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失語癥患者語言加工機制研究對揭示大腦與語言的關系具有重要意義。作為失語癥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漢語失語癥研究受到心理語言學、神經語言學及醫(yī)學領域越來越多的關注,其語言學研究及診療研究已取得了一些重要成果,得出了有意義的結論。通過回顧漢語失語癥語音和音系、詞匯、句法、語篇和診療等層面的相關研究,發(fā)現(xiàn):(1)語言學領域的漢語失語癥研究起步較晚,經歷了由描述語言障礙程度到考察語音和音系、詞匯、句法和語篇精細化加工的過程;(2)漢語失語癥研究的內容有待拓展,如尚需開展其語用層面研究;(3)已有研究主題較分散,未形成突出的熱點,也未得出一致結論;(4)診療手段呈多樣化,但仍需更好地結合語言學理論,提高診療方案的有效性。本文對其未來研究發(fā)展進行展望,以期進一步豐富該領域的研究內容,為開展更為深入和全面的相關研究提供借鑒。
[關鍵詞] 失語癥;漢語;腦損傷;現(xiàn)狀分析;展望
[中圖分類號] H030" [文獻標識碼] A" [文獻編號] 1002-2643(2024)03-0023-11
Studies on Chinese Aphasia: Retrospect and Prospect
LIU Jia1 FAN Lin2
(1.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050024, China; 2. ResearchInstitute of Foreign Languages,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Abstract: The research on language processing mechanisms of aphasics is of significance to unveil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brain and language. As an important line of aphasia research, Chinese aphasia has been a major concern in the fields of psycholinguistics, neurolinguistics, and medical science. Substantial linguistic and clinical studies on Chinese aphasia have yielded significant results and reached meaningful conclusions. Based on the review of the studies on phonetic, phonological, lexical, syntactic, and discourse aspects, as well as the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of Chinese aphasia, the current research revealed the following findings: (1) Linguistic research on Chinese aphasia started relatively late and has gone through a process from describing the degree of language impairment to examining its elaborate processing of phonetics, phonology, lexicon, syntax, and discourse. (2) The scope of studies on Chinese aphasia is not comprehensive enough and needs to be expanded to other levels, such as pragmatic level. (3) The existing studies were scattered in various topics and had not formed prominent hot issues, nor had they reached a consistent conclusion concerning some topics. (4) The methods of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of Chinese aphasia have been diverse, but a better integration with linguistic theories is needed to improve the effectiveness of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plans. This study provides an outlook on future directions on Chinese aphasia, in the hope of broadening the research topics and providing suggestions for more in-depth and comprehensive research in the future.
Key words: aphasia; Chinese; brain damage; status quo analysis; prospect
1.引言
失語癥是因各種大腦損傷(如腦出血、腦血栓、腦腫瘤、腦外傷等)導致的語言障礙(Damasio,1992)。1861年,法國神經學家Broca發(fā)現(xiàn)一些腦區(qū)與語言產出有關,開啟了失語癥研究的先河(Broca,1861)。大量失語癥研究發(fā)現(xiàn)大腦部位與語言特征間存在一定的對應關系,不僅在一定程度上驗證了Chomsky(1957)提出的語言先天論,還推動了大腦功能定位學說、聯(lián)系學說和大腦功能整體學說等理論的發(fā)展,為明確腦區(qū)和語言加工的關系提供了支持。因此,失語癥研究有助于更深入地揭示大腦與語言的關系。
與拼音文字相比,作為表意文字的漢語具有其特點。如在語音方面,漢語具有聲調;在詞匯方面,單音節(jié)語素多,雙音節(jié)詞居多;在句法方面,基本不用形態(tài)表示語法等。因此,漢語失語癥研究對揭示漢語的特點、心理和神經加工機制等具有重要意義(羅倩、彭聃齡,2000)。近年來,研究者不僅從語言不同層面對漢語失語癥患者的語言加工機制加以考察(如Packard,1986;周統(tǒng)權,2007;Chang et al.,2016),還對該病癥的診療進行了大量研究(如Law et al.,2002;羅紅、徐麗,2021)。本文擬從漢語失語癥的語言學研究(語音和音系、詞匯、句法和語篇層面)以及診療研究兩個方面梳理漢語失語癥研究成果,著力厘清其研究現(xiàn)狀,以期為學者的深入研究以及漢語失語癥患者的診療提供借鑒。
2.文獻來源
在Web of Science(WOS)核心合集數(shù)據(jù)庫中,以TS = (“Chinese” AND “aphasi*”)為主題檢索詞,語種為英語,檢索所有年份(檢索日期為2023年10月4日)的SSCI、Aamp;HCI和SCI期刊文章,共289條文獻。在中國知網(wǎng)核心期刊和CSSCI來源期刊中檢索時,分別以“‘中文’并含‘失語’”和“‘漢語’并含‘失語’”為主題檢索詞,共179條文獻。英文和中文文獻共468篇,去重后剩460篇,其中綜述或元分析文獻35篇,與漢語失語癥研究無關文獻(涉及文學、其他語種失語癥、患者生活質量、護理人員權益等)159篇,用于本研究分析的文獻266篇(篩選流程見圖1)。
3.語言不同層面的漢語失語癥研究
3.1 語音和音系層面
語音和音系層面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音段音位學和超音段音位學兩方面。研究者考察了音段音位學中的區(qū)別性特征。在完成聽詞復述任務時,漢語失語癥患者在只相差一個區(qū)別性特征的音位之間出錯的可能性顯著大于相差幾個區(qū)別性特征的音位(Packard,1986)。在語音錯誤類型方面,拼音文字一般具有替換、省略、同化和增音四種錯誤類型(Lecours amp; Lhermitte,1969),但漢語失語癥患者并未表現(xiàn)出增音錯誤,他們出現(xiàn)最多的是替換錯誤,其次是省略錯誤,而同化錯誤出現(xiàn)次數(shù)很少(崔剛,1999a)。
漢語失語癥患者的超音段音位損傷情況亦受到學者關注。超音段音位即通常所說的重音、聲調和語調(周紹珩,1980)。漢語作為一種聲調語言,語調只能在音節(jié)聲調的基礎上得以體現(xiàn),即在不改變音節(jié)聲調的前提下體現(xiàn)語調的升降(周同春,1990:265)。漢語失語癥在超音段層面上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聲調和語調的探討。研究表明,聲調具有獨立表征(Packard,1986;梁潔,2002;Liang amp; van Heuven,2004),且上聲錯誤居多(崔剛,1999a)。漢語聲調和聲母在發(fā)音受損的嚴重程度(錯誤率)、錯誤類型(替換數(shù)量)和錯誤語音特征分析(區(qū)別性特征)等方面表現(xiàn)相同,二者均可作為“音位”對待(Packard,1986),并且大腦分別存儲聲調信息和音段特征(Liang amp; van Heuven,2004)。此外,聲調和語調屬于不同層次,聲調具有特定的音頻域寬和音域分布,受語速、音域寬度、分布和語調的影響,然而語調則不受語速、音域寬度和聲調的影響(梁潔,2002)。
3.2 詞匯層面
詞匯研究主要涉及名動分離、詞義通達及大腦詞庫。拼音文字的相關研究發(fā)現(xiàn),失語癥患者加工名詞和動詞時具有不同表現(xiàn),存在名動分離現(xiàn)象。較之拼音文字,漢語詞類劃分更復雜,主要有三種觀點:一是漢語有詞類語法范疇而無實詞詞類(高名凱,1963),二是漢語有詞類但劃分依據(jù)不同(陸儉明,2015),三是“名動包含說”(沈家煊,2009)。目前漢語失語癥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支持第二種觀點,漢語具有不同詞類,且存在名動分離(韓在柱等,2005;Lee et al.,2005)。例如,通過命名和詞性判斷兩項任務,Lee et al.(2005)發(fā)現(xiàn)流利和非流利失語癥患者在名詞條件下對NN名詞(“窗簾”)命名和判斷的準確率最高,對VV名詞(“開關”)命名和判斷準確率最低;動詞條件下對VV動詞(“看見”)命名和判斷的準確率最低。據(jù)此,他們認為失語癥患者具有動詞特異性損傷,名詞和動詞的加工機制存在差異。韓在柱等(2005)發(fā)現(xiàn)漢語命名性失語癥患者在語音輸出通道上存在名動分離現(xiàn)象,但特異性損傷詞類為名詞,這與Lee et al.(2005)研究發(fā)現(xiàn)不同。兩者結果存在分歧的原因可能是:(1)韓在柱等(2005)只報告了一例漢語命名性失語癥患者,受試樣本數(shù)過少,與Lee et al.(2005)的10名患者和5名正常人相比,可能存在個體差異;(2)Lee et al.(2005)沒有匯報患者具體的腦損傷部位,研究結果不同也可能歸因于兩個研究中受試的腦損傷部位不同。學者對名動分離發(fā)生在詞匯層還是亞詞匯層持不同觀點。Bates等人認為漢語詞匯層和亞詞匯層存在雙重名動分離現(xiàn)象(Bates et al.,1991);Zhou et al.(1993)同樣認為存在名動分離現(xiàn)象,但對Bates et al.(1991)關于亞詞匯層的說法提出質疑,認為他們混淆了復合詞和短語。Crepaldi et al.(2012)則給出了較為籠統(tǒng)的結論,漢語詞匯命名伴隨著詞匯層或亞詞匯層的激活。該問題之所難以回答,可能與漢語復雜的構詞法相關?,F(xiàn)代漢語構詞十分靈活,有的是“詞根+詞根”,有的是“詞根+詞綴”或“詞綴+詞根”,也有“詞綴+詞根+詞綴”等,因而引發(fā)了名動分離是存在于詞匯層還是亞詞匯層的爭議。
視覺詞匯加工中,語義信息的通達路徑是研究熱點之一。語音中介假說認為視覺詞匯先通達語音,后通達語義。直接通達假說則認為視覺刺激可直接通達語義,無須語音作為中介。許多以拼音文字失語癥患者為受試的研究傾向于支持后者(如Caramazza et al.,1983)。為探討直接通達假說是否具有語言普遍性,韓在柱和畢彥超(2009)以表意文字——漢語為材料開展了實驗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漢語失語癥患者在詞—圖核證(聽覺、視覺)和口語閱讀(圖形命名、詞匯復述)任務中,表現(xiàn)出視覺詞匯理解與閱讀能力和口語產出能力之間的分離,這種加工模式挑戰(zhàn)了閱讀理解中的語音中介假說,表明直接通達假說的語言普遍性。
除漢語詞類劃分和詞義通達問題外,學者也考察了失語癥患者的大腦詞庫。大腦詞庫亦稱心理詞典,其研究旨在揭示詞匯在人類大腦中的存儲和提取方式(陳士法等,2007)。有研究發(fā)現(xiàn)漢語失語癥患者的詞匯在大腦詞庫中以整詞方式存儲,相似讀音及同一語義場的詞可能共同存儲,上下義關系的聯(lián)結強于并列關系,形容詞和副詞比其他類別實義詞更易喪失(崔剛,1994)。然而,也有研究發(fā)現(xiàn)大腦詞庫中只有部分詞匯以整詞存儲,詞匯語義特征、發(fā)音相似性和正字法相似度影響詞匯間的聯(lián)結強度(楊亦鳴、曹明,2000)。
3.3 句法層面
失語癥患者在句子表達方面的障礙主要有語法失能/缺失(agrammatism)和語法錯亂/替換(paragrammatism)兩種表現(xiàn)形式。語法失能是指在表達句子時可以使用實詞,但因缺失功能詞和語法屈折形式使句子不合乎語法;語法錯亂指替代型錯誤(羅倩、彭聃齡,2000),即在表達句子時,能夠正確使用實詞,卻錯誤地使用功能詞和語法屈折形式。Tzeng et al.(1991)發(fā)現(xiàn)漢語失語癥患者(9名Broca失語癥和5名Wernicke失語癥)在圖片描述任務中很難產出量詞,表現(xiàn)為量詞缺失或替換,且兩類病人表現(xiàn)不同。該研究發(fā)現(xiàn):(1)盡管困難重重,漢語失語癥患者仍保留了大量的語言學知識。(2)在給名詞匹配量詞時,Broca失語癥患者較保守地選擇中性量詞(如“個”)替換其表達困難的量詞;而Wernicke失語癥患者則隨機選擇其他量詞替換其表達困難的量詞??梢姡Z法失能和語法錯亂性語言障礙表現(xiàn)不同,應加以詳細區(qū)分(Tzeng et al.,1991)。
語法失能患者的主要表現(xiàn)之一是功能詞使用能力受損。拼音文字相關研究發(fā)現(xiàn),語法失能患者的時態(tài)標記使用能力受損嚴重,一致性標記使用能力受損程度相對較輕。漢語作為非屈折語言,其功能詞與拼音文字的功能詞差異較大。有與補語標記短語相關的功能詞,如“嘛”“嗎”“呀”等;與時態(tài)短語相關的功能詞,如“在”“著”“了”等;與動詞短語相關的功能詞——“把”和“被”(Wang et al.,2019),相關學者認為漢語語法失能患者的功能詞受損可能只是動詞相關功能詞受損,而非所有功能詞都受損,漢語語法失能可能是基于詞匯層面的。
研究者還對漢語失語癥患者理解或產出句子時的動詞配價(配價語法)進行了探討。配價語法旨在揭示詞與詞之間的組配關系,涉及數(shù)量需求和質量需求(周統(tǒng)權,2007)。動詞配價研究有助于認識語言系統(tǒng),尤其是動詞在大腦詞庫中的存儲和加工機制(王洪磊,2015)。周統(tǒng)權(2007)發(fā)現(xiàn)漢語中同樣存在量和質的效應,量效應在價量連續(xù)統(tǒng)得以充分體現(xiàn)。二價動詞為典型配價結構,典型語義價比非典型語義價的閾限更低。然而,該研究有以下不足:未控制動詞詞頻,未記錄受試做出反應的時間,且實驗設計也使得受試產出或者理解句子時的負擔增加。針對這些不足,王洪磊(2015)在控制相關變量的基礎上,考察了失語癥患者動詞命名和動詞理解的正確率和反應時長,發(fā)現(xiàn)價位越多的動詞加工越困難。
除語法失能和配價語法等研究,學者們亦關注了漢語失語癥句子理解和產出,主要涉及語言障礙描述和復雜句法加工等。一些研究以描述失語癥患者語言產出特點為主(如崔剛,1999b)。例如,較之正常被試,腦損傷患者產出的句子復雜性降低,且錯誤更多(Lau et al.,2022)。亦有學者深入研究了漢語失語癥患者的句法加工機制(如Su et al.,2007),他們發(fā)現(xiàn)主語關系從句比賓語關系從句更難理解,支持了語跡刪除假說(Trace-Deletion Hypothesis)。
3.4 語篇層面研究
不同于英語,從漢語語法上講,句子也屬于語篇范疇(王洪君、李榕,2014),故漢語失語癥語篇層面研究主要以傳統(tǒng)的句子和語篇為對象。Chang et al.(2016)采用事件相關電位(event-related potentials,ERPs)技術考察漢語失語癥患者閱讀句子時的表現(xiàn),發(fā)現(xiàn)高、低閱讀能力的失語癥患者與正常人一樣,會出現(xiàn)代表語義整合和預期的N400效應。
除語音和音系、詞匯、句法、語篇等層面的研究外,也有研究涉及詞匯—句法界面,主要探討語言處理為單一心理機制還是兩個不同心理機制。聯(lián)結主義學者堅持單機制理論,即聯(lián)想記憶機制;而符號主義學者則堅持雙機制理論。漢語失語癥研究為雙機制理論提供了證據(jù)。王小麗等(2017)發(fā)現(xiàn)一例漢語后部失語患者(posterior aphasic)的癥狀表現(xiàn)為句法—詞匯分離,即句法功能保留較好,詞匯運用能力受損嚴重,并存在名動分離現(xiàn)象,表明大腦采用不同的機制加工詞匯和語法,支持雙機制理論。
越來越多研究開始探討雙語(多語)失語癥患者的失語情況。例如,Weekes et al.(2007)考察書寫方式的差異是否影響語言加工,發(fā)現(xiàn)蒙—漢雙語者L2(漢語)的書面詞匯理解和口語閱讀的損傷比L1(蒙古語)嚴重。在控制詞匯習得年齡等變量后,書寫系統(tǒng)差異對詞匯加工的調節(jié)作用很小。對此,他們認為加工熟悉詞匯無須獨立的認知系統(tǒng)或大腦區(qū)域。
4.漢語失語癥的診療研究
4.1 漢語失語癥檢查
西方失語癥診斷量表(Western Aphasia Battery,WAB)、波士頓診斷性失語檢查(Boston diagnostic aphasia examination,BDAE)的翻譯版及高素榮等(2006:434-444)編制的漢語失語成套測驗(Aphasia Battery in Chinese,ABC,原稱漢語失語檢查法)常用于國內成人失語的檢查。最近,亦有研究探究簡短失語測驗量表的有效性等(Zhu et al.,2023)或研發(fā)新的量表(Chen amp; Chang,2024)。隨著計算機語音識別等技術的發(fā)展,臨床開始使用計算機輔助評估,其中語言障礙診治儀ZM2.1使用較廣泛。該診治儀重測信度良好,可作為評估各種失語癥類型的常模(陳卓銘等,2005)。此外,ERPs亦可輔助失語評估(Chang et al.,2016)。
4.2 漢語失語癥的治療
有研究發(fā)現(xiàn)藥物治療(回語丹、回言膠囊等)(李霞等,2006)和針灸對中風失語癥患者的言語功能具有改善作用(趙百孝等,1998)。其中,電針(electroacupuncture)可激活腦卒中后運動性失語患者與語言加工相關的大腦區(qū)域,有助于治療失語(Chang et al.,2017)。針灸療法具有一定療效,但其長期效果仍有待進一步考察(Li et al.,2021)。
經顱磁刺激亦可用于治療漢語失語癥。羅紅、徐麗(2021)報告了一例純詞聾失語癥患者在經過重復經顱磁刺激(repetitive Transcranial Magnetic Stimulation, rTMS)治療后,聽力理解能力中除環(huán)境音識別外,均有較大提升,復述能力和聽寫改善明顯。有研究表明,tTMS與計算機輔助治療(杜穎等,2021)或同步言語治療(synchronous speech therapy)(Wang et al.,2014)相結合比單獨使用具有更好的療效。
You et al.(2019)考察了基于鏡像神經元理論的動作觀察療法(action observation therapy)對中風后言語失用癥的療效。實驗組和控制組患者每天接受的常規(guī)語言治療一樣,但實驗組在治療前接受20分鐘的動作觀察治療。雖然兩組患者的語言能力均提升顯著,但實驗組成績更優(yōu)。然而,該項研究并沒有控制兩組患者接受治療的時間,所得結論也仍需進一步驗證。
5.思考與展望
綜上所述,漢語失語癥研究涵蓋了語音、詞匯、句法、語篇以及診療等不同層面,技術手段也從行為觀察發(fā)展到先進的核磁、ERPs和rTMS等認知神經科學技術,取得了長足進步。然而,該領域研究也存在一定不足,尚需在理論發(fā)展、研究內容、研究對象、研究方法和跨學科合作等方面進一步拓展、深化和完善,以推動漢語失語癥研究不斷深入發(fā)展。
第一,加強語言學理論指導,驗證和發(fā)展語言學理論。目前學者通過考察漢語失語癥患者語言加工的特點來驗證和發(fā)展諸如語音中介假說、語言處理機制等語言學理論,以期為語言學理論探討提供更為客觀的例證。國外研究也多將語言現(xiàn)象與語言學理論相結合,相互驗證與闡釋。例如,Sheppard et al.(2015)考察Broca失語癥患者對Wh-語句的加工,發(fā)現(xiàn)有些句子中移位的名詞短語與其間隙位置還包含著其他詞匯(干預詞),這樣的句子結構加工難度較大,驗證并支持了干預者假說(intervener hypothesis)。漢語失語癥的診療研究也需語言學理論的有效指導。例如,以形式語言學為基礎,Thompson團隊(如Thompson,2007)提出了復雜性治療理論(complexity account of treatment efficacy,CATE),該理論比以往語言康復理論具有更為顯著的臨床優(yōu)勢。漢語失語癥的研究亦可嘗試考察借鑒該理論,為漢語失語癥康復研究提供更好的理論支持。
第二,拓展研究內容。首先,針對漢語失語癥語用能力的研究較為缺乏。然而,國外學者已對失語癥患者的語用能力進行了多方位考察,涉及會話原則和語言連貫性等內容。語用能力與實際生活密切相關,研究漢語失語癥患者的交際水平和會話能力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例如,研究者可考察漢語失語癥患者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理解句子的字面義、隱含義和隱喻義,對不同類型隱喻的理解程度是否相同,以及這些現(xiàn)象可說明的問題等。其次,研究時應語言理解與產出并重?,F(xiàn)存研究對語言產出關注較多,語言理解方面的研究相對薄弱。在失語綜合征中,理解障礙更為普遍,國外學者對此也進行了初步考察,但針對漢語失語癥語言理解方面的研究仍有待加強。再次,漢語失語癥研究中界面交互只涉及詞匯—句法交互,語音、語義、句法、語用等其他界面交互影響亦有待探討。最后,盡管醫(yī)學界已在漢語失語癥康復研究方面做出諸多貢獻,但由于語言的復雜性,漢語失語癥的語言學研究仍需在語言障礙的康復與治療方面繼續(xù)推進,針對不同語言層面的語言障礙以及康復訓練提出專業(yè)、有效的方案,與醫(yī)學界專家共同推進漢語失語癥的康復訓練與治療工作。
第三,提升研究對象的廣泛性。一方面,細分失語癥患者類型。雖有研究表明WAB可用于區(qū)分漢語失語癥患者的亞類型,但WAB的分類標準與統(tǒng)計學分類所得結果的一致性僅有60%到88%(Yiu et al.,1998)。因此,對漢語失語癥亞類型分類方法等仍有待進一步探究。另一方面,未來研究應盡量統(tǒng)一研究對象的分組標準,如統(tǒng)一以損傷腦區(qū)為分類標準,然后開展語言障礙研究。此舉將增強不同研究間的可比性,有助于構建漢語失語癥患者的語言障礙常模。
第四,促進研究方法多樣化。國外采用ERPs、腦磁圖(magnetoencephalogram,MEG)等技術考察失語癥患者語言加工神經機制的研究較為常見,漢語失語癥研究也可更多地采用先進實驗技術來探討患者語言加工的神經機制。以大腦磁場信號為基礎的MEG可記錄顱腦極微弱的腦磁波,對腦損傷部位進行更為精確的診斷,與ERPs技術互為補充,該先進技術的應用將有助于對大腦語言認知活動做出客觀評價。眼動技術生態(tài)效度較高,可提供讀者認知加工活動的實時數(shù)據(jù),該技術可用于考察漢語失語癥患者句子和語篇的加工。例如,可記錄失語癥患者在加工漢語句子或語篇時的注視點、回視時間、眼跳距離等數(shù)據(jù),進而揭示影響漢語失語癥患者句子或語篇加工的因素。大多數(shù)漢語失語癥研究停留在行為分析層面,采用ERPs等技術考察漢語失語癥患者語言加工機制的研究相對較少。
第五,進行跨學科研究。失語癥現(xiàn)象主要涉及大腦損傷情況,該現(xiàn)象是否受到心理、社會等因素的影響?若是,心理、社會等因素又是如何影響失語癥患者的語言表達?現(xiàn)有失語癥的診療方案的長期療效如何?如何提高診療方案的有效性?這些問題仍有待考察。因此,失語癥語言學層面的研究應加強與心理學、社會學、神經科學、醫(yī)學等其他學科的交流與合作,探討心理、社會認知、腦神經等不同層面對失語癥的影響,以全面揭示影響漢語失語癥患者語言加工的因素。
6.結語
本文從語音和音系、詞匯、句法、語篇以及診療等不同層面對漢語失語癥研究進行了回顧,發(fā)現(xiàn)該領域的研究取得了重要的成果,有助于我們理解大腦和漢語加工的關系。漢語失語癥研究整體呈現(xiàn)以下特點:(1)起步較晚,但研究逐步深入展開,由最初的語言障礙描述,發(fā)展到考察語音和音系、詞匯、句法和語篇的精細加工。(2)研究內容有待進一步豐富,如與人們日常交流息息相關的語用層面值得學者關注。(3)已有研究主題較分散,研究相對薄弱,難以形成比較突出的研究熱點,對某些研究問題也未取得一致性結論或者較為成熟的理論解釋。在諸如特異性損傷詞匯詞類等問題上,仍有待進一步研究。(4)在診療方面,應加強語言學理論的有效指導,提高診療方案的有效性?;诖?,本文認為,該領域未來研究還有待加強語言學理論的指導、豐富研究內容、科學選取研究對象、改進研究方法,對漢語失語癥進行更為深入的考察和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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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葛云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