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興
(青海師范大學,西寧 810016)
《華北日報》于1929年元旦在北平創(chuàng)刊,是國民黨中央直屬黨報,抗日戰(zhàn)爭中日軍占領北平后停刊,1945年10月復刊?!度A北日報》復刊后至1947年以前共報道北平汽車肇禍事件21件,其中并無軍車之蹤跡。1947年后軍車肇禍事件逐漸增多,至北平解放前《華北日報》共計刊載車禍案件30例,其中軍車肇禍案件22例,約占總數的73.3%。實際上,這一時期北平軍車肇禍的數量遠遠不止此數,但其余并未有詳細報道,僅有統(tǒng)計數字,如1948年1月至10月車輛肇禍事件便有287次,其中軍車209次[1],約占總數的73%。此外,《益世報(北京)》《中央日報》《大公報(天津)》等報紙對北平軍車肇禍事件也有報道。此種情況下,北平市警察局在整理車禍相關資料時得出“公共汽車以及機關私用營業(yè)之小汽車妨害交通發(fā)生事故者極少,制成車禍者幾全系軍車”的結論便合情理了[2]。
為抵抗人民解放軍的進攻,蔣介石于1947年秋宣布成立華北“剿匪”總司令部,傅作義出任總司令,統(tǒng)領原保定、張垣兩個綏署所有的軍隊,希望其能暫守北平、天津、張家口等地。
經過一系列戰(zhàn)役后,至1948年12月人民解放軍將北平包圍。為了固守北平城,12月下旬傅作義針對人民解放軍的進攻在北平城內外做出了相應的布防:309師、104軍防御陣地在西直門附近,94軍防御陣地在動物園南部,157師以及62軍防御陣地在蓮花池南部,16軍防御陣地在右安門南部,92軍駐守永定門外,205師及104軍一部駐守朝陽門內,13軍防御陣地在朝陽門外,269師及104軍一部駐防在安定門西部,311師及104軍一部駐扎復興門附近。另外還有中南海、順承王府、先農壇、天壇等地點作為35軍、104軍、新編騎兵第4師以及308師和35軍的集結地區(qū)[3]425。其布防以北平城墻為界,防御陣地分散在北平城內外形成圈狀,部隊駐扎于城門附近,進而將北平城全面包圍其中。城內西北與南部分別設有兩個部隊集結區(qū),可以隨時向四面八方支援,試圖做到內外聯動、面面俱到。
固守北平的傅作義部多在北平城內駐扎。部隊駐地必然是軍車往來之地,但同時也是百姓日常生活地區(qū),軍隊駐地與軍車肇禍地便呈現出同步性特點。行人伊秀山在天橋被啟文光駕駛的軍車23152號碾斃[4],天橋距離新編騎兵第4師的集結地先農壇較近;四歲幼童郭金生在天壇被傅春芳駕車撞斃[5],而天壇地區(qū)是35軍、104軍的集結地區(qū);老婦王丁氏在弓弦胡同西口被一軍用卡車撞翻[6],弓弦胡同則靠近中南海35軍的集結地;排子車夫王香元在交通口大頭條西口被撞受傷[7],而交通口西口距安定門較近,此地有269師及104軍駐防;張達與撿煤小孩劉岐山被撞地點崇文門外、崇外北河沿兩地都與35軍、104軍集結地天壇相距不遠[8-9]。
上述肇禍地點分散于北平城東南西北各處,一方面體現著軍車肇禍事故的隨機性與多發(fā)性,另一方面也凸顯著傅作義防守北平城的嚴密性。此外,軍車肇禍多發(fā)地證明了軍隊駐扎地區(qū)事故高發(fā)性特點。軍車肇禍地點主要以“東西長安街,西四南北大街、西直門大街以及前門大街發(fā)生最多”[1],這幾處地點處于北平城西北角的城墻附近,正好是309師、311師、104軍、35軍等部隊駐扎地。如果再將事故高發(fā)地區(qū)域往大擴一些,即從整個北平城西北地區(qū)來看,便可得出傅作義駐防北平城的又一個特點,即撤、防一體。整個北平西北地區(qū)除軍車肇禍事故多發(fā)地的兩個軍隊集結地、兩個防御陣地外,還有94軍、62軍及157師兩個防御陣地,共計4個防御陣地。整個北平城內外只有4個部隊集結地與12個防御陣地,將約一半的兵力放置于北平城西北地區(qū),凸顯著傅作義將防御重心放在西北地區(qū)的意圖。防御重心偏向西北地區(qū),一方面可以隨時支援懷來、新保安、張家口等地,使自己的部隊排成一字長蛇陣,做到首尾兼顧;另一方面即使東北解放軍南下入關致使北平失守,也可經西北地區(qū)退守綏遠等地,體現出撤、防一體的策略。
軍車肇禍的直接原因在《華北日報》中有所報道,如司機疏忽、車速過快、行人交通安全意識淡薄等。此外,戰(zhàn)爭影響下頻繁的軍隊調動與物資運輸、軍紀松散等導致了更多軍車肇禍事件的出現。
平津戰(zhàn)役中傅作義曾多次調動部隊。為支援承德,傅作義派汽車輸送援軍,“今起聞有千余輛大卡車,蜿蜒于平承路上。”[10]1948年11月29日,傅作義命“35軍軍長郭景云率101師和267師共16 000余人,分乘400余輛,配屬105毫米榴彈炮兵一營,星夜馳援張家口”[11]304,后被人民解放軍包圍在新保安殲滅。因35軍的失敗導致北平兵力不足,傅作義“又急調了天津、塘沽地區(qū)的第92軍、62軍和第94軍主力增防北平”[12]。1948年12月4日晚12時“傅作義由北平電令郭景云率部速返回北平,并令郭景云擠出汽車將第104軍的第258師同時帶回北平”[3]66,“新32師,乘汽車奔襲(北)平北大小湯山,又以200輛汽車(每車30余人),由保定增員淶水,士兵除武器外,每人僅帶一件大衣,大炮均以汽車牽引”[11]170等。可以看出這一時期經過北平的軍事調動相對頻繁,且都依靠汽車作為主要交通工具?!榜R路上兩年來不知道死了多少男女老幼的市民,雖然值此戡亂軍事時期,街上軍輸常川流不修。”[13]軍車肇禍的發(fā)生,“固然警局有責,但是由于軍事上的運輸頻繁,有很多都非人力所能及?!盵14]頻繁的軍事運輸極大地增加了軍車肇禍幾率。
傅作義部的軍紀情況可以從兩個地方體現。首先,傅作義嫡系部隊之一的第35軍進駐北平后“干部逐漸腐化墮落,貪圖享受,廣大士兵直接、間接受到共產黨的宣傳,提高了覺悟而不愿繼續(xù)賣命,從而部隊素質每況愈下”[3]51。其次,北平解放后參與受編整訓傅作義部隊工作的蔡順禮回憶:“下去一看,部隊秩序很亂,軍容不整,紀律廢弛,處于無政府狀態(tài),有的推牌九、有的抽鴉片、有的酗酒,吆五喝六的。他們大量變賣軍用品,用面粉、棉被、毛毯換東西吃,沒有的還破壞武器,亂打槍?!盵11]723這里所描述情況或許有為了反抗共產黨收編而故意為之,但酗酒、抽鴉片等習慣是長時間的積累而形成的,換句話說就是在被收編前傅作義的部隊中已經存在這樣的狀況。以上種種劣跡之外,還存在士兵乘公交車、進戲院不給錢的情況。
實際上,自抗日戰(zhàn)爭開始軍紀廢弛的情況就普遍存在于國民黨各軍之中,已經到了積重難返的程度。盡管蔣介石在抗日戰(zhàn)爭開始不久已經注意到這個問題,特于軍事委員會下設立軍法執(zhí)行總監(jiān)部,成為與軍令部、軍政部平行戰(zhàn)時最高軍法機關,負責整肅軍紀,但是并沒有緩解軍紀廢弛的情況。軍法執(zhí)行總監(jiān)部在審判執(zhí)行環(huán)節(jié)時“各部主管對其屬僚之作奸犯科,無一不竭力為之回護”,“黨內派別林立之際,人人以私誼為重,而忽于公理?!盵15]至抗戰(zhàn)勝利時任軍法執(zhí)行總監(jiān)的何成濬在日記中寫道:“今日全國官吏,不貪污者幾如鳳毛麟角,而全國軍隊又紀律廢弛,戰(zhàn)力低落?!盵15]具體來說,按照北平警備司令部公布的辦法,軍車肇禍發(fā)生后應由憲警法辦,但實際上軍憲機關對于此類案件處理并不積極。負責整理交通之警局“因闖禍者率系軍車,而有鞭長莫及之感”,盡管“已屢次真正提出軍車闖禍之嚴重性,促請各軍憲機關協(xié)助辦理,但未發(fā)生大效”[2]。長此以往,軍紀、法規(guī)沒有威懾力,肇禍后處罰不及時,士兵開車便會隨心隨性而動,大大增加了軍車肇禍的風險。甚至在解放不久的北平軍車肇禍依舊頻繁發(fā)生,這是因為原國民黨部隊中軍車司機大多繼續(xù)留任,“他們仍帶有濃厚的國民黨作風,駕駛汽車風馳電掣,不管別人死活?!盵16]凡此種種皆導致了軍車肇禍的多次發(fā)生。
1948年7月12日,時任北平市市長的劉瑤章在市黨部舉行的紀念周上作報告,將車禍與垃圾列為“北平市目前面臨最亟待解決的兩大難題”[13]。車禍頻繁發(fā)生已經成為與垃圾比肩的城市病中又一頑疾,軍車肇禍事件占總數一半以上。為了減少軍車肇禍,各機關采取了強制性與說教性相結合的辦法。
為避免軍車肇禍,1947年3月4日北平成立軍車駕駛人員考試委員會,隨即“分區(qū)考試駕駛官兵發(fā)給執(zhí)照以策安全”[17]。同時,登記“北平區(qū)各軍事機關部隊學校駕駛官兵凡年在二十歲以上、四十歲以下已受有各種汽車教駕駛教練者”[17],以更好地訓練和管理駕駛士兵。1948年北平警備司令部公布管制辦法,在增加交通警察外,要求“軍用汽車除領有公路牌照按照規(guī)定懸掛外,其有未領牌照者,應遵照國防部頒發(fā)之號碼,漆寫于規(guī)定之位置”[18],以便稽查。如若“汽車駕駛人員不聽交通警指揮因而肇事時,由車屬主管負責”[19],其目的在于通過懲處直屬主管的方式讓其嚴格要求部下,進而減少軍車肇禍事件的發(fā)生。1948年9月27日,北平成立了全國公路交通安全促進委員會北平分會,“該會當然委員均為本市對于交通安全有關之各機關,計北平警備總部、警察局、教育局、社會局、公用局”[20]等,積極推進深、冀、平市交通安全。1948年10月30日,北平市警察局長楊清植在舉行的記者招待會中表示,警察局對“軍車行駛速度、牌照以及違章肇事之處理,駕駛兵之考驗編隊,車輛之限制”等問題已經制定了七項辦法[1],已呈報傅作義核準施行,凡有違反者由警察局權宜處理。為從根本上減少城內軍車肇禍事件,警察局規(guī)定“大批軍車在可能范圍內不在城里行駛。如大批軍車必須通城內時,得事先通知警局,加派崗警。限制車輛不得超過每小時十五英里之速度”[21]。1949年1月10日,為確保交通安全,北平市警察局還派出了糾查組在全城巡視,下設有固定糾查組與游動糾查組,分別對汽車違反交通法規(guī)行為進行糾正與處罰[22]。
有鑒于軍車肇禍事件多發(fā),北平市警察局特制作1948年1月至4月的“北平市車輛肇事表”來證明軍車肇禍的嚴重性,并試圖敦促各軍憲機關協(xié)助辦理,同時也提醒市民注意安全。針對軍紀、作風問題,傅作義在1948年7月15日的致詞中說到:“整飭軍風紀,取締乘坐電車、公共汽車和進入電影院戲院不買票,防止車禍都在一一努力?!盵23]為了整飭汽車部隊風紀,聯動總部“由行轅、第五補給區(qū)司令部、憲兵團等組織軍用汽車巡查組,抽查往來軍車”[24]。1948年11月12日至17日,北平市舉辦公路交通安全宣傳周,主要宣傳方式包括張貼標語、電臺廣播及影院播放交通宣傳語[25]。另外還“發(fā)動各關系機關直接參加促進交通之安全工作”[26],以此教育行人、乘客、駕駛人員等注意交通安全。
車禍如自然災害一般,或許很難從根源消滅,只能依靠各種手段盡可能地減少。從上述措施的實施效果來看,有部分措施起到了效果,如軍車應該漆寫相應的號碼。北平軍車肇禍事件中有13起車禍可以直接見到軍車相應的號碼。而從整體來說治理軍車肇禍措施是失敗的,整飭軍紀、各種交通法規(guī)、交通安全宣傳周等收效并不明顯。各種治理措施的出臺大多都在1948年12月以前,但相比較而言,《華北日報》中12月以后軍車肇禍事件發(fā)生率仍約占肇禍事件總數的50%,北平城內的軍車肇禍并無明顯減少。
隨著平津戰(zhàn)役的開始,面對人民解放軍進攻平津地區(qū)的強大攻勢,傅作義調兵遣將固守北平,軍隊大多駐防于北平城內,士兵運送與軍需運輸皆需要汽車作為主要交通工具,軍車肇禍的風險必然增加。另外,軍隊中軍紀廢弛,駕車士兵則肆無忌憚,肇禍后軍憲機關難以及時處理,這些都導致了更多軍車肇禍事件的出現,同時也從側面凸顯著傅作義部面對人民解放軍強大攻勢的混亂局面。盡管北平警察局、警備司令部,甚至是傅作義本人都注意到軍車肇禍問題并采取了種種措施,但收效甚微。從整體上看,不僅北平一地,解放戰(zhàn)爭時期全國各地的軍車肇禍事件屢見不鮮,“晚近全國各地,汽車肇禍固多,而軍車肇禍尤多,所謂司空見慣不足為奇?!盵27]與傅部軍隊如出一轍,1947年以來全國各地頻發(fā)的軍車肇禍事件也體現著國民黨軍混亂的一面,與紀律嚴明、作風優(yōu)良的人民解放軍形成鮮明對比。隨著解放戰(zhàn)爭的開始,國民黨軍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政治車禍”下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