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瑩赤腳走在青石板小路上。天空中烏云翻涌，一場暴雨似乎要來了。

她加快了步子，穿過青醬色的墻垣，來到衣繡坊取三姨太定制的繡袍?；镉嫲|認得蓮瑩，他謹慎地包裹好衣服，師傅也再三叮囑蓮瑩別淋濕了，因為細密的雨點已經(jīng)開始飄灑。

蓮瑩小心翼翼地撐起油紙傘，將布包緊摟在懷中。作為一個用人，她對三姨太的物件是十分愛護的，而三姨太也是反復(fù)叮囑蓮瑩，要她趕緊把旗袍和長衫拿回來。

其實三姨太茗文也不比蓮瑩大多少。作為鎮(zhèn)子上的客棧老板，老爺娶了三姨太后就十分寵愛她，可茗文似乎沒有太多的愉悅，她總是表情淡雅，看不出太多悲喜憂傷。蓮瑩只知道茗文是讀過書的女子，這位知書達理的少奶奶比大姨太和二姨太溫和多了，或者說少言寡語。但三姨太的屋子里有琉璃燈、留聲機、筆墨書籍，她院子里那些花窗木格、雕漆屏風(fēng)、拱門，都有種濃厚的書卷味，在江南梅雨時節(jié)，更顯清潤悠長。

蓮瑩心無旁騖地快步走著，石巷、石橋、石門似乎在述說著古老的故事，小船在河中駛過，雨水彌漫，一陣風(fēng)過，油傘被吹斜，蓮瑩一個趔趄，差點滑倒在碼頭邊的石梯上。她試圖捂緊懷中的包裹，但衣裙還是散落開來，旗袍、長衫都被弄濕了。蓮瑩緊張地把衣衫折疊卷曲起來用布包裹好，心有戚戚。她三步兩步趕回宅院，茗文已經(jīng)在門口等她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衣衫弄濕了。”蓮瑩把布包遞給三姨太。茗文臉色微變，她把包裹拿進房間，讓蓮瑩換身衣服，雨水已經(jīng)浸濕了蓮瑩的衣褲。

大姨太和二姨太的孩子們在園中嬉戲，小孩子們總喜歡在水中喧鬧，煙雨霏霏的，有種不一樣的氛圍。大姨太和二姨太屋子的格調(diào)也和茗文的不一樣，兩位姨太的聲浪總是此起彼伏，卻幾乎聽不到茗文的聲音。孩子們還是喜歡和三娘玩耍，因為茗文會教他們不一樣的玩樂，教他們折紙作畫。人們意識到了茗文的不開心，但并未理會或深究茗文的心事。

旗袍被濕潤的塵土污染，幾小塊污漬在色彩明麗的繡袍上顯得格外醒目。蓮瑩趕忙拿去清洗，不料布色的長衫被繡袍的顏色浸染。不知所措的蓮瑩拿著衣袍給茗文看，她看到茗文的眼中有淚光閃爍，但她卻隱忍著不想讓蓮瑩看到她落淚。

“不然，再讓他們做一件？”蓮瑩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歉意，又似乎無法擔(dān)待。茗文搖搖頭，將衣衫掛在柜子的側(cè)里，她目光凝滯，令蓮瑩感覺到一絲沉重。

那件長衫干了后，上面染色的部分被茗文用繡針加了邊縫，像是一幀風(fēng)景畫，又似是幾朵花蕾。那是一件男人穿的長衫，但似乎并不是老爺?shù)?。蓮瑩沒有再見到那件衣衫，直到茗文鄉(xiāng)下的舅舅過來。蓮瑩看到茗文把衣衫包裹好交給舅舅，茗文差蓮瑩到院落門口，她知道是為了避開那些小孩子。蓮瑩悄悄聽到舅舅說：“可惜你讀了那么多書，母親的病醫(yī)得快好了，長衫會捎給他……”蓮瑩不敢仔細聽辨，畢竟偷聽是不好的。三姨太是有自己的故事吧！蓮瑩不敢妄自揣測，她似乎也已經(jīng)忘記了，那件長衫上的繡彩是一幅風(fēng)景畫，還是一片花卉。

選自《金山》

202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