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波 李佳珈
(喀什大學人文學院,新疆 喀什 844000)
無論廣義和狹義的西域,從世界歷史、地理情況看,西域在歐亞大陸板塊中具有重要的地理價值、歷史價值、文化價值。 西域生態(tài)與環(huán)境書寫構成了歷史上西域書寫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是對有文字記錄以來西域生態(tài)、環(huán)境變化的描述。 西域生態(tài)書寫不僅是東西方文明匯聚之后的人類生態(tài)文明的記錄,同時也是人類生態(tài)文明互相交流、交融的結果。 以人類生態(tài)共同體的視野審視西域生態(tài)文化、西域生態(tài)書寫,探究西域生態(tài)書寫的美學意義和審美內涵,將是西域生態(tài)審美文化研究的重要起點。 作為生態(tài)美學的重要研究領域,西域生態(tài)書寫應該從哪里入手? 如何梳理這些文獻? 根據歷代文獻對西域的記錄,可以將西域生態(tài)書寫分為以下幾個類型。
中國早期的歷史地理文獻主要在先秦之前?!队碡暋肥俏覈罟爬系牡乩砦墨I,是研究先秦時期地理環(huán)境的重要著作。 其成書時間估計在公元前三百多年的戰(zhàn)國時代,《禹貢》分為:九州、導山(山岳)、導水(水文)、水工、五服五個部分,共一千一百多字,對中國古代的地理進行了描述。正如《〈禹貢〉釋地》中所說:“《禹貢》是一篇綜合性的地理志,內容包括行政區(qū)域,山岳(導山)、水文(導水)、土壤、物產(貢物)、交通(貢近)、民族(夷、戎)等。 文字簡明,體系完整,內容翔實。 與同時期的地理文獻相較,它不像《山海經》那樣滲雜神話,也不像《爾雅·釋地》、《周禮 職方》那樣僅僅羅列地名,而是我國最古老的一部地理著作,是研究我國上古時期地理環(huán)境最重要的文獻?!盵1]其中“雍州”所在大概指現在的東起黃河,秦嶺以北,西至甘肅省以西,包括后世所指西域個別地區(qū)。 書中說:“三危既宅,三苗丕敘……織皮昆侖、析支、渠、搜,西戎即敘”[2],杜預作注時認為,“三?!本褪墙裉斓亩鼗?這種說法為后世所認可。 對“西戎”的書寫,也說明在戰(zhàn)國時代,人們對西域一帶的居民有了一定的了解。 當然,從現代地理學的眼光看,《禹貢》中必然有很多錯誤。 如顧頡剛先生認為《禹貢》對陜西、甘肅、四川一帶的地理最明白,山西、河北、河南次之,到東部則相對模糊,至長江下游出現明顯錯誤,并由此推斷《禹貢》的作者可能是西北地區(qū)人氏。但不能否認的是在《禹貢》中已經有了很多涉及后人所謂“西域”的情況。
另一個重要的古代地理學著作《管子》是托名管仲而寫的著作,其中的《地員》、《度地》、《地圖》三篇總結了當時人們地理知識,是我國先秦時期另一部重要的地理學文獻之一。
《管子·地員》篇是我國先秦時期關于土壤分類的地學代表作,同時還討論了土壤與植物的相互關系,可以說也是一篇有關古代生態(tài)地理植物學的較早的論述,體現了戰(zhàn)國時期農業(yè)土壤科學的發(fā)展。 如《管子·地員》中將土壤分為上、中、下三類,選擇相應36 種植物進行種植。 以土壤特點區(qū)分墾殖的作物,中華民族早期的土壤生態(tài)觀在其中已經有所體現了。
《管子·地圖》篇是為了古代戰(zhàn)爭便利而做的地形描述,對于何處地理環(huán)境利于掩藏、何處地理環(huán)境可為作戰(zhàn)依托做了詳細描述。 文中主要論述了戰(zhàn)爭指揮者了解地理形勢、軍隊形貌對于帶兵打仗的重要性,以及地圖記錄地形,兵家常備地圖的必要性。
《管子·度地》篇是我國最早關于水利建設的文獻,中國是農業(yè)大國,灌溉工程對于農田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文中根據水的發(fā)源地與流向進行分類,分為:經水、枝水、川水、谷水、淵水,詳細論述了修建堤壩、疏通河道、改變水流方向對于減少水災的重要性。 《度地》中將四季與修建堤壩相對應,提出春季是進行土石工程的適當時節(jié),修建堤壩不應影響農業(yè)生產,在修建好堤壩后還要派專人管理,定期巡視并進行修補,保證堤壩正常發(fā)揮作用。
《管子》中沒有直接提出西域生態(tài)狀況、也沒有關于西域生態(tài)的書寫,但是關于土壤、環(huán)境等自然生態(tài)的認知卻代表了當時人們在這方面的基本認識。
其他重要歷史地理著作常見的還有《漢書·地理志》、酈道元《水經注》。 尤其是《漢書·地理志》、《漢書·西域傳》等資料一直是自漢代以來歷代學者學習、了解西域生態(tài)情況的重要參考、學習資料。 到清代時期,歷經幾朝,在乾隆時代對西域的統(tǒng)治達到高峰,為了歌頌自己的文治武功,也是由于管轄的需要,由清代皇帝組織一些學者對西域輿地進行詳細的考察、記錄。 史地之說由此盛行,再加上乾嘉樸學考據之風大盛,西北輿地研究一時成為顯學,出現了以祁韻士、張穆、洪亮吉、徐松、何秋濤、龔自珍、魏源等人為代表的的西北輿地專家,對西域生態(tài)與環(huán)境書寫愈發(fā)詳實,也成為中國歷史上對西域地區(qū)自然、地理、人文等情況書寫最為全面的時代。
清代關于新疆的史地研究成果豐富,不完全統(tǒng)計約有200 余部著作,清代西域生態(tài)、環(huán)境書寫的地理類著作主要有:祁韻士《藩部要略》22卷、《西域釋地》、徐松著《西域水道記》、《漢書西域傳補注》、何秋濤《朔方備乘》等為代表性著作。清人的著作的大多數作者都親臨西域(新疆),著作中對西域的山川、河流、荒漠、人口等情況都有記錄,也有很多人對前人的著作進行???可以說是中國地理學著作中對西域生態(tài)、地理環(huán)境記錄最為詳實的著作類別。
《山海經》是我國神話時代的代表作品。 《山海經》的作者不詳,有人認為它是一部地理著作,記錄了早期人們對古代中國四方地理的認識,也有人認為《山海經》就是一部神話之作,是中國古代神話體系“昆侖神話”的一個重要源頭,對后來的“蓬萊神話”體系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山海經內容主要是民間傳說中的內容,包括大山大川、地理位置、民族分布、地域物產、原始宗教等,保存了如:夸父逐日、精衛(wèi)填海、大禹治水等遠古神話傳說和寓言故事。 歷史上最早提到《山海經》的是司馬遷,最早整理《山海經》的是漢代的劉歆。 《山海經》全書記載了約40 個邦國,550 座山,300 條水道,100 多位歷史人物,400 多個怪獸。 《山海經》的記載中也保留下來了古代時期人們對西域的想象。 司馬遷在《史記·大宛列傳》中說:“至《禹本紀》、《山海經》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盵3]在司馬遷看來《山海經》記錄了太多的怪物,他不信,所以不說。 其中《西山經》與《海內西經》對于昆侖山的地理位置、河流情況、形狀樣貌等有所描寫,同時指出昆侖山是萬山之首,百神所在。
《山海經·西山經》:“昆侖之丘,是實惟帝之下……河水出焉,而南流注于無達。 赤水出焉,而東南流注于泛天之水。 洋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丑涂之水。 墨水出焉,而四海流注于大桿。 是多怪鳥獸?!薄坝裆?是西王母所居也?!盵4]
《山海經·海內西經》:“海內昆侖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 昆侖之虛,方圓八百里,高萬仞。上有木禾,長五尋,大五圍。 面有九井,以玉為檻。 面有九門,門有開明獸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巖,赤水之際,非仁羿莫能上岡之巖。赤水出東南隅,以行其東北。 河水出東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渤海,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導積石山。 洋水、黑水出西北隅,以東,東行,又東北,南入海,羽民南。”[5]
《山海經》中對昆侖山的書寫其實是對西域地區(qū)重要文化地理環(huán)境的書寫,昆侖作為神話想象的創(chuàng)造,其中或多或少蘊含著古人對未知地區(qū)的“想象”,所以《山海經》中對西域地區(qū)地理、河流、氣候等情況的書寫與今天的地理情況有較大差異,導致很多學者對《山海經》真實性存疑。 事實上,《山海經》中對西域生態(tài)的集體想象性書寫也蘊含著早期人們的生態(tài)審美態(tài)度。 如對“方位”的認知體現著早期人們的宇宙觀、對珍禽怪獸的想象體現了對自然理解的創(chuàng)造。
行記,是旅行途中用來記錄游歷所見所聞的一種紀實性文學體裁,其中前往新疆、甘肅、青海等西北地區(qū)的行記被學者通稱為西北行記或西域行記。 最早的記錄西域情況的可以追溯至《山海經》與《穆天子傳》。 公元281 年(西晉武帝太康二年)在汲郡(今河南汲縣西南)出土的《竹書紀年》中有六卷本的《穆天子傳》,記錄了周穆王西巡之事,這個發(fā)現將中原地區(qū)與西域交流的時間大大往前推進,在當時就引起了學者們的關注,兩晉時期的著名文學家、訓詁學家郭璞就注釋了《穆天子傳》,后世學者也有多人對此進行研究,《穆天子傳》也成為我們了解古代西域生態(tài)狀況、生態(tài)觀的一個重要文獻。 在《穆天子傳》研究中學者產生較大分歧的一個問題是周穆王西巡線路的考證,而西巡路線的考證其實是對西域地理位置的和生態(tài)狀況的考查。 近代學者中顧實、丁謙、劉師培、岑仲勉、顧頡剛、小川琢治、常征等圍繞這個問題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穆天子傳》中有多處涉及西域的地理內容,尤其是對“昆侖”的書寫具有重要意義。 如:
“吉日,辛酉,天子升于昆侖之丘,以觀皇帝之宮……癸亥,天子具蠲齊牲全,以禋昆侖之丘……甲子,天子北征,舍于珠澤,珠澤之人乃獻白玉石……季夏丁卯,天子北升于舂山之上,以望四野。 曰:‘舂山是唯天下之高山也。’……庚辰,濟于洋水。 辛巳,入于曹奴,曹奴之人戲,觴天子于洋水之上,乃獻食馬九百,牛羊七千,穄米百車。 天子使逢固受之。 天子乃賜曹奴之人戲黃金之鹿,白銀之麕,貝帶四十,朱四百裹。 戲乃膜拜而受?!盵6]
雖然對舂山、洋水等地的地理考證有多種說法,但有很多學者依然認同舂山大致就是現在的帕米爾高原,也就是蔥嶺附近,《穆天子傳》中記錄的周穆王到達舂山、洋水的活動可以說是對周穆王到達昆侖山、帕米爾高原一帶,主動與當地部落首領“戲”交往交流的記錄,從周邊地理和當地部落獻上的禮物可以看出當地很可能還是以畜牧業(yè)為主。 穆天子一路西巡,可以說是漢文文獻中比較早地對西域環(huán)境的記錄。
而作為中國最重要的歷史著作,《史記》中其實也包含著早期的行記內容,而司馬遷自己也說:“大宛之跡,見于張騫?!盵7]相傳張騫西域歸來后曾經撰有《出關記》一卷,專門記錄了西域之行的所見所聞,可以說是第一部漢文記載西域的專著,遺憾的是已經失傳。 從司馬遷的自述中可以判斷《史記》中關于西域的大部分內容其實來自張騫的行記內容。
另一種重要的西域行記類型是歷代求法僧人記錄的行記、各類人員,包括遣員、流人到達西域途中或在西域行程中所記日記對西域生態(tài)、環(huán)境進行的書寫。
后秦、東晉時期法顯的《佛國記》、北魏時期的《宋云行記》可以說是較早的西行求法行記代表。 唐代時期是僧人行記發(fā)展的高潮時期,最具代表性的是玄奘、辯機的《大唐西域記》以及慧超的《往五天竺國傳》。 其后代表性的有唐代杜環(huán)的《經行記》,五代高居誨的《使于闐記》,宋代王延德《使高昌記》,敦煌殘卷《西天路竟》。 之后代表性的西域行記有元代耶律楚材的《西游錄》,李志常《長春真人西游記》,明代陳誠著有《西域行程記》、《西域蕃國志》等。 在這些行記中對西域生態(tài)描寫更具個性化和人性化,已經不同于《山海經》的神話想象,也不同于歷史輿地之作中的稍顯呆板。
如現存有《宋云行記》的《洛陽伽藍記》中對蔥嶺地區(qū)環(huán)境的書寫:
八月初入漢盤陀國界。 西行六日,登蔥嶺山。 復西行三日,至缽盂城。 三日至不可依山,其處甚寒,冬夏積雪。 山中有池,毒龍居之。 昔有三百商人止宿池側,值龍忿怒,泛殺商人。 盤陀王聞之,舍位與子,向烏場國學婆羅門咒,四年之中,盡得其術。 還復王位,就池咒龍,龍變?yōu)槿?悔過向王。 王即徙之蔥嶺山,去此池二千余里。 今日國王十三世祖也[8]。 再如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對帕米爾高原地區(qū)的環(huán)境書寫:
波謎羅川,國境東北,踰山越谷,經危履險,行七百余里,至波謎羅川。 東西千余里,南北百余里,狹隘之處不踰十里,據兩雪山間,故寒風凄勁,春夏飛雪,晝夜飃風。 地鹹鹵。 多礫石,播植不滋,草木稀少,遂至空荒,絕無人止。
波謎羅川中有大龍池,東西三百馀里,南北五十馀里,據大蔥嶺內,當瞻部洲中,其地最高也。 水乃澄清皎鏡,莫測其深,色帶青黑,味甚甘美。 潛居則鮫、螭、魚、龍、黿、鼉、龜、鱉浮,游乃鴛鴦、鴻雁、鴐鵝、鹔、鴇。 諸鳥大卵,遺 荒野,或草澤間,或沙渚上。 池西派一大流,西至達摩悉鐵帝國東界,與縛芻河合而西流,故此已右,水皆西流。 池東派一大流,束北至佉沙國西界,與徙多河合而東流,故此已左,水皆東流。
波謎耀川南,越山有缽露羅國,多金銀,金色如火。
自此川中東南,登山履險,路無人里,唯多冰雪。 行五百馀里,至朅盤陁國[9]。 同樣是旅行者的記錄,二者同樣是對帕米爾高原地區(qū)的自然生態(tài)進行書寫,寫法上卻有區(qū)別。 《宋云行記》不僅記錄了蔥嶺的自然環(huán)境,還將當地關于毒龍的傳說記錄了下來,而毒龍對路過商人的傷害顯然是人們對惡劣自然環(huán)境產生原因的一種想象。 《大唐西域記》中則是據實記錄,將波謎羅川的地理、氣候、土壤、植被一一書寫下來。 而這些西行求法之人留下的行記對后世的行記寫作都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西域行記最繁榮的時代是清代。 清朝中期國家統(tǒng)一,康熙、乾隆雄才大略,西部防邊、戍邊、屯田需要更多的官員和軍隊,大量官員、流人或遣員從內地出發(fā)前往伊犁、烏魯木齊、塔城、烏什、葉爾羌、喀什噶爾、和闐,萬里行程中留下了各種行記。 如洪亮吉的《遣戍伊犁日記》、王廷襄的《葉柝紀程》、倭仁的《莎車行記》、袁大化的《撫新日記》、祁韻士《萬里行程記》、裴景?!逗雍@鲣洝?、溫世霖《昆侖旅行記》、林則徐的《荷戈紀程》和《乙巳日記》、吳恢傑的《西行日記》、陶保廉的《辛卯侍行記》以及宋伯魯的《西轅瑣記》等。 這些行記幾乎貫穿整個清代,并延續(xù)至民國。 吳豐培先生曾經將所見清代新疆行記36種,編成《甘新游蹤匯編》。 當代還有胡大浚先生主編的“西北游行記叢萃”第一輯(2002 年)、第二輯(2003 年)屬于比較權威的選本。 這兩套叢書選錄了19 世紀以來西北行記中的著名之作共37 種,輯為20 冊。
如林則徐的《荷戈紀程》記錄從西安到伊犁123 天的行程,詳細記錄沿途道里交通、氣候環(huán)境、民族關系、民風物產,如路過瑪納斯河:“二十二日,丁酉(11 月24 日)。 晴。 辰刻行,過西關,十里有瑪納斯河,車馬涉過。 是河本極寬深,今值冬令水弱,河流隔為三道,其深處猶及馬腹,夏令不知如何浩瀚矣?!盵10]路過果子溝(塔爾奇溝):“今值冬令,濃碧嫣紅不可得見,而沿山松樹重疊千層,不可計數;雪后山白松蒼,天然畫景;且山徑幽折,泉溜清冷,二十余里中步步引人入勝。 若夏秋過此,誠不僅作山陰道上觀也。”[11]到南疆之后,林則徐記有《乙巳日記》,其中記錄了南疆現巴楚現周邊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此數程皆樹木薪郁,枯葦猶高于人;沿途皆野獸出沒之所,道中每有虎跡,因此次隨從人多,獸亦潛蹤而避耳?!盵12]《乙巳日記》寫于1845 年,從林則徐的記錄看,至少在當時現在新疆境內已經滅絕的“新疆虎”在十九世紀中期在南疆還可以看見,不得不說林則徐的這段記錄是記錄南疆地區(qū)生態(tài)歷史的重要證據。
一般來說,很多行記都有濃厚的文學色彩,這使得西域行記中的西域生態(tài)書寫更具審美評價的價值。
邊塞詩作為一種特殊題材的詩歌,在中國古代詩歌史上很早就出現。 《詩經》中的早期邊塞詩,反映了春秋時期各國邊防、戍邊戰(zhàn)爭活動及戰(zhàn)爭中的人的活動的真實面貌。 如《小雅·出車》、《小雅·采薇》、《王風 君子于役》、《召南·殷其雷》等。 但《詩經》中的邊塞詩主要體現的是戍邊的艱苦、征夫的懷鄉(xiāng)等。 《詩經》之后,邊塞詩逐漸成為重要的詩歌題材,但是由于客觀條件限制,真正涉及西域的詩歌和詩人并不多,到了唐代,由于疆域的快速擴大,東西交流日益頻繁,唐朝以宏闊的氣魄與胸襟包容著世界各地的文化與藝術。 軍人、詩人、藝術家陸續(xù)到達西域邊關,親歷西域的山水、地理、氣候、民族,西域的生態(tài)與環(huán)境開始真正滲入詩歌描寫中。
唐代是中國古代邊塞詩繁榮的一個高峰,唐代邊塞詩人之多、邊塞詩作數量之大都大大超過了前朝,也為后代的詩歌創(chuàng)作樹立了一個典范。唐代邊塞詩的創(chuàng)作貫穿整個有唐一代,邊塞詩創(chuàng)作在唐代一時蔚為風氣。 唐代邊塞詩代表人物是:高適、岑參、王昌齡、李頎等,而高適《燕歌行》、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等詩歌則是唐代邊塞詩的代表作。 除高適、岑參這樣的典型邊塞詩人以外,唐代很多大詩人都寫過邊塞詩,如李白、杜甫、王維等。 在唐代的邊塞詩中,有的詩人的人生軌跡中雖然沒有到過西域,但根據西域形象歷史書寫中形成的套話或文化記憶也對西域的黃沙白云、冰川雪山等自然景觀進行了想象描寫,西域獨有的意象也成為唐代邊塞詩的特點,如塞外、雁門、漠北、玉關、黃河、羌笛、胡笳、琵琶、戰(zhàn)馬。 這種寫法也成為后代邊塞詩的模仿對象。
以岑參《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為例,此詩寫在詩人二次出塞任封常清幕府期間,時間大約在天寶十三年(公元744 年)或十四年(公元745 年),詩歌標題中的“走馬川”為唐輪臺。 中國歷史上有兩個輪臺,一個是漢輪臺,一個是唐輪臺。 漢輪臺在今天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輪臺縣策大雅附近,唐輪臺的位置較多的學者認為應該是今天烏魯木齊市南郊的烏拉泊附近(也有說在阜康或昌吉周邊)。 本詩是為即將出征的掌管北庭都護的封常清壯行而作,這首詩集中描寫了部隊在走馬川中頂風冒雪夜行軍的緊張、壯烈的場面。 詩歌的第一部分,“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茫茫黃入天。 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逼缴趁?狂風夜吼,碎石亂飛,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下唐軍艱難前行。 詩歌的第二部分,“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 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表斨耧L,冒雪暗夜行軍的邊防戰(zhàn)士斗志昂揚,和惡劣的環(huán)境形成反襯,夜不卸甲,行軍中矛戈碰撞的聲音彰顯出軍紀嚴明。詩的最后部分,“馬毛帶血汗氣蒸,五花連餞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 虜騎聞之應膽懾,料之短兵不敢接,東師西門佇獻捷”[13]。 詩歌當中的場景如:黃沙漫天、風吹石走、風刀割面,風雪中馬汗成水,寒風中硯水成冰,但討敵檄文依然振奮人心,這樣的壯烈場面獨特且洋溢著豪壯之情,是對西域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具體的記錄和描寫。
但是唐代的邊塞詩人中只有個別人,比如岑參,真正到過西域,并跟隨高仙芝、封常清兩次在西域戍邊,隨軍六年,見證了唐王朝對西域的管轄和治理。 其他邊塞題材詩人如杜甫等人并沒有到過西部邊陲。 這也是“邊塞詩”的一個特點,邊塞詩,包括書寫西域的邊塞題材詩歌,其作者可能并沒有到過西域,但是他們可以根據他人的書寫和記錄,以西域邊塞的意象入詩。 究其根本,這類詩歌其實是詩人對西域邊陲的想象,是建立在文學史基礎上的“集體記憶”或“集體想象”。
元代耶律楚材西域詩著作頗豐,留有詩文集《湛然居士文集》,明代陳誠到訪西域,并留有詩歌集成《進呈御覽奉使西域往回紀行詩》一百多首。
中國詩歌史上另一個西域詩的高峰是清代。當代學者王星漢在《清代西域詩輯注》中說:“歷代西域詩無論是在數量上還是質量上都首推清代?!盵14]早期的清代西域詩研究者吳藹宸先生在《歷代西域詩抄》中搜集得清代22 位詩人,904 首西域詩。 當代學者王星漢作《清代西域詩輯注》,收錄清代詩人58 人,詩作1111 首。 清代西域詩,與前代相比,有時間長、地域廣、數量大、作者多、題材富、體式全等特點。 清代社會政治中的各種重大事件,在西域詩中都或多或少地有所反映,可以說清代西域詩一方面成為清代詩歌的獨特風景,另一方面在某種意義上也以“史詩”的形式記錄了進入封建社會晚期的清代的各種現實與矛盾。 代表性的詩人及作品有:紀昀《烏魯木齊雜詩》;洪亮吉謫戍伊犁期間留有《安西道中》、《天山歌》、《行至頭臺雪益甚》、《伊犁記事詩四十二首》等詩;祁韻士《西陲竹枝詞》、《新疆賦》;李鑾宣《堅白石齋詩集》、施補華《澤雅堂詩集》、史善長《味根山房詩鈔》、左宗棠《左文襄公詩集》、景廉《度嶺吟》、蕭雄《西疆雜述詩》、宋伯魯《海棠仙館詩集》、張蔭桓《鐵畫樓詩鈔》等。
類書,是我國古代一種大型的資料性書籍。以信息時代的視角看,古代類書就是古代社會的一個個“數據庫”,他們輯錄各門類或某一門類的資料,歷史地形成了一套編纂方法,以便于檢索、征引的一種工具書。 常見的有“通典”“會要”類的書籍,其中記錄了西域生態(tài)與環(huán)境。 重要的代表有《唐會要》、《宋會要》、《冊府元龜》等。 如《冊府元龜》卷九百六十 外臣部(五)土風第二,記載了關于古代的龜茲國:
龜茲國,在白山之南,能鑄冶,有其刑法:殺人者死,劫賊則折其臂,并刖一足。 賦稅準地微租,無田者則稅銀錢。 婚姻、喪葬、風俗、物產與焉耆略同,惟氣候少溫為異。 又出細氈、鹿皮、氍毹,饒沙鹽綠、雄雌黃、胡粉及良馬、犁牛等。 一說有城郭屋宇,耕田產牧為業(yè)。 男女皆翦髪,垂與項齊,惟王不翦髪。 學胡書及婆羅門書算計之事。 尤重佛法。 其王以錦蒙項,著錦袍、金寶帶,坐金獅床。 土多稻、粟、菽、麥,饒銅、鐵、鉛、安息香、葡萄酒,富室至數百石[15]。
這段記錄中涉及了古代龜茲國的氣候特點、物產情況,是關于古代西域生態(tài)情況的一種記錄。 類似書寫在古代類書中非常多見。
志書是綜合記錄某地自然和社會方面有關歷史與現狀的著作,也稱地方志,一般來說,綜合全國情況的稱為“總志”或“一統(tǒng)志”,地方性的如省志、州志、縣志、廳志、鄉(xiāng)土志等;專志如書院、游覽勝跡、人物、風土方面的志書。 中國歷史上凡遇太平盛世,朝廷便有大規(guī)模修志之舉。 當代學者高健曾經統(tǒng)計歷代有關新疆的方志多達165種,分為通志、區(qū)域志、府縣志、鄉(xiāng)土志、兵要地志和國外所編新疆方志六大類。
比較早的記錄西域的志書,如東漢時期班超之子班勇著有《西域風土記》。 此后,清代以前的西域方志類記錄并不多見,唐代有敦煌殘卷《西州圖經》、《沙州伊州地志》、《新唐書·藝文志》錄有許敬宗的《西域圖志》六十卷,但已經失傳。明代陳誠著有《西域蕃國志》、馬理等編纂的《陜西通志》卷之十地十《河套西域》志的西域部分、張雨《邊政考》(十二卷)中所見《西域土地人物略》、《西域土地人物圖》。
清代以后,有關西域的方志著作層出不窮,代表性的有被稱為西域第一部方志的《西域圖志》。 永貴等編纂的《新疆回部志》、七十一(椿園)《西域聞見錄》、徐松參與的《欽定新疆識略》、和寧編纂的《回疆通志》、《三州輯略》、鐘方撰《哈密志》,當代學者馬大正整理出版還有《新疆鄉(xiāng)土志稿》包含新疆四十三種鄉(xiāng)土志。 光緒年間終成《新疆圖志》。
《新疆圖志》卷十六 蕃部一 中詳細記載了哈薩克族分布的地理位置、生活習慣、地形地貌:
“哈薩克有左、右、西三部。 左部為漢堅昆地,右中部、右西部則漢康居地也。 隋時屬西突厥,唐五德中,統(tǒng)葉護徙都千泉。 《西域傳》云:‘碎葉城西四百里至千泉南,雪山三垂,平陸多泉池。 突厥可汗避暑其中。 西贏百里,至怛羅斯城?!稘h書》所云:‘王冬徙樂越匿地,至夏所居蕃內,馬行七日’者也?!盵16]
以上所列各類當然不是西域生態(tài)、環(huán)境記錄的所有文獻。 西域生態(tài)與環(huán)境研究離不開歷史文獻,同時,由于新疆地區(qū),或者所稱西域的特殊地理位置和環(huán)境,不僅漢文文獻史料中可以看到歷代西域生態(tài)與環(huán)境的變遷,在國外一些史料中也可以看到對于新疆、西域地區(qū)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記錄,這些都是我們進行西域生態(tài)書寫審美研究的重要資料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