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漢嘴里罵著瘟雞,手里的掃帚就跟著飛了出去。蘆花母雞受到驚嚇,“撲撲棱棱”地飛了起來,還不時回頭“咯咯”地叫。
張老漢端著剛剛被蘆花雞啄過的碗,氣哼哼地把面條倒到狗食盆里。
“不讓我吃也不給你吃,死瘟雞,就是喂狗也不給你吃。氣死你?!睆埨蠞h說著,恨恨地朝蘆花雞的方向踢了幾腳。
“老漢,又跟蘆花雞生氣!”老太婆沖著張老漢說。
“瘟雞,死不了的瘟雞!”張老漢不搭老伴兒的腔,徑自朝屋子走去。
蘆花母雞沖到狗食盆前,豎起翅膀把狗趕開,叼起面條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張老漢回頭看到,氣急敗壞地走過去,狠狠地在狗身上踹了兩腳:“你個不爭氣的東西,連自己的食也看不??!”
狗一臉委屈,夾著尾巴跑開。
老太婆看著張老漢的樣子就忍不住笑出聲來:“都八十歲的人了,還是小孩子脾氣!你們倆呀,真是天生的一對冤家。你們的較量什么時候是個頭!”
“明天找個時間逮住把它殺掉,再不跟它生這個氣,瘟雞!”張老漢說著,又向屋里走去。他有睡午覺的習(xí)慣。
然而他沒有機會宰殺蘆花母雞了。酣睡中的張老漢在一陣山搖地動之后,被埋在廢墟下面。
這是公元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每個中國人都刻骨銘記的日子。
張老漢醒來后連叫幾聲老太婆,沒有聽到一點兒回應(yīng),他想動一下,發(fā)覺腿被大梁壓住,動不得。他想把手伸出來,也動不了。唯一能動的就是頭了。看不到一絲光亮,一種恐懼感涌上心頭。他連喊“救命”,還是沒有一點兒回應(yīng)。張老漢這才感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
兩天了,饑餓和困乏一次又一次地襲擊著張老漢,他甚至嗅到了死亡的味道。然而一種信念一直支撐著他,他相信人們會來救他,只是還沒有找到他。他咬咬牙,硬挺著不讓自己睡著。黑暗的日子是漫長的,他幾次迷迷糊糊睡過去,他馬上意識到,這一睡過去就再不會醒來。
張老漢在半睡半醒之間,忽然覺得有一絲光亮,難道有人來救我了?他想喊,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喊不出聲了。隨著亮光的擴大,他看清了,是他的冤家對頭——那只蘆花母雞。張老漢想罵一聲“瘟雞”,嘴唇動了動,卻沒能罵出聲。
外面的陽光很好。蘆花母雞用爪子奮力地扒著,光亮越來越大,對著光亮看蘆花母雞,全身蓬蓬松松,像映上一層光圈。難道是菩薩派它來解救我的?張老漢相信菩薩。
蘆花母雞看到了張老漢,跑過去在張老漢的腦門上狠狠地啄了一下。張老漢疼得“哎喲”一聲,把蘆花母雞嚇得撒腿就跑。這一聲把張老漢自己也嚇一跳——沒想到他還能發(fā)出聲。蘆花母雞的一啄讓張老漢鉆心的疼。這不是菩薩派來救我的,它是來報復(fù)我的。哎喲,瘟雞!張老漢恨不得伸手把蘆花母雞抓住生吞活剝,來解饑腸之苦,更解心頭之恨。但他只能轉(zhuǎn)動一下腦袋,發(fā)出無可奈何的嘆息。
第三天了,除了蘆花母雞,還是沒有外面的一點兒消息。隔一會兒蘆花母雞就會進(jìn)來一趟,看到張老漢沒有動靜,它就會在他腦門上啄一下,張老漢就會痛苦地罵一聲“瘟雞”。死瘟雞喲,就是黃泉路上你也不讓我安生哦,我上輩子到底欠你什么呀!
這一次,蘆花母雞不像以前一樣鉆進(jìn)來一會兒就鉆出去,它安安靜靜地臥了下來,大概十分鐘工夫,一只紅皮雞蛋滾到張老漢頭邊,蘆花母雞“咯嗒咯嗒”地跑出去,像完成一項重要的使命。
看著帶著溫?zé)岬碾u蛋,張老漢的濁淚在他溝壑般的臉頰上肆意縱橫。他轉(zhuǎn)動著腦袋,把嘴靠近雞蛋……
張老漢被救起時已經(jīng)是第五天。這期間,蘆花母雞共下了三枚蛋,啄了張老漢數(shù)十次。張老漢被救出時,看到到處都是俄羅斯救援隊隊員,張老漢自言自語:“格老子,這地震硬是兇哦,我還以為震到外國了。”
張老漢看到了他的那只蘆花母雞,便叫抬擔(dān)架的人抬著他走過去,蘆花母雞看到他,拍打著翅膀跑開。看來,他們之間的較量又要重新開始了。
選自《安徽文學(xué)》
202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