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公園在小城最東部,依山而建,是小城人晨練最喜歡去的地方。沿著九十九級臺階登上山頂,沐浴日出東方,極目遠眺,視野和心胸頓覺豁然開朗。
公園正中,一座朱紅色涼亭是唯一的建筑,不偏不倚把公園的活動區(qū)域和人群三分天下。左側(cè)是身著彩裝的廣場舞大爺大媽,右側(cè)是跟著老師學習的太極隊伍。身后大片樹林里,則是像蘭心一樣無門無派的散兵游勇。
每天清晨,蘭心到達公園,路過涇渭分明的兩支隊伍時,總會慢下腳步,和熟悉的朋友打個招呼,重溫一下感情。太極隊伍里,一個身穿白衣的女人,每天都會出現(xiàn)在蘭心的眼里。女人化著淡妝,高盤發(fā)髻,手執(zhí)太極扇,一招一式柔中帶剛,透著干練。雖然蘭心每次看見的都是她的背影,但心里總會涌起親切感。
蘭心是人才引進到小城的,去相關部門辦理工作關系時,認識了比自己小幾歲的惠之。
惠之看到蘭心的名字有些驚訝,問是不是那個常在報刊上發(fā)表作品的蘭心?看到蘭心笑著點頭,惠之越發(fā)興奮起來,說蘭心真有才,不光能寫小說、詩歌,自己有一次還在縣城經(jīng)濟報上看到過她的一篇通版文章?;葜吞m心熱情交流起來,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初到小城,人生地不熟,惠之自然成了蘭心的第一個朋友。周末,惠之在新開的一家海鮮酒店請?zhí)m心吃飯,頗費心思地給蘭心介紹了幾個在學校、醫(yī)院工作的朋友。聽說蘭心喜歡晨練,第二天清晨,惠之又帶著蘭心來到東山公園,一邊散步,一邊和蘭心說起紫氣東來……
蘭心感念惠之的熱心,每逢惠之遇到搞不定的材料,蘭心都不惜熬幾個通宵,妙筆生花,幫惠之出彩?;葜惨虼耸艿街匾?,脫穎而出。
圈子里的朋友很是羨慕,說兩人的組合就是“蘭心蕙質(zhì)”,無人能敵。
惠之提職后,工作很忙。蘭心選擇了“靜音模式”,甚至換了手機號碼也忘了通知惠之。
一個周末,蘭心一個人逛街,忽聽有人喊自己,回頭一看,惠之和幾個朋友站在飯店門口?;葜o走幾步,來到蘭心跟前,提高嗓門,對朋友說,瞧瞧,我差點把我這個姐姐弄丟了,換了手機號也不告訴我。再聯(lián)系不到你,我就奔你單位去了。
惠之一如既往的熱情,讓蘭心忽然覺得自己的靜音很是多余,便任由蘭心拉著胳膊,一起進了飯店。
惠之端起杯,先檢討起來,我這剛到一個新崗位,業(yè)務還不太熟,每天忙得腳打后腦勺。哪知道我姐姐這么賢惠,還有點清高。是不是覺得我提了職,就朱門酒肉臭,和我生疏起來了?幸好今天碰見了,這是天定的情分,想斷都斷不了……
在朋友的附和聲中,蘭心釋然了。
每逢惠之有重要材料,蘭心還是一如既往幫忙?;葜群螳@得三項省級榮譽,影響力倍增。惠之感念蘭心,每逢聚餐,總會對朋友說,干得好,也得總結(jié)得好,我這軍功章上有我姐姐的一半。
蘭心并不在乎“軍功章”,惠之事業(yè)順利,她也覺得欣慰。
“蘭心蕙質(zhì)”的友誼,就這么行云流水地延續(xù)著,直到蘭心退休,去南方帶外孫。
臨走前,惠之找了幾個好友給蘭心餞行,很是為蘭心放下詩書酒茶的生活去當姥姥感到惋惜。她告訴蘭心,什么時候回來一定第一時間通知自己。
年底,蘭心接到惠之電話,請?zhí)m心江湖救急。蘭心一聽材料復雜,而且第二天就要上報,看著懷中的小外孫,猶豫起來。好在惠之電話里也聽到了孩子的哭鬧,便說姐姐快哄寶寶吧,什么時候回來請你吃飯。蘭心只能順水推舟說,人家說寶媽一孕傻三年,我這姥姥也得跟著傻三年,筆和腦子都快生銹了。
外孫一周歲時,蘭心帶著外孫返回小城,每天在尿布、奶瓶中忙碌,全然顧不上和朋友敘舊。每天晨練,看見惠之,她都興奮地想過去擁抱,但看著惠之一絲不茍的樣子,自己又急著回家?guī)?,只能作罷。
中秋節(jié),蘭心和往常一樣在小樹林里晨練,發(fā)現(xiàn)練太極的人少了很多,仔細一看,原來是老師沒在。蘭心看著獨自練習的惠之,高興地奔了過去,喊著惠之,張開了雙臂。
惠之收住身形,回頭看見蘭心,拿起毛巾,擦著汗,微微笑著,回來了?天天看見你在小樹林里散步。
蘭心怔了一下,旋即笑著,本想去單位看看你,但帶著娃不方便,結(jié)果看見你在這兒練太極。
惠之擦完臉,又擦胳膊,我也快退休了,學學太極,強身健體,也好融入新的圈子。說完,她手握太極扇,又練了起來。
蘭心雙臂僵了一下,順勢把伸出去的雙手彎到胸前,笑著擺擺手。
晨風輕拂,幾片落葉隨風飄起又落下。蘭心想起和惠之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樣的秋季。
蘭心甩甩頭,長舒了口氣,釋然地笑了,下山的腳步格外輕松。
選自《雪花》
202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