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名片
李元勝,詩人、博物旅行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詩歌委員會委員、重慶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曾獲人民文學獎、魯迅文學獎、《詩刊》年度青年詩人獎、十月文學獎等。
我們坐在陽臺上,猶如坐在無限風光的懸崖邊。對面是朝天門,長江、嘉陵江披著夜色和五彩燈光,從我們眼底下匯流而過。
“我們在這陽臺上吃過兩次飯,都是陪你吃的?!焙缬稗D過臉來對我說。
對面的江水不像是來自它們各自的上游,更像是從那些明暗不定的建筑群里流出來的。無數普通人的時間匯集在一起,匯成了這座城市,匯成了這個時代。我們的過往,比如20世紀70年代、80年代甚至更早的歲月,也在其中。
我有時候會想起20世紀80年代的虹影。那時候,她還不是蜚聲海外的著名作家,而是一位活力四射的國企團委書記,是我們文學圈的靈魂人物。每次大家聚在一起談文學的時候,虹影都會變魔術一樣變出一些好吃的東西來,有時是花生米,有時是麻辣雞塊,文學和美食在她那里是不分家的。
但這一次,我們聚在一起,不為美食,也不為文學,而是慶祝她編劇并執(zhí)導的電影《月光武士》上映。
回到室內的沙發(fā)坐下,對面變成了一面闊大的屏幕,《月光武士》開始播放。
在身為導演的虹影的腦海里,那個年代是個什么樣子?
小明終于從我們的數學題里走了出來,成為電影的男主角。12歲的他,從不良少年的拳腳下解救了蘇滟,結果被打破了頭,在醫(yī)院偶遇這條街“傳說中”的大美女秦佳惠。從此,在小明心里,有了一個需要守護的“女神”。
20世紀70年代末,重慶小鎮(zhèn)的市井風俗畫,隨著懵懂少年的腳步,在銀幕上徐徐展開,熟悉又陌生,親切又尷尬:遭遇變故的大學教授秦老,在老街一角修皮鞋;社會人士鋼哥,憑借暴力混得風生水起……比起小說原作,電影的敘述更為高效和明快。
多個線索同時推進,時代輾轉變化,帶著斑駁的光影。讓我深感震撼的畫面,是秦老臨別時給小明媽贈鞋的場景。上一代人對愛的堅持和隱忍,很美。那種帶有悲劇性的美,在小明這一代人身上,在我們身上,已不可能重現。而小明的成長,直至劇終才剛剛開始。看到不同時代人生的落差,令人感慨。
“即使世界沒有善待我,我依然要保持善良。”這是虹影在長篇小說《月光武士》出版后接受采訪時說的。電影里的人物也用自己的故事,繼續(xù)講述著往昔歲月里人性的救贖和堅韌。
敢愛敢恨的蘇滟身上多少有點虹影的影子,甚至演員的形象也有點像當年的虹影。蘇滟在電影里出場不多,卻步步明亮,成為最能代表時代力量的溫暖線索。
前面我用了“尷尬”這個詞,是因為太熟悉那個時代,那些尷尬的對白和動作,正是那個時代的元素之一。小明這一代人,渴望掙脫身邊的現實生活,言談舉止中不由自主地靠近著電影和小說里的浪漫。人到中年甚至人到老年后的小明,將如何看待自己?
電影播完了,大家仍然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仿佛還停留在過去的時代,對身邊的時空不太適應。
吃過晚飯沒多久的我,突然有點餓了,這很奇怪。我推敲了一下,想必是受了電影里呈現的重慶小面的刺激。
我估計會有觀眾跟著劇情,跑著跑著就一不小心被重慶小面吸引。小明媽煮面的場景,即使到了幾十年后的今天,仍然廣泛存在于重慶的大街小巷里。大多數重慶百姓的一天,都是從清晨的一碗小面開始的。
虹影在餐桌那邊泡好了茶,我們慢慢起身走過去,回到了朝天門對面,重新面對兩條大江無休止的交匯和奔涌。左航飾演的小明、馮家妹飾演的秦佳惠的身影,仿佛疊印在遼闊的煙波中,讓它們看上去更是如電影般的遼闊場景。確實,時光是包含著所有人在內的巨大電影,沒有人可以置身其外。
這個陽臺我只來過兩次,上一次虹影還只是一位作家,這一次她已經多了一個導演的身份。這是發(fā)生在這個普通而又著名的重慶女人身上的事情,這也是時代不斷給予我們的驚喜和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