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橋先生生性淡泊，心胸豁達(dá)，又喜歡游戲風(fēng)塵。晚年辭官以后，除了在揚(yáng)州和興化兩地居住，經(jīng)常到各處游歷。

心有所想便成詩，心有所動便成畫。那一年，他來到江南水鄉(xiāng)一個古鎮(zhèn)，便住下不走了。

他喜歡這里的竹子和婉約而又不媚俗的情調(diào)，一壺酒一支筆一輪清清涼涼的月色，把先生的生活勾勒得有滋有味。

小院不大，但因有幾十棵竹子，在先生看來自然顯得也就寬綽多了。每當(dāng)清風(fēng)起處，竹影搖曳，好像一群麗人在婆娑起舞，先生為此獲得了很多的審美啟示。他覺得每一棵竹子都是自己的親人，都有很多的話要對自己說。他覺得人世間每一種植物都是通靈的，你只有理解它，才能更好地欣賞它。

所以先生才能做到詩里有畫，畫里有詩，而鏈接詩話紐帶的正好是他對人性與自然的深刻理解。

本篇故事，是從一個母親為兒子申冤開始的。她也不知受了誰的指點(diǎn)找到板橋先生。先生聽了她的哭訴，認(rèn)為這果然是一起冤案，便把自己新成的《竹風(fēng)圖》拿出來讓她送給縣官。

縣官受了板橋先生的大禮，當(dāng)天便把她的兒子釋放了。這位母親為了感謝板橋先生，送了先生一只母雞。

板橋先生當(dāng)時正在畫畫，便把雞放在了廚間，等他把畫畫好去殺母雞的時候，母雞卻下了一個蛋，而且還咯咯地叫著。

先生動了惻隱之心，又覺得吃雞沒有吃蛋長久，就把這只雞養(yǎng)了起來。

也許，這只母雞是為了報答板橋先生的不殺之恩，接下來一天一個蛋。板橋先生看著這只勤奮的雞又動了心思，他覺得這蛋不能吃，應(yīng)該攢起來孵化一窩小雞，那樣他就有吃不完的蛋了。

板橋先生想得確實(shí)很好，他長這么大除了當(dāng)官入仕寫詩作畫外，還真沒孵過雞雛，所以真的孵化起來他覺得也很有意思。特別是最后一道程序，看著幼小的雞雛破殼而出，他激動地趕緊在第一時間把這個畫面畫了下來。然后是看著母雞咯嗒咯嗒地叫著在院子里緩緩地走，一群鵝黃色的雞雛跟在老母雞后面……

板橋先生一邊喝酒一邊欣賞自己的杰作，他覺得這比寫詩和作畫有意思多了，他不斷地把谷物撒在院子里，撒進(jìn)竹林，他喜歡看老母雞帶著雞雛在竹林尋尋覓覓的樣子，悠閑而又恬靜地透著強(qiáng)烈的人間煙火氣。

很長的一段時間，板橋先生的心思都在雞上，這一群鮮活的生靈，和竹子相比帶給他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他覺得自己在欣賞竹子的時候，眼睛是要望向天空的，整個人都在云端里，而小雞就不一樣了，他必須低下頭，把自己的一雙眼睛低到塵埃里，才能充分享受其中的樂趣。

小雞漸漸長大了，板橋先生只好給它們壘了一個雞窩。

雞窩緊挨著竹林，白天板橋先生寫字作畫，雞們便圍著竹林咯嗒咯嗒地叫，開始，先生還覺得有點(diǎn)兒聒噪，可時間久了如果聽不到叫聲，他的心反而靜不下來了。

一群自己動手孵化的小雞，給板橋先生的游歷生活添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樂趣。他每天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雞窩，把谷物撒到院子里，然后泡一盞清茶看小雞爭先恐后地啄食，再然后便是一個勁地呵呵笑。

小雞長大，其中的母雞開始下蛋了，板橋先生一個人吃不完，便撿了一些大個兒的送給左鄰右舍，他是想告訴世人，他不僅會寫詩作畫，還會養(yǎng)雞。

但想不到的是，入冬以后雞接二連三地失蹤。板橋先生開始以為是黃鼠狼干的，便加固了雞窩。可雞還是不斷消失，到最后只剩下兩只了。

板橋先生只好借了一個大號鐵夾子準(zhǔn)備懲罰黃鼠狼。

那天半夜，板橋先生迷迷糊糊地剛要入睡，忽然聽到外面有響動，他趕緊披衣起床。

他還沒等來到雞窩跟前，就發(fā)現(xiàn)一個人影趔趄著從竹林跟前消失了。這時，板橋先生才恍然大悟，原來所謂的黃鼠狼是一個小偷。

本來呢，這個小偷是吃上癮了，他沒想到板橋先生會下夾子。

小偷把傷口包好后，越想越氣，便在第二天夜里去報復(fù)板橋。當(dāng)他從地上摸起一塊石頭正要砸窗戶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窗臺上綁著兩只雞，還有一張紙條。

他拿起紙條一看，上面寫著：

過路君子別生氣，

我本無心去傷你。

天黑路滑慢慢走，

最后送你兩只雞。

選自《小說林》

202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