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明天去農(nóng)場摘棉花,下午我們早早地放學(xué)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她。
我負(fù)責(zé)關(guān)門落鎖,便問她怎么還不走。她說,你還能管班長呢。我說,我管你干嗎,我還懶得管你呢。我把鑰匙扔給她,抱起我的小板凳。她把鑰匙扔回來,問我抱著凳子玩什么。我說,帶回家,你不帶嗎?我們的教室門窗破舊,每次停課復(fù)課都得抱著小板凳來來往往。她不屑地瞅瞅我,說,你真是個乖孩子,你啥時候才能長大呀。
我很憤怒,又無可奈何。我比她大個把月,卻比她矮半頭。她不帶,我也只好不帶了。教室里只剩我們倆的小板凳,用腳踢到水泥講臺下面,它們就成了一對可愛的小兄弟。我跟著她往外走,走出校門,她停下來,我走到前面。在此,我們應(yīng)該分手,她向西,我向東??墒菦]走幾步,我忍不住回過頭,她竟然跟在我后面。我慌慌道,你跟著我干啥?她一挺胸一昂頭,說,大路朝天,你管我往哪走。她是班長,還是個好看得不像話的小女生,她怎么耍橫都不為過。
我們經(jīng)過女校長的房子。女校長的家是一長溜的平房,有三個門。我躡手躡腳,屏住呼吸,正想溜之大吉,女校長的兒子從一扇門里沖出來,扯住她的一條藕段似的胳膊,我只得扯住她的另一條藕段似的胳膊。我的力氣小,只能苦苦支撐,不過我愿意一直苦苦支撐下去。不為別的,只為能夠一直扯住她的藕段似的胳膊。她好像看穿我出工不出力的念頭,紅潤的嘴角嘲諷地翹起,一甩手,便脫身了。
沒走多遠(yuǎn),另一扇門里又伸出一條手臂,扯住了她??礃幼?,女校長那已讀初中的兒子不想就此罷休,而她則聽之任之,似乎有想進(jìn)去探個究竟的想法。這次我惱了,狠狠地扯住她,指甲幾乎刺進(jìn)她的肉。
一路上,我一直緊緊地扯住她,似乎一松手,她便會風(fēng)箏一樣飛上天。
進(jìn)了家門,我目瞪口呆:一碗熱氣騰騰的蛋茶擺在桌上。母親拱著手,笑瞇瞇地看著我們倆。前些天,母親讓父親痛揍了一頓,一直是一副堅決要斗爭到底的樣子,哪里有過笑臉!今天這是太陽從西方升起了。她甜甜地叫了聲“姨媽”,便拿起筷子。母親把我拉到鍋膛口,先是向我豎起大拇指,繼而抵著我的耳朵說,你小子比你爹能耐哩,有戲!這,哪跟哪呀,我一頭霧水。母親不管不顧接著說,聽著,給我盯緊點,這么好的媳婦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呵。
我們班在農(nóng)場待了一個星期,摘了十五畝地的棉花。摘棉花的時候,我一直不離她的左右。她的任務(wù)基本上都是我?guī)椭瓿傻?。我知道我是個懶惰的孩子,我不知道那些天,我為什么會變得那么勤勞。她也樂得坐享其成。
這次學(xué)農(nóng)活動,我收獲到了一個“小勞動模范”稱號,她把她的那一塊半工錢也給了我,偷偷地塞進(jìn)我的口袋。她還把她柔軟的小手伸進(jìn)去探了探,生怕我褲子的口袋有窟窿,搞得我一陣眩暈,站立不住。好不容易站住腳,我把那一塊半翻出來,塞進(jìn)她的口袋。我觸摸到了她的身體,又是一陣眩暈,站立不住。
同樣的動作再次循環(huán)了三番五次。眩暈不止,但我們都樂意做這個游戲。我說,你不能這樣子做。這是你應(yīng)得的,她說。我說,你這不是在罵我打我嗎?我是那樣的人嗎?這是你應(yīng)得的,她說。她說,你曉得在你摘棉花的時候,我在干啥嗎?你在干啥,看小人書嗎?她白了我一眼說,我睡在地里,睡在薄荷地里。我最喜歡薄荷的味道,你不曉得嗎?我在夢中多次睡在薄荷地里,身上還爬滿了來來往往的小螞蟻。你圓了我的夢。你不僅圓了我的夢,還讓我的身上爬滿了小螞蟻,癢癢的。你不僅讓我的身上爬滿了癢人的小螞蟻,還讓我的鼻尖上停著一只小蜻蜓。
所以,她說,我也要圓滿你的夢。
我的夢,是什么?我有夢我怎么不曉得。
想我做你的媳婦呀,她笑瞇瞇地說著,突然臉色一變,怎么了,你好像不大情愿呀!
選自《天涯》
202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