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濤 郭曦
摘要:通過大歷史觀方法,基于文化敘事與技術批判兩種視角,分析了內嵌在數字孿生城市之中的二元孿生模型及其治理機制。一方面從概念考古角度指出數字孿生是文化孿生與技術孿生復雜交織的當代版本,另一方面梳理了殖民、產業(yè)、金融、數字4種資本對數字孿生城市不同層面的塑造。正是在大歷史延長線上,當代數字孿生城市建設可被理解為孿生現象在國家場域與資本場域的具體實踐??偨Y當代數字孿生城市的技術系統(tǒng)架構與社會治理邏輯,以期為數字孿生城市相關研究提供更多思考。
關鍵詞:大歷史觀;文化孿生;技術孿生;數字孿生城市;二元結構邏輯
文章編號 1673-8985(2023)05-0031-05 中圖分類號 TU981 文獻標志碼 A
1 數字孿生城市概述
1.1 研究背景
數字孿生城市(digital twin city)正在實與虛兩個場域中被加速推進:一個來自國家,一個來自資本。國家推動的是基于虛擬空間的數字孿生城市,資本推動的是基于虛擬時間的數字孿生城市。
國家場域的例證是2018年《河北雄安新區(qū)規(guī)劃綱要》。其原因是數字孿生城市不是一個觀念構想,而是一種發(fā)展原則。2021年以來楊滔[1]、田穎[2]等基于雄安實踐深入剖析了數字孿生城市的核心性質與技術構造。2022年以來,一系列“十四五”規(guī)劃文件顯示數字孿生城市已經成為國家戰(zhàn)略級別的發(fā)展方向與技術座架①。資本場域的例證是2021年的“元宇宙”話題。其原因是近10年來日益過剩的全球資本無法在現有實體經濟中找到出口,因此只能加速建構另一個虛擬城市作為資本積累工廠,以此吸收全球免費數字勞工的娛樂時間,形成隱蔽的時間剝削。吳冠軍[3-4]、藍江[5]等學者的分析深刻批判了元宇宙內在的虛擬資本積累本質與新型生命政治控制形式。
1.2 研究問題
為什么國家與資本兩個場域的數字孿生技術同時涌現?這絕非偶然。解釋這個現象需要一種長時段思維,也需要一種跨學科視野。
目前研究主要集中于數字孿生的概念定義、技術內涵、實踐應用等領域,缺少大歷史掃描與原因探究維度。地理信息與城市規(guī)劃學者雖然已經厘清數字孿生的基本邏輯以及對現代化治理的意義[6-12],但這并非意味著數字孿生的深層文化動力與歷史思想動因已經得到充分認識。比如:“孿生”是一種當代現象還是一種久遠思維?前現代社會有大量基于孿生邏輯的宗教模式、文化圖式與世界模型;工業(yè)時代的大規(guī)模生產與城市化是當代數字孿生的模塊化硬件基礎;19世紀廣泛興起的統(tǒng)計學是數字孿生的底層通約技術實踐;20世紀金融資本與跨國公司出于精確掌控全球需要推動了數字孿生的信息論與控制論基礎;21世紀數字孿生技術的極速發(fā)展無法脫離大國安全治理與軍工技術競爭的迫切需要。以上事實說明數字孿生的興起需要更長時段的歷史思考才能得到解釋。
1.3 研究思路
對數字孿生的理解應基于以下兩種孿生之上:一是前現代社會廣泛存在的文化孿生,例如神話孿生、宗教孿生、君主孿生,二是現代社會廣泛存在的技術孿生,例如殖民孿生、產業(yè)孿生、金融孿生。數字孿生一方面隱性吸收了多種文化孿生及其象征治理模式,另一方面可被理解為技術孿生不斷進化引發(fā)的奇點時刻。文化孿生與技術孿生如何內在交織形成當代數字孿生就是本文研究的主要問題,并由此形成縱、橫兩個研究思路:一方面,基于大歷史觀方法,分析文化孿生轉向技術孿生并進一步轉向數字孿生的內在必然性,為當代數字孿生城市治理體系的歷史合法性提供支撐;另一方面,基于二元結構方法,剖析文化孿生、技術孿生、數字孿生內嵌的權力治理結構,為當代數字孿生城市的治理邏輯提供理論支撐。
2 文化孿生的歷史邏輯考察
早期人類文化孿生模型是多元模型。尤瓦爾·赫拉利[13](Yuval Noah Harari)的《人類簡史》清晰地揭示了孿生不是一種當代現象,而是一種始于游牧社會且內化于人類歷史的思維結構。在赫拉利看來,部落性人類生活如何有組織地凝結成整體特別需要一種虛構的能力,這種能力就是孿生,也就是超越所見,在想象中構筑一個文化孿生模型。不同孿生模型廣泛存在于各種游牧與農耕文化之中。游牧文化一般以天空為世界,是競爭性的;農耕文化一般以大地為世界,是孕育式的。人類歷史中上千年的游牧文化與農耕文化之爭,可被理解為兩種不同孿生模型之爭。趙林[14]在《古希臘文明的光芒》一書中對這種現象有詳細考察。早期希臘基于克里特島的南方農耕文化,是孕育性的大地模型,克里特島北方山區(qū)基于游牧文化,是征戰(zhàn)性的天神模型。希臘神話講的就是游牧性文化孿生模型最終戰(zhàn)勝農耕性文化孿生模型的故事,最終兩者融合形成希臘神話體系,一個萬物有靈與神人同在的世界,羅馬文化實際上是這個多神論文化孿生模型的延續(xù)。
中世紀封建歐洲產生出一種具有二元邏輯的宗教文化孿生模型:一面是高度統(tǒng)一且內嵌金字塔等級秩序的神圣世界,一面是分散性的、封建的、地方的世俗世界。奧古斯丁對上帝之城與世俗之城的二元結構切割揭示出宗教文化孿生模型是一種重要的社會治理術,其基本邏輯就是:一旦人類發(fā)現現實矛盾無法解決,就會構想出另一個虛擬世界,為的是解決現實世界的矛盾;一旦發(fā)現現在的問題無法解決,就會構筑出另一個未來世界,為的是解決此刻的問題;一旦發(fā)現附近的問題無法解決,就會構想出另一種遠方的他者文化,為的是解決在地的問題。
古代波斯是帝國模型,羅馬中后期、我國秦漢社會也是帝國模型。君權模型利用宗教孿生模型的結構,但將目光引向現實政治,從而最終走向理性技術。文藝復興時期馬基雅維里[15](Niccolò Machiavelli)的《君主論》指出現實政治的主導方向是君主權力。從神話文化孿生到宗教文化孿生到君主文化孿生,不過是更換了主演與觀眾,劇本的結構并沒有改變[16]。宗教孿生與君主孿生的一個區(qū)別是再現世界的尺度與精度不同。君主孿生強調對現實世界的準確再現,更注重時間量度和空間尺度的精確性[17]。君主權力對現實的關注必然導致理性技術孿生逐漸登上歷史舞臺。
3 技術孿生的歷史邏輯考察
感應性的、循環(huán)性的文化孿生的退場,以及理性化的、線性的技術孿生的出場并非偶然,而是500年利益導向的資本積累結果。
3.1 殖民資本的技術孿生
殖民資本的原始積累是技術孿生興起的第一個推力。它的主要發(fā)動機是君主型重商主義的興起。隨著對物質利益的關注愈演愈烈,非物質利益傾向的文化孿生模型必然被物質利益導向的技術孿生模型取代:首先是對前現代文化模型的清理,然后是對殖民地時空大數據的初步掃描,之后是殖民資本對自然世界的資源化分類,最后是殖民資本對三角洲貿易體系的建構。殖民資本的技術孿生不是文化虛構與象征邏輯,而是依據對現實世界的利益征服,特別來自通過戰(zhàn)爭工具對資源通道與貿易網絡的征服。文一[18]在《科學革命的密碼:槍炮、戰(zhàn)爭與西方崛起之謎》中對這個過程有深入研究:火炮用300年創(chuàng)建了資本主義商品貿易網絡,每一個新節(jié)點的建構,都意味著傳統(tǒng)封建壁壘的解體,城墻被摧毀的過程就是商品流動速度加快的過程。正如沃勒斯坦[19](Immanuel Wallerstein)在《現代世界體系》中所說的,如果不考慮資本主義核心區(qū)域掠奪殖民地區(qū)域經濟剩余的能力,就無法理解資本主義的起源。馬克思《共產黨宣言》第一章同樣揭示了這個過程。殖民資本的技術孿生不停運作重新塑造了歐洲,使得殖民資本生產了自身的另一個孿生物——產業(yè)資本,并把資本主義推向下一個歷史階段。
3.2 產業(yè)資本的技術孿生
產業(yè)資本的技術孿生邏輯是大規(guī)模生產。產業(yè)資本與殖民資本通過中心—邊緣結構的市場網絡孿生,以及模塊化積累的技術疊加孿生,從空間與時間兩個方面推動了資本主義對世界的極速生產。
從空間角度看,首先是對大規(guī)模生產方式的建模,然后是對多源產品數據的標準化,之后是對基礎設施系統(tǒng)的網絡化,最后是對城鄉(xiāng)生產網絡的一體化整合,從而形成對全球的生產。產業(yè)資本的邏輯是把占有的資源轉化為資本用來生產商品,并把商品作為武器攻陷每一個村莊,使之被迫卷入全球市場。全球市場一端是產業(yè)資本,另一端是殖民資本。馬克思[20-21]的論斷可作為產業(yè)資本與殖民資本相互孿生的論據,即“歐洲的隱蔽的雇傭工人奴隸制,需要以新大陸的赤裸裸的奴隸制作為基礎?!?/p>
從時間角度看,產業(yè)資本通過模塊化組合邏輯進一步加強了技術孿生的連續(xù)性與疊加性。技術孿生的發(fā)展具有赫爾伯特·西蒙[22](Herbert A. Simon)1962年提出的模塊化(modularity)特征。吳志強認為今天的智慧城市與數字孿生城市的空間化要素與技術化產品也要在模塊化的邏輯上發(fā)展,“一切皆可‘模塊”[23]。新的模塊化技術孿生總是在現有技術模塊基礎上不斷組合、修正、累積、嵌套、組構發(fā)展,新的技術孿生模塊無形中包含之前模塊中的產業(yè)邏輯及其社會邏輯。
3.3 金融資本的技術孿生
如果產業(yè)資本的技術孿生主要發(fā)生在物質層面,那么金融資本的技術孿生則主要發(fā)生在非物質層面。金融資本的技術孿生同樣有4個階段,即對信息技術的早期模型化、對全球信息的控制論規(guī)劃、建構基于跨領域多源數據的信息系統(tǒng)、建構基于虛擬現實的金融衍生品邏輯。這個過程可以這樣理解:由于精確掌握信息形成決策判斷是金融資本投資不同產業(yè)領域的需要,所以必然是金融資本推動了信息技術的早期發(fā)展;由于金融資本的流動性是全球尺度發(fā)生的,所以必然需要對全球信息進行系統(tǒng)管理;因為金融資本要滲透到一切產業(yè)領域,也就必然需要跨行業(yè)、跨領域的系統(tǒng)數據庫建設;由于物質商品生產很容易達到飽和,所以金融資本必然關注可無限復制的非物質符號生產;最后,金融資本積累脫離任何依據,進入到虛擬金融衍生品的生產。
金融資本的技術衍生能力來自國家綜合實力。美國國防部最早提出將“孿生”概念用于航空航天飛行器領域,其主要功能是建立對航空飛行器的數字模型系統(tǒng)映射,以此來對昂貴的物質性航空飛行器進行動態(tài)的觀察、檢測、維護,預判其在真實世界中可能發(fā)生的問題。1970年代后,孿生的概念逐漸應用于更廣泛的整個軍工產業(yè),形成整個美國國家軍事能力、金融霸權能力在兩個世界中的部署與實時映射[24-25]。1980年代美國總統(tǒng)里根進一步提出太空競賽戰(zhàn)略,升級了信息孿生技術的金融化應用領域。1990年代后隨著冷戰(zhàn)結束以及美國國家安全能力形成絕對單極霸權后,衍生化金融產品大規(guī)模出現,同時伴隨的就是軍事互聯(lián)網技術與軍工孿生技術擴散至民用領域與社會治理領域。先是自動化工廠與產業(yè)園區(qū),之后是智慧城市,再后是數字孿生城市,最后是整個社會的自動化、智能化與孿生化。金融資本基于指向未來的信用機制[26],以更快、更大、更強的貨幣邏輯統(tǒng)一全球,通過看上去合法的期貨、股票、計算邏輯,購買對未來的所有設想,將所有人的未來期望都化約為股票與期貨的波動。這就是當代以美元金融資本壟斷為主干的新帝國主義誕生的基本邏輯[27]。
總之,新自由主義金融資本通過美元壟斷,利用各種文化敘事建立信用機制,近30年來將金融衍生邏輯擴散至全球經濟生活,極速擴大了虛擬資本的自我增值以至于出現大規(guī)模資本過剩,而過剩的虛擬金融資本進一步轉化為數字資本,為今天數字孿生技術的興起建構了基礎。
4 數字孿生城市的邏輯分析
從以上思路看,數字孿生技術的涌現是一個必然現象,是殖民資本、產業(yè)資本、金融資本、數字資本,以及19世紀工業(yè)技術、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下簡稱“二戰(zhàn)”)后軍工技術、21世紀數字技術的復合物。數字孿生技術出現之前,不同資本還是各自為政,數字孿生技術出現之后,金融資本、產業(yè)資本、殖民資本、數字資本形成復雜組合,實現了對全空間、全時間、全領域的占有。數字孿生城市是數字孿生技術不斷演化的結果及其城市場景應用。
4.1 數字孿生城市的形成邏輯
二戰(zhàn)仍是理解數字孿生技術演化為數字孿生城市的一個分析起點。二戰(zhàn)后美國和蘇聯(lián)立即開始太空競賽,他們都意識到數字孿生對于戰(zhàn)爭、控制論和系統(tǒng)集成的重要性,開始從空中對地球進行上帝視角的全域管理。只有掌握了全知全能的能力,地面上分散的軍事堡壘才能被連接為流動性的網絡。二戰(zhàn)使得人類首次意識到海、陸、空綜合立體技術協(xié)同的必要性,以及在人、動物、天氣等各種不可衡量因素之間形成整體的重要性。所有看似模糊的要素都要系統(tǒng)化、精確化地連接起來,并受到戰(zhàn)爭邏輯的控制??刂普摵拖到y(tǒng)論詳細解釋了這一點。數字孿生理論與數字孿生城市都是戰(zhàn)爭思維的產物。戰(zhàn)爭技術使得當代數字孿生城市既是多級、多層、多類技術集置的系統(tǒng),更是多種戰(zhàn)爭控制技術與社會治理模型的內嵌、裝配與雜交。
數字孿生城市興起于國家與資本對未來精確治理需求。大國博弈推動了新一輪太空競賽、地球掃描、星鏈計劃、北斗計劃,資本競爭推動了數字地圖、人工智能、大語言模型的發(fā)展。兩者結合的最終結果就是巨型技術系統(tǒng)的形成,數字孿生城市成為其中一個節(jié)點。當代數字孿生城市的國家版本是智慧城市,資本版本是元宇宙。智慧城市管理現實空間中的所有事件,元宇宙則管理虛擬空間中的所有勞動。它們是不可分割的整體。
4.2 數字孿生城市的機制邏輯
數字孿生城市的核心機制是集中管理與分散治理,這也是當代新自由資本主義積累的新特征:當地表網絡不斷擴散時,同時也必須加強集中的力量。激進技術史學者莫羅佐夫(Evgeny Morozov)、希臘前財政部部長瓦魯法基斯(Yanis Varoufakis)和當代左翼哲學家齊澤克(Slavoj Zi?ek)借用技術封建主義(techno-feudalism)術語對新自由資本主義數字孿生城市的壟斷與擴散機制進行了批判性概括。莫羅佐夫[28]指出“技術封建主義的崛起與硅谷的崛起是同步的……數字化加速了再封建化的進程,它將人們連接到網絡中,他們的權力和自主權取決于他們相對于其他節(jié)點的地位……用戶的日常生活比作一個遙遠的非資本主義國家的原始土地,而這塊土地正受到數字巨頭開采活動的威脅”。
莫羅佐夫的分析深刻地批判了新自由資本主義數字孿生城市的雙重趨勢:一面走向高度壟斷,一面走向全域擴散?;ヂ?lián)網的早期發(fā)展簡史也證明了這個邏輯,其推動者一方來自美國國防部高級研究計劃局,是指向壟斷的;一方來自西海岸技術精英,是指向分散的。當21世紀互聯(lián)網感應器完成對全球節(jié)點的數字部署時,壟斷性的全球數字治理就成為必然現象。莫羅佐夫、瓦魯法基斯、齊澤克所討論的科技封建主義,實際上是數字孿生城市的內在機制邏輯:數字孿生城市是連接不同科技封建城邦的載具,數據資源被平臺化科技封建領主占有,數字勞工生活被數字資本主義全生命周期記錄。這種轉型處于上升期,但尚未完全固化。
4.3 數字孿生城市的堆棧邏輯
數字孿生城市的技術邏輯本質可以通過布拉頓(Benjamin H.Bratton)的堆棧理論進一步交叉理解[29-30]:“堆棧是一種平臺,也恰好是通過垂直的可操作層來結構的,既有硬的也有軟的,既有全局的也有局部的。它的屬性是通用的、可擴展的和柔韌的;它提供模塊化的重組,但只在其合成平面的約束范圍內。它是一個自動生成的參數化地形,但它恰恰是通過最初將技術細分為平面層,然后通過內部接口和協(xié)議對這些技術進行專制的整合和合理化來增長的。”作為數字孿生城市時空大數據基礎的數字地理信息系統(tǒng),已經呈現出堆棧特征。地理信息系統(tǒng)已經是布拉頓所說的數據平臺,例如谷歌地球,地理信息地圖已經成為數字孿生城市堆?;幕A信息層。數字孿生城市一方面完成了對大部分城市交通基礎設施的信息吸收,包括機場、高速公路、地鐵、停車場的運行數據,另一方面完成了對建筑信息模型的吸收,使得數字化建筑空間信息逐漸被累積在城市總體數字模型框架中,最終使得生活成為可被流動要素概括的粒子運動。
僅僅分析地理信息系統(tǒng)對理解數字孿生城市是遠遠不夠的,當代城市信息模型(City Information Model,CIM)的建構可被理解為一種更加堆?;闹卫硐到y(tǒng)。田穎等將城市信息模型理解為數字孿生城市的支撐系統(tǒng),總結了3層級技術框架系統(tǒng):數據治理體系、智能模型體系、人機交互體系。城市信息模型呈現出復合化、立體化、高密度堆疊傾向,與布拉頓堆棧理論的6層結構原理很接近。隨著智能感應芯片在城市建筑物上的擴散,以及各種物聯(lián)網密度的加大,城市信息模型越來越成為數字孿生的支撐平臺,提供了現代社會精細化治理的操作工地。一方面實現了自上而下、具有新控制論特征的城市大腦建設,將國家安全防控體系的深層部署具體化,使政府能夠對經濟社會運行進行智能推演與預測;另一方面,神經系統(tǒng)級別人工智能算法支撐了自下而上個體協(xié)同的可能,通過巨大規(guī)模計算支撐了多樣化場景應用平臺的開發(fā),同時完成了對海量數據的吸納、抽取、清洗、歸類、輕量化、分析,成為迭代式治理的底層數據庫。雖然這僅僅是數字孿生城市堆棧邏輯的一個層級,但已經呈現出未來巨型堆棧傾向,城市信息模型可被理解為數字孿生城市堆棧技術的典型構造。像布拉頓所指出的:“我們討論的堆棧是一個巨大的軟件/硬件結構,一個由縱橫交錯的海洋、分層的混凝土和光纖、城市金屬和肉體的手指、抽象的身份和超額認購的國家主權的堅固皮膚構成的原生態(tài)基礎設施。它是一臺真正包圍地球的機器?!?/p>
5 總結與討論
本文通過大歷史觀方法,基于文化敘事與技術批判兩種視角,分析了內嵌在數字孿生城市之中的二元孿生模型及其治理機制。一方面從概念考古角度指出數字孿生是文化孿生與技術孿生復雜交織的當代版本,另一方面梳理了殖民、產業(yè)、金融、數字4種資本對數字孿生城市不同層面的塑造。正是在大歷史延長線上,當代數字孿生城市建設可被理解為孿生現象在國家場域與資本場域的具體實踐,才能總結當代數字孿生城市的技術系統(tǒng)架構與社會治理邏輯。
孿生是一種基于二元辯證邏輯的長周期文化現象。文化孿生與技術孿生以隱秘的、辯證的、糾纏的方式始終內嵌于人類社會發(fā)展,文化孿生與技術孿生的當代疊合就是數字孿生。數字孿生通過0/1通約邏輯,實現了對所有技術的吸收,形成了多來源、高密度、系統(tǒng)化的巨型技術集置。
數字孿生城市起源于傳統(tǒng)社會,沿襲了傳統(tǒng)社會的二元映射邏輯,將傳統(tǒng)社會的道德倫理治理降解為技術理性治理。人類早期存在多種差異內涵的孿生城市想象,現代社會興起后孿生城市的結構并未改變,但孿生城市的形塑力量發(fā)生改變,多元差異的文化孿生城市逐漸被基于計算理性的技術孿生城市取代。
當代數字孿生城市既是前現代文化孿生城市的歷史延長線,也是現代技術孿生城市演進的當代版本。數字孿生城市的技術集置是多種模塊集成的復雜結果,城市基礎設施的升級是其中最重要的內容。隨著技術集置的范圍、層級、類型、速度不斷升級,民族國家治理、資本積累周期、生命政治都被吸納其中。
約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說過藝術工作的價值就是復魅,這啟示我們:設計未來數字孿生城市應給技術系統(tǒng)留有空隙、復魅、反魅的空間,調和人工智能技術的奇點矛盾。我們應該適度超前預留未來發(fā)展空間,為未來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和下一代留下更多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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