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鎮(zhèn)的一個修車師傅，我只修理自行車和電動車。我的修車鋪設在小鎮(zhèn)往生橋橋頭，二十多年來，我從往生河里救了三十多條人命，小鎮(zhèn)的人送我一個外號——“救人專業(yè)戶”。

我打小就在往生河里玩水，水性在小鎮(zhèn)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幾十年來，什么樣的跳河人我都見過，可那年的那個男孩，卻把我給難住了。

那年大旱，河床裸露著，河底只有幾個深淺不一的水潭。橋面離河床少說也有幾十米高，要是從橋上跳下去，十有八九得摔到硬邦邦的河石上。面對這個跳河的男孩，我原有的水上救援方案全都失效了。

按照以往的經驗，我先撥打了救援電話，可救援隊最快也得半個小時才能到達現(xiàn)場。我只好硬著頭皮，學著救援隊的方法，制定了四套救援方案。

我先和男孩搭話，實施我的第一套方案：親情挽留。

男孩坐在橋欄上，望著遠方一言不發(fā)。我站到安全距離內和他搭話，我說：“兄弟，別干傻事，想想你的父母，他們把你養(yǎng)大多么不容易。你要是想不開，將來誰來贍養(yǎng)他們啊？”

男孩冷冷地說：“我父母早死了，我是個孤兒?！?/p>

我太不專業(yè)了，一下子就把話給聊死了。我搓著手，絞盡腦汁地想著別的借口。我說：“這位小兄弟……”

男孩立刻制止我，說：“大哥，你別勸我了，這是我的手機和身上僅有的三十多塊錢，給你了?！闭f完，男孩就把東西扔了過來，站起身，往橋下望了望。

此時，男孩的手機居然響了，來電顯示是小薇的電話。我說：“是小薇的電話，接嗎？”男孩的情緒激動起來，大聲說：“不要接！”

男孩沉默了一會兒，喃喃道：“她是個好女孩，我不配！大學畢業(yè)五年了，我連個像樣的工作都沒有找到，我給不了她房子，也買不起車子……她把全部的積蓄拿給我做生意，我又賠了個底朝天。我什么也給不了她，還拖累她。我真沒用，死了算了！”說著，男孩狠狠地扇了自己幾個耳光。

我趁機問道：“那你不為小薇考慮嗎？”

男孩說：“我們已經分手了，你不用勸我，死對于我來說是解脫！”

我順勢開始了第二套營救方案：激將生存法。

我說：“你這是在逃避，是不負責任！人家女孩子和你談朋友這么長時間，還借你錢，到頭來，你死了，錢沒了，這會讓人看不起你的，你把欠女孩的錢還了再說，現(xiàn)在，你沒資格去死！”

男孩愣了片刻，說：“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知道對不起她，希望她下輩子別再遇到我?！闭f著，男孩扭了扭身子，似乎在調整下跳的姿勢。

我的心狂跳起來。正午時分，橋上的人并不多，偶爾有車輛和行人經過。我們的對話， 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想，這下完了，看來我的第三套方案——坐等拖延法，也要失敗了。救援隊還沒來，即使救援隊來了，再往橋下鋪設救生氣墊等設備也來不及了。我想，只能撲上去把他扯回來，這是我最后的營救方案了。我偷偷地往前邁了兩步，男孩立刻警惕起來，喊道7L+8lCcV00iEkt1k9UQhqKWbT/YzaVK9CXO8xRgAqUg=：“大哥，你別救我了。弄不好，還得搭上你的一條命，不值得。”

我說：“那你聽我勸，過來和大哥交交心……”

男孩開始煩躁起來，喊道：“別過來！你再往前走，我立刻就跳下去?！闭f著，男孩的身體向前傾……

忽然傳來尖銳的剎車聲，我渾身一顫，回頭看去。只見身后一輛白色轎車橫在了橋中央，一個司機從車上慌慌張張地下來，蹲在地上大喊起來：“救人呀，快來救人呀！”

我立刻喊道：“車下有人！快來救人??！”

我飛奔過去和司機一起抬車，可轎車紋絲不動。此時，路上并無行人。我便沖著男孩吼道：“快來救人??！”

男孩猶豫片刻，終于翻過欄桿，奔跑過來。車還是搬不動，可傷者已經昏迷，情況萬分緊急。男孩見狀，奔到橋頭呼喊著：“快來救人啊！快來救人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男孩不停地呼喊著。一個路過的行人聽到呼救后，扔了電瓶車，就來幫忙。

男孩向遠處跑去，他邊跑邊喊著。附近的人聽見了，也都趕了過來。大家伙剛把傷者救出車底，救援隊也趕到了。傷者被抬上救護車時，我看到了男孩的笑容。

救援隊隊長不解地問我：“不是說有一個男孩要跳河嗎？怎么……”

我指了指正在安慰司機的男孩說：“就是他?！?/p>

“你怎么救下的他？”

我笑著說：“我沒救他，是第五套營救方案救了他?！?/p>

選自《天池小小說》

202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