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楊陽正在局里開會，忽然接到妻子小娟發(fā)來的短信：父親來了。當(dāng)然是楊陽的父親，如果是岳父大人，小娟肯定會說咱爸來了。他來干什么？楊陽怔了一下。是因為自己當(dāng)上了局長，父親一高興，就坐車從鄉(xiāng)下趕來了？前天，楊陽忍不住給父親打了個電話，說自己被提為單位一把手了。是啊，父親應(yīng)該感到驕傲和自豪，自己一個農(nóng)民的孩子，憑著真才實學(xué)，一步步走到今天，著實不易。

單位的會議結(jié)束時，已到了下班時間。楊陽正打算回家，卻接到一個老同學(xué)的電話，這家伙現(xiàn)在是一家房地產(chǎn)商，說要請楊陽吃個便飯，敘敘舊。楊陽說父親來了，要回家陪父親吃飯。老同學(xué)說把老爺子接上，一塊兒吃嘛。楊陽就讓司機先把車開到了家里，打算接上父親，讓父親也開開眼界。沒想到，父親拒絕了，說就在家里吃。

小娟看到楊陽為難，就說：“爸，讓楊陽去吧，咱在家里吃。您吃啥我給您做。”

父親沒有理會小娟，看著楊陽：“是同學(xué)重要還是爹重要？”

楊陽無奈，只得給老同學(xué)打了個電話，好費了一番口舌。

小娟做了幾個小菜，拿出一瓶酒，兩杯酒下肚，父親的臉色緩和了不少，話也多了：“小子，你有幾個錢就燒得不像你了？外邊吃一頓成百上千，在家吃一頓才能花幾個錢？”

楊陽想都沒想，就順嘴說道：“咱不掏錢，都是他們請客……”

“那就更不能去！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就在家里吃，以后天天回來陪我吃！”父親臉一黑，把筷子摔了。

楊陽央求道：“爹，您小聲點兒。”

父親脖子一梗，依舊粗聲大氣地說：“我一不偷二不搶，沒干犯法的事，為啥小聲點兒？”

小娟出面了：“爸，不是怕鄰居聽見，而是影響了人家不好，左鄰右舍有老的，有小的……您說是不是？”

父親這才不作聲了，瞪了楊陽一眼，喘著粗氣，端起酒一飲而盡。

第二天，楊陽臨上班前，對父親說：“您想去哪兒轉(zhuǎn)就去轉(zhuǎn)轉(zhuǎn)，讓小娟帶著您，來一次不容易?！?/p>

父親笑了笑，說：“我這次來，就不打算回去了。你有能耐了，難道不能讓爹在這里享享清福，安度晚年？”

楊陽怔了一下，忙說：“爹，我求之不得呢。家有一老，勝似一寶嘛。”

在上班的路上，楊陽還在想這個事，心說，父親犯哪門子邪了？打五年前他在城里買上房子后，多次讓父親進城，父親都以住不習(xí)慣為由給拒絕了。

這下好了，每天晚上，楊陽都不得不把應(yīng)酬給推辭了，陪父親在家吃飯。其實，楊陽也樂得這樣，外面吃的不健康，喝酒又難受，如果在酒桌上別人求你辦事就更為難，辦吧，違規(guī)，不辦吧，情面上又說不過去。

有一個星期天，一家裝修公司的經(jīng)理打算請楊陽和他的幾個副手去鄰縣一個新開發(fā)的景點游玩。這家公司給局里的新辦公大樓搞裝修，經(jīng)理也想借機表現(xiàn)一下。那幾個副手興致很高。如果楊陽不同意，肯定就把關(guān)系弄僵了，以后還怎么開展工作？楊陽也就答應(yīng)了。回到家，楊陽就委婉地給父親說了，說他們局里要搞個外出考察的活動，沒說是裝修公司埋單。

“我要去植物園逛逛，你陪我去?！?父親拉著臉，看樣子沒有商量的余地。

楊陽張了張嘴，剛要說什么，父親又說：“我都七十好幾的人了，能有幾天活頭？你還能陪幾次？”

父親這么一說，楊陽真的無話可說了。

楊陽只得讓副職們跟著裝修公司的經(jīng)理去了，自己陪著父親去植物園玩了一天。

父親過七十六歲生日，楊陽提出在飯店過，父親堅持在家里，說吃頓炸醬面條有個意思就行了。誰知道，臨近中午，呼啦啦來了十幾號人，說是給老爺子祝壽。因為家里地方小，飯菜也沒有準(zhǔn)備，他們把紅包丟下就走了。

看著一個個紅包，父親呵呵一笑：“既然是給我祝壽，紅包是不是送給我的？”

楊陽看到父親沒有發(fā)火，心里松了一口氣，說：“爹，當(dāng)然是您的。您想怎么花就怎么花?！?/p>

“好，紅包我就收下了?！闭f完話，父親就把紅包揣進了懷里。

過后，小娟還嘟囔不已，楊陽勸她，說：“父親手頭寬裕，咱不也放心嗎？他若是不花，將來還不都是咱的？”

小娟這才沒有跟父親計較。

半年后，楊陽的幾個副手被紀(jì)檢部門帶走了，原因是那個裝修公司的經(jīng)理犯事了，把他們也供了出來，他們不只接受了“旅游”，每人還收取了一個紅包。楊陽想起父親生日那天，裝修公司經(jīng)理也到家里來了，也給父親送了一個大紅包。楊陽坐不住了，就到紀(jì)檢部門說明情況。紀(jì)委書記說：“你要感謝你父親，第二天他就把紅包交了?！?/p>

“交了？”楊陽感到很奇怪。

紀(jì)委書記說：“你父親不知道交到哪里，為此還鬧了個笑話，他把紅包交給了路上執(zhí)勤的交警，他以為戴大蓋帽的人啥都管。后來，警察同志把老人家?guī)У搅诉@里……整整十萬元！”

楊陽忽然有種想流淚的感覺，迫切地想見到父親。

選自《劍南文學(xué)》

202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