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新
(河西學院 外國語學院,甘肅 張掖 734000)
認知科學和認知語言學的發(fā)展促生認知視角下翻譯研究過程的轉向,認知翻譯學應運而生并蓬勃發(fā)展。認知翻譯學指一切以認知科學為依據,探索翻譯活動過程中心智、行為及語言轉換理據的研究[1-4],主要包含三大方向:“語言認知視角的翻譯研究、翻譯認知過程研究和社會認知視角的翻譯研究?!盵5]1-2語言認知視角的翻譯研究以認知語言學、認知心理學為基礎,探索翻譯雙語轉換中語言變換規(guī)則、認知理據及認知模式;翻譯認知過程則研究譯者對翻譯過程的認知處理過程,關注翻譯過程中的雙語信息加工,包含記憶、認知負荷、認知努力及認知策略等[6];社會認知視角下的翻譯研究關注社會文化語境對譯者行為、職業(yè)動機、譯者身份等方面的影響[7-8]。
語言認知視角的翻譯研究運用認知語言學的理論及分析方法,綜合“文本”和“人本”,將譯者認知納入跨文化文本轉換過程,為探究譯者跨文化構建目標文本過程中的認知機理、文本轉換的認知機制及認知策略,為探究中國文學外譯中地域性書寫認知重構提供研究路徑。本文以雪漠短篇小說《新疆爺》英譯本為例,分析中國文學外譯中地域性書寫的認知重構。
《新疆爺》是雪漠早期的短篇小說,講述中國西部一位被稱為“新疆爺”的老人的生活故事。小說通過對新疆爺一天生活片段的描寫,刻畫西部人民的生活方式,展現西部人民面對生活的豁達和智慧。2012年4月英國漢學家韓斌(Nicky Harman)英譯雪漠短篇小說《新疆爺》,發(fā)表于《衛(wèi)報》,并被《衛(wèi)報》評為中國最優(yōu)秀的五部短篇小說之一?!缎陆疇敗分蓄愃啤盎钊肆耸馈薄笆腔罾系?又不是叫人偷老的”等地域性人物語言,對構建人物形象、展示人物品質起到重要作用,同時也成為作品英譯的重點和難點。研究從認知翻譯學的視角出發(fā),通過文本對比,分析韓斌對《新疆爺》中地域性書寫的認知重構,以管窺中國文學外譯中地域性特征書寫的跨文化認知再建。
研究選取認知翻譯學“語言認知視角的翻譯研究”取向,視翻譯活動為譯者的雙語認知轉換,具體過程為譯者對源文本完成認知識解,攝取源文本表征的心理經驗結構,并通過對所攝取經驗結構的認知處理轉換,在目標文本中再現或重構源文本的心理經驗結構。不同的語言結構表征不同的心理經驗結構,譯者通過語言結構的再現或重構來再現或重構心理經驗。認知語言學的范疇化、概念隱喻、主觀性、框架、概念整合等理論,成為研究者分析翻譯中文本語言結構變化的重要理論維度[5]3。
本文重點關注中國文學外譯中文本的變化,從認知翻譯學的視角而言,即為文本的認知重構。中國文學外譯中地域性書寫的翻譯,必然涉及譯者對源文本心理經驗結構的調試轉化,并作為文化間的連接溝通力量,在目標文本中完成對源文本的重構。文學作品的意義在讀者的閱讀中建構實現,讀者閱讀后的心理經驗表征是作品的意義所在。認知翻譯學關注譯者翻譯過程中的認知活動,從認知角度探究語言文本變換的規(guī)律特征,解釋翻譯中文本變換的認知理據。
依據前期雙語文本對比和語料的整理,研究重點從上位范疇介入與認知補缺、粒度調整及具體化引申幾個維度展開分析,下文介紹所涉理論要點。第一,范疇層次及轉化。認知語言學認為人類存在于一個相互關聯而結構化的世界中[9],為了認知世界,認知主體對世界進行種屬歸類、概括總結,形成范疇。范疇在縱向維度上具有層級關系,縱向維度高的范疇包含維度低的范疇,通常稱為上位范疇,如上位范疇動物包含哺乳動物、爬行動物和鳥類,上位范疇哺乳動物包含狗、貓、牛及獅子等[10][11]64。第二,認知補缺。主體對范疇的感知辨認與范疇的特征相關,關鍵特征的缺失會對事物辨認產生障礙[11]25。經過長期內化,范疇名的簡單提及便可讓感知者激活相關特征,無須贅述特征值;但對初次認知者而言,需要相關關鍵特征的描述來完成對事物的初次認知。翻譯活動中,面對目標語受眾陌生的地域性實物,在目標文本中對實物特征進行認知補缺,是目標語讀者認知地域性實物的關鍵。第三,粒度調整。粒度表征認識處理的深度,細粒度高的認知處理顯示事物的精度和更多細節(jié);粒度的可變性可理解為認知的縮放。深度放大的認知處理會在一個更細致的層次發(fā)現更多細節(jié),深化對事物的認識;淺略的認知處理則大致顯示實物的一般情況[12]。特定顆粒度顯示對事物的認知處理詳略度。翻譯中的粒度調整體現為在目標文本中對源文本細粒度進行調整,語言層面體現為詳述或略述。第四,具體化引申。主體在識解外界事物時,會依據自身經驗及百科知識,激活對實物的相關認識[13];最終經過多層次認知加工,賦予抽象實物具體特征。翻譯中的具體化引申則為譯者對源文本進行認知處理,在目標文本中呈現具體化認知處理結果的過程。
文學作品通過一時一地的地方性敘事來呈現大時代下的生活流變,通達人類共通的認知情感。作品的地方性敘事涉及地域性實物參與敘事的構建。從文學作品的外譯和走向世界角度而言,有些地域性實物對他者必然是陌生的,在目標文化中不存在,目標語中也未有其相應的語言表征。在目標文本中完成對地域性實物的認知重構,使其對目標語讀者有意義,是譯者建構目標語文本時的重要任務之一。對《新疆爺》漢英文本中地域性實物翻譯的研究發(fā)現,譯者通過兩種方式來完成地域性實物的認知重構:一是通過使用兩種語言間上位范疇的介入,來替換目標語讀者陌生的地域性實物,完成地域性實物的認知重構;二是通過信息填充來完成補缺目標語讀者的認知空缺。
范疇化是人類對外部世界進行抽象概括、特征提取、提取類的歸屬關系,最終形成范疇。范疇之間呈現上位范疇和下位范疇的包含關系。范疇層級越高,抽象概括程度越高;范疇層級越低,則包含更多其他范疇成員不共享的細節(jié)信息[14]。當譯者面對目標語文化中不存在的某一地域性實物時,辦法之一便是尋找這一實物范疇的上位范疇,以此消解目標語讀者的認知障礙。
例1新疆爺收拾完果子,又收拾雞蛋。說是攤子,其實不過兩個提筐,兩塊硬紙板。 一塊上壘一堆果子—軟兒梨,一捏軟軟的,薄皮,一包甜汁兒透心涼,能清咳呢;一塊上放一堆雞蛋[15]1。
Old Man Xinjiang packed his fruits away, then started on eggs. His stall was nothing more than two baskets and two pieces of cardboard. The eggs were piled on one of these and the other held the pears, each one of them soft to the touch, thin-skinned and when you bit into them-runningwith sweetcold juice which was good for coughs.[16]1
例2它原本是有耳的,那時,就放在爐子上熬個茯茶呀啥的[15]8。
It had started out with a lip, but one day he’d had it on the stove-top to heat some water.[16]11
例1中,譯者通過上位范疇的介入來完成對“果子”和“軟兒梨”兩類地域性實物的認知重構?!缎陆疇敗饭适碌牡攸c為甘肅省武威市涼州區(qū),在當地方言中,“果子”為一類特殊范疇名,是指蘋果和各類梨,但不包括香蕉、橘子等其他水果。英語文化中雖有蘋果和梨,但卻沒形成蘋果和梨的上位范疇,“果子”特殊的地域性實物范疇對目標語讀者存在認知障礙。在源語文化中,指代蘋果和梨的“果子”范疇,是“水果”的下位范疇。“水果”在英漢語言文化中有共通性,譯者通過上位范疇“fruits”(水果)來翻譯下位范疇“果子”,在目標語文本中完成對“果子”的認知重構。例1中的“軟兒梨”又叫“化心”或“凍梨”,主要分布在黃河沿岸及河西走廊等地,立冬后成熟,冰凍一段時間并經自然解凍后,成為在冬季食用的香甜多汁的一種特殊梨?!败泝豪妗边@一地域性實物不管是實物范疇或是范疇名,在目標語文化中都不存在。譯者放棄“軟兒梨”范疇的認知再現,轉而尋找具有認知共通性的“軟兒梨”地域性實物的上位范疇,于是“梨”這一上位范疇便成了譯者重構的選擇。在目標語文本中“軟兒梨”被認知重構,譯為“pears”。同理,例2中地域性實物“茯茶”這一范疇在目標語文化中不存在,譯者通過尋找上位范疇的方式,用具有認知共通性的“水”來替代“茯茶”,完成對“茯茶”的認知重構,譯為“water”。
圖1概述了上位范疇介入下的地域性實物認知重構機理。虛線表示范疇在認知中存在,但未在文本中明示表征;實線表示范疇在認知中存在且在文本中有明示表征。范疇A包含范疇B,范疇B包含范疇C。在源語文化中,文本語詞表征的范疇C的上位范疇為范疇B。目標語文化中,不存在范疇C表征的地域性實物;譯者在建構目標文本時,通過兩種文化共享的上位范疇B的介入,在目標文本中完成對源文本范疇C的認知重構。當面對目標語文化中不存在的地域性實物范疇時,辦法之一便是尋找具有認知共通性的上位范疇概念,用上位范疇來翻譯源文本中的地域性實物范疇,完成對地域性實物范疇的重構。圖1中,范疇B為兩種文化共享且距離地域性實物范疇C最近的上位范疇,因而范疇B成了譯者重構的最佳選擇,而非范疇A。經由上位范疇介入來完成對地域性實物范疇的重構,是譯者的重要選擇之一。
圖1 上位范疇介入下的地域性實物認知重構
意義具有百科知識性并且和基于使用的經驗相關[17]。地域性實物對本土人而言,早已形成相關的認知框架;只需提起相關名稱,便可形成對實物及其相關聯活動的聯想,快速解讀文本的意義。在目標語文本中,需要將源文本中省略的背景知識補缺,通過明晰化的描寫,來幫助目標語讀者完成對地域性實物的認知建構,以此實現地域性實物的認知重構。
例3屋子暗,紙糊的窗子不透光??谎厣嫌袀€紅眼老漢在抽煙[15]3……
The paper window coverings let in little light and it was very dim. There was a kang bed, heated by a flue from the cooker. An old man with redden eyes sat there[16]3……
例4收拾完,新疆爺提了筐子,往村東走去[15]1。
Old Man Xinjiang hoisted the carrying pole with a basket at each end onto his shoulder and headed off toward the east end of the village.[16]2
炕是文化依存度較高的事物,對文化和社會語境依賴高[18]。對漢語讀者而言,例3中的炕較為熟悉。但對目標語讀者而言,炕是一種相對陌生的地域性實物,若只在目標文本中提及炕,則必然對讀者造成認知障礙;同時,很難在目標語中找到上位范疇對其認知重構。譯者的處理辦法為認知補缺實物的細節(jié),在炕后增加“床”的功能,并增加“由灶臺的煙囪加熱”細節(jié),以此來補缺目標語讀者的認知空缺。例4中的“提了筐子”,對源文本讀者而言,就是靠扁擔挑起兩只筐子的意義解讀;但對目標語讀者而言,由于缺乏相應的認知背景,僅僅依靠“提了扁擔”四個字很難建構起“用扁擔挑筐子”的認知解讀。譯者的處理方法為認知補缺實物的細節(jié),用“hoisted the carrying pole with a basket at each end onto his shoulder”翻譯重構“提了扁擔”,將源語文本中省略的“扁擔兩頭挑筐子”的背景知識在目標文本中補充出來,讓目標語讀者形成完整的“把扁擔放在肩上,兩頭挑起兩只筐子”的認知解讀。
圖2概述了實物細節(jié)認知補缺下的地域性實物認知重構。虛線表示特征存在,但在文本中未有語詞表征,實線表示特征存在且在文本中有語詞表征。源語文化中,地域性實物包含的特征B、特征C、特征D為源語文化讀者所共享,或通過認知推理便可獲得。因而這些特征作為默認值,并未在文本層面有語詞表征,提及實物名A便可實現對特征B、特征C、特征D的聯想。目標語文化中,地域性實物A并不存在,僅僅提及實物名A并不能激發(fā)讀者的認知聯想,完成對該物體的認知建構。因而譯者在構建目標文本時,需要在提及實物名的情況下,對類似C的某些關鍵特征在文本層面明示。通過認知補缺,讓讀者借由實物名A及補缺特征C,聯想推理出特征B和D,完成對地域性實物A的認知建構,以此完成實物細節(jié)認知補缺下的地域性實物認知重構。
圖2 實物細節(jié)認知補缺下的地域性實物認知重構
粒度表征了認知處理的深度,體現為感官經驗表征為語言時的詳述度。詳述度越大,感官經驗描寫的細節(jié)就越豐富,會涉及比喻、擬人等各類修辭手法。由于生活地理環(huán)境和具身經驗存在差異,文化間常存在“粗略體驗相同、細致體驗相異”的狀況。中國文學作品中描寫的人物感官體驗,可能對目標語文化的讀者存在一定障礙;有些感官經驗描寫的詳述度越大,細節(jié)越多,對目標語讀者而言就可能差異越大,最后造成整體經驗的不可認知。譯者的主要任務之一便是完成作品中感官體驗描寫的認知重構。在翻譯構建《新疆爺》的英語文本時,譯者主要通過認知經驗粒度的調整來完成對主人公新疆爺感官體驗的認知重構。
例5可沒有胡麻油的時候,菜籽油也香到腦子里去了[15]7。
Though when he had no sesame oil, he’d use the rapeseed oil and smelled just as good.[16]10
例6山藥好,一滾,就爛了,舌頭一壓,就能往嗓門里送[15]7。
Yams were good. A few minutes in the pan and they were soft-he could swallow them easily.[16]9
例5中,源文本作者用“香到腦子里去了”來詳述新疆爺聞到菜籽油的嗅覺體驗,表征香味的程度為“直入大腦”的香。這一表述凝結的認知體驗的粒度較為細膩,倘若直接呈現給目標語讀者,則可能因為“香到腦子里去了”過于細膩而不可理解。譯者在處理這一感官體驗時,調整認知經驗的粒度,將這一經驗的結構詳述度變小,省略香味程度入腦的體驗,僅保留香的認知體驗,以此來減少目標語讀者的認知負荷。調整后的認知經驗具體到語言層面,則體現為譯者通過將“香到腦子里去了”譯為“smelled just as good”,實現細膩感官體驗的認知重構。同理,例6中譯者通過粒度的調整,實現新疆爺對山藥(實則為土豆)煮爛后的感官體驗。源文本中,作者通過“舌頭一壓,就能往嗓門里送”的連續(xù)性動作描寫,詳細表征土豆煮爛的程度,即無需咀嚼舌頭就能壓化,直接下咽。“舌頭一壓”“往嗓門送”皆為詳述度極高的動作經驗,二者詳細展現了新疆爺對土豆煮爛后的認知體驗。然而,連續(xù)的細節(jié)性動作所展現的認知體驗可能對目標語讀者存在障礙,無法使其體會“東西煮爛的程度可以用舌頭壓化”來衡量這一經驗。于是,譯者通過粒度的調整,消除經驗結構中“東西煮爛到可以用舌頭壓化”這一體驗,只保留“東西煮得很爛可以直接下咽”的粗粒度體驗,在目標語中將“舌頭一壓,就能往嗓門里送”譯為“he could swallow them easily”,重構簡化新疆爺對土豆煮爛的認知粒度,以雙語讀者通達的“可以直接下咽”來完成對主人公感官體驗的重構。
圖3展示了粒度調整下的感官體驗重構。源文本展現的感官體驗粒度更加細化,包含更細微的感官粒子,實現方式為語言上的詳述,包含更多的細節(jié)描寫、比喻等修辭手法的運用。然而,由于生存體驗不同,對源文本粒度細化的感官體驗,目標語讀者可能無法認知,更無法對人物體驗感同身受。此種情況下,譯者的處理方式為粒度調整,粗化感官體驗的粒度,類似相機攝影時低像素展現物體全貌;在語言層面表征為略敘,略省細膩化的描寫和相關修辭。譯者調整粒度后的感官體驗相對源文本較為粗略,保證了目標文本的可理解性,卻在一定程度上損耗文本人物感官體驗豐富度的傳達。
圖3 粒度調整下的感官體驗重構
個性化的人物語言是作品塑造人物性格和品質的重要依托,人物通過語言在作品中存活,而語言則展現人物性格和精神品質?!缎陆疇敗分?主人公新疆爺的個性化語言“活人了世”在作品中多次出現,諸如“多少人餓死了,他活下來了。真好。沒大病沒大災地活下來了。真好?;钊肆耸缆?”“我一個孤老頭,一年兩件衣,一天二頓飯,夠了,活人了世嘛?!薄盎钊肆耸缆?算那么精,干啥!”等多個包含“活人了世”的話語,展現新疆爺坦然面對命運,豁達面對生活的精神特質,傳達出作者意欲展現的西部人豁達、坦然、堅韌的精神品質。漢英文本對比發(fā)現,譯者通過具體化的引申來實現人物個性化語言的認知重構。
例7沒怨你哥?
活人了世嘛,怨啥!
為啥再沒娶?
活人了世嘛,娶啥[15]6!
Aren’t you angry with your brother?
What’s the point in being angry? You take what life throws at you.
Why didn’t you marry again?
Why bother? You take what life throw at you.[16]7
例8進了家門,放下籃子?;@子明顯變輕了,新疆爺有些心疼,知道這幾天的光陰又白熬了。但他晃晃腦袋,便把心疼晃沒了?;钊肆耸缆?算那么精干啥。他想[15]6。
Old Man Xinjiang got home and put down his baskets. They were considerably lighter now, and he felt a twinge of annoyance. But he shook it from his head. That’s just how it was. You need to be smart in this life, he thought to himself.[16]7
具體化引申為譯者通過自身的認知理解,根據語境和百科知識,對目的語讀者可能存在認知障礙的抽象表述做具體明晰化處理,并將自身認知處理結果在目標文本中直接呈現給讀者。在處理例7和例8中的個性化人物語言“活人了世”時,譯者在目標文本中通過不同的具體化引申,對“活人了世”進行認知重構。例7中的對話背景為新疆爺年輕時被抓壯丁,新婚妻子被轉賣,他歸來后再未娶妻,并始終照顧前妻一家。在此背景下,新疆爺“活人了世嘛,怨啥!”“活人了世嘛,娶啥!”體現他面對命運不公的不抱怨和樂觀豁達的精神品質。譯者根據對話的背景和自身知識,將例7中的“活人了世”具體化引申為“坦然接受命運安排”,并在目標文本中譯為“You take what life throw at you.”。例8描寫了新疆爺籃中的梨被同村人免費吃掉后他的心理活動,這時“活人了世嘛,算那么精干啥”展現新疆爺豁達的人生觀。與例7不同的是,同樣的“活人了世”,例8凸顯新疆爺“活人不計”的精神側面。譯者根據源文本的上下文語境及自身理解,將此處的“活人了世”具體化引申為“生活就是這樣的”,并譯為“That’s just how it was.”,實現對人物個性化語言的認知重構。總體來看,漢語中同一個“活人了世”包含新疆爺不同的精神品質,但在構建目標文本時很難再用英語的同一表述實現源文本中所承載的人物塑造功能。譯者的處理方法是把新疆爺個性化語言“活人了世”根據不同語境進行具體化引申重構,而后將其譯為不同的英語表述。
圖4展現了具體化引申下的人物個性語言重構。源文本人物個性化語言通過A形式重現,來固化人物形象,展現人物精神世界。在高語境的漢語文化中,同一形式的話語A內涵豐富,在不同語境下凸顯不同語義,展現人物不同的側面,但最后統(tǒng)一于話語A;不斷的重現讓讀者在人物形象和話語A之間形成緊密連接。低語境的英語文化中,譯者需要結合語境和自身解讀,將話語A在不同語境下的意義進行具體化引申,并在目標文本中以話語B、話語C、話語D的形式明晰化展示。重構后的人物個性化語言不僅消除目標語讀者的認知障礙,而且實現通過人物個性化話語展現人物形象的文體功能。不同的是,源文本通過同一話語不斷重復來塑造人物,目標文本通過不同話語來展現人物的不同側面。
圖4 具體化引申下的人物個性語言重構
對比《新疆爺》漢英文本發(fā)現,在構建目標文本時,譯者通過上位范疇介入與認知補缺來實現地域性實物的認知重構;通過認知經驗的粒度調整來實現人物感官體驗的認知重構;通過具體化引申來實現人物個性化語言的認知重構。譯者在不同層面的認知重構,降低了目標語讀者的認知障礙,一定程度上傳達出雪漠作品的個人風格及其西部文學的特質,體現西部生活、西部人及西部精神。
文本的認知重構是中國文學地域性書寫外譯的重要手段。文本認知重構起點為消除認知障礙,終點為達到認知對等。鑒于絕對的認知對等不可實現,譯者通常需要以此為導向,考慮源文本讀者在閱讀源文本話語后的認知情感反應,再通過上位范疇介入與認知補缺、粒度調整和具體化引申,完成對文本的認知重構,最大限度實現目標語讀者在閱讀目標文本后有相似的認知情感體驗。
具體而言,第一,作品敘事在特定的地理空間伴隨一定的實物展開,部分實物的地域性決定了跨文化認知的不可通達性。譯者在地域性實物重構時有兩種較好的選擇:一是尋找兩種語言共享的上位范疇,通過上位范疇替換重構下位實物范疇;二是通過增加實物的特征信息進行認知補充,幫助目標語讀者認知地域性實物。對精確傳達中國文學的要義而言,通過認知補缺來幫助目標語讀者認知地域性實物為最佳選擇。但有兩種情況不得不考慮,一是過多的認知補缺會造成讀者的認知負荷過重,二是部分地域性實物即使通過認知補缺也無法消除認知障礙。在這兩種情況下,上位范疇介入下的地域性實物重構則成為譯者的首選。第二,人類感官體驗因時、因地、因人而產生差異,細膩的感官體驗描寫詳細再現了主體的深度體驗,是感官體驗主體間傳播的重要手段。當認知主體間生活環(huán)境差異巨大時,縱使再深度的描寫,也無法在主體間傳播相同的體驗。譯者需要對雙語讀者的認知背景進行綜合評估。當深度感官體驗通過語言轉換不可通達時,就需要調整感官體驗描寫的粒度,淺化、略化感官體驗,并在語言層面略述。這種粒度調整下的重構,在追求理解度的同時,雖淺化、略化主體的認知體驗,一定程度上減損了作品的完整性,但卻成為譯者在面對此類問題時的重要出路和策略選擇。第三,作家憑借個性化的口頭禪、說話方式和話語讓人物鮮活,但高語境漢語書寫的人物個性化語言通常內涵豐富,在轉化為低語境的英語時需要具體化引申并明示。源文本通過重復讓人物和話語固化,目標文本通過不同話語形式呈現人物的不同側面。
中國文學作品的中國文化特性、鄉(xiāng)土地域生活的描寫及中國故事的書寫,是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中的獨有身份表征。其間,地域性實物承載的地理敘事、感官體驗承載的情感敘事及人物個性化話語承載的人物精神品質,體現了中國文學的中國性。讀者通過這些地域性特征的描寫,進一步概括、推理、總結地域性特征所承載的文體敘事功能。然而這些地域性特征的描寫,有時很難在目標語中找到對應的話語表達,讓目標語讀者在閱讀這些相應的話語表達后難以形成與源文本讀者同等的認知反應。此時,認知翻譯學的范疇轉換、粒度調整、語義框架調整等為譯者進行認知重構提供了重要啟示和路徑,也為研究者總結譯者的文本認知重構策略提供了重要維度。
本文從認知翻譯學視角,以韓斌英譯雪漠短篇小說《新疆爺》為例,分析中國文學外譯中地域性書寫的認知重構,發(fā)現:譯者通過范疇介入與認知補缺來實現地域性實物的認知重構;通過認知經驗的粒度調整來實現人物感官體驗的認知重構;通過具體化引申來實現人物個性化語言的認知重構。譯者在目標文本中再現中國文學地域性書寫時,可通過上述手段完成對文本的認知重構,以“殊途同歸”的另類話語表達方式,幫助讀者消除認知障礙,重建地域性書寫承載的敘事。研究從地域性書寫承載的敘事功能出發(fā),考察不同地域性特征的認知重構方法,關注譯者在文本轉化中的認知調試和重構 ,以此關照中國文學“中國性”的跨文化建構,認為在認知翻譯學背景下對中國文學地域性書寫進行認知重構,以及研究中國文學外譯中地域性書寫的認知重構必須且必要。