂“推”當(dāng)取“推斷、推想”義?！墩f文·手部》：“推，排也?！薄巴啤钡谋玖x為“用手推物體使之向外、向前移動(dòng)”，如《左傳·成公二年》：“茍有險(xiǎn)，余必下推車?！薄巴啤钡倪\(yùn)動(dòng)方向是使物體遠(yuǎn)離本體?！巴啤庇杀玖x引申有“推想、推斷”義，在《語類》中“推”參構(gòu)的詞還有“推究”“推測”“推尋”“推度”“推考”等，均表“推想”義，如卷第二：“畢竟古人推究事物，似亦不甚子細(xì)?！盵1]20又卷第十：“忽錯(cuò)其數(shù)，更無推尋處?！盵1]166“推迎”與之義近?！白x者通過自家之‘意’去‘逆’——推度、追溯和迎受——作者之志，使二者溝通融合，形成理解。”[8]所以“推”當(dāng)取“推想”義。此外，結(jié)合句意及上下文也可證明其義。上文兩例均圍繞“以意逆志”展開?！墩Z類》中詞條“以意逆志”共10 例，擷取幾例如下：

“以意逆志”，此句最好。逆是前去追迎之意，蓋是將自家意思去前面等候詩人之志來。（58，1359）

董仁叔問“以意逆志”。曰：此是教人讀書之法：自家虛心在這里，看他書道理如何來，自家便迎接將來。（58，1359）

董仁叔問“以意逆志”。曰：是以自家意去張等他。譬如有一客來，自家去迎他。（58，1359）

所謂“以意逆志”者，逆，如迎待之意。若未得其志，只得待之，如“需于酒食”之義。（117，2813）

孟子說“以意逆志”者，以自家之意，逆圣人之志。如人去路頭迎接那人相似，或今日接著不定，明日接著不定。（137，3258）

由文意可知，“推迎”與“追迎”“迎待”等詞是對應(yīng)的，但受語境限制，“迎”類詞的搭配對象多為抽象的“志向”“道理”等，故“推迎”取“推求探究”之義。

七、掀揭

三吏事，云：“漕自來為之亦好。不然，委別了事人。淳叟自為太掀揭，故生事?！币蛘摻褛w帥可語，鹽弊何不一言？云：“某如何敢與？大率以沉審為是，出位為戒。”（120，2912）

按：《語類》中“掀揭”僅1 例，取引申義“輕佻張揚(yáng)”。從上下文文意及語境看，“掀揭”與“沉審”相對，與“出位”并列，言劉堯夫（字淳叟）言行乖謬善變，不可托付。

“掀”“揭”都是手部動(dòng)詞，字面上看，“‘掀揭’義指的是將遮擋或覆蓋的東西向上拿開?！盵9]72“掀揭”連用宋代常見，如宋陳著《瑞鶴仙·云無心出岫》：“游戲間，聲名掀揭宇宙”，義為“彰顯、震懾”；也衍生有“掀天揭地”，義為“聲勢浩大、本領(lǐng)高強(qiáng)或變化徹底”，如宋辛學(xué)《〈寇忠愍詩集〉后序》：“萊公兩朝大臣，勛業(yè)之盛，掀天揭地?！币灿纱艘曛浮皠?chuàng)立功業(yè)”，如明曹于汴《寄報(bào)沈湛源博士》：“丈夫重掀揭，枕流亦已涼?！?/p>

宋時(shí)“掀揭”也由手部動(dòng)作“揭開”引申指有帶貶義的“揭發(fā)、揭露”義，如宋方一夔《諸葛武侯》：“孔明托末契，一起鎮(zhèn)橫潰。煌煌復(fù)讎義，掀揭人心晦。”也指中性的“揭示、發(fā)掘”義，如元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序三》：“游戲妙場，掀揭理窟，運(yùn)天地之橐鑰，奪造化之機(jī)緘?！绷?，“掀揭”的主體還可以是自然力量，如明曹學(xué)佺《蜀中廣記》卷三十：“是夕，暴風(fēng)雷雨掀揭寒舍，賊首莫簡見空中神異，謁廟謝過，探簽得‘擒賊先擒王’之句，已而就擒?！?/p>

八、掀舉

“轂嘗云：‘曾見上蔡每說話，必覆巾掀髯攘臂。’”方錄云：“鄭轂言：‘上蔡平日說話到掀舉處，必反袖以見精采?！保?01，2564）

按：《語類》中“掀舉”僅1 例。人心情激動(dòng)時(shí)就會(huì)卷起衣袖、舉起拳頭，故“掀舉”義為“（因談?wù)摚┒榫w高昂、激動(dòng)”。

“掀”由本義“舉起”引申指“挑起情緒上的波動(dòng)”。如《語類》卷第十三：“如今人才說不赴舉，便把做掀天底大事。”[1]245“掀天”字面意思是“翻天”，引申為“聲勢大（客觀場景）”及“了不得（主觀贊嘆）”，體現(xiàn)出“掀”由動(dòng)作義到心理義的漸變。（《語類》中“掀”參構(gòu)的表示“情緒高漲”的詞還有“掀然”，如卷第一百一十六：“今公掀然有飛揚(yáng)之心，以為治國平天下如指諸掌?！盵1]616再如“掀掀”指“高舉貌”；“掀髯”指“笑時(shí)啟口張髯貌、激動(dòng)貌”；還有“掀舞”“掀拳裸袖”“掀髯抵掌”等，例多不述。）“掀”后來也泛化指“煽動(dòng)情緒”，如“掀風(fēng)鼓浪”“掀風(fēng)作浪”“掀風(fēng)播浪”等。湯傳揚(yáng)指出：“宋代，概念場新增‘掀’‘撩’，‘掀’在南北籍貫作者的筆下均有使用。”[9]73-74“舉”亦為通語詞。“舉”本義為“雙手托物”，但在《語類》中多表示引申義“列舉、舉例”?！跋啤薄芭e”近義連文，由（將物體）“高舉”引申指“情緒高昂”，同時(shí)代用例如宋趙孟堅(jiān)《夜飲歸戲作》：“杯行數(shù)已長，談辯氣掀舉?！?/p>

“掀舉”唐代已見，沿用至清。還有“掀揭、擺動(dòng)”義，如南宋李處全《賀新郎·再和》：“稱仙家、瑤臺(tái)縹緲，霓裳掀舉”；也指“書法作品風(fēng)度昂揚(yáng)”，如唐張懷瓘《書斷》：“有龍蛇戰(zhàn)斗之象，云霧輕濃之勢，風(fēng)旋電激，掀舉若神?！?/p>

張相先生曾指出，“其字面生澀而義晦，及字面普通而義別者，皆在探討之列。”上文所釋詞語多是“字面普通而義別”之類，就很容易被人誤解、以訛傳訛，造成不當(dāng)傳播。

結(jié)合文中詞語，可細(xì)分為四類：一是“望文生義”的沿用，如“遁悶”本指“沒有煩惱”卻被當(dāng)成“心情郁悶”并沿用；再如“寄搭”在《語類》中指“著落、安放”，宋以來還有“強(qiáng)行委托、轉(zhuǎn)嫁”“投靠”之義，而現(xiàn)代其“寄存”“搭車”“托管”義常見。二是詞義脫落，如“唪嚇”易與“唬嚇”“嘩嚇”混淆表［呼喊］［嚇唬］義，其［蒙騙］［怒斥］義幾近消亡。三是詞義混淆，如“界瓣”“條瓣”指“界線”，“稜瓣”指“部分”，易混。四是詞義深化，如“推迎”取“推求探究”之義；“軟熟”本指果實(shí)熟透向物體軟爛又向人個(gè)性軟弱、圓滑的轉(zhuǎn)變是隱喻的影響；又如“掀揭”“掀舉”由手部動(dòng)作向人個(gè)性行為張揚(yáng)、情緒高昂的轉(zhuǎn)變也體現(xiàn)了由動(dòng)作義向心理義的轉(zhuǎn)變。

要之，《朱子語類》作為“閩學(xué)”的代表性作品，其口語性及語錄體的特點(diǎn)不容忽視，文中蘊(yùn)含的很多特色詞看似平常但內(nèi)有乾坤，值得我們細(xì)究和探索。對《語類》特色詞的考釋不僅有利于探究古白話詞的面貌，也能從中管窺閩學(xué)的思辨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