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弗玉墓志》《劉媚墓志》辨?zhèn)?/h1>
2024-01-01 00:00:00王勝明張瑩瑩
摘 要：《隋唐五代墓志匯編》（山西卷）第一冊所錄久視元年（700）《柳行滿妻乙弗玉墓志》《柳行滿妻劉媚墓志》存在諸如志文大量抄襲他志、對擁有郡君封號的志主稱呼不當(dāng)、墓志蓋題與首題國名不協(xié)、同墓不應(yīng)出土同時刻制的三通鴛鴦志等問題，此類現(xiàn)象說明《柳行滿妻乙弗玉墓志》《柳行滿妻劉媚墓志》并非唐人原創(chuàng)，而很可能是今人以久視元年（700）《柳行滿及妻劉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所述柳行滿妻乙弗玉、劉媚行跡為藍(lán)本，大量抄襲久視元年（700）《柳行滿及妻劉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萬歲通天二年（697） 《韋君妻王婉墓志》、儀鳳二年（677）《賈整及妻陳氏墓志》文本贗造的偽志。
關(guān)鍵詞：《柳行滿墓志》；《劉媚墓志》；《乙弗玉墓志》；偽志
中圖分類號：K877.2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文章編號：1672-9684（2024）04-0107-10
《隋唐五代墓志匯編》（山西卷）第一冊第67頁、第68頁、第69頁依次收錄了久視元年（700）《柳行滿及妻劉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簡稱《柳行滿墓志》）、《柳行滿妻乙弗玉墓志》（簡稱《乙弗玉墓志》）、《柳行滿妻劉媚墓志》（簡稱《劉媚墓志》）三通墓志拓片。據(jù)稱，三通墓志皆出土于山西永濟(jì)縣西南，具體出土?xí)r間、地點不詳，志石藏于山西省博物館。其中，《柳行滿墓志》拓片志高、寬均73厘米，志文正書，文字稍損。志蓋高、寬亦73厘米，陽文篆書，題“大周故柳君墓志之銘”［1］67。錄文如下：
周故壯武將軍豳州良社府統(tǒng)軍廣州番禺府折沖上柱國柳府君墓志銘并序。
君諱行滿，字無溢，河?xùn)|解人也。大夫食邑，先公命氏。地理燕秦之塞，樹有高名；天文張井之墟，星連美稱。莊居于衛(wèi)，惠生于魯。忠而守國，斯為社稷之臣；直以事人，誰惜士師之黜。五代祖文明，魏冀州刺史，謚曰簡。高祖元章，魏安西府長史、司徒從事中郎、相州長史。曾祖景賓，魏西曹從事、給事中、輔國將軍。祖乾緒，魏征奉朝請、給事中，不應(yīng)，卒家，贈吏部郎。公理園田，伯鸞山水，丹霞可悅，白璧難移。父□，周中□□□□參軍、瀛州文安縣令，隨鴻臚太常丞、慶州司馬、雍州廣陽萬年令?！跫靖卟牛瑓⒅\莫府；安仁拙用，出宰咸京。公歊云襲貺，垂棘分輝。鳳鳥為雛，音便合律。志業(yè)匪存于筆硯，功名大寄于弧矢。隨以軍功授上儀同右十九府驃騎將軍。秩貴五營，班逾九列。雖托孤之可重，在第五而終輕。唐授虢州開方府車騎、豳州良社府統(tǒng)軍。以正直中傷，左授廣州番禺府折沖都尉、上柱國。伯珪首路，悲傷奠祭之詞；馬授沉痾，辛苦平生之事。公心勤寄托，志忽艱難。踰瘴阜而彌康，飲貪泉而更潔。歷歐閩之地，當(dāng)寇仇之境，旌旃就卷，桴革不鳴?！鹾Ｖ?，君其是賴。百年之勝寄在茲，七月之兇期奄及，以顯慶四年四月八日遘疾，終于私第，春秋七十九。前夫人弘農(nóng)劉氏，父佺，貝州司馬、本郡太守。弘農(nóng)貴族，玉臺佳娉，塤篪未幾，泉壤先沉。親卿昔尚其美談，自伯今傳其麗則。后夫人河南乙弗氏，父武，隨唐州刺史、定陶公、東宮右庶子。一戎衣而佐命，八柱國以承家。夫人松鶴中孤，鏡鸞無匹。母儀內(nèi)則，師范一時。既而為善多苦，沉綿莫救，粵以久視元年，歲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蒲州永貴原，禮也。惟公懸車別業(yè)，杖筞閑郊?；B四時，賓朋千里。賞心樂事，于何不并；一朝云亡，萬化巳矣！嗚呼哀哉！第二子秀林，朝請大夫、常州江陰縣令；三子秀誠，文昌金部郎中、銀青光祿大夫、濟(jì)彭曹三州刺史、左羽林將軍；五子秀立，游擊將軍，玉山漸潤，桂林承馥。趨庭學(xué)禮，日就月將，揚名顯親，綠縢朱紱。上堂不見，陟岵無睹。直河之曲，高掌之陰，地近九京，衢如五父，千秋萬歲，哲人之安厝在茲；一十八章，孝子之事親終矣。其詞曰：
高辛系遠(yuǎn)，大跡源長。展實魯俊，莊亦衛(wèi)良。無等□□，□道龍驤。秦滅曲阜，遷于□梁。其一。祖德家風(fēng)，尚書司隸。公侯必復(fù)，□□□世。給事非榮，廣陽何滯。珠胎出掌，玉樹生礰。其二。惟君夙智，令望□□?！跛Ю铮鹆忠恢ΑＱ詿o玷缺，行足謙撝。筆硯先棄，兵書略□。其三。□□知止，高舂景促。褫紎海隅，懸車河曲。菊秋花紫，亭春酒綠，四美方兼，百年斯足。其四。文公石折，聲伯瓊流。積痗無禱，綿屙匪瘳。天乎不假，生也其休。凄慘鄰笛，超遙壑舟。其五。平生蘿蔦，先后夫人。夕宿同穴，深泉共闉。孤墳聚土，詞□棲塵。不知千載，誰為四鄰？其六。
《乙弗玉墓志》拓片志高59.5厘米，寬58.5厘米，志文正書，有縱橫界格。志蓋高56.5厘米，寬61厘米，陽文篆書，題“大周故乙弗郡君墓志”［1］68。錄文如下：
唐故壯武將軍豳州良社府統(tǒng)軍廣州都督府番禺府折沖都尉上柱國柳府君夫人永壽郡君河南乙弗氏墓志銘并序
夫人諱玉，字潤，河南洛陽人也。高祖海，魏駙馬都尉、散騎常侍、左光祿大夫、西平孝公；曾祖瑗，魏駙馬都尉、司空公、西平忠公；祖子文，魏秦豫二州刺史、直閣將軍、定陶公；父遺恩，隋唐州刺史、東宮右庶子、定陶公。并鴻漸朔漠，鵬騫南土，一戎衣而佐命，八柱國以承家。夫人松鶴中孤，鏡鸞無匹，母儀內(nèi)則，師范一時。含象巽離，稟靈娥婺。洎乎六珈登首，百兩戒期，繼匹于先府君壯武將軍公，蓋潘楊之嘉偶。夫人資性方嚴(yán)，甚有威望，動靜進(jìn)退，容止肅然。蒙授永壽郡君，從夫命也。先府君薨背之后，夫人年德愈高，撫育前子，超逾己育。王家昆季，不覺異生；張氏弟兄，連枝若一。曹大家之法度，守而無失；魯敬姜之制節(jié)，遵而不渝。長子秀誠，幽州長史、文昌金部郎中、銀青光祿大夫、濟(jì)彭曹三州刺史、左羽林衛(wèi)將軍、上護(hù)軍；小子秀立，游擊將軍。所冀高堂展養(yǎng)，百福無疆，長延保驩，萬壽增永。豈謂樹風(fēng)難靜，隙晷遽馳，未極遐年，奄遷徂化?；浺杂缆《耆挛迦战K于官舍，春秋七十三。秀誠等號訴蒼旻，肝心殞絕，以久視元年，歲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永貴原，禮也。將恐深谷為陵，高山若礪，母儀彤管，或墜芳編；神道玄扉，冀存貞礎(chǔ)。其詞曰：
高門弈弈，茂緒蟬聯(lián)，長波括地，崇基極天。世載軒冕，踵武英賢，家稱金穴，地擬瓊田。其一。高門有閌，之子于歸，乘龍比德，占□齊飛。肅雍無怠，琴瑟靡違，怡聲潔饋，申諷裁機(jī)。其二。價軼雙珠，名優(yōu)兩驥，鐘釜榮祿，珪珩寵位。靜樹俄往，寒泉奄洎，孺慕號天，充窮扣地。其三。戒朗先遠(yuǎn)，良?xì)q云暮，留條山而超忽，歷清泉而徑度，瞻吊鶴之徘徊，奄驚驂之顧步。垂芬懿于蘭菊，懷罔極于霜露。其四。
《劉媚墓志》拓片志高、寬均60厘米，志文正書，有縱橫界格。志蓋高56.5厘米，寬60厘米，陽文篆書，題“大周故劉郡君墓志銘”［1］69。錄文如下：
唐故壯武將軍豳州良社府統(tǒng)軍廣州都督府番禺府折沖都尉上柱國柳府君夫人弘農(nóng)劉氏墓志銘并序
夫人諱媚，字婉，弘農(nóng)人也。曾祖奼，周任冀州刺史；祖播，周任鴻臚寺丞；父佺，隨貝州司馬、本郡太守，并材稱杞梓，器包瑚璉。忠為令節(jié)，孝乃天經(jīng)。憑輝世德，非假星辰之氣；稟和余慶，惟資河岳之靈。惟夫人淑質(zhì)貞諒，英規(guī)婉麗，內(nèi)則儀范，用成楷模。敬始慎終，芳聲日遠(yuǎn)。既而彗壇分影，竟淪防露之姿；折水明輝，空掩媚川之色?；浺载懹^四年九月十九日，終于私第，春秋卅九。第二子秀林，朝請大夫、常州江陰縣令；孝實顯親，慕增追遠(yuǎn)。哀深創(chuàng)巨，痛切風(fēng)枝。以久視元年，歲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永貴原，禮也?？痔锍杀毯?，水變蒼山，慮簪裾與麗則，將歇滅于風(fēng)煙，勒芳猷于貞礎(chǔ)，庶鳴徽之在旃。其詞曰：
軒丘積慶，姬水開祥。世濟(jì)其美，休□有光。資忠履孝，袞服臺裳。葳蕤丹篆，氤藹青箱。其一。蟬冕登朝，翚褕命室。湯沐開賦，鄉(xiāng)亭視秩。浣濯防奢，杯盤誡逸。去浮敦本，捐文侚質(zhì)。其二。合葬非古，茲言徒設(shè)。生則移天，死惟同穴。薤歌凄楚，松風(fēng)斷絕。敬勒泉臺，庶旌遺烈。其三。
三通墓志釋文亦依次收錄于多種墓志匯集中，《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第379頁為《劉媚墓志》，第379-380頁為《柳行滿墓志》，第381頁為《乙弗玉墓志》；《全唐文補(bǔ)遺》第五冊第254頁為《柳行滿墓志》，第255頁為《乙弗玉墓志》，第256頁為《劉媚墓志》；《〈全唐文補(bǔ)遺〉總目索引》第186頁亦以此種順序著錄了三通墓志。上述著述均未對其真?zhèn)翁岢霎愖h。
從文本內(nèi)容看，三通墓志為初唐廣州番禺府折沖都尉柳行滿與其前妻劉媚、后妻乙弗玉三人鴛鴦志。鴛鴦志，乃同穴而埋、同坑而出，人各有“志”之夫妻墓志稱謂。一般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為夫妻一方先去世者刻制了墓志，另一方去世時亦祔葬墓志。如神龜元年（518）《羅宗墓志》與普泰元年（531）《羅宗妻陸蒺藜墓志》即為此種情況?！读_宗墓志》記載，志主羅宗“以神龜元年九月廿日遘疾，薨于官……以二年十一月廿七日，窆于邙山”［2］14，安葬時刻立《羅宗墓志》。其妻陸蒺藜“永安三年，歲次庚戌，八月甲辰朔，十五日戊午，薨乎洛陽修民里，時年五十六?；浧仗┰?，三月辛未朔，三日癸酉……乃鐫銘以志之”［2］33，合葬時亦刻立《羅宗妻陸蒺藜墓志》。
第二種情況是夫妻雙方權(quán)葬異地，或各有墓志，合葬時再刻合祔志，連同前志埋于墓壙，后同坑出土，開元十七年（729）《鄭繡夫人盧氏墓志》、開元廿四年（736）《鄭琇墓志》、天寶九載（750）《鄭琇夫婦合祔墓志》堪為代表。鄭繡夫人盧氏先卒，“開元十有七載八月廿九日，奄忽終于河南孰行里。春秋五十有六。即以其年十月三日權(quán)殯于定鼎門外西南原”［3］282；鄭繡后逝，“開元廿三年歲次乙亥十二月壬子朔廿二日癸酉終于河南敦行里之私第……以開元廿四年歲次丙子正月辛已朔十六日丙申，藁葬于河南縣之龍門鄉(xiāng)之原”［3］281。夫婦分別權(quán)葬于“定鼎門外西南原”和“龍門鄉(xiāng)之原”，皆祔葬墓志。天寶九載，夫婦合葬，再刻合祔志：“天寶九載十一月廿一日，從祔于公，同穴之義?！保?］283-286三通墓志最后在偃師杏園出土，說明鄭琇夫人“天寶九載十一月廿一日，從祔于公”乃合葬于偃師杏園。因內(nèi)容的相關(guān)性與信息的互補(bǔ)性，鴛鴦志往往具有較為重要的文獻(xiàn)價值，如天授元年（690）《于隱墓志》與開元十二年（724）《于隱妻李氏墓志》是一對鴛鴦志，《于隱墓志》記載于隱葬于“雍州萬年縣見子原”［4］317，而《于隱妻李氏墓志》則云：“加以良人早喪，拱木成行，爰撰吉辰，遵乎古禮。以開元十二年正月十一日，合葬于見子陵，禮也。”［5］則可知作為標(biāo)志墓壙位置的“見子原”與“見子陵”實指一地，即“見子陵”所在的“見子原”?！堕L安志·縣一·萬年》：“靖恭太子陵在見子西原?！弊⒃疲骸爸凶诔Ｐ乙娮恿戢C。今按霸橋近東三里有大陵鄉(xiāng)，俗語訛呼為建子陵?！保?］卷十一，375
但《隋唐五代墓志匯編》（山西卷）所錄這一組鴛鴦志頗為怪異。
一、兩通女志刻制的必要性問題。三通墓志中，《柳行滿墓志》是典型合祔志，對志主諱字、族系、鄉(xiāng)邑、履歷、妻室、子息、卒葬時地等“十三事”皆已述及?！秳⒚哪怪尽贰兑腋ビ衲怪尽穭t為兩位夫人專志，敘夫人族系和德行事跡，基本不涉及其夫信息。但三通墓志首題雷同，女志首題皆在合祔志基礎(chǔ)上于官職“折沖”后添加“都尉”，在志主“柳府君”后添加“夫人弘農(nóng)劉氏”“夫人永壽郡君河南乙弗氏”而成；兩通女志蓋題“大周故劉郡君墓志銘”“大周故乙弗郡君墓志”，格式亦雷同。而且三通墓志皆謂“久視元年，歲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蒲州）永貴原，禮也”。則應(yīng)皆刻制于久視元年（700）合葬時，且很可能出自一人之手。既然合祔志《柳行滿墓志》已將志主及其家庭“十三事”敘述完備，尤其對“前夫人弘農(nóng)劉氏”“后夫人河南乙弗氏”籍貫、家世等敘述頗詳，則合葬時不必同時另刻兩位夫人專志?！皨D人專志者，或以先葬，或后葬，或別葬，非是則無專志。凡合葬者額題標(biāo)目只及其夫，自是唐人通例，不須枚舉，間有夫婦雙標(biāo)者，例亦不多，又不出于大家，終不足以奪梨洲、堯峰之論也?！保?］492故而，即使如前述鄭琇夫婦之例，柳行滿夫婦合葬墓中也出土鴛鴦志，那么應(yīng)該分別是“塤篪未幾，泉壤先沉”的“前夫人弘農(nóng)劉氏”下葬時隨葬的單志、顯慶四年（659）去世的柳行滿下葬時隨葬的單志、永隆二年（681）去世的乙弗玉下葬時隨葬的單志及久視元年（700）三人合葬的合祔志，不應(yīng)出現(xiàn)與合祔志同時刻制的兩通夫人專志。
二、墓志蓋題與首題國名不協(xié)問題。北魏以降，隨著墓志文體形態(tài)的成熟，志石體制也基本定型，盝頂盒式志石與并序體志文的匹配是墓志成熟的標(biāo)志，唐代墓志多為此種體制，文本一般會有蓋題與首題兩個重要組成部分，但盜掘出土者墓蓋多佚失，幸存者較少?！端逄莆宕怪緟R編》所收這三通墓志志蓋全部完好無損。首題類似于墓志文本題目，而蓋題則多為首題之縮略，兩者主要用于標(biāo)識志主身份地位等信息，其中攸關(guān)志主姓氏和國名等核心信息，兩者是一致的，如《柳行滿墓志》蓋題與首題國名皆為“大周”，對應(yīng)合葬時間武周久視元年。類似情況還有很多，如下文將要提及的萬歲通天二年（697）《韋君妻王婉墓志》蓋題與首題則皆為“大周故納言博昌縣開國男韋府君夫人瑯耶郡君王墓志銘”［8］349-351。但同樣刻制于武周久視元年（700）的《劉媚墓志》《乙弗玉墓志》，蓋題國名皆為“大周”，而首題國名卻皆為“唐”，此種體例，十分罕見。
三、邑號問題。邑號是古代帝王封授臣子及其家屬的爵號或稱號，是封建等級制度的具體體現(xiàn)，也是墓志中志主及其先祖社會身份和歷史地位的重要標(biāo)志?！端逄莆宕怪緟R編》（山西卷）所錄兩通女志邑號均存在問題。首先是文本敘事的矛盾。一是合祔志與單志之間的敘事矛盾。從三通墓志皆述“以久視元年，歲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永貴原”事可知，這組鴛鴦志乃三人合葬時同一時間刻制，且作為合祔志的《柳行滿墓志》已詳述前后兩位夫人家世、行跡等事項，但未提及兩位夫人的邑號。作為封建社會最為重要的社會地位與人生成就標(biāo)志，擁有邑號是女主人乃至整個家族的榮耀，是需要在墓志中專門強(qiáng)調(diào)的重要身份信息。既然合祔志未提及，則很可能兩位夫人皆無邑號。但《乙弗玉墓志》卻謂志主乙弗玉因“從夫命”而被封為“永壽郡君”，《劉媚墓志》志蓋亦題“大周故劉郡君墓志銘”，又說明兩位夫人皆有邑號，合祔志與兩通女志在兩位夫人是否擁有邑號問題上存在矛盾。二是同一墓志文本內(nèi)部敘事存在矛盾。《劉媚墓志》蓋題“大周故劉郡君墓志銘”，則志主應(yīng)有郡君邑號。但首題卻作“唐故壯武將軍豳州良社府統(tǒng)軍廣州都督府番禺府折沖都尉上柱國柳府君夫人弘農(nóng)劉氏墓志銘并序”，并無邑號，序文亦未提及獲得邑號之事，則志主劉媚應(yīng)該沒有邑號，志文蓋題、首題、序文在志主是否擁有邑號問題上存在矛盾。
其次是對擁有郡君邑號的志主稱呼不當(dāng)?！翱ぞ笔侵袊糯鼖D等級，以郡名為封號。《唐六典·尚書吏部》：“四品、若勛官二品有封，母、妻為郡君?！保?］卷二，39據(jù)《柳行滿墓志》，柳行滿曾任壯武將軍?！短屏洹ど袝俊罚骸罢钠废略粔盐鋵④??！保?］卷五，152又任番禺府折沖都尉?！短屏洹ぶT衛(wèi)府諸府》：“諸府，折沖都尉各一人，上府正四品上，中府從四品下，下府正五品下?！保?］卷二十五，644皆為四品，其妻誥封郡君符合慣例。但兩通女志蓋題怪異：《劉媚墓志》蓋題“大周故劉郡君墓志銘”，稱劉媚為“劉郡君”；《乙弗玉墓志》蓋題“大周故乙弗郡君墓志”，稱乙弗玉為“乙弗郡君”，此種體例不合唐制。據(jù)《唐會要》卷二十六：“大長公主長公主并視正一品……四品，若勛官二品有勛，母妻為郡君。五品，若勛官三品有封，母妻為縣君。帶職者若勛官四品有封，母妻為鄉(xiāng)君。其母邑號，皆加‘太’字，各視夫子之品，即夫子兩有官及爵，或準(zhǔn)一人有官及爵者，皆聽從高蔭。及內(nèi)命婦四品已上，母并加邑號；一品二品，母為正四品郡君；三品四品，母并為正五品縣君（東宮命婦亦準(zhǔn)此，其會朝依命婦制）。凡外婦人不因夫及子號，別加邑號，夫人云某品郡君、某縣君鄉(xiāng)君?！保?0］卷二十六，493則《劉媚墓志》蓋當(dāng)題為“大周故某郡君劉氏（或劉夫人）墓志”，《乙弗玉墓志》蓋則題“大周故永壽郡君乙弗氏（或乙弗夫人）墓志”，不能以姓氏命名郡君。傳世文獻(xiàn)所見皆為以郡名為邑號者，未見有以姓氏命郡君者，如獨孤及《祭亡妻博陵郡君文》，蘇軾《祭亡妻同安郡君文》等，皆言其郡名邑號，不以姓氏為邑號。出土文獻(xiàn)亦皆以郡名為邑號，姓氏置其后，如證圣元年正月（694）《劉君妻李娘墓志》蓋題“大周故劉府君夫人李氏墓志”，首題“唐故太子右千牛衛(wèi)率井陘縣開國公劉府君夫人隴西郡君李氏墓志銘并序”［8］338-339。顯慶三年（658）《長孫弄珪墓志》蓋題“大唐故蓨縣公夫人魏郡君長孫氏墓志”，首題“大唐故太子中舍人十冬臘月蓨縣公夫人魏郡君長孫氏墓志銘并序”［8］102-103。其他諸如貞元十□《唐前衛(wèi)尉卿賜紫金魚袋張公夫人太原郡君郭氏墓志銘并序》［8］767、元和六年（811）《故汝南郡君洛陽宗夫人墓志銘并序》［8］825、永徽元年（650）《唐故隋湭城府鷹揚曹君及瑯耶郡君安氏墓志并序》［11］135-136、龍朔元年（661）《唐故順政郡君許夫人墓志銘并序》［8］125、神龍元年（705）《隴西郡君獨孤夫人墓志銘》［8］409-410、圣歷二年（699）《安邑封明府夫人隴西郡君李氏幽壤記》［11］939等，皆為郡名邑號+姓氏類型，未見以姓氏為命婦邑號者。
四、志文抄襲問題?！兑腋ビ衲怪尽放c《劉媚墓志》均存在采擷多志，拼湊成文問題。通過仔細(xì)比勘，可以發(fā)現(xiàn)《乙弗玉墓志》中自創(chuàng)文字較少，多數(shù)文句乃摘抄他人墓志文本，增補(bǔ)替換個別文字后，拼湊成文，其文本來源主要有三：
其一是《柳行滿墓志》，抄錄包括蓋題、首題及序文中敘述家族成員信息和卒葬日期等文字，個別文字有增補(bǔ)替換，詳見表1：
其二是萬歲通天二年（697）《韋君妻王婉墓志》，該志原石藏西安市文物保護(hù)管理所，拓片藏于陜西省古籍整理辦公室等，亦載于《隋唐五代墓志匯編》（陜西卷）第三冊第117頁，錄文見于《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第349-351頁、《全唐文補(bǔ)遺》第二冊第8頁，首題著錄于《〈全唐文補(bǔ)遺〉總目索引》第172頁。資料顯示，該志出土于西安市。志石高、寬均102厘米；志文34行，滿行34字，正書，有縱橫界格。韋承慶撰序，李嶠制銘文，四周鐫刻纏枝卷葉紋飾。志蓋高、寬亦均34厘米。陽文篆書，題“大周故納言博昌縣開國男韋府君夫人瑯耶郡君王氏墓志銘”，四煞亦鐫刻纏枝卷葉紋。
《乙弗玉墓志》從《王婉墓志》中抄錄了九部分內(nèi)容，前六部分出自序文，后三部分出自銘辭，個別文字有增補(bǔ)替換，詳見表2：
其三是儀鳳二年（677）《賈整及妻陳氏墓志》，該志正書，有縱橫界格，志蓋缺。出土?xí)r地等信息均不詳，拓本見于《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第十六冊第55頁，錄文見于《芒洛冢墓遺文三編》《唐代墓志匯編》第630-631頁、《全唐文補(bǔ)遺》第三冊第443頁，首題著錄于《〈全唐文補(bǔ)遺〉總目索引》第122頁。
《乙弗玉墓志》從《賈整及妻陳氏墓志》中抄錄銘辭第一章，亦作為其銘辭第一章，個別字句有替換，詳見表3：
《劉媚墓志》文本亦多抄襲他志，主要有三個來源：
其一是《柳行滿墓志》，抄錄其蓋題、首題及序文三句，個別語句有增補(bǔ)或調(diào)整，詳見表4：
其二是《韋君妻王婉墓志》，抄錄其銘辭第一、第四章，作為其銘辭前兩章，僅將第一章第四句“休有烈光”倒誤為“休□有光”，詳見表5：
其三是《賈整及妻陳氏墓志》，抄錄其序文兩段，一段用于描寫志主秉性德行，另一段即序文最后八句，作為其銘辭第三章，個別文字有替換，詳見表6：
此外，《劉媚墓志》序文還從其他墓志中抄錄成句，拼湊成文。如“材稱杞梓”出自開元二十七年（739）《王惠忠墓志》：“高門茂族，鼎邑賢良。材稱杞梓，器號珪璋?！保?1］1491“器包瑚璉”見于長安三年（703）《趙智偘及妻宗氏墓志》：“父僧德，唐任天官朝議部、上柱國，并器包瑚璉，材實棟梁。”［11］1009-1010亦見于先天二年（713）《趙行安墓志》：“并器包瑚璉，材實棟梁。七德俱兼，九功咸備?！保?］452-453“淑質(zhì)貞諒”見于天寶十載（751）《盧藏用妻鄭沖墓志》銘辭：“緇衣裔孫，黃門內(nèi)子。淑質(zhì)貞諒，令問不已?！保?2］167“芳聲日遠(yuǎn)”出自開元二十四年（736）《辛誨墓志》：“然勤恤人事，悉心取途，美化風(fēng)流，芳聲日遠(yuǎn)?！保?2］131
《乙弗玉墓志》和《劉媚墓志》改易替換所抄錄文本的個別文字后出現(xiàn)了明顯的行文漏洞，主要有二：一是犯諱。兩通女志文本在大量抄錄他人墓志文本同時，亦會改易替換抄錄文本中的個別文字，但這種隨性替換往往會露出馬腳，其中犯諱最為典型，具體表現(xiàn)為原文注意避諱，而替換文字后則犯諱，如《賈整及妻陳氏墓志》原文“代載軒冕”“憑暉代德”乃易字避諱，以“代”替“世”，而《乙弗玉墓志》改為“世載軒冕”，《劉媚墓志》則改為“憑輝世德”，犯太宗李世民之諱。
二是誤解文意。如《韋君妻王婉墓志》原文“洎乎六加登序，百兩戒期，繼延于先府君博昌公”，意為王婉出嫁韋氏，因夫蔭光受封命?！暗切颉币嘧鳌暗菙ⅰ保局腹倮舻纳w和敘用，志文中指受封命?！兑腋ビ衲怪尽穼ⅰ暗切颉备臑樯煸~“登首”，意欲表達(dá)志主開始頭戴貴族婦女發(fā)簪上的玉飾，標(biāo)識身份的轉(zhuǎn)換。再如《韋君妻王婉墓志》銘辭云：“家稱玉潤，地擬瓊田?！薄坝駶櫋贝颂幰员扔髅赖?，即《禮記·聘義》所云：“君子比德于玉焉，溫潤而澤，仁也?！保?3］卷六十三，1694“瓊田”傳說中種玉之田。兩句本頌志主之德，意為志主在家品行仁厚，其葬地因而成為玉田?！兑腋ビ衲怪尽穼ⅰ坝駶櫋备臑椤敖鹧ā?，則意思全變，有兩種能指，一種是志主家境豪富，葬地成為“金穴”，指藏金之窟，喻豪富之家。《后漢書·郭皇后紀(jì)上》：“況（郭況）遷大鴻臚。帝數(shù)幸其第，會公卿諸侯親家飲燕，賞賜金錢縑帛，豐盛莫比，京師號況家為金穴?！保?4］卷十，403張說《虛室賦》：“朱門金穴，恃滿矜隆。”［15］卷九十八，445另一種皆喻葬地風(fēng)水之美，為金穴玉田。無論哪一種意義，與原意相去甚遠(yuǎn)。其中，最為可笑的篡改《柳行滿墓志》所述其第五子官職：“五子秀立，游擊將軍?！薄兑腋ビ衲怪尽穼ⅰ拔遄印备臑椤靶∽印保骸靶∽有懔?，游擊將軍?！币鉃樽钚〉膬鹤?。但以“小”表示子女或親屬中排序最后，是現(xiàn)代人用法，古人并無此說法。
綜上所述，《隋唐五代墓志匯編》（山西卷）第一冊所錄久視元年（700）《柳行滿妻乙弗玉墓志》《柳行滿妻劉媚墓志》并非唐人原創(chuàng)，而很可能是今人以久視元年（700）《柳行滿及妻劉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所述柳行滿妻乙弗玉、劉媚行跡為藍(lán)本，大量抄襲久視元年（700）《柳行滿及妻劉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萬歲通天二年（697）《韋君妻王婉墓志》、儀鳳二年（677）《賈整及妻陳氏墓志》文本贗造的偽志。
［責(zé)任編輯：蔣玉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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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tinguishing the Authenticity of The Epitaph of Yifu Yu and The Epitaph of Liu Mei
WANG Sheng-ming，ZHANG Ying-y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 Nanchong 637009，China）
Abstract：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fe Yifu Yu and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fe Liu Mei" recorded in the first volume of The Compilation of Epitaphs of Sui，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Sui，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Shanxi Volume） in the first year of Jiushi （AD700） has some problems， such as a large number of plagiarism of other people’s tomb inscriptions， improper addressing of the epitaph owners who hold the title of county lord， inconsistency of the country name in the stele inscriptions on both the cover title and the first title of the epitaphs and simultaneously carved three epitaphs of the husband and his two wives that were unearthed in the same tomb. These phenomena indicate that both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fe Yifu Yu and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fe Liu Mei are not original works of the Tang Dynasty， it’s likely that those two epitaphs are fake ones based on the identity information and life experiences described in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 and His Wives Yifu Yu and Liu Mei， and the two epitaphs extensively plagiarize the inscriptions of"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ves Liu Mei and Yifu Yu curved in the first year of Jiushi （AD 700）， The Epitaph of Wei Jun's Wife Wang Wan curved in the second year of Wansui Tongtian （AD 697）， and The Epitaph of Jia Zheng and His Wife Chens curved in the second year of Yifeng （AD 677）.
Key words：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 The Epitaph of Liu Mei; The Epitaph of Yufu Yu; fake epitaphs
摘 要：《隋唐五代墓志匯編》（山西卷）第一冊所錄久視元年（700）《柳行滿妻乙弗玉墓志》《柳行滿妻劉媚墓志》存在諸如志文大量抄襲他志、對擁有郡君封號的志主稱呼不當(dāng)、墓志蓋題與首題國名不協(xié)、同墓不應(yīng)出土同時刻制的三通鴛鴦志等問題，此類現(xiàn)象說明《柳行滿妻乙弗玉墓志》《柳行滿妻劉媚墓志》并非唐人原創(chuàng)，而很可能是今人以久視元年（700）《柳行滿及妻劉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所述柳行滿妻乙弗玉、劉媚行跡為藍(lán)本，大量抄襲久視元年（700）《柳行滿及妻劉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萬歲通天二年（697） 《韋君妻王婉墓志》、儀鳳二年（677）《賈整及妻陳氏墓志》文本贗造的偽志。
關(guān)鍵詞：《柳行滿墓志》；《劉媚墓志》；《乙弗玉墓志》；偽志
中圖分類號：K877.2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文章編號：1672-9684（2024）04-0107-10
《隋唐五代墓志匯編》（山西卷）第一冊第67頁、第68頁、第69頁依次收錄了久視元年（700）《柳行滿及妻劉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簡稱《柳行滿墓志》）、《柳行滿妻乙弗玉墓志》（簡稱《乙弗玉墓志》）、《柳行滿妻劉媚墓志》（簡稱《劉媚墓志》）三通墓志拓片。據(jù)稱，三通墓志皆出土于山西永濟(jì)縣西南，具體出土?xí)r間、地點不詳，志石藏于山西省博物館。其中，《柳行滿墓志》拓片志高、寬均73厘米，志文正書，文字稍損。志蓋高、寬亦73厘米，陽文篆書，題“大周故柳君墓志之銘”［1］67。錄文如下：
周故壯武將軍豳州良社府統(tǒng)軍廣州番禺府折沖上柱國柳府君墓志銘并序。
君諱行滿，字無溢，河?xùn)|解人也。大夫食邑，先公命氏。地理燕秦之塞，樹有高名；天文張井之墟，星連美稱。莊居于衛(wèi)，惠生于魯。忠而守國，斯為社稷之臣；直以事人，誰惜士師之黜。五代祖文明，魏冀州刺史，謚曰簡。高祖元章，魏安西府長史、司徒從事中郎、相州長史。曾祖景賓，魏西曹從事、給事中、輔國將軍。祖乾緒，魏征奉朝請、給事中，不應(yīng)，卒家，贈吏部郎。公理園田，伯鸞山水，丹霞可悅，白璧難移。父□，周中□□□□參軍、瀛州文安縣令，隨鴻臚太常丞、慶州司馬、雍州廣陽萬年令?！跫靖卟牛瑓⒅\莫府；安仁拙用，出宰咸京。公歊云襲貺，垂棘分輝。鳳鳥為雛，音便合律。志業(yè)匪存于筆硯，功名大寄于弧矢。隨以軍功授上儀同右十九府驃騎將軍。秩貴五營，班逾九列。雖托孤之可重，在第五而終輕。唐授虢州開方府車騎、豳州良社府統(tǒng)軍。以正直中傷，左授廣州番禺府折沖都尉、上柱國。伯珪首路，悲傷奠祭之詞；馬授沉痾，辛苦平生之事。公心勤寄托，志忽艱難。踰瘴阜而彌康，飲貪泉而更潔。歷歐閩之地，當(dāng)寇仇之境，旌旃就卷，桴革不鳴?！鹾Ｖ?，君其是賴。百年之勝寄在茲，七月之兇期奄及，以顯慶四年四月八日遘疾，終于私第，春秋七十九。前夫人弘農(nóng)劉氏，父佺，貝州司馬、本郡太守。弘農(nóng)貴族，玉臺佳娉，塤篪未幾，泉壤先沉。親卿昔尚其美談，自伯今傳其麗則。后夫人河南乙弗氏，父武，隨唐州刺史、定陶公、東宮右庶子。一戎衣而佐命，八柱國以承家。夫人松鶴中孤，鏡鸞無匹。母儀內(nèi)則，師范一時。既而為善多苦，沉綿莫救，粵以久視元年，歲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蒲州永貴原，禮也。惟公懸車別業(yè)，杖筞閑郊?；B四時，賓朋千里。賞心樂事，于何不并；一朝云亡，萬化巳矣！嗚呼哀哉！第二子秀林，朝請大夫、常州江陰縣令；三子秀誠，文昌金部郎中、銀青光祿大夫、濟(jì)彭曹三州刺史、左羽林將軍；五子秀立，游擊將軍，玉山漸潤，桂林承馥。趨庭學(xué)禮，日就月將，揚名顯親，綠縢朱紱。上堂不見，陟岵無睹。直河之曲，高掌之陰，地近九京，衢如五父，千秋萬歲，哲人之安厝在茲；一十八章，孝子之事親終矣。其詞曰：
高辛系遠(yuǎn)，大跡源長。展實魯俊，莊亦衛(wèi)良。無等□□，□道龍驤。秦滅曲阜，遷于□梁。其一。祖德家風(fēng)，尚書司隸。公侯必復(fù)，□□□世。給事非榮，廣陽何滯。珠胎出掌，玉樹生礰。其二。惟君夙智，令望□□?！跛Ю铮鹆忠恢ΑＱ詿o玷缺，行足謙撝。筆硯先棄，兵書略□。其三。□□知止，高舂景促。褫紎海隅，懸車河曲。菊秋花紫，亭春酒綠，四美方兼，百年斯足。其四。文公石折，聲伯瓊流。積痗無禱，綿屙匪瘳。天乎不假，生也其休。凄慘鄰笛，超遙壑舟。其五。平生蘿蔦，先后夫人。夕宿同穴，深泉共闉。孤墳聚土，詞□棲塵。不知千載，誰為四鄰？其六。
《乙弗玉墓志》拓片志高59.5厘米，寬58.5厘米，志文正書，有縱橫界格。志蓋高56.5厘米，寬61厘米，陽文篆書，題“大周故乙弗郡君墓志”［1］68。錄文如下：
唐故壯武將軍豳州良社府統(tǒng)軍廣州都督府番禺府折沖都尉上柱國柳府君夫人永壽郡君河南乙弗氏墓志銘并序
夫人諱玉，字潤，河南洛陽人也。高祖海，魏駙馬都尉、散騎常侍、左光祿大夫、西平孝公；曾祖瑗，魏駙馬都尉、司空公、西平忠公；祖子文，魏秦豫二州刺史、直閣將軍、定陶公；父遺恩，隋唐州刺史、東宮右庶子、定陶公。并鴻漸朔漠，鵬騫南土，一戎衣而佐命，八柱國以承家。夫人松鶴中孤，鏡鸞無匹，母儀內(nèi)則，師范一時。含象巽離，稟靈娥婺。洎乎六珈登首，百兩戒期，繼匹于先府君壯武將軍公，蓋潘楊之嘉偶。夫人資性方嚴(yán)，甚有威望，動靜進(jìn)退，容止肅然。蒙授永壽郡君，從夫命也。先府君薨背之后，夫人年德愈高，撫育前子，超逾己育。王家昆季，不覺異生；張氏弟兄，連枝若一。曹大家之法度，守而無失；魯敬姜之制節(jié)，遵而不渝。長子秀誠，幽州長史、文昌金部郎中、銀青光祿大夫、濟(jì)彭曹三州刺史、左羽林衛(wèi)將軍、上護(hù)軍；小子秀立，游擊將軍。所冀高堂展養(yǎng)，百福無疆，長延保驩，萬壽增永。豈謂樹風(fēng)難靜，隙晷遽馳，未極遐年，奄遷徂化?；浺杂缆《耆挛迦战K于官舍，春秋七十三。秀誠等號訴蒼旻，肝心殞絕，以久視元年，歲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永貴原，禮也。將恐深谷為陵，高山若礪，母儀彤管，或墜芳編；神道玄扉，冀存貞礎(chǔ)。其詞曰：
高門弈弈，茂緒蟬聯(lián)，長波括地，崇基極天。世載軒冕，踵武英賢，家稱金穴，地擬瓊田。其一。高門有閌，之子于歸，乘龍比德，占□齊飛。肅雍無怠，琴瑟靡違，怡聲潔饋，申諷裁機(jī)。其二。價軼雙珠，名優(yōu)兩驥，鐘釜榮祿，珪珩寵位。靜樹俄往，寒泉奄洎，孺慕號天，充窮扣地。其三。戒朗先遠(yuǎn)，良?xì)q云暮，留條山而超忽，歷清泉而徑度，瞻吊鶴之徘徊，奄驚驂之顧步。垂芬懿于蘭菊，懷罔極于霜露。其四。
《劉媚墓志》拓片志高、寬均60厘米，志文正書，有縱橫界格。志蓋高56.5厘米，寬60厘米，陽文篆書，題“大周故劉郡君墓志銘”［1］69。錄文如下：
唐故壯武將軍豳州良社府統(tǒng)軍廣州都督府番禺府折沖都尉上柱國柳府君夫人弘農(nóng)劉氏墓志銘并序
夫人諱媚，字婉，弘農(nóng)人也。曾祖奼，周任冀州刺史；祖播，周任鴻臚寺丞；父佺，隨貝州司馬、本郡太守，并材稱杞梓，器包瑚璉。忠為令節(jié)，孝乃天經(jīng)。憑輝世德，非假星辰之氣；稟和余慶，惟資河岳之靈。惟夫人淑質(zhì)貞諒，英規(guī)婉麗，內(nèi)則儀范，用成楷模。敬始慎終，芳聲日遠(yuǎn)。既而彗壇分影，竟淪防露之姿；折水明輝，空掩媚川之色?；浺载懹^四年九月十九日，終于私第，春秋卅九。第二子秀林，朝請大夫、常州江陰縣令；孝實顯親，慕增追遠(yuǎn)。哀深創(chuàng)巨，痛切風(fēng)枝。以久視元年，歲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永貴原，禮也?？痔锍杀毯?，水變蒼山，慮簪裾與麗則，將歇滅于風(fēng)煙，勒芳猷于貞礎(chǔ)，庶鳴徽之在旃。其詞曰：
軒丘積慶，姬水開祥。世濟(jì)其美，休□有光。資忠履孝，袞服臺裳。葳蕤丹篆，氤藹青箱。其一。蟬冕登朝，翚褕命室。湯沐開賦，鄉(xiāng)亭視秩。浣濯防奢，杯盤誡逸。去浮敦本，捐文侚質(zhì)。其二。合葬非古，茲言徒設(shè)。生則移天，死惟同穴。薤歌凄楚，松風(fēng)斷絕。敬勒泉臺，庶旌遺烈。其三。
三通墓志釋文亦依次收錄于多種墓志匯集中，《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第379頁為《劉媚墓志》，第379-380頁為《柳行滿墓志》，第381頁為《乙弗玉墓志》；《全唐文補(bǔ)遺》第五冊第254頁為《柳行滿墓志》，第255頁為《乙弗玉墓志》，第256頁為《劉媚墓志》；《〈全唐文補(bǔ)遺〉總目索引》第186頁亦以此種順序著錄了三通墓志。上述著述均未對其真?zhèn)翁岢霎愖h。
從文本內(nèi)容看，三通墓志為初唐廣州番禺府折沖都尉柳行滿與其前妻劉媚、后妻乙弗玉三人鴛鴦志。鴛鴦志，乃同穴而埋、同坑而出，人各有“志”之夫妻墓志稱謂。一般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為夫妻一方先去世者刻制了墓志，另一方去世時亦祔葬墓志。如神龜元年（518）《羅宗墓志》與普泰元年（531）《羅宗妻陸蒺藜墓志》即為此種情況?！读_宗墓志》記載，志主羅宗“以神龜元年九月廿日遘疾，薨于官……以二年十一月廿七日，窆于邙山”［2］14，安葬時刻立《羅宗墓志》。其妻陸蒺藜“永安三年，歲次庚戌，八月甲辰朔，十五日戊午，薨乎洛陽修民里，時年五十六?；浧仗┰?，三月辛未朔，三日癸酉……乃鐫銘以志之”［2］33，合葬時亦刻立《羅宗妻陸蒺藜墓志》。
第二種情況是夫妻雙方權(quán)葬異地，或各有墓志，合葬時再刻合祔志，連同前志埋于墓壙，后同坑出土，開元十七年（729）《鄭繡夫人盧氏墓志》、開元廿四年（736）《鄭琇墓志》、天寶九載（750）《鄭琇夫婦合祔墓志》堪為代表。鄭繡夫人盧氏先卒，“開元十有七載八月廿九日，奄忽終于河南孰行里。春秋五十有六。即以其年十月三日權(quán)殯于定鼎門外西南原”［3］282；鄭繡后逝，“開元廿三年歲次乙亥十二月壬子朔廿二日癸酉終于河南敦行里之私第……以開元廿四年歲次丙子正月辛已朔十六日丙申，藁葬于河南縣之龍門鄉(xiāng)之原”［3］281。夫婦分別權(quán)葬于“定鼎門外西南原”和“龍門鄉(xiāng)之原”，皆祔葬墓志。天寶九載，夫婦合葬，再刻合祔志：“天寶九載十一月廿一日，從祔于公，同穴之義?！保?］283-286三通墓志最后在偃師杏園出土，說明鄭琇夫人“天寶九載十一月廿一日，從祔于公”乃合葬于偃師杏園。因內(nèi)容的相關(guān)性與信息的互補(bǔ)性，鴛鴦志往往具有較為重要的文獻(xiàn)價值，如天授元年（690）《于隱墓志》與開元十二年（724）《于隱妻李氏墓志》是一對鴛鴦志，《于隱墓志》記載于隱葬于“雍州萬年縣見子原”［4］317，而《于隱妻李氏墓志》則云：“加以良人早喪，拱木成行，爰撰吉辰，遵乎古禮。以開元十二年正月十一日，合葬于見子陵，禮也。”［5］則可知作為標(biāo)志墓壙位置的“見子原”與“見子陵”實指一地，即“見子陵”所在的“見子原”?！堕L安志·縣一·萬年》：“靖恭太子陵在見子西原?！弊⒃疲骸爸凶诔Ｐ乙娮恿戢C。今按霸橋近東三里有大陵鄉(xiāng)，俗語訛呼為建子陵?！保?］卷十一，375
但《隋唐五代墓志匯編》（山西卷）所錄這一組鴛鴦志頗為怪異。
一、兩通女志刻制的必要性問題。三通墓志中，《柳行滿墓志》是典型合祔志，對志主諱字、族系、鄉(xiāng)邑、履歷、妻室、子息、卒葬時地等“十三事”皆已述及?！秳⒚哪怪尽贰兑腋ビ衲怪尽穭t為兩位夫人專志，敘夫人族系和德行事跡，基本不涉及其夫信息。但三通墓志首題雷同，女志首題皆在合祔志基礎(chǔ)上于官職“折沖”后添加“都尉”，在志主“柳府君”后添加“夫人弘農(nóng)劉氏”“夫人永壽郡君河南乙弗氏”而成；兩通女志蓋題“大周故劉郡君墓志銘”“大周故乙弗郡君墓志”，格式亦雷同。而且三通墓志皆謂“久視元年，歲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蒲州）永貴原，禮也”。則應(yīng)皆刻制于久視元年（700）合葬時，且很可能出自一人之手。既然合祔志《柳行滿墓志》已將志主及其家庭“十三事”敘述完備，尤其對“前夫人弘農(nóng)劉氏”“后夫人河南乙弗氏”籍貫、家世等敘述頗詳，則合葬時不必同時另刻兩位夫人專志?！皨D人專志者，或以先葬，或后葬，或別葬，非是則無專志。凡合葬者額題標(biāo)目只及其夫，自是唐人通例，不須枚舉，間有夫婦雙標(biāo)者，例亦不多，又不出于大家，終不足以奪梨洲、堯峰之論也?！保?］492故而，即使如前述鄭琇夫婦之例，柳行滿夫婦合葬墓中也出土鴛鴦志，那么應(yīng)該分別是“塤篪未幾，泉壤先沉”的“前夫人弘農(nóng)劉氏”下葬時隨葬的單志、顯慶四年（659）去世的柳行滿下葬時隨葬的單志、永隆二年（681）去世的乙弗玉下葬時隨葬的單志及久視元年（700）三人合葬的合祔志，不應(yīng)出現(xiàn)與合祔志同時刻制的兩通夫人專志。
二、墓志蓋題與首題國名不協(xié)問題。北魏以降，隨著墓志文體形態(tài)的成熟，志石體制也基本定型，盝頂盒式志石與并序體志文的匹配是墓志成熟的標(biāo)志，唐代墓志多為此種體制，文本一般會有蓋題與首題兩個重要組成部分，但盜掘出土者墓蓋多佚失，幸存者較少?！端逄莆宕怪緟R編》所收這三通墓志志蓋全部完好無損。首題類似于墓志文本題目，而蓋題則多為首題之縮略，兩者主要用于標(biāo)識志主身份地位等信息，其中攸關(guān)志主姓氏和國名等核心信息，兩者是一致的，如《柳行滿墓志》蓋題與首題國名皆為“大周”，對應(yīng)合葬時間武周久視元年。類似情況還有很多，如下文將要提及的萬歲通天二年（697）《韋君妻王婉墓志》蓋題與首題則皆為“大周故納言博昌縣開國男韋府君夫人瑯耶郡君王墓志銘”［8］349-351。但同樣刻制于武周久視元年（700）的《劉媚墓志》《乙弗玉墓志》，蓋題國名皆為“大周”，而首題國名卻皆為“唐”，此種體例，十分罕見。
三、邑號問題。邑號是古代帝王封授臣子及其家屬的爵號或稱號，是封建等級制度的具體體現(xiàn)，也是墓志中志主及其先祖社會身份和歷史地位的重要標(biāo)志?！端逄莆宕怪緟R編》（山西卷）所錄兩通女志邑號均存在問題。首先是文本敘事的矛盾。一是合祔志與單志之間的敘事矛盾。從三通墓志皆述“以久視元年，歲次庚子，十月乙巳朔，廿八日壬申，合葬于永貴原”事可知，這組鴛鴦志乃三人合葬時同一時間刻制，且作為合祔志的《柳行滿墓志》已詳述前后兩位夫人家世、行跡等事項，但未提及兩位夫人的邑號。作為封建社會最為重要的社會地位與人生成就標(biāo)志，擁有邑號是女主人乃至整個家族的榮耀，是需要在墓志中專門強(qiáng)調(diào)的重要身份信息。既然合祔志未提及，則很可能兩位夫人皆無邑號。但《乙弗玉墓志》卻謂志主乙弗玉因“從夫命”而被封為“永壽郡君”，《劉媚墓志》志蓋亦題“大周故劉郡君墓志銘”，又說明兩位夫人皆有邑號，合祔志與兩通女志在兩位夫人是否擁有邑號問題上存在矛盾。二是同一墓志文本內(nèi)部敘事存在矛盾。《劉媚墓志》蓋題“大周故劉郡君墓志銘”，則志主應(yīng)有郡君邑號。但首題卻作“唐故壯武將軍豳州良社府統(tǒng)軍廣州都督府番禺府折沖都尉上柱國柳府君夫人弘農(nóng)劉氏墓志銘并序”，并無邑號，序文亦未提及獲得邑號之事，則志主劉媚應(yīng)該沒有邑號，志文蓋題、首題、序文在志主是否擁有邑號問題上存在矛盾。
其次是對擁有郡君邑號的志主稱呼不當(dāng)?！翱ぞ笔侵袊糯鼖D等級，以郡名為封號。《唐六典·尚書吏部》：“四品、若勛官二品有封，母、妻為郡君?！保?］卷二，39據(jù)《柳行滿墓志》，柳行滿曾任壯武將軍?！短屏洹ど袝俊罚骸罢钠废略粔盐鋵④??！保?］卷五，152又任番禺府折沖都尉?！短屏洹ぶT衛(wèi)府諸府》：“諸府，折沖都尉各一人，上府正四品上，中府從四品下，下府正五品下?！保?］卷二十五，644皆為四品，其妻誥封郡君符合慣例。但兩通女志蓋題怪異：《劉媚墓志》蓋題“大周故劉郡君墓志銘”，稱劉媚為“劉郡君”；《乙弗玉墓志》蓋題“大周故乙弗郡君墓志”，稱乙弗玉為“乙弗郡君”，此種體例不合唐制。據(jù)《唐會要》卷二十六：“大長公主長公主并視正一品……四品，若勛官二品有勛，母妻為郡君。五品，若勛官三品有封，母妻為縣君。帶職者若勛官四品有封，母妻為鄉(xiāng)君。其母邑號，皆加‘太’字，各視夫子之品，即夫子兩有官及爵，或準(zhǔn)一人有官及爵者，皆聽從高蔭。及內(nèi)命婦四品已上，母并加邑號；一品二品，母為正四品郡君；三品四品，母并為正五品縣君（東宮命婦亦準(zhǔn)此，其會朝依命婦制）。凡外婦人不因夫及子號，別加邑號，夫人云某品郡君、某縣君鄉(xiāng)君?！保?0］卷二十六，493則《劉媚墓志》蓋當(dāng)題為“大周故某郡君劉氏（或劉夫人）墓志”，《乙弗玉墓志》蓋則題“大周故永壽郡君乙弗氏（或乙弗夫人）墓志”，不能以姓氏命名郡君。傳世文獻(xiàn)所見皆為以郡名為邑號者，未見有以姓氏命郡君者，如獨孤及《祭亡妻博陵郡君文》，蘇軾《祭亡妻同安郡君文》等，皆言其郡名邑號，不以姓氏為邑號。出土文獻(xiàn)亦皆以郡名為邑號，姓氏置其后，如證圣元年正月（694）《劉君妻李娘墓志》蓋題“大周故劉府君夫人李氏墓志”，首題“唐故太子右千牛衛(wèi)率井陘縣開國公劉府君夫人隴西郡君李氏墓志銘并序”［8］338-339。顯慶三年（658）《長孫弄珪墓志》蓋題“大唐故蓨縣公夫人魏郡君長孫氏墓志”，首題“大唐故太子中舍人十冬臘月蓨縣公夫人魏郡君長孫氏墓志銘并序”［8］102-103。其他諸如貞元十□《唐前衛(wèi)尉卿賜紫金魚袋張公夫人太原郡君郭氏墓志銘并序》［8］767、元和六年（811）《故汝南郡君洛陽宗夫人墓志銘并序》［8］825、永徽元年（650）《唐故隋湭城府鷹揚曹君及瑯耶郡君安氏墓志并序》［11］135-136、龍朔元年（661）《唐故順政郡君許夫人墓志銘并序》［8］125、神龍元年（705）《隴西郡君獨孤夫人墓志銘》［8］409-410、圣歷二年（699）《安邑封明府夫人隴西郡君李氏幽壤記》［11］939等，皆為郡名邑號+姓氏類型，未見以姓氏為命婦邑號者。
四、志文抄襲問題?！兑腋ビ衲怪尽放c《劉媚墓志》均存在采擷多志，拼湊成文問題。通過仔細(xì)比勘，可以發(fā)現(xiàn)《乙弗玉墓志》中自創(chuàng)文字較少，多數(shù)文句乃摘抄他人墓志文本，增補(bǔ)替換個別文字后，拼湊成文，其文本來源主要有三：
其一是《柳行滿墓志》，抄錄包括蓋題、首題及序文中敘述家族成員信息和卒葬日期等文字，個別文字有增補(bǔ)替換，詳見表1：
其二是萬歲通天二年（697）《韋君妻王婉墓志》，該志原石藏西安市文物保護(hù)管理所，拓片藏于陜西省古籍整理辦公室等，亦載于《隋唐五代墓志匯編》（陜西卷）第三冊第117頁，錄文見于《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第349-351頁、《全唐文補(bǔ)遺》第二冊第8頁，首題著錄于《〈全唐文補(bǔ)遺〉總目索引》第172頁。資料顯示，該志出土于西安市。志石高、寬均102厘米；志文34行，滿行34字，正書，有縱橫界格。韋承慶撰序，李嶠制銘文，四周鐫刻纏枝卷葉紋飾。志蓋高、寬亦均34厘米。陽文篆書，題“大周故納言博昌縣開國男韋府君夫人瑯耶郡君王氏墓志銘”，四煞亦鐫刻纏枝卷葉紋。
《乙弗玉墓志》從《王婉墓志》中抄錄了九部分內(nèi)容，前六部分出自序文，后三部分出自銘辭，個別文字有增補(bǔ)替換，詳見表2：
其三是儀鳳二年（677）《賈整及妻陳氏墓志》，該志正書，有縱橫界格，志蓋缺。出土?xí)r地等信息均不詳，拓本見于《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第十六冊第55頁，錄文見于《芒洛冢墓遺文三編》《唐代墓志匯編》第630-631頁、《全唐文補(bǔ)遺》第三冊第443頁，首題著錄于《〈全唐文補(bǔ)遺〉總目索引》第122頁。
《乙弗玉墓志》從《賈整及妻陳氏墓志》中抄錄銘辭第一章，亦作為其銘辭第一章，個別字句有替換，詳見表3：
《劉媚墓志》文本亦多抄襲他志，主要有三個來源：
其一是《柳行滿墓志》，抄錄其蓋題、首題及序文三句，個別語句有增補(bǔ)或調(diào)整，詳見表4：
其二是《韋君妻王婉墓志》，抄錄其銘辭第一、第四章，作為其銘辭前兩章，僅將第一章第四句“休有烈光”倒誤為“休□有光”，詳見表5：
其三是《賈整及妻陳氏墓志》，抄錄其序文兩段，一段用于描寫志主秉性德行，另一段即序文最后八句，作為其銘辭第三章，個別文字有替換，詳見表6：
此外，《劉媚墓志》序文還從其他墓志中抄錄成句，拼湊成文。如“材稱杞梓”出自開元二十七年（739）《王惠忠墓志》：“高門茂族，鼎邑賢良。材稱杞梓，器號珪璋?！保?1］1491“器包瑚璉”見于長安三年（703）《趙智偘及妻宗氏墓志》：“父僧德，唐任天官朝議部、上柱國，并器包瑚璉，材實棟梁。”［11］1009-1010亦見于先天二年（713）《趙行安墓志》：“并器包瑚璉，材實棟梁。七德俱兼，九功咸備?！保?］452-453“淑質(zhì)貞諒”見于天寶十載（751）《盧藏用妻鄭沖墓志》銘辭：“緇衣裔孫，黃門內(nèi)子。淑質(zhì)貞諒，令問不已?！保?2］167“芳聲日遠(yuǎn)”出自開元二十四年（736）《辛誨墓志》：“然勤恤人事，悉心取途，美化風(fēng)流，芳聲日遠(yuǎn)?！保?2］131
《乙弗玉墓志》和《劉媚墓志》改易替換所抄錄文本的個別文字后出現(xiàn)了明顯的行文漏洞，主要有二：一是犯諱。兩通女志文本在大量抄錄他人墓志文本同時，亦會改易替換抄錄文本中的個別文字，但這種隨性替換往往會露出馬腳，其中犯諱最為典型，具體表現(xiàn)為原文注意避諱，而替換文字后則犯諱，如《賈整及妻陳氏墓志》原文“代載軒冕”“憑暉代德”乃易字避諱，以“代”替“世”，而《乙弗玉墓志》改為“世載軒冕”，《劉媚墓志》則改為“憑輝世德”，犯太宗李世民之諱。
二是誤解文意。如《韋君妻王婉墓志》原文“洎乎六加登序，百兩戒期，繼延于先府君博昌公”，意為王婉出嫁韋氏，因夫蔭光受封命?！暗切颉币嘧鳌暗菙ⅰ保局腹倮舻纳w和敘用，志文中指受封命?！兑腋ビ衲怪尽穼ⅰ暗切颉备臑樯煸~“登首”，意欲表達(dá)志主開始頭戴貴族婦女發(fā)簪上的玉飾，標(biāo)識身份的轉(zhuǎn)換。再如《韋君妻王婉墓志》銘辭云：“家稱玉潤，地擬瓊田?！薄坝駶櫋贝颂幰员扔髅赖?，即《禮記·聘義》所云：“君子比德于玉焉，溫潤而澤，仁也?！保?3］卷六十三，1694“瓊田”傳說中種玉之田。兩句本頌志主之德，意為志主在家品行仁厚，其葬地因而成為玉田?！兑腋ビ衲怪尽穼ⅰ坝駶櫋备臑椤敖鹧ā?，則意思全變，有兩種能指，一種是志主家境豪富，葬地成為“金穴”，指藏金之窟，喻豪富之家。《后漢書·郭皇后紀(jì)上》：“況（郭況）遷大鴻臚。帝數(shù)幸其第，會公卿諸侯親家飲燕，賞賜金錢縑帛，豐盛莫比，京師號況家為金穴?！保?4］卷十，403張說《虛室賦》：“朱門金穴，恃滿矜隆。”［15］卷九十八，445另一種皆喻葬地風(fēng)水之美，為金穴玉田。無論哪一種意義，與原意相去甚遠(yuǎn)。其中，最為可笑的篡改《柳行滿墓志》所述其第五子官職：“五子秀立，游擊將軍?！薄兑腋ビ衲怪尽穼ⅰ拔遄印备臑椤靶∽印保骸靶∽有懔?，游擊將軍?！币鉃樽钚〉膬鹤?。但以“小”表示子女或親屬中排序最后，是現(xiàn)代人用法，古人并無此說法。
綜上所述，《隋唐五代墓志匯編》（山西卷）第一冊所錄久視元年（700）《柳行滿妻乙弗玉墓志》《柳行滿妻劉媚墓志》并非唐人原創(chuàng)，而很可能是今人以久視元年（700）《柳行滿及妻劉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所述柳行滿妻乙弗玉、劉媚行跡為藍(lán)本，大量抄襲久視元年（700）《柳行滿及妻劉媚乙弗玉合祔志墓志》、萬歲通天二年（697）《韋君妻王婉墓志》、儀鳳二年（677）《賈整及妻陳氏墓志》文本贗造的偽志。
［責(zé)任編輯：蔣玉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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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tinguishing the Authenticity of The Epitaph of Yifu Yu and The Epitaph of Liu Mei
WANG Sheng-ming，ZHANG Ying-y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 Nanchong 637009，China）
Abstract：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fe Yifu Yu and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fe Liu Mei" recorded in the first volume of The Compilation of Epitaphs of Sui，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Sui，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Shanxi Volume） in the first year of Jiushi （AD700） has some problems， such as a large number of plagiarism of other people’s tomb inscriptions， improper addressing of the epitaph owners who hold the title of county lord， inconsistency of the country name in the stele inscriptions on both the cover title and the first title of the epitaphs and simultaneously carved three epitaphs of the husband and his two wives that were unearthed in the same tomb. These phenomena indicate that both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fe Yifu Yu and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fe Liu Mei are not original works of the Tang Dynasty， it’s likely that those two epitaphs are fake ones based on the identity information and life experiences described in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 and His Wives Yifu Yu and Liu Mei， and the two epitaphs extensively plagiarize the inscriptions of"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s Wives Liu Mei and Yifu Yu curved in the first year of Jiushi （AD 700）， The Epitaph of Wei Jun's Wife Wang Wan curved in the second year of Wansui Tongtian （AD 697）， and The Epitaph of Jia Zheng and His Wife Chens curved in the second year of Yifeng （AD 677）.
Key words： The Epitaph of Liu Xingman; The Epitaph of Liu Mei; The Epitaph of Yufu Yu; fake epitaph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