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沫

明朝萬歷年間，余江縣衙里有個(gè)叫吳根懷的捕頭，此人善于鉆營，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借辦案的機(jī)會吃拿卡要，干了很多不得人心的事。老百姓對他恨之入骨，但敢怒不敢言，背地里都叫他“無根壞”。

吳根懷的老家有個(gè)鄰居叫馬原，住在千佛山附近的村子里。千佛山又名千佛巖，一江清流把它分為兩座山，也不知道是哪個(gè)朝代的能工巧匠，在臨江那面陡峭石壁上雕刻了無數(shù)尊佛像，個(gè)個(gè)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所以當(dāng)?shù)厝硕及阉Q作“千佛山”。每逢初一、十五，人們就從四面八方到千佛山燒香拜佛，祈求保佑國泰民安，家庭幸福。

馬原一家三口，有個(gè)老娘和過門不到一年的媳婦，家里靠他每日打柴維持生計(jì)。雖說馬原家境貧寒，卻偏偏娶了個(gè)漂亮賢惠的媳婦劉氏。吳根懷一直對劉氏垂涎三尺，做夢都想得到她。為了得手他沒少花心思，可以說威逼利誘，軟硬兼施，使盡了手段，只可惜，這劉氏就是不從。吳根懷心里總是火燒火燎的。

這天，吳根懷在老家辦案，又敲了一筆竹杠，高興之余就在酒館里大吃大喝，直到黃昏才回家。

進(jìn)村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是掌燈時(shí)分，吳根懷路過馬原家就又起了壞心，想借著酒勁兒占馬原媳婦的便宜。他來到馬原家窗下，沒想到夫妻二人正在說著一樁秘密，被吳根懷聽了個(gè)滴水不漏。

馬原每天上午到千佛山上砍柴，下午再挑到縣城去賣，雖說辛苦，但為了生計(jì)，他也只能是周而復(fù)始，天天如此，風(fēng)雨不誤。別看馬原如此勤勞，家里的日子卻過得依舊是捉襟見肘、入不敷出，因?yàn)楦刹襁@東西太不值錢，挑著滿滿一擔(dān)干柴走十幾里路，也就賣五六文錢，趕上陰天下雨，那就一文錢都賺不到了。

母親心疼兒子，常常嘆著氣說：“唉！馬原呀，現(xiàn)在只有我們?nèi)齻€(gè)大人還好說，將來有了孩子，這日子可怎么過呀？你得想個(gè)掙錢多的營生才行呀！”

馬原說：“娘，您說的這事，兒子也不是沒想過，你看我，除了有把子力氣別的什么都不會，不砍柴又能做什么？”

媳婦劉氏不想讓丈夫?yàn)殡y，就搶過話頭說：“娘，您也不用發(fā)愁，不是還有我嘛，我可以紡線織布貼補(bǔ)家用呀！天下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咱的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

母親心里明白，劉氏的主意雖好，紡線織布那可需要本錢，可是咱哪來的本錢呀？她也就這么一說罷了。

讓婆媳倆誰都沒有想到的是，時(shí)隔不久，馬原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回來十顆金豆子，當(dāng)時(shí)就把母親和媳婦給驚呆了，這可不是個(gè)小數(shù)目！

馬原的媳婦臉都嚇白了，逼著馬原說清楚金豆子的來歷，如果他是一時(shí)糊涂，干出作奸犯科的事來，趕緊去縣衙自首，不能毀了這個(gè)家。馬原被逼無奈，這才一五一十地說出了金豆子的來歷。

那天一大早，馬原上山砍柴，路過百步崖拐彎處的時(shí)候，忽然看見一棵大板栗樹下站著一尊石佛。

這尊石佛身材不是很高，但五官端正，四肢齊全，跟真人一般，而且看不出半點(diǎn)斧鑿之痕。馬原就想：“這么多年，我天天砍柴路過百步崖，以前怎么就沒看見板栗樹下有石佛呢？真是奇了怪了！”

馬原繞著石佛看了好幾圈，意外發(fā)現(xiàn)石佛口中含著一枚金豆子，一副欲吐不吐的樣子。他伸手試著往外拿，結(jié)果拿出一顆又生出一顆，他一連拿出來十顆！“原來這石佛還能吐金豆子！”馬原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懷疑這是在做夢，可是，他看著手里閃閃發(fā)光的金豆子，用手捶了一下腦袋，確定不是做夢，手里的金豆子是千真萬確！這才把金豆子藏好，喜滋滋地下了山。

想不到夫妻倆的悄悄話，被窗外的吳根懷聽了個(gè)一清二楚，他眼珠一轉(zhuǎn)計(jì)上心來，壞笑著悄悄離開了馬家。

馬原和劉氏還在繼續(xù)說這事。劉氏說：“想不到天下還有這等好事，如果你當(dāng)時(shí)把水葫蘆里的水倒掉，裝上一水葫蘆金豆子回來，我們家?guī)纵呑佣蓟ú煌?，那樣就再也不用過苦日子了！再說，有個(gè)能吐金子的石佛，從今以后你也不用辛苦砍柴了，你就天天上山拿金豆子不就行了！”

馬原說：“平白無故得了這么多金豆子，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你不是說有了本錢，就紡線織布貼補(bǔ)家用嗎？這些金豆子足夠你用了，往后你在家里紡線織布，掙了錢咱就買上幾畝地，我們男耕女織，踏踏實(shí)實(shí)過日子多好??！”

劉氏說：“可也是，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樹大招風(fēng)，我也不指望大富大貴，教書的杜先生不是常說隨遇而安嘛，那咱們就隨遇而安吧！”

夫妻二人憧憬著，慢慢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再說吳根懷，他來馬家窗外偷聽，本來是想占劉氏的便宜，無意中卻偷聽到馬原得了金豆子的秘密，就決定連夜上千佛山掏金豆子。他想，如果山上真有個(gè)會吐金豆子的石佛，就弄它一口袋回來，如果沒有，他就帶人到馬原家去搜，一旦搜到金豆子，就治馬原偷盜之罪，不愁得不到馬原的媳婦！

夜深人靜，山高坡陡，吳根懷提著燈籠，一路上，雙手不知被刮破了多少血口子，幾經(jīng)周折，還真就找到了馬原說的那尊石佛。吳根懷喜出望外，心想：“這要是掏一口袋金豆子回去，我第一件事就買個(gè)官做，然后把馬原的媳婦弄到手，再買一座大宅院，娶上三妻四妾，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看誰還敢叫我無根壞！”

吳根懷用燈籠照著石佛仔細(xì)一看，發(fā)現(xiàn)馬原說的一點(diǎn)不假，石佛的口里果然含著一枚金豆子！他欣喜若狂，開始不停地從石佛口中往外掏金豆子。

金豆子需要一粒一粒地從石佛口里往外掏，實(shí)在是太慢了，吳根懷幾乎是一夜沒停手才掏了半口袋?？礃幼樱鹨怖哿?，它吐金豆子的速度越來越慢，而且還逐漸往里縮。

天快亮的時(shí)候，吳根懷發(fā)現(xiàn)石佛口中的金豆子不往外吐了，靠里倒是有一顆。他就把手指頭伸到石佛口里往外掏，后來手指伸進(jìn)去也夠不到了，金豆子已經(jīng)縮到了石佛的喉嚨里。情急之下，吳根懷就擼起袖子把手伸到石佛咽喉里往外掏?？墒牵寘歉鶓讶f萬想不到的是，他把手伸到里面去，剛抓到那枚金豆子，就一下子卡在石佛的口里了，任憑他怎么抽都抽不出來！

時(shí)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都出來了，吳根懷的手還是沒能抽出來。他急得臉上的汗水直往下淌，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此時(shí)，手腕子也紅腫起來，他才后悔自己貪財(cái)闖下了要命的大禍?？墒鞘郎夏挠泻蠡谒幯?！吳根懷詛咒發(fā)誓，祈求上天保佑，任憑他喊破天也無濟(jì)于事。他心里明白，這地方除了馬原很少有人來，如果馬原因?yàn)槭掷镉辛私鸲棺舆@兩天不來砍柴，他只能死在這里了。

馬原雖然得了金豆子，可還是照例上山砍柴，他覺得自己除了上山砍柴別的都干不了。他來到山上，忍不住就想再去看看那尊石佛還在不在，是不是還在吐金豆子。

他大老遠(yuǎn)就看見石佛前有個(gè)人，樣子十分古怪，半跪在石佛前，一只手插在石佛嘴里。馬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就趕緊往前走，他來到石佛近前才看清楚，那人原來是吳根懷！

吳根懷看見馬原，既羞愧又尷尬，口中不住聲地乞求救命。

善良誠實(shí)的馬原，見吳根懷的手被卡在了石佛口中，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再看他的手腕已經(jīng)紅腫不堪，他們畢竟是鄉(xiāng)鄰，再說他又在衙門里當(dāng)差，不能見死不救啊。于是，馬原急忙拿起一塊石頭，準(zhǔn)備把石佛的頭砸開救下吳根懷。

可是，他又一想：這怎么行??！說什么也不能觸犯神佛呀！拿石頭砸佛的頭那還得了！馬原扔下石頭用手輕輕拍著石佛的肩膀，祈求石佛放了吳根懷，他不拍還好，這一拍石佛好像一下子變了臉，怒目圓睜，吳根懷的手卡得更緊了，疼得大呼小叫。馬原無奈之下就說：“吳大人，為了讓你活命，我只能用柴刀砍斷你的手臂了，你忍一下吧?！?/p>

吳根懷痛苦地呻吟道：“這是老天懲罰我呀！我作孽太多了，也只能這樣了，那你就動手吧。以后我再也不敢欺男霸女，敲詐勒索百姓了！”

馬原心善，舉起柴刀，怎么也下不了手，就說：“如果你真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今后不再欺壓百姓，我去找高僧來救你?！?/p>

吳根懷說：“我保證痛改前非，絕不反悔，如果再做一件對不起百姓的事，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快救救我吧，我實(shí)在挺不住了！”

馬原說：“那好吧，我知道山上有座慈安寺，那里住著一位高僧，我上山砍柴經(jīng)常見他在千佛巖拜佛修禪。我去替你求情，他一定有辦法救你的。”

馬原很快來到千佛山東麓的慈安寺，見云海法師正在念經(jīng)，就跪下給他磕頭，如此這般地講述了吳根懷的情況，請求法師以慈悲為懷，救吳根懷一命。

云海法師說：“阿彌陀佛！百步崖那個(gè)地方從來就沒有石佛呀！這是哪里來的石佛？”

馬原說：“那里確實(shí)有一尊石佛，我還得了十顆金豆子。不知吳根懷是怎么知道的，他從石佛口中往外掏金豆子，手被卡在里面抽不出來了，萬望大師救他一命！”

云海法師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這才不慌不忙地跟著馬原去了百步崖。

吳根懷看見云海法師來了，趕緊請求云海法師救命。

云海法師走到石佛面前跪下，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然后就開始誦《金剛經(jīng)》。誦完了《金剛經(jīng)》，他看了看吳根懷，發(fā)現(xiàn)吳根懷已經(jīng)渾身發(fā)抖，嘴唇鐵青，再看石佛，滿臉的笑意。法師深深嘆了口氣說：“唉！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呀！施主真的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嗎？”

吳根懷流著眼淚說：“能！我一定重新做人！只要大師救我，我把所有的金豆子全部捐到廟上?！?/p>

云海法師說：“如果施主真有此心，那貧僧就把財(cái)寶散給貧民為你贖罪吧！”

云海法師雙手合十，又說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彼戳丝磪歉鶓训氖?，輕輕拍了拍吳根懷的頭頂，說：“你把手里那枚金豆放開，手自然可以抽出，是施主太貪心了！”

聽法師如此一說，吳根懷恍然大悟，放開了金豆子，手便抽了出來，然后跪在地上放聲大哭。

如今，千佛山上那個(gè)口銜金豆子的石佛已經(jīng)不知所終，那位法師自然是去了西天，只有千佛山上的佛像，依然向世人昭示著它們的靈氣與神奇，留給人們的是無盡的遐想與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