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條巷子,“作”得最厲害的,當數(shù)二小。
那時候,家家孩子成群。男孩子中,排行老二的很多都叫二小,我就曾被家人喊過??烧麠l巷子,能夠人人都喊、家家公認的卻只有他一個。
所以,二小應該算是巷子中的名人。而比名字更要命的,是所有的大人都隨時會把問題扣他頭上,于是,坐在家里,常常聽到街上有人喊:
二小,我家玻璃碎了,是不是你打的?
二小,這煤怎么少了,讓你弄哪去了?
二小,聽說你又打架了,你們老師都找上門了。
…………
其實,二小不小,大我七歲。我八歲那年上學,他應該十五歲,可整天還和我們玩在一起,不亦樂乎。最得意的是打仗游戲,他總會站在我們一邊,盡管很少親自上場,但指揮調度游刃有余,而每每戰(zhàn)場僵持,難分勝負的關鍵時刻,他又總會迅速把我架到脖上,一躍而起,振臂高呼:沖呀!霎時,局面大變,我那一刻也有了躍馬揚鞭、威武雄壯的感覺。
他總喊我司令,這是當時我腦海中所有的官里最大的官了。雖說和我們一起玩的還有我的同學——他的親弟弟,可我從來沒見過他享受到這種無上待遇。曾經有人說,那都是因為我姐,因為他喜歡我姐。但我不這樣想,我學習好,是班長,他弟弟不行,只配當小兵。
說起我姐,他們的確是同學,曾經有一次,他給我兩塊糖,讓我捎紙條,我姐看了,大罵他流氓。我知道流氓不好,但我沒覺得他不好,反倒很喜歡他。
我媽也喜歡他,盡管有時候讓他氣得不行。
我家對面有個路燈,為了晾曬衣服、被褥,父親用鋼筋在電線桿和房檐之間拉了條繩索,這卻成了二小的單杠,經常看到他吊在上面做引體向上。母親見了,總會喊:二小,找死呀,快下來!
好嘞!二小沒二話,邊說邊跳下來,迅速消失在某一方。
再有時,二小會單腿上欄般地高高躍起,抓起鋼筋猛力一拉,發(fā)出刺耳的響聲,接著便迅速消失在另一方。隨之而來的又是鄰里們一片斥責:二?。?/p>
二小也穿喇叭褲、軍大衣,還有一頂最時髦的黃綠色軍帽,這是那個時候小痞子們的標配,盡管許多人都指責他、訓斥他,但我沒覺得他痞,這或許是因為那軍帽除了他,只有我戴過,戴時,頂端還要用手專門頂起一個高度,這樣似乎才正宗。只是我那時腦袋太小,帽子一扣上立馬會罩住半張臉。但我仍然很高傲,因為不是什么人都能戴的。
二小很仗義,好助人,這也是我喜歡他的一個原因。誰家有事,只要喊一嗓子,他都會無條件幫忙,比如:搬磚頭、拉黃土、壘蜂窩煤等。一次學校組織踢毽子比賽,我們練習用的除了向姐姐們乞求來的禿毛毽子外,幾乎無一合格,可沒想到第二天,二小竟奉獻出了四個漂亮的雞毛毽兒,只是當晚,張嬸的痛斥讓我們驚恐了半宿,因為張嬸家最心疼的大公雞早已成了禿尾巴老鴉。
記憶中,二小“作”得最大的一件事是炸了吳叔家的煙囪。那時候的巷子大多都是平房,吳叔家的房頂因為常年失修,煙囪早已斜向了街面,不僅威脅人身安全,更使巷子煙霧繚繞,盡管鄰里意見很大,但吳叔卻始終不以為然。于是,某個春節(jié)后的午夜,隨著兩聲“二踢腳”的暴響,煙囪瞬間上了天!當然,二小因此也難逃一頓暴揍!
十七歲那年,二小中學畢業(yè),響應號召,到農村大有作為。從此以后,除了回家探親,很少再見到他了,即使見到,他也總是規(guī)規(guī)矩矩,不再是從前的模樣。又后來,聽說他當了兵,便再也未曾謀面。
一九七九年,一個春天的午后,我們巷子突然擁進許多人,其中包括很多軍人,大家捧著二小的照片,緩步來到二小家,沖著二小父母鞠躬敬禮,并把一塊牌子釘在了房檐下,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烈屬光榮!
那天現(xiàn)場,許多人都哭了,包括二小他媽、他家的親屬,還有我媽、張嬸、吳叔和我姐。我姐怎么也哭了?好長時間,我都在想:你不是罵他流氓嗎?他是流氓,你哭個啥?!還有一事,我從沒對人講,那就是盡管全巷子都叫他二小,甚至包括他弟,可我沒有,我叫他二哥,始終這樣叫。
二哥要是還活著,應該六十多歲啦!
選自《丹東日報》
2023年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