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落葉遮蔽了天空,棕黃色的,是天,還是地?色彩斑斕的鳥群在海洋中漂流,魚開始直立行走,肺部長滿了纖維瘤。碩大的海怪躺在烤紅薯一樣的火山中,溢出的巖漿沾滿了血的氣味,膠質(zhì),流動卻又靜止。
“你要去哪里?”一個聲音問。那聲音太過虛緲,卻又如此厚重,仿佛是從地下傳來。那核心已經(jīng)積攢了億年的勇氣與力量,在說完這句話之后似乎就要接近死亡。
我回頭,看到了漆黑大地上行走的魚,它們在寸草不生的貧瘠土地上衣著艷麗,魚尾鑲嵌著鉆石,鉆石泛著疏離的暗色調(diào),如冷兵器刺向我的眼睛,麻木的鈍痛感在體內(nèi)衍生。由內(nèi)到外,朦朧的無意識將我侵襲,我分不清頭在哪里,手指又指向何方。
一張臉飄浮在半空,整張臉上只有一只碩大的眼睛。那只眼睛如幽泉般透亮,卻又不讓任何光逃逸——仿佛是黑洞。
“你要去哪里?”一模一樣的縹緲,一模一樣的厚重。
“去遠方。”我說。真是可笑——遠方!遠方與此地會有區(qū)別嗎?那么,遠方為何稱為“遠方”?遠方!多么夢幻的、充滿希望的詞匯!距離賦予它一種奇妙的美感。
一顆巨大的淚滴從那張臉上落下,重重地砸在我的腳上?!安弧彼f。冰冷的球體覆蓋了我的雙腳,透明而黏稠的液體在內(nèi)部滾動,它們掙破了外層的薄膜,前赴后繼、爭先恐后地鉆進我的皮膚。黑暗的大地張開了深淵巨口。干渴??!饑餓啊!它痛苦地伸出了鮮紅的舌頭,想把這唯一的水源吸進肚子。大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柔軟的舌頭被鉆石劃破,疼痛的哀號響徹四野,可惜魚沒有耳朵。
那張臉離去了,光明抑或黑暗于黑洞似的眼睛沒有任何意義。它是游離在一切之外的獨行者,什么也不能將它束縛,包括時間。它又為何哭泣?在時間之外它是否也會感到孤寂?它又為何阻止我去遠方?我要奔跑,肆無忌憚地、無拘無束地,在太陽初升的清晨、在燕子歸巢的瞬間、在小草破土的喜悅中跑向遠方。
可我重重摔在鋪滿鉆石的地上,雙腳腫脹如同兩個地球,亦如同兩把鎖。我使勁捶打雙腳,它們軟彈彈的,像是牛皮糖,耀武揚威似的發(fā)出“咚咚咚”的水聲。
我的腿開始麻木,腳上開始鉆出綠色的東西。
它們長出了細細的枝干,它們的血管與我相連。我漸漸沒有力氣,它們卻一日比一日壯大。我們血脈相連,可它們的生卻意味著我的死。我開始失去意識,睜眼看到它們保持站立的姿態(tài),朝氣蓬勃的生命在衰敗、腐朽與死亡中誕生。
過了很久,我聽到了鳥鳴。我有預感,我的生命就要在這一刻走到盡頭。朦朧的霧氣,伴著細碎的陽光撫摸我蒼老的面容,色彩斑斕的鳥兒在樹枝上跳躍,橫跨過歷史,擊潰了時間。
我再也去不了遠方,我終于腐爛在黑色的大地上。
我的身體里長出了參天大樹。
我成了一粒小小的樹種。
選自《小小說月刊》
202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