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隆菜市場新開了一家恒泰豐,那個老板娘長得挺漂亮的。”
和我說這句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妻子。
聽的次數(shù)多了,我就有點好奇:這女人到底有多漂亮?畢竟,惺惺相惜的英雄大多也只能在武俠世界里看到,現(xiàn)實生活里幾乎很少聽到一個女人當(dāng)著丈夫的面,對另外一個女人的容貌進行夸贊。
大概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妻子之腹了。沒過多久,我就見到了妻子口中的那個漂亮女人。
那是個秋日的周末。陽光那么好,像個敗家的浪蕩公子在滿世界地撒金絲。妻子讓我陪她走路去興隆菜市場。和很多小菜場差不多,興隆菜市場里面也是昏暗潮濕,凌亂嘈雜。我跟在妻子后面,從肉鋪到菜攤,從賣干貨的到賣海鮮的,穿州過府一般,提溜了不少東西。
走到拐角處,感覺一下子亮堂了許多。抬頭一看,“恒泰豐”三個大字,被燈光映照得紅紅火火、喜氣洋洋的。我們隔著冰柜,朝里一瞅,卻只有四壁的瓷磚泛著白熾燈清冷的光,連個人影都沒有。
“老板娘!”妻子朝著空空蕩蕩的店鋪喊了一聲。
話音剛落,冰柜的另一側(cè),突然冒出個人來,像《聊齋志異》里鉆出的狐仙一般。她背對著我們,微低著頭。
妻子嗔怒道:“老板娘,人嚇人是要嚇死人的!”
老板娘緩緩轉(zhuǎn)過身子,尷尬地朝我們笑了笑,順手遞給我們幾個塑料盒子。
她的個子不高,一米六不到的樣子。上身穿了件白T恤,下身著一條緊身的淺藍牛仔褲。一眨眼的工夫,她的嘴唇間居然多了根點著的香煙!她吸了一口,又忙不迭地用夾著香煙的手指去戳手機屏幕。手機里突然跳出一個女聲來:“六筒?!?/p>
撒尿牛丸啊,魚丸啊,蛋餃啊……妻子挑了滿滿一大堆遞過去。老板娘將香煙銜在嘴里,騰出一只手來接住,在電子秤邊忙活起來。
妻子的話沒有半點水分,老板娘長得的確漂亮!她略施粉黛,扎了個時下流行的丸子頭。皮膚被燈光一打,更顯白皙。一雙丹鳳眼,兩條眉毛顯然是修過的,鼻梁挺括。一張櫻桃小嘴下,掛著一個尖下巴。如果把五官單獨挑出來,也談不上有什么特別,但組合在她臉上,仔細一瞧,顯山露水,模樣就頗似《大話西游》里的紫霞仙子了。
出了菜市場,妻子笑嘻嘻地問道:“老板娘是挺漂亮吧?”
我點點頭。
妻子一把掐住我的手臂,變了神色,問:“男人是不是都這副德行?”
可說歸說,掐歸掐,逢上天氣不錯的周末,妻子還是喜歡拉著我去興隆菜市場。臟是臟了些,但與各色人等打點交道,體味俗世的風(fēng)味,還是挺有趣的。當(dāng)然,順便看看美女,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又是另一種享受。
于是有時候,可以看到老板娘親手在做魚丸或肉丸,趁手煮幾顆,塞到邊上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嘴里;有些時候,她銜著一根煙,捧著手機在玩麻將,嘴里突然冒出一句“我?菖”來——聽口音,不像是本地的。有一次,我居然看見她蹺著二郎腿,神色自若地坐在椅子上看書。生意上門,她才將書隨手一放,起身過秤。遠看那書,正是金庸的《笑傲江湖》。
冬天就這么來了。
妻子臨時出差一個禮拜。貪圖方便,某一天,我接完兒子,直奔恒泰豐,準備買點三鮮湯配料。卷閘門竟關(guān)得緊緊的,店鋪門口一片昏暗。我在恒泰豐對面的菜攤停了下來,趁著挑番茄的空閑,向攤主問起了恒泰豐。五十來歲的大媽像是碰上了外星人一般,說:“你居然不知道這么大的事?”
她一邊裝袋稱重,一邊給我講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市場里前兩天鬧小偷,老板娘聽到呼喊從店鋪躥出來,一把拉住了那個剛要從恒泰豐門口跑過的小偷。那個十七八歲的男孩眼見脫不了身,居然從懷里掏出把彈簧刀來。起初,他可能也只是想嚇唬嚇唬老板娘,但老板娘死拽住他沒松手。后來,小偷就拿刀朝老板娘的胸口捅了過去……
“唉,都兩三天了,是生是死,還不知道呢?!贝髬岄L長地嘆了口氣,“這么好的一個人?。 ?/p>
我回轉(zhuǎn)身,朝恒泰豐門口望了望。恍惚間,卷閘門像帷幕一般升起。黑暗里,一點火星倏忽亮了一下,老板娘紅唇輕啟,一縷白煙徐徐飄散開來……
我拎著東西,出得門來。不知道天空什么時候開始飄起雪來了。一會兒工夫,車子的前擋玻璃上,已經(jīng)薄薄一層了。
那雪,下得正緊……
選自《北方文學(xué)》
202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